| 标题 | 520日的尘世守候 |
| 正文 | 文/桃熙。 苏凉垣，我说我用尽心力只想忘记你。可是，这不过是妄言。 ——端木依。 【一】 她在那个草长莺飞、兵荒马乱的时间里，遇见了他。 她只是个带着优异成绩考入省重点的精细女生。束起齐腰的长发，撑着伞在植满香樟的校园里，独来独往。开学第一天，她在新生手册中写下，端木依。抬起头，和着灼人的日光，她的眼睛明亮得像要破碎开来。 九月，日光昭昭。她收到男生的礼物和花枝招展的情书，络绎不绝。像是水里摁不下的葫芦，风中止不住的经幡。却总是粲然一笑，不接受任何人。周边有人开始揣测，端木依，究竟是什么样的女生。蜚短流长，在校园里不胫而走。流言蜚语中，端木依与人群越发疏远，万事不扰。 “端木。已经越来越难听了。你再这样不屑一顾真的不是办法。” 林阅夹了一块豆腐放在端木依碗里：“喏，丰胸的。喂，端木，给点反应。” “林林，我不想澄清什么。自有报应。”端木依低着头散散地拨着饭，筷子轻轻叩响，“吃不下了，林林，晚上你来我寝室睡吧，从小到大都是你陪着我。” “今天是你生日，晚上不party?” “不了，你看这食堂百多人，谁肯参加我端木依的party呢。”端木依拆开湿巾，擦拭着手指。眼帘低垂。好若有追光灯罩着重她，在晦暗狭小的学校食堂角落，也有光彩散出来。 “林阅，餐巾纸给我了啊。”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子。顺手夺走林阅刚拿在手上的小宝贝，“苏凉垣你给我拿来！混蛋！”他一脸坏笑，看着仍低着头擦拭指尖的端木依，走了。一步三回头。她却始终没有看他。 “端木端木，看这个男生怎么样？名副其实的帅哥，开学这么久衣服都没重复穿过……” “林林，你怎么还这么花痴呐。喜欢去追追看呗。”端木依望着眼前笑若桃花的小女生，扬起眉，给了她一句调侃。 林阅的声音都委屈得降了一个八度。“你看看么……喏，那”。端木依顺着林阅的手指望过去。苏凉垣的回望，四目相对。一个刹那，像风吹稚火，像水漫蚁穴。一瞬间，缘灭缘生。 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像是一个蓄谋已久的阴谋，随着夏花，缓缓拉开序幕。 【二】 原来，有些人竟可以那样不费吹飞之力，轻而易举就进入一个人的内心，而且执拗地占据着一个位置。 “端木，中午指给你看的那个男生怎么样？” 端木依在下铺趴着写日记，完全没有听到林阅的话。突兀地反问林阅：“林林，中午我们在食堂，那男生叫什么？” “苏凉垣。” “怎么写？” “苏轼的苏，寒凉的凉，断壁残垣的垣。” ——“苏凉垣。你的眼睛真好看。依喜欢你的眼睛，让人心神荡漾。—2005年9月20日。十六岁生日。” 端木依把日记本塞到枕下，抱着维尼熊坐起来。敲着上铺的床板。“林林。” “林林？”没有动静。端木依下床踮脚去看上铺的林阅，谁知她早已呼呼大睡。端木依慢慢地摸着她的刘海儿。“林林，晚安。依爱你。” 端木依的手机在维尼熊的怀抱里震动。——“依。生日快乐。学校后山湖边的野菊花盛放，我要带你去看，你会喜欢。苏凉垣。” 他用的“要”，而不是“想”。有一丝笑意，从端木依的嘴角爬上来。她犹豫片刻，滑开手机。“好的，谢谢”。 外人看来冷若冰霜的端木依。在生日之夜，第一次回复了陌生男子的短消息。无论她多么骄傲地不愿看他一眼，可却抵不住的事实是，她喜欢他。她闭上眼睛，浩浩而来的，是一个男子的回头的瞬间，眼睛瀚若深海，缱绻天涯。 有一滴眼泪，静静地滑下来。窗外的雨水敲打玻璃，滴滴嗒嗒。像生命的钟摆，永无止息。滴滴嗒嗒，滴滴嗒嗒，这是多么美好的乐章。 暴雨倾盘。 【三】 他带她去学校后的湖畔。要翻越后山。他走在前面，然后回转身伸出手，她试探地将手小心翼翼搭上去。“依，小心脚下。怕滑。”他握紧她的手，带她走到山的背面。掌心满是温热潮湿的汗水。 千帆揽尽，渔舟唱晚。落日满秋山。 端木依闭上眼深深地吸一口气：“真好。我从来没来过这儿。” “我知道你会喜欢。要不要抽烟？” 没等端木依回答，苏凉垣侧过脸用手挡着风点燃了烟。火光和夕阳的余辉交映在这个少年的脸上，锋利的侧面让端木依觉得他是用浓墨重彩画就的人儿。这个世界倾刻间风不乱，水不惊。沉静如佛。 他将烟放到她的唇边，她接过来。呛得满眼泪光。而他的嘴角却浮起了笑，雪白整齐的牙齿露出来。“依，你和她们说的不一样。你还是个不懂得情感事非的小女生。”说罢，苏凉垣揽过她的肩膀，她没有拒绝。靠在他的肩上，她闻到他身上淡淡CK香水和烟草的味道。困倦地瞌睡。 “傻瓜”。他将手中所剩不多的烟摁息，轻轻握住端木依的手，端详她的样子。 岁月静好，波澜不惊。太阳已将落山，只剩最后一抹余辉。将两个人的影子越拉越长。那么寂寞。 端木依的手机响起来，苏凉垣从她的包里拿出手机。“林林”。他接了。 “端木，你在哪？我买了寿司……” “林阅。我是苏凉垣。我和依在后山，她在这儿睡着了。” 电话那头有四秒的鸦雀无声，随后传来林阅震惊的语无伦次：“端木……哦不，苏凉垣，你，你和端木……你们两个，两个人……后山？” “放心，林阅，我们一会儿就回来。”话还未落，端木睁开惺松的眼：“凉垣，谁的电话？” 这回林阅彻底瞠目结舌。 “依，回去不？再晚回去就困难了。” “嗯。” 苏凉垣小心翼翼地牵着她护着她下山。在商店买了绿茶给端木依。“依，等下去找林阅，怕她担心。今天累了，早点休息。嗯？” “好。你也是。” 端木依晃晃悠悠回到寝室。林林抱着端木依的维尼熊，自言自语：“端木…苏凉垣…哦，天哪。” “林林，这么看着我干吗呢？”端木依站在林林面前时，林阅惊了一惊，随后歪着头，半惶恐半迟疑地看着端木依。 “端木，喜欢苏凉垣了？”林阅小声小心地问。把维尼熊接在手下，它的脸都变了形。 “也许吧。我喜欢他的眼睛。” “端木。我很正经地跟你说哦，苏凉垣也是学校里女生追捧的对象。她们对你已经咬牙切齿了。你现在……，流言碎语不说，更恶毒的都说不准。” 端木依泡了一大杯热牛奶。隔着雾气，搅着杯中未化开的小团奶粉。坐在床边。“林林，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是苏凉垣，他给我很不一般的感觉。”也许罪恶，奢望，但我甘心情愿。 手机震起来。 ——“明天要变天，加衣服，宝贝。晚安。” ——“知道的。晚安，垣。” 【四】 其实端木依骨子是相当隐忍单薄的。她可以不在乎所有的绯语流言，但偏偏不能没有坚持。所有人都想不通，苏凉垣用了什么法了，让端木依把心里所有的温婉都给了他。 一个人如果盛放地太过热烈荼靡，那么这背后，一定是无比深厚的寂寞。 端木依只是想找一个了解自己或者与自己相同的人相依。苏凉垣深邃的双眸和干净的微笑给了她这些。端木依，这个不知生死为何物的女子，好似生死都愿为之一舍。 她带他回家，把冰箱中仅剩的四个元宵团团煮给他吃。他坐在烤火炉边，呵着冷气搓着手。手指修长，骨节突出。“凉垣，我真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嘿嘿。” 端木依将碗放在他手中，腾腾热气中，端木依不知眼里温热的东西是什么。他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吃完，她给他系上围巾。 那一年的冬季，大雪封天，密不透风，寒至彻骨。她看着他穿雪白的羽绒服，心里暖洋洋的。即使她自己并不知道，她早已把原来的自己掩埋。 而苏凉垣这个傻瓜，他什么都不懂。 端木依。十六岁。 “嗯，端木依。如果你坚持不想手术那后果……” “我知道。医生，我不手术。” 端木依一个人跑去了后山。一跤又一跤地摔，最后终于伏在地上嚎啕大哭。积雪浸湿了她中国红的羽绒服，眼泪落下去的地方，冰雪在消融。她知道也许再也不会回来，心痉挛般狠狠地抽动。 夜幕降临，一切都模糊了。只是那白茫茫山上的一片红，远远看来，多像一滴泪血。 【五】 “林林。我随父母去了丽江，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回来。依爱你。” 端木依的突然消失，像极了电影里慢放的镜头。校园里那些嘴短舌长的女生热烈讨论一阵后，就石沉大海风平浪静。 没有人愿意反复再将端木依拿出来做谈资，除了心知肚明的舒畅，就是装腔作势的遗忘。也没有人，知道端木依去了哪里，或者林阅知道，可当她将电话拨过去的时候，端木依的号码就处在了盲音状态。 何况苏凉垣。 所有的爱情，都不是童话。那天端木依看见苏凉垣在学校的晦暗角落拥吻另一个女生的时候，她手足无措地落荒而逃。端木依还是哭了。她知道这份感情那样无望，但还是，那样地，爱着他。 太盛大的幸福，她，端木依。承载不起。 端木依就这样地，淡出了这一小段时光。 而苏凉垣，一如既往地过着公子哥的生活。 端木依在走的当天，轻轻地抚摸日记本上的名字。苏、凉、垣。眼泪一直往下掉，然后将日记本掷于旺火中。一切回忆，都像是偷来的。而端木依却死心踏地不知悔疚，即使摔得头破血流也不停歇。她终于知道，两个寂寞的人在一起，只会平方出更深重的寂寞，而不会减半。 想着这些，她将苏凉垣的名字写在千纸鹤中，放在纸船上，和着蜡烛让它们顺水而下。烛泪斑斑驳驳，就像她的心，忽明忽暗，她终于累了。 三百天。在云南丽江的层层梯田下，端木依过着幽然的生活。季风盛行的季节，她听见风吹麦浪的声音，呼啦啦。熏醉了偏僻寂静的小镇。也经常会爬到梯田的最高层，想着远方爱的人。微笑浮上唇沿。 端木依。先天性贫血，胃渭疡的面积占了胃的3/4。心机功能不全，心脏瓣膜无法闭合。最严重的时候，连走着路就会眼前一黑晕倒过去。她当初也是真的，无法再在人心险恶面目全非的校园里待下去，才放弃了优异的学业申请休学。 从今远践洛阳尘，又不知归期定准。则落得无语暗消魂。 端木依日日行走在古陌荒阡之中，看着稚嫩天真的孩童早出晚归踏着阳光的鼓点奔跑。身体渐渐好转。脸上也有了红润的光泽。她有时候会想，也许苏凉垣仍在经历雨水不断的江南小城中谈着永远也谈不完的恋爱，也许苏凉垣，可以很久很久地，也不想起她。 只是她，还如当初一般。爱着他。 【六】 高二的四月。端木依压抑不住内心执拗疯狂的思念，说服了家人。办了手续，回到学校。 什么都没有改变。枝繁叶茂的梧桐和香樟将天空划成支离破碎的琉璃。她走在长长的林荫道下，听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尽量使自己不慌张。 马上进入高三的他已经搬进了新的教学楼，伫立在学校后山的背面，寂静无依，泰然自若。可以看见湖边新栽的长得势不可挡的芦苇。夕阳沉下的时候，头白的芦苇，也被染成一抹红颜了。她蓦地想起那年秋天，苏凉垣深情坏笑的样子，和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 而此时，苏凉垣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子上。头侧向另一边，憨然入睡。阳光那么刺眼，她站在窗外，呆望着自己日夜思念的男子。他离她这么近，可她却没有勇气站在他眼前，拾起那段为他燃烧的青春。阳光那么灼目，她把手印在玻璃上，重重地划着他背影的轮廓。终于她在原地蹲下去，揉了揉鼻子，用双手捂住脸。手掌温热。 林阅得知端木依回来的消息，在必胜客大大的落地窗前。拥抱她。 “端木。我很想你，真的。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到底怎么了。” “出去休养了一段时间。现在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 “苏凉垣…他…。”林阅心疼地看着端木依，把烤鱿鱼圈，浓玉米汤和九寸的海鲜比萨通通往她面前推了推。 “不用说了林林，我都知道。” 两个人话语不多吃完一餐饭。时光游走，林阅也从当初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出落成成熟的女子。“我们都不小了，端木。” 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通透心思。世人皆知，端木依和林阅在一起，会地老天荒。 当夜林阅了为了给端木依接风洗尘。在市中心的KTV开了包间唱歌。都是旧时同学，男生居多。当然还有，苏凉垣。 他和那一群男生在一起，喝洒抽烟玩色子，她在七彩激光灯的错落中看着他。一言不发。可是他却没有与她说一句话。甚至，瞟都未瞟她一眼。她坐在角落的沙发里，抱着一桶爆米花往嘴里塞。肚子胀满了，心，却更空了。 林阅点了阿桑《温柔的慈悲》，在点歌屏前大声嚷嚷：“端木端木，你是今天的主角，怎么不唱啊！这首是你的啊。”话筒传到她手上。 “你温柔的慈悲，让我不知道如何后悔，再也不可能有任何改变……”她声音哽咽，低下头去。接着唱下去的是温润隐忍的男声，是他。 【七】 就是这么卑弱的细微末节。让端木依觉得世界一下子都空了，阳光透彻。太阳花都齐刷刷地绽放开来。 凌晨四点。他和她去了沿湖的风光带。也许是曾经被彼此认知的感情，有太多的直觉和温和。她累了，蹲在路边，看着他。他走在前面，然后回转身伸出手，她试探地将手小心翼翼搭上去。“依，起来。乖。”她笑起来，站起身。却大脑冲血，跌在他身上。她又闻到了他身上的淡淡香水味道，和一丝烟草味。那么遥远熟悉。 她悲从中来，“凉垣，520天了。”她将头埋在他的肩上，喃喃地说。他默不作声，双手悬着任由她抱。然后将她扶起来，让她牵着自己的小拇指。一前一后地走。各怀心事。 这么长时间，端木依犯着愚蠢的错误。那就是，她以为苏凉垣像她喜欢他一样喜欢她。 湖畔的尽头。无路可走，他停下来转过身，放开她的手。“依，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单独出来。”他不看她。“我爱上别人了。依。” 那么安静。端木依楞了一下，只听到自己的心一下子碎掉的声音。她突然明白了眼前的场景，是过去的重复。而目的是，让她千万次辗转也忘不掉放不开苏凉垣。她为了他，奔赴一场又一场的宿命。可是苏凉垣，他以他那双瀚若海水的眸子和干净的微笑，给了她他爱她的假象。 “送我回去吧，凉垣。”她觉得自己的大脑像被注了水一般空白混沌。伸手拦了车。她跌跌撞撞坐进去。苏凉垣在她身边，看着窗外夜色疏离的城市。一路呼啸。她突然靠在他肩上，双手环着他的腰抱着他。他没有任何惊诧，揽过她的肩。 端木依终于敢直视眼前这个男子的双眸。可是她看到的，却是别人的影子。她最终闭上眼：“凉垣，这是最后一次。依累了。”苏凉垣心疼地将她揽在怀里，亲吻她的额头。 苏凉垣从未将她放在心上。这真的，只是端木依无望地一厢情愿。她与自己的第六作斗争，败得片甲不留。她在这一刻突然全都明白，眼底隐然浮出微微的泪水。扬起头，触到的是他温暖的唇。她紧紧地闭着眼睛，任他亲吻着自己。他抱得她那么紧，那么痛。以至他的全身都在微微颤抖。最后，端木依像飞蛾扑火一般地用尽全身力气去吻他。眼泪终于从眼角无声滑落。缠绵不息。 端木依爱着他，如今真的爱不动了。她在那样多男生的追逐下，放下身段尝试和他在一起。而独独他，在520天后，将她拒之门外。她为他丢失的那一小段时光，再也看不到任何希望所在。于是她用这样的方式，退回到最初的位置。再无纠结。 用刹那，问候浮生。 【八】 端木依考取了北方的大学，而苏凉垣去了杭州。她在清理旧物时，一个用一元纸币折叠而成的桃心从高一笔记本中落出来。她诧异地拆开，里面有一小排字。 依。我们一起北上。——苏凉垣。2005年9月24日。 历历在目的往事横亘在眼前。她想起他温柔的表情，心还是酸了。跑去家门口的商店买了一包烟。她发现自己其实连拆烟都不会，一着急撕得烟散了一地。她蹲下去捡起了一根，点上。她看见少年干净的面庞，呛得直咳嗽。 就像第一次抽烟那样。只不过，那眼泪，不是呛的。 端木依折了519颗星星，里面都写着。端木依要和苏凉垣在一起。 她在折第520颗的时候，里面却写着。端木依要忘了苏凉垣。 ——“苏凉垣。你的眼睛真好看，让人心神荡漾。可这是一场永远也回不去的梦。—2008年9月20日。十八岁生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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