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回家 |
正文 | 一 天气预报竟然这么准,小雨夹雪,真的就下起来了。 她乘坐的是河南——天津的长途客车,要在S县下车。娘家离县城只有5公里的路程,这眼看就要快到家了,不料,西北风夹杂着雨雪便开始拍打车窗了。 下车的那一刻,狂乱无节奏的寒冷像把锐利的刀刃,无情地刮疼她的脸颊。“这该死的天气”她不禁缩缩脖颈。看了一下表,离回家的班车还有20分钟,她搓搓手,心有不甘地瞄瞄风雪中的出租车。听说油价又涨了,车费肯定也会涨吧!算了,5公里的路程对她不算什么,步行回家。 她跺了跺脚,仿佛下定了决心,拎起简单的行李,缩低身子、逆着风势,一步步朝前走去。天气真的很冷,每一次呼吸都会划痛她的喉头。此时,他真的很想家,想念被母亲烧得热乎乎的炕头。河南农村就没有这样的热炕头,只有压得人喘气都难的厚厚的棉被,太冷了就端来一盆呛人的炭火。开始那几年她真的适应不了,不过后来就习惯了。哈,也算自作自受吧。她自嘲地一笑。 一片片飞舞的白茫阻隔了视线,她真的好想看看这一路的家乡风景。十七年了,十七年来只匆匆忙忙来看看父母,却从未有心情仔细看看家乡的景致。真的变了,变得富裕了、变的美了,人人都有职业和体面的营生,难怪丈夫愿意来这里,说这里闲置着大量肥沃的土地。她努力睁大双眼,望了望还在被脚手架包围的居民楼。小姨说明年就可以入住了。想起了小姨,就又想起小姨的话:春儿,后悔吗?后悔吗,有什么后悔的呢?路是自己选的。谁让当时自己那么容易被他感动呢! 十七年了。十七年前她还是一个泼辣开朗的姑娘。他,是一个河南来的打工仔。她们在同一个班组,她还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假学生”,原因就是他文气、干净。为此,她和姐妹们没少取笑他。可是他却从不生气,常常在她们的取笑中冲着她笑,笑的她心里怪怪的!要不是当时落后的半自动机器,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故事。 那天,她的右手食指这台破机器狠狠地“咬”住了,虽然这样的机器伤过不少人的手指,可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咬”住她。看着鲜血溅出,钻心的疼痛一下子使她昏厥过去…… 等她微微清醒时,发现自己正伏在一个人的背上,而这个人正疯狂地往县城方向跑……等到厂部唯一的一辆车追上来时,他们已经跑出了两里多路。 她真正“惊魂落定”是躺在病床上。围在身边的除了护士、家人、厂部主管,还有衣衫褴褛的“假学生”。他衬衣前襟的一侧已被生生地撕去【后来得知是给她包扎伤口用了】,满身的片片鲜红的血迹…… 风还在刮,冷雨渐渐退了,雪花越来越大。她脸上少了锥刺的感觉,心头莫名地一热。脚下的这条路,就是当年他背着她跑过的路,只不过由土路变成了水泥路。 记不清哪月的哪一天,他对她说:你伤好了,要赔我一件衬衣。 记不清哪天的哪一刻,她对他说:我是残疾人了,你要照顾我。 她还叫他“假学生”,他却叫她“小辣椒”,只是多了些亲昵和甜蜜…… 当秘密不再是秘密时,一场更大的暴风雪来临了。她们的关系遭到了家人和所有亲友的反对。一个共同话题就是:他只是一个打工者,家中既没有房产、也没有经济基础,拿什么养活你?僵持到最后,家人和亲友便以断绝关系相威胁。她至今也不明白,当初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和勇气,选择了一个最原始的方式——私奔。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深深伤害了所有的亲人。这也是十七年来只偶尔和父母联系的无奈。她也是来到河南这个偏僻的小村,才知道当初亲人们为何那么极端地反对。生活的艰辛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而且,她怀孕了。也预感到更艰难的家庭生活正等着自己。令她欣慰的是,丈夫无微不至的爱一直伴随到儿子的降生。 她突然一声苦笑。是啊,自己为什么就不后悔呢?即便是含辛茹苦的抚育一双儿女,即便是颠沛流离的南下打工,即便是住在“冬冷夏热”的草棚,自己怎么就不能后悔一次呢?难道是泼辣倔强的性格、难道是丈夫和儿女的爱? 二 小雨终于停了,大片大片的雪花漫天而至。回家的路越来越短了,突然,脚步就迟疑了一下。 自从女儿降生以后,她就时常想家,想得要命,可是从来没有说过。她知道,父母去过那个偏僻的小村看过自己,只是他们正在南方打工。 前几年,他们春节回乡时,才知道很多同乡都不去打工了,而是到新疆和天津一带承包土地种植棉花。那几年风调雨顺、行情也好,一季棉花的收入要比两个人的工资多很多。丈夫禁不住同乡的怂恿,再加上儿女学习都很用功,两人的学杂费是个不小的负担。一番合计之后,他们从打工者变成了棉农。只是,她坚持来到天津附近种植。 虽说棉农少了工时的约束,也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但同样是辛苦的。正月一过,就要带着所有的家当过来,耕地、浇水、筹备农资,四月底之前就要播种完毕,此后便是起早贪黑的管理,喷药、整枝、掐尖、采摘。。。直到十月底才基本结束。更要命的是居住环境。由于是季节性种植,不可能有固定的居所。棉农的住处基本大同小异,就是找一片地势高的地方,几根韧性很好的竹片弯成弓形,罩上一层塑料布防雨、再加一层草帘防晒,两根木棍加横梁就是门口了。没有照明、没有电扇,最难熬的是漫长的夏季,不但要忍受蒸笼一样的拱棚,还有饥饿的黑蚊子,生活条件可想而知…… 她随手抹了一下眉上和头顶的雪,如同拂去过往的辛酸。这点苦算什么呢?这么多年不是也熬过来了吗?她的性格像父亲,自小到大,父亲就是她眼里的一座山。同时她也知道母亲,母亲善良、贤惠、爱流泪,几乎见不得一点残忍的场面。父母几次来到她们居住的拱棚,常劝说她们:回来吧!父母早已经原谅和接受你们了。每次看着亲人送来的财物和泪眼婆娑的样子,她好想扑在母亲怀里痛快的哭一场,好想触摸一下父亲明显苍老的脸颊……但她忍住了,什么都忍住了。她之所以选择离父母远的地区包地,就是心里有点小小的纠结,她要等到自己的儿女考上大学,一家人再欢欢喜喜地正式回来看看家人和亲友。而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多攒些钱、抽空买些礼物去看看父母,虽然她知道他们不缺这些。 她仰起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忽地感觉到两颊的温热。没想到,她居然流泪了。摇摇头,看一眼远方,继续前行。 天冷、心更冷,身体的疼痛,比不上心痛!那个死鬼丈夫,为什么在即将看到美好未来的时候,却给她钻心的痛? 今年是个少有的丰收年景,而且价格像驾云一样猛涨,一斤棉花居然卖到6元,就连国家都不得不控制了。丈夫和同乡都美得了不得,每家都自己留了一些棉花,她早就想好了,回到河南小村做几床新棉被,等儿女放寒假回家也让他们高兴一下。 几家人联合雇了一辆货车,将所有的家什和自留的新棉装好车,并弄了几个小菜,丈夫和同乡美滋滋地喝了告别异乡的最后一次酒,然后偎在车厢暖和的棉堆里,八个人美美地睡一觉,用不到天亮,便可以到家了,今年就可以过一个高兴的春节了。 八个人里只有丈夫和二德是个烟鬼,车厢里有棉花不能见火,两个人便争着去驾驶室里坐,为的是过过烟瘾。二德终究没有争过丈夫,他便揣了两包烟坐进了驾驶室。 真的忒累了,心情也难得这么放松,不一会儿,车厢里就响起了鼾声……仿佛八级地震,几个人在惊恐中醒来。跳下车,眼前的景象一下子将所有人惊呆了:货车与前面一辆“斯太尔大货车”追尾,整个驾驶室被挤的扁扁的,他和驾驶员只能从坐的位置上才能分辨出来…… 当消防队员用专用切割设备将他们弄出来时,他软绵绵地躺在她怀里。她大脑是空白的,仿佛中了魔似地,一遍遍擦拭着他脸上的鲜血,一遍遍喃喃着:假学生、假学生。。。你要赔我一件衬衣、你要赔我一件衬衣…… 雪,愈下愈大,片刻就苍白了道路和田野。她加快了脚步,她要赶到天黑前回家,不知道为什,她现在害怕天黑了。 料理完后事,父母就被她“赶”回来了。春节前,她想回家。她想好好地陪陪父母,想在热乎的炕头上复苏自己冰冷的心,想摸摸父亲苍老的面颊,想再一次重温母亲温暖的怀抱…… 她要多呆几天,因为明年忙起来有没有时间了。等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她还要在自己的土地上继续耕耘。 雪大,风狂。 现在她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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