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存在以及孤单 |
正文 | 显微镜告诉了我们,每一个房间、家具、洗得干干净净的被褥,任何一个角落,都挤满了无以数计的各种细菌和看不到的小虫子,所以我们并不孤单。 大胖!恶不恶心啊你! 她一个枕头朝我砸过来,捏着鼻子骂道。 我搂着她,厚颜无耻,嬉笑打闹。阳光透过玻璃晒在床单上,光束中灰尘密密麻麻地飞舞着,飞舞着,仿佛进了一个走不出的怪圈,又好像是无比的欢乐。 显微镜告诉了我们,每一个房间、家具、洗得干干净净的被褥,任何一个角落,都挤满了无以数计的各种细菌和看不到的小虫子,所以我们并不孤单。 她走了之后,我常常用这句话自我安慰。 需要强调的是,她不是离开,只是走,走到另外一个地方工作、生活。她还是属于我的,所以有时我说起那句话的时候会觉得愧对于她,我怎能背着她和众多生命共处一室,自觉不孤单。 不过她又何尝不是如此,房间里布满了不交租金就堂而皇之地入住的肉眼看不到的生物。想必她也不觉得孤单吧。 和她初次相遇的场景想想就好笑,她在咖啡厅一个喷嚏毁了我刚买好的咖啡。 对不起,我有点灰尘过敏。 她为表歉意重新买了一杯给我,如此说道。 灰尘过敏?我还从来没听说过,那你能活到现在得喷死了多少人啊? 你这人浑身都是肉,看着有些迟钝,这嘴倒挺灵活啊! 大熊猫胖不胖?人家那牙多锋利。 她笑了,说,还挺逗。 后来,也不知怎么地,她就搬进了我家里。 关于灰尘过敏那件事,我一直搞不明白。她每天被无数个喷嚏折磨地鼻子比我初见时大了整整一码。她说她在家乡是没有这毛病的,就是对这儿,对这座城市的灰尘,有着独特的抗拒。 阿嚏!阿嚏!阿嚏! 她连打了三个喷嚏,然后指着我的鼻子说:快把床单给老娘洗了! 喳!我这个堂堂七尺男儿竟也随意被这小娘子使唤得心甘情愿,二胖三胖他们都说我这叫贱,贱贱贱! 人至贱则无敌,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我说。 她走了之后,我再也没有洗过床单了,我的床单上被汗渍以及身上生产出的那些没有利用价值的油脂东一块西一块地浸成了黑色,就像一大片的细菌聚集在一起,头对头,触角相互碰撞,传递着如何造反称霸世界的对策。 我若无其事地躺在床上,觉得被我压扁的不是一床被褥,而是一个物种,一个正准备活生生把我吞噬掉的大部队。我感觉好极了。 她躺过的那半张床,还留下许多从她身上释放出的细菌、皮屑,我说过,各式各样的微生物。如果这些微生物能重组,是不是又会变成一个完整的她睡在我边上?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我知道其实我是在想念她。她隔三差五会给我打电话,起初是告诉我某个东西放在某个地方,别忘了;出门记得关灯;烧开水一定要注意安全,等等。后来是问我吃饭了吗?工作怎么样?最近发生什么事。再后来只说一句,大胖,晚安。 住在一起那么久,从没说过晚安。突然在电话里这么一说,反而觉得不适应了。仿佛身上所有的微生物都在逃亡,说这不是我的身体,这不是我的身体。 我把这话告诉二胖三胖,被他们灌了一池子酒。 你这叫什么知道吗?你这叫怂!二胖拎着一个啤酒瓶子满脸通红的对我吼。 为一个小丫头,你至于吗!每天弄得自己失魂落魄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不嫌丢人,哥们我还嫌丢人呢! 二胖三胖的声音像缠住的磁带,在我耳边变得嘈杂不清。我看着他们恍惚的人影,一股热流从胸口涌上来。 大胖你,吐我一脸你! 大胖!大胖!醒醒啊! 那一刻,我觉得我是躺在床上,新的床单,新的风吹进来,我躺在床上一边旋转一边向下陷,一路陷进地心里,在地心里熔化。然后基因重组,生成一个全新的我,躺回我温暖、拥挤的小床上,忘记了她是谁。 酒精过敏还敢喝这么多酒,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命都不要了。 这是我醒了之后,医生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酒精过敏?我质疑道。 大胖,你怎么不早说啊,早说就不给你喝酒了,你都不知道那天你有多吓人,躺在地上跟个僵尸似的。 三胖说。 我以前没有酒精过敏啊。 难道是她把过敏体质传染给你了? 你丫是猪吗!二胖给了三胖一脑袋瓢子,过敏哪有传染的。 你们在说谁? 嗯? 谁传染给我? 那俩人突然对视了一下,惊叫着医生快来啊! 医生,他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不认识他女朋友了。 女朋友? 二胖拿出我的手机,翻到她的照片:喏,这个人,你认识吗? 我仔细看看,摇了摇头。 再回到我的床上时,床单已经换成了全新的。没有下过水,上面的浆令它不够柔软,生产时的那些粉末也还依附在上面。我连打了三个喷嚏,二胖和三胖又露出了不可思议见了鬼的表情。 大胖,你的事我听说了。 她的声音从话筒那端传来,声波里带着些许颤抖。 请问你是?阿嚏! 我擦擦鼻子:不好意思,我家换了新的床单,我这人有点儿奇怪,对新的东西容易过敏。 对不起!她说。 什么? 对不起,大胖。 显微镜告诉了我们,每一个房间、家具、洗得干干净净的被褥,任何一个角落,都挤满了无以数计的各种细菌和看不到的小虫子,所以我们并不孤单。 姑娘,你听我说。我这新床单吧,太干净了,上面没有一个细菌之类的是我上半生留下来的,它们都是全新的,我都不认识。我现在觉得我有点儿孤单了。 姑娘,曾经我以为一个人离开了,总会留下点什么,比如她身上的某些新陈代谢的产物。后来我又以为还是什么都不要留下最好,把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让基因重组,就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但是现在,我发现,真的什么都忘记了之后,反而心里空荡荡的。 姑娘,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那张新的床单我睡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把它全部睡成黑色。我至今也没有想起二胖三胖口中那个是我女朋友的人。直到刚才在咖啡厅遇到一个带着一个小男孩的女人,她一个喷嚏毁了我刚买好的咖啡。 对不起对不起! 她急忙向我道歉。 我笑着说,没事,你过敏? 她点点头。 灰尘? 她惊讶,你怎么知道? 大胖,快快快!出事儿了! 二胖冲进我的房间喊道。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没看见我是病人啊? 快看电视! 他打开电视,一个姑娘被车撞了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大胖,你真的不记得她了吗? 大胖,你真的不记得她了吗? 我不记得她,我只是觉得孤单。 我说。 我至今也没有想起二胖三胖口中那个是我女朋友的人。直到刚才在咖啡厅遇到一个带着一个小男孩的女人,她一个喷嚏毁了我刚买好的咖啡。 对不起对不起! 她急忙向我道歉。 我笑着说,没事,你过敏? 她点点头。 灰尘? 她惊讶,你怎么知道? 我笑,你头上有块疤,受过伤? 她轻轻用手遮了一下,三年前出过一场车祸。 这样啊,嗯。姑娘,我走了,我得再去买一杯咖啡。 别别别,我给你买吧! 不用了。我向她摆手,以后出门戴口罩,不然你天天毁人咖啡可就要成了人类的新四害了。 她笑,你这人还挺逗。 走了。 再见! 这个世界上没有永恒的陪伴,没有无休的想念,也没有彻底的忘却。有些事情,也许大脑不记得,心也不记得,但总有一些东西会帮你记得,比如房间里那些踏过你的皮肤又走到她肩膀的微生物,比如那些从她身上传染过来的过敏,比如一种孤单,在忘却后跳出来提醒着你,让你相信你是真的遗忘了些什么。 因为真正忘记了什么,又怎么会知道忘记了呢? 姑娘,你说对吧? 大胖,对不起!我要结婚了,今天是最后一次跟你说:晚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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