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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过年拾趣
正文

回到老家才算真正过年。

不管路程有多远,也不管兜里装着多少钱,只要学校一放寒假,我就风急火燎地往湖南老家赶。

那时回一趟家,单程就要三四天。先从白银坐汽车到兰州,再买火车票到西安,西安下车后,再换乘西安到广西柳州的火车到老家邻县东安,沿途要经过宝鸡、洛阳、郑州、武汉、长沙、衡阳等十几个大城市。在东安县城住一个晚上,第二天大早坐班车去老家所在的乡镇——对江乡,然后挑着行李步行五六里山路,从一个小型水库的库坝小心翼翼的走到库尾巴上,就到家了。

离家还有两里地时,母亲养的阿黄就摇着尾巴跑来迎接了。这阿黄还真有情有义,鼻子也尖,离家一年多了它还能认出我、嗅出我的味来。

有母亲在的年才有年味。

回到家里,最惬意的就是躺在母亲为我备好的澡盆里泡个澡。扒光了衣服径直往澡盆里钻就行,从不用操心澡盆里水是烫了还是凉了。经过母亲手的温度总是最好的温度,舒舒服服泡完澡,擦干净身子,穿上母亲早已备好的干净衣服,神清气爽的走出澡堂,屋子里便早坐满了闻讯赶来的亲戚和左邻右舍。我忙不迭地递烟和分发从兰州带回去的西北土特产,一屋子便在烟雾缭绕中盈满了欢声笑语。

没半晌,就在我洗澡和招待客人的空当,母亲早张罗了一桌好菜。我不知母亲哪来这么麻利的手脚,又是杀鸡,又是清鱼,一会功夫红的辣椒、绿的芹菜摆了一桌子。

亲戚和左邻右舍见要吃饭,便匆匆地走了,硬拽了几个,凑了一桌。我拿出从甘肃带回家的一瓶陇南春白酒,于是一桌人边喝边聊了起来。父亲不喝酒,不愿意坐到桌跟来,母亲乐呵呵的忙前忙后招呼着,大嫂也过来当帮手。大姐夫和三姐夫吆喝起拳来,二姐四姐轮流着往我碗里搛菜,大哥坚持要和左邻的阿宝分高低。而我只是一个劲儿吃二姐四姐搛到我碗里的菜。真香,好久没吃到了,这是吃不腻的母亲的味道。更也是饿了,一路上没舍得花钱,三四天没吃过一顿饱饭,在车上看到别人吃,流了一路的哈喇子。桌上人也似乎达成了一种默契,只是喝酒,筷子只是象征性的在碗里动一动,搛上的永远只是辣椒和萝卜丝之类的。我心知肚明,他们都在让着我。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家乡还并不富足,比不了现在的天天有酒、顿顿见荤。

杀年猪、舂糍粑、出年街是过年里最大也最热闹的三件事。

每年,家里人总是等我回家后才杀年猪。一般是一家一天,今天大哥家,明天二姐家,后天就是四姐家,再是大姐、三姐,最后是父母家。一家杀猪,其他家都去帮忙。男人负责宰杀,女人则做菜做饭打小工。我啥忙也帮不上,就这儿转转说两句,那儿看看顺便赶走前来偷食的几只野狗。

舂糍粑的情景和杀年猪差不多,也是属于家族和亲戚间的集体活动,也是男人出力气,女人小孩做勤杂琐事。比起杀年猪,舂糍粑更需要力气。女人们先把糯米蒸熟,然后一盆一盆盛出来放到石臼里去舂。舂好的糯米由一个专人出坯,然后扔到平放在高凳上的门板上,门板上均匀的洒满细细的米面粉,围坐在门板周围小孩女人,争抢着扔下的圆坯,伸开右掌,左掌压在右掌上,使出吃奶的劲儿把粘粘的热热的圆坯摊展开,一会儿,一个像模像样的圆糍粑就做好了。

舂糍粑也是一项有技术含量的力气活。先是两人双手紧握冲棰,双脚站好架势,然后交替出棰,第一个人一棰重重地舂下去,另一个的棰要准确地冲打在对方木棰上粘缠的糯米团子上,如此反复,两人要一气呵成把糯米舂打成黏米团,中间不能停歇,冲打更不能出错,冲打不好,一会放空,糯米团会被惯性、黏性带出石臼外面;二会误舂在对方的冲棰上,一来震痛对方,二来也会震得自己虎口生疼,害人害己。冲棰一般都是用杂木制作的,一般四五尺长,两头大如碗粗,中间细长双手刚好握住,整个形状如拉长的哑铃,应该有二十几斤重。刚舂几下,新鲜劲儿,还行;久了,腿就发虚,手上就使不出力了。一窝舂下来,早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舂糍粑最有耐力的是四姐夫,我和大哥、大姐夫、二姐夫、三姐夫五个人加起来,也最多和他是平手。而出糯米坯出得又快又好又均匀的是老父亲。压糍粑压得又快又圆的还是大姐,别看她是又瘦又小的。

自从父母亲去世,虽然也常回家,可是却有好久没回家过年了,不知道机械化发达的今天,老家还像过去那样舂糍粑吗?

一番折腾,杀完年猪,舂完糍粑,转眼间就到了年关。腊月28、29,是出年街的最好日子。记得小时候,出街的人要么挑一担劈柴,要么提一篮鸡蛋,先到集市上卖了,然后再买糖、买盐、买鞭炮、买年画、买几样稀奇蔬菜,剩下的就扯几尺布,回去做鞋面子。

父亲出年街,总要给我买回来一串麻团,不仅是上面的油多,我最喜欢的还是吃上面的芝麻。不过我最盼望的是父亲能给我买几个“冲天猴”。后来我大一点,就自己背上几十个鸡蛋,走三十里路去卖,卖完了就先买一串麻团吃。然后按母亲的要求置办少许年货,当然也不会忘了给自己几个“冲天猴”。后来我再大一些,就挑一担劈材去卖,卖完照例先吃麻团,买“冲天猴”,然后按母亲要求办年货,还剩下的就做我的学费。

大年里最让男孩子们乐此不疲的是在雪地上玩鞭炮。

鞭炮要玩,放鞭炮就没有味。怪不得现在就是放上一万响鞭炮,放上一千个“冲天猴”也没有了过去的年味。

鞭炮要比着玩。比就是比数量,比响声,比高度。

一群“泥猴子”总会在大人出年街以后聚集在一个旮旯犄角,翻出衣兜里的鞭炮一个一个的数,那样子比大人数金元宝还上心。数完一遍常常还要数两遍,不是怕给自己数少了,就是怕对方给自己数多了。不仅是数得认真,盯得也特仔细。没有引线的要捡出来,不饱满发蔫的也要捡出来,滥竽充数坚决不行。

比完数量,就要斗响声。村里有一个耳朵有些背的五保户,听说还是抗美援朝的老兵,常窝在家里不出门,又是独家独户,自然被我们这群“泥猴子”选成了目标。比斗的标准只有一个,每人轮流在老人的窗下放响一个鞭炮,谁的鞭炮把他引了出来,谁就算赢。这一关自然每次都是我赢,我有父亲给买的“冲天猴”。这是个秘密,不能公开的,数鞭炮时藏起来也不和一般鞭炮一起数,只等到在窗户下比响声时才拿出来放。“泥猴子”都怕老人突然出来逮个正着,于是在别人放鞭炮时都远远躲起来,我的秘密他们也就始终未能识破。只要我的“冲天猴”一响,随着就是吱吱嘎嘎一声门响,随着就是白发苍苍的五保老人手搭凉棚四处瞭望。可是除了白皑皑的远山,袅袅的炊烟,雪地上凌乱的脚印,他什么也没看到。再随着吱吱嘎嘎一声门响,老人便转身进了屋。不过老人也有使诈的时候,门是吱吱嘎嘎响了,老人却并没进屋,从旮旯犄角猫出来的泥猴子,一个个被他捉拿归案。老人也并不凶,只要把鞭炮全交出来,他就放了你。

“泥猴子”都蹊跷我的鞭炮为什么声音那么大,便缠着用自己的五个鞭炮换我的一个,我自然乐意,不一会,我兜里的鞭炮便成了最多的了,等到他们放完了,我兜里还鼓鼓的,我就让他们流着哈喇子看我一个人玩。那个得意,简直就是电影里的儿童团团长。

比高度,就是把鞭炮埋在雪地里,然后数一二三,同时点燃,看谁的鞭炮响后蹦起的雪末子高。这是“红驼子”的长项,它能够把好几个鞭炮的引硝捻在一起,而且能让每一个埋下去的鞭炮都炸响,那雪末子蹦蹿得又多又高。“红驼子”是我们这群“泥猴子”中年龄最大的,不知何因他长得长得就驼了背,不得不留级跟我们混一块了。他读了好几个五年级,后来又读了一个五年级半,最后我上了初中了,他就不念书了。印象最深的,有次数学老师让他回答问题,他答半天也没答出,还憋得脸红脖子粗的。突然,他课桌里的黄鹂鸟连着叫了几声,叫声刚好是答案数字,引得一教室人把肚子都笑疼了。我们和红驼子上山放牛,红驼子总能抓到雏鸟,而且红驼子能把各种雏鸟养活,其他人就不行,养两天就死翘翘了。

大年里最爱吃的是野蘑菇、干笋炖猪头猪蹄子。大年三十的早晨,母亲就要把干野蘑菇、干笋从储存的瓦缸里取出来,放到清水里浸泡。吃了中饭后,用手反复揉搓,直到清水进,清水出了,才捞出来,放进一个大的煮锅里,再把早已清理干净的猪头、猪蹄放进去,添加适量的清水,放在火塘的三脚架上,用火慢慢炖着,几个小时后,那野蘑菇和干笋的清香,混合着浓浓的肉香,弥漫了整个屋子。那种香味,至今想来,还是哈喇子留下三尺长。

大年里最盼望的是吃完年夜饭,洗完年夜澡,等父母亲“炒虱子”和“摆碟子”。“炒虱子”就是炒瓜子,有向日葵和南瓜子,过去生活条件差,小孩身上常生虱子,于是大人们就想借炒瓜子的机会,炒死身上的虱子,寄托了大人们的一种祝愿。不过年年是虱子炒了,孩子们身上虱子还是依旧生。现在条件好了,讲这个一定以为是在讲故事,但过去的确如此,就是本人,小时候也没有幸免过。就是到了上高中,那家伙还和我亲密地生活过一段短暂的时间。“虱子”炒出来,小孩们可以放开享受,可“摆碟子”却要等到我们熬不住一个个上床睡觉才开始。倒也不是有什么稀奇,就是摆一两碟糖果,大人怕孩子们嘴馋吃了,春节来了客人碟子就摆不出去了。过去也是太穷了点,换了现在,糖果摆在面前,小孩看都不多看一眼。我有幸参与了几次“摆碟子”,倒不是我嘴不馋,也不是父亲偏我,而是我比父亲还能熬,父亲熬不过我,只好当我的面“摆碟子”。自然,我也就比别人多吃一两粒纸包糖。不过,我早睡也没关系,母亲也会悄悄地在我新年穿的新衣服兜里塞上好几颗糖粒子。

大年里最难忘的是爷爷在世时发生的事。那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奶奶去世后,爷爷就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刚来时,我们兄弟姊妹多,爷爷年纪大吃得慢,虽是过年,虽是桌上摆满一桌子,可爷爷还是怕我们席卷一光,于是很有远见的爷爷便来了个先下手为强,便每一样的菜满满搛了一大碗。可是,爷爷心大肚小,我们都吃完了,爷爷碗里的菜还有一大堆,

而桌子上的菜并没有被我们席卷一空,爷爷有些不好意思,可你也别小看我这个上过旧私塾的爷爷,一手摸摸满是油腻的嘴,嗨嗨一笑对我们说:过年的东西是不能吃完的,样样要有剩余,这叫年年有余。

……

回到过去,回到老家,行走在老家那青石板路上,穿行在低矮的红砖青瓦间,似乎有说不完、道不尽的过年的故事。而现在,走出故乡的三十年,特别是母亲过世以后的二十多年,过年却似乎只是个春节联欢晚会,而晚会演了一些什么,头脑里似乎能说出子丑寅卯,可仔细想想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大概看春晚,无论看多少,也无论看得多精彩,都不能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电视机里粉墨登场的那些是主角,而你永远只是一个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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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3/4 4:06: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