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端午前后麦飘香 |
正文 | 端午节来临,周围有人谈论着张罗着过节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家乡的麦子该黄了。金灿灿的麦田,一片连着一片,煞是好看。微风吹过,麦浪此起彼伏,麦香气息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小麦是家乡人们的主食,每年的一种一收,自然被特别地看重。这一种一收,就是乡里一年的两次农忙。 头一年的十月,玉米、大豆等作物都成熟了,收割后的地里,农民们将杂草清除得干干净净,施上肥料,翻过地,也差比多到了小麦下种的节气。既要照顾已收获的玉米、大豆等粮食,又要赶时节,除草、翻地、下种,就显得特别的忙。 等小麦种子钻进土地,农民们的心好像也有了着落。过上十几天,“遥看近却无”的麦苗露出尖尖的绿叶,忙活了一年的农民们终于可以在漫长的冬季里稍事歇息了。冬季里,漫山遍野尽显枯黄的萧条景象,唯有山上稀零的青松和田间刚长出来的麦苗,使人们的心不至于如这个季节一般萧瑟。 一年之计在于春。过完年,出了九,农民们又开始忙碌起来了。春风轻轻地唤醒了沉睡的大地,在阳光雨露的照耀滋润下,小麦开始疯长,很快就会长过小腿,没过膝盖。 地里的庄稼犹如农民们的孩子一般被精心呵护,锄草,施肥,什么节气做什么活,农民们一样不落,也经常为之提心吊胆。小麦就是家乡农民们的“长子”,寄托着农民们最大的期望。下种前怕天旱缺墒难发芽,冬天怕无雪天寒冻苗,春来怕虫害,抽穗时又怕雨水多扬花授粉难。好不容易挨到一种被家乡农民们称为“黄了就割”的候鸟叫起来的时候,也就是端午节要来临的时候,人们也就着手准备一年最大的收获了。 关于“黄了就割”这种鸟,在家乡有一个传说,小时候听奶奶讲起过。有一个穷人,家里揭不开锅,好不容易等到地里的小麦成熟,为了让麦粒再饱满一些,硬是忍饥挨饿让小麦在地里多长了几天,谁知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将麦穗打碎,一颗颗的麦粒掉进了泥土。这个穷人心中的希望也随之破灭,一夜之间,头发胡子全白了,变得疯疯癫癫,逢人就讲“黄了就割,黄了就割”,后来,他就变成了一只鸟,发出凄美的“黄了就割”的声音飞走了。每年小麦泛黄的时候,就会准时地飞回来,在乡间的天空中昼夜不歇地飞来飞去,“黄了就割”的叫声传遍十里八乡,提醒着人们麦子熟了就抓紧时间下镰收割。 妇女们成群结队地进山采粽叶,包上一大锅粽子,再蒸上几箅子馒头,就算是农忙时节的干粮了。男人们则忙着打扫场院,将场院周边堆放着的柴草搬走,拔光杂草,砍上一捆带着叶子的杨树枝,在上面压上几块石头,用麦绳拉着满场院走,磨平了场院内的坑坑洼洼,再套上碌碡碾上几遍,场院就变得十分平整。一切准备妥当,就开始磨镰刀割麦子了。 开镰割麦往往首先从山上的阳坡开始,因为地势高又向阳,麦子熟的比其它地方要早一些。小麦被从离地约五公分的地方割起,连着秸秆被扎成捆,由大人们用扁担一担担往山下挑。学校里放了忙假,孩子们就帮着家里一小捆一小捆地往山下背小麦。 背小麦简直是一件苦差事。熟透之后,小麦颗粒很容易从麦穗里脱落,小麦一旦放上肩,中途就不能轻易放下,因为一起一落,不知有多少麦粒会掉在路上。往往一小捆麦子上了肩,刚开始还觉着轻,就要求再往肩上加上一小捆,谁知越走越沉,麦芒在脖子上刺得火辣辣生疼,麦秸秆里的小虫子也会趁机钻进后背,爬来爬去,痒得人只想腾出手去抓,可双手是万万不能松开的,一旦松开,麦捆失去平衡,就很容易从肩上掉下来。下山的路上有许多沙子,走在上面,脚底经常打滑,人的重心就一直往前冲,就这样一路小跑着下了山。这真是毅力、意志与体能的磨练。至今清楚的记得,一九九九年往山下背麦子的时候,一颗麦粒钻进了我的右耳,当时腾不出手去掏,等到一颠一颠的回到场院的时候,这颗麦粒已经钻进了耳朵的深处,花费了很大的气力也没能掏出来,久而久之,就逐渐淡忘了。这颗麦粒一直伴随我走过了人生最重要的十个年头,直到二〇〇九年,一次洗完澡后,感觉有什么东西钻进了右耳,侧着头掏了出来,我看到了这粒已经变得十分黝黑坚硬的麦粒,想起了过往的种种,顿时泪水模糊了双眼。 小麦收割的时候,农民们盼望着天天都是晴天大日头,宁愿忍受着似火骄阳的炙烤在地里劳作,也不愿看到一年的收成在雨水里泡胀、发霉。小麦割起,背进场院,才完成了收割的第一步,接下来就是脱粒了。脱粒仅靠一家几口人之力是难以完成的,邻居们自觉地两三家一起结成“对子”。村里唯一一台脱粒机由全村三十多户轮流使用,从村子东头一家一家地传到村子西头,或者从村子西头传到村子的东头。 场院里堆不下如山的小麦,在地里的小麦割上一半左右的时候就开始了第一遍脱麦。为了腾出时间给其他乡亲们使用脱粒机,往往脱起麦来不分昼夜。脱粒机轰鸣起来之后,人们就忙碌开了,有的往机器里喂麦子,有的往机器跟前运麦子,有的用槎将脱过粒后的秸秆挑走,有的将脱出来的小麦粒一簸箕一簸箕地倒在不远处的芦苇席上。空气中弥漫着灰尘,蛾子飞虫环绕着电灯泡飞舞,人们大声地交流着,一句话需要反复地吼上几遍才能完全听清楚。机器一停,一切都归于正常,人人都是灰头土脸的,男人们坐在一起抽上一袋烟,女人们则围着芦苇席上堆积起来的麦粒说笑着谈收成。 小麦一身是宝,麦糠和麦秸秆不仅可以用来烧火做饭,而且是农家打泥坯必备的材料,可以增进泥坯的坚韧度,麦秸秆也是猪牛羊过冬的饲料。秸秆被反复精心地晾晒干之后,在避路处压实堆起一座座秸秆包。 收麦子的时候是鸡鸭欢快的节日,场院的边边角角散落的颗粒,或是秸秆里没有脱落的麦粒在阳光暴晒之后脱落出来,都成了鸡鸭的美餐。记得在一本神话故事书上看到过,上古时期麦穗从小麦的根部一直长到顶上,产量很高,人们肆意浪费粮食的现象屡见不鲜,老天爷发怒了,准备不再让小麦长穗以示惩戒,但又怜悯鸡鸭等无辜的小动物,就让小麦只在顶端长出很短的麦穗。这虽然只是一个神话,但也反映出农民们对自己辛辛苦苦种出的粮食的珍视与节约的一种朴素的态度。 麦粒晒得嘎嘣干,再用簸箕将里面的麦糠簸干净,就可以装仓了。每年收过麦子之后,有外孙、外孙女的老人都会用新收获的麦子磨成面,烙上两个大锅盔或蒸上两个花馍馍给外孙外孙女们送去尝鲜。 在国家废除农业税之前,每年收获过后,要给国家交公粮。村干部向每家每户通报交公粮的数量和截止日期,大家就拿出最饱满的一部分小麦晒了又晒,将里边的碎石子捡了又捡,生恐交公粮时不能通过验收。 我曾跟着父亲去交过一次公粮,父亲拉着架子车装着小麦走在前头,我跟在后头,遇到下坡路,父亲就让我爬上车载我一截,遇到上坡路我就要在后面用力地推。走了十几里路,来到乡里的粮站,粮站门前的街上排着长长的队,队伍前进的速度很慢。有拉着架子车出来的,若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车子上放着几只空蛇皮袋子,见着熟人就主动打招呼,说明已经通过验收交过了公粮,有的则耷拉着脑袋拖着沉沉的车子往回走,想必是没有通过验收的了。等到我们将粮食拉到检验点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验粮员显得很不耐烦,草草地抓了一把小麦在手里拨拉了两下,又放了几颗在嘴里嚼了嚼,挑出一大堆毛病。幸亏一起交公粮的表叔赶紧上前发了支烟,点上火,满脸堆笑地说了几句好话,才勉强被评为二等通过验收。 回去的路上,我坐在空空的架子车上,父亲和表述一路攀谈。说着说着,表叔就破口大骂起来:“农民辛辛苦苦地种出粮食,交公粮倒算了,还要看这群王八羔子的脸色。” “我以后也要当个验粮员,大家交公粮我都让通过。”我随口附和着。 “交公粮是给国家尽义务,检验员也要为国家负责,总不能让不合格的粮食流进国家粮库吧?但今天那个验粮员的态度的确不好。”父亲的话让我吃惊,竟然没有丝毫怨气。我依稀知道,父亲是一名共产党员。 中国的农民是世界上最朴实的农民,是最能吃苦耐劳的一群人,以至于后来在部队的教育课上,每每听到“热爱人民”字眼时,我都会想起像父亲一样在地里刨食的老实巴交的农民,教我怎能不去真心热爱? 经济社会的飞速发展,国家不再向农民征收农业税,反而国家还拿出专项经费补贴种粮,农民们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国家的惠农政策带给农民的实惠。经济搞活了,大量的年轻人涌入城市务工,家里也不再为吃穿发愁,种地不再是唯一的生存之道。在家乡,除了父辈那一代人外,年轻人并不愿意将自己束缚在土地上,家乡的小麦种植越来越少,端午前后的农忙气息也渐行渐远。 没有经历过“汗滴禾下土”的辛劳,根本不会有“粒粒皆辛苦”的感悟,人们对粮食的感情不再深厚,每当看到许许多多的饭菜从餐桌倒进了泔水桶下水道,我总会想,朴实的农民们看到后,将是怎样的一种痛心疾首啊! 端午节那天,我打电话回家,问起今年的小麦长势如何,母亲在电话里说:“现在哪还有人种小麦啊?就连坪地也只种一些蔬菜之类。”我一时语塞。记忆中的麦田、麦香,现在不知该去何处寻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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