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只是当时已惘然 |
正文 | 只是当时已惘然 文/紫颜若雪。 1,【梦里的女孩】 志鸿总是反复做着一个梦,梦里一个眉目清冷的女孩,与他站在一座木桥上冷冷相对,突然,他用力推了一把女孩,女孩往后一退,撞断了桥上已朽的木头护栏,女孩就一头掉进桥下河中。志鸿慌乱之下,想拉住女孩的手,却只抓住了冰冷的空气。志鸿大叫一声,从梦里惊醒。梦里的情景,历历在目,还有梦里那位女孩,一头如墨的长发,一双秋水幽深眼睛,眼睛里满是惊悸与恐惧,那么无助。 志鸿一次次从梦中惊醒,醒来冷汗涔涔。他起身到阳台上点燃一根烟,夜色里烟头明明灭灭,他重重的吸进去一口,然后吐出来,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窗外,月华沁骨,仿佛许多年以前那个晚上,也是这样冰冷月色,那个女孩在生死线上挣扎。他想起曾经在哪里看到过的一句话。说,如果你总是梦见一个人,说明对方一直在你内心最深处。可是,那个梦里的女孩,是一直深藏在他内心么? 夜幕降临的深圳,繁华喧嚷,人来人往。许多下班以后的情侣,手牵手在街头嬉闹,一位娇俏的女孩撒娇的靠着身边男孩的肩膀,男孩,手里拿着大袋的零食,一脸宠溺。望着甜蜜的情侣,志鸿倍觉孤寂。一位长发飘飘的姑娘,与志鸿擦肩而过,姑娘一双大大的眼睛,如秋水一般幽深,似曾相识。有一刹那的恍惚,志鸿呆了十几秒,转身追上那个姑娘,叫:柚子,柚子是你吗?那个姑娘一脸懵的看着志鸿,志鸿才知道认错人了。他连忙道歉,姑娘袅袅而去。这个姑娘跟他梦里出现的女孩,有一双类似的眼睛,又黑又亮又大睫毛长长。 "柚子,柚子”,夜幕下,志鸿打开手机,默默看着一个女孩头像,对着夜风喃喃念着。 ‘柚子,是你吗?我梦里经常出现的那个女孩,是你吗?”夜风无言。女孩的头像灰暗。 2,【独立小桥风盈袖】 日子波澜不惊,如果不是在三年前那个午后, 志鸿因为奶奶生病回家,他想他永远也不会在老家桥头再遇见那个温柔清浅的女孩。 时间未曾停留过,不紧不慢的流逝着。志鸿大学毕业以后,一直在深圳打拼,公司刚起步,极少回家。忙碌的时间,与家人只是电话联系。那次听闻奶奶生病,病中一直唠叨着唯一的孙子志鸿,志鸿连夜赶回家。两个小时高铁,两个多小时客车,志鸿回到阳朔一个叫清江的村庄。村庄坐落山清水秀之间,一条宽二十几深十几米的河水把村庄分成两半,往左是上江村,往右是下江村。一座大桥把上江村,下江村连接起来。志鸿家就在上江村。 离大桥还有一段路,志鸿内心不知为何有一种莫名惶恐。这些年来,这座大桥旧时的模样一次次出现在志鸿在梦里,手臂粗的两根铁链,固定着两米宽的厚木板,人在桥上走,摇摇晃晃。两边是稀稀落落的护栏,护栏也是用木头固定。年少时的记忆,一直深刻脑海。还有那年那月,年少无知所犯下的错。 如今,大桥已改变了模样。早五六年已修了水泥钢筋的新式桥梁,桥栏也用汉白玉雕刻做成,远远望去精美壮观。 离大桥越来越近,远远望去,桥头站了一位长发飘飘,白衣粉蓝裙的女孩,背着身,往下江村方向眺望。志鸿心里纳闷,这谁家姑娘?志鸿在心里把村中所有姑娘大致身量过了一遍,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对号入座的女子。 大桥近了,志鸿走上大桥,桥头的女孩似乎在看风景,又似乎在等人。女孩脚边一个拉杆行李箱,偶尔瞄手机。慢慢走近,一百米,五十米,二十米,十米,五米,志鸿正要与女孩擦肩而过时候,女孩突然转身,望向志鸿。志鸿恍若电击,脑袋突然炸开般嗡嗡嗡作响。是她,真是她?这座桥上,志鸿最怕遇见她,偏偏多年以后还是在这座桥上遇见她。只是这些年过去,女孩的身材长高许多,气质已大变,五官却一如小时候,未曾有多大改变,志鸿一眼认出。何况这些年志鸿也一直各种渠道在打听女孩的消息,断断续续从村里的其他同龄人或者微信中了解到一些,也见过女孩照片。 转身的女孩,白衣斐然,长发温婉,轮廓美好,一双眼睛又大又黑又亮,秋水般幽深,让人看不见底。女孩偏偏头,嘴角若隐若现的一抹笑,神情却很焦灼。一阵清风吹过,吹动女孩齐腰长发,女孩伸手绾绾了长发,眼眼略过志鸿,有一丝茫然,却清亮如星。志鸿脑袋嗡嗡嗡作响,不知身在何处。这时候女孩的电话响起,女孩侧身接电话,声音清脆。志鸿几乎是落荒而逃的与女孩擦肩,匆匆走过大桥,仿佛有人在追赶他一样。以至于在桥上遇见的两位乡亲,与他打招呼叫他名字都忘记回答。乡亲面面相觑,不知这孩子中什么邪了。 走了一段路,志鸿转身朝大桥上望去,刚才的女孩,在桥头与一个骑电动车的男子说着话,然后搭着男子的电动车走了,去了下江村。 志鸿知道,那个男子是女孩的哥哥,下江村卿家的,准确的说,男子不是女孩的亲哥哥,是她继父的儿子,也是自己的表哥,而女孩,是表哥继母带来的女儿,小名柚子。只是许多年前,因为长辈的恩恩怨怨,自己家与表哥家再无来往。 志鸿内心庆幸又惆怅。庆幸女孩一时半刻没认出自己,避免了些许尴尬。惆怅的是,这些年过去,女孩估计早忘记志鸿,当初那个幼稚又鲁莽的男孩,已然长成1米8的大个子,时光悄然改变了许多人的模样。 是夜,等奶奶休息以后。志鸿与母亲闲话家常。母亲突然低声告诉志鸿,说卿家表哥的继母在桂林检查出大病,需要进一步核查,听说她女儿也赶回来准备带去长沙检查。志鸿呆了呆,望向窗外,窗外月色薄凉,仿佛多年前的月色,凄凄不已。志鸿叹息,心想,不知那个叫柚子的女孩,此刻,是如何的焦灼。 志鸿无从知道。 志鸿在老家呆了五天,陪着奶奶看病,陪父母劳作。稍有空闲,看似漫不经心去清江大桥看风景,一次次在大桥上眺望下江村。内心希望可以再一次偶遇柚子,甚至想,如果可以,希望自己亲口跟柚子说一句对不起。可是,希望终究落空。唯桥上清风如昔,桥下流水如旧。 第四天,志鸿从下江村的铁哥们哪里打听到,柚子已经在志鸿回家的第二天,就带着母亲去了长沙。听说她母亲情况不容乐观。 3,【心悦君兮君不知】 日子白驹过隙,生活马不停蹄,时间从来不曾为谁停留过。 志鸿回到深圳以后,繁重的工作,让他忘了许多生活琐事。老家的伟子建了个老乡微信群,也拉志鸿去了微信群,进去以后,志鸿赫然发现柚子也在群里。只是从来不说话。志鸿特地把微信群设置了特别提示音,关注群里的一举一动。可是柚子自始至终没冒个泡,她就像一个灰色的符号,遥遥存在,又远远苍白。 微信群老乡越来越多,几乎整个清江村的年轻人都加入,群里每天热闹非凡,村里的一举一动,哪家鸡毛葱皮的事群里都会聊聊,大家远在天南地北,倒也像在老家一样。可是柚子从不冒泡,志鸿去了她微信,微信空空如也,一片荒芜。 志鸿又从老乡处打听到柚子,申请加好友,居然通过。志鸿尝试给柚子发信息,每次打好字,最后还是删除,没有勇气发出去。柚子的头像一直灰暗着,只是会更新空间,志鸿默默的关注着柚子的空间。慢慢的从她的空间了解到,柚子的母亲在长沙湘雅肿瘤医院做了许多次化疗,又做了大手术,花费巨大,柚子焦头烂额。 有一天柚子发表空间动态:“这个雨季那么漫长!挣扎,辗转在三个城市间,常常在高铁上望着飞驰的风景发呆,或黯然神伤,转身又笑着面对,我会微笑,但是不不代表一切都好,谁会知道呢?” 志鸿看了莫名心伤,说说下安慰言语众多,志鸿连安慰的勇气都没有,默然而退。 志鸿又从伟子跟其他老乡口中得知,柚子一边工作一边给母亲治病,奔波在永城,桂林,长沙三个长沙之间,憔悴不堪,整夜整夜失眠。曾经那位明媚的女孩,被生活重压折腾得脱了型。 当晚,志鸿在微信上与伟子商量,决定在老乡微信群给柚子母亲捐款,减轻柚子负担。志鸿让伟子出面,并说,不管捐款多少,自己按照总数加数倍。 伟子发了个问号表情,表示不解。志鸿不再解释。 捐款很快就筹好,志鸿兑现诺言,按照总捐款,数倍捐助。并嘱咐伟子不要告诉柚子,就说是村里老乡共同所捐。 伟子把捐款转发柚子的第三天,柚子突然在微信上找倒志鸿,并发给志鸿一个清单,清单上是所有捐款老乡的名单,某某人多少,自己的那一大笔也赫然在目。柚子客气对志鸿发信息说,谢谢,感谢大家的帮忙,我会铭记在心。只是你的捐助我不能全部收,只拿其中的五百块,其余的全部让伟子转还你。志鸿无言以对,只说,我只想略尽绵薄之力。柚子客气说,多谢。然后,并无下文。 伟子告诉志鸿,柚子已经知道你是谁了,又说,你自己好自为之。 伟子问志鸿,你这样做为得什么?志鸿徒然无语。 伟子又说:“你这些年你一直这样做又何苦呢?她并不知你所做。”志鸿只是在网线这端,沉默无言。 伟子还说:“我可没有出卖你哈。柚子是个聪明的女孩,微信上的老乡就那么几十号人,每个人捐款一点,也就那么多。你倒好,一下数倍。清江村现在除了你还有谁?” 是啊,这些年自己的心思,估计只有铁哥们伟子知道。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的第二年,柚子被她远在湖南永城的姑姑从清江村接走以后,志鸿一直各种渠道的打听柚子的种种。柚子家的所有情况也托伟子那班铁哥们打听着。 知道她读书了,工作了,恋爱了,又失恋了。知道她一个人去了苏州,上海,广东,也知道她姑姑对她极好等等。知道她每年回家几次,她与继父家关系,细枝末节,林林总总。 甚至,志鸿读大学期间,放假从武汉回家时候,三次特地在永城停留。好几年志鸿都一直关注永城的天气变化,知道每每天气突变,柚子就会扁桃体发炎,咳嗽,发烧。 都说关注某个城,不是因为城中风景与美食,只是因为城里住着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或许吧。 伟子又说,你这是在赎罪呢?还是在暗恋?何不勇敢说出来?志鸿无言。 或许是在赎罪吧,志鸿自言自语。 前尘往事涌上心头。 4,【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多年前。柚子的母亲嫁到了清江村下江村卿家。 柚子的继父曾经是志鸿的姑父。志鸿唯一的姑姑是柚子继父的第一个妻子。只是志鸿这个姑姑性格刁蛮,脾气执拗,小事可以骂半天,大事可以折腾得鸡飞狗跳的主,属于那种特别不讲理的女人。有一天志鸿姑姑与婆婆闹口角动手推了老人,老人摔倒在地。姑父气不过,给了姑姑一巴掌。谁知道志鸿姑姑赌气一瓶百草枯喝下,最后抢救无效而亡。 不管事出何因,出了人命,娘家自然是不肯轻易饶过卿家。柚子的继父,陪尽笑脸,说尽好话,最后给亡妻披麻戴孝,娘家人才勉强算完。自此,卿家与娘家结下仇怨,老死不相往来。卿家也从此大伤元气。志鸿的奶奶,每每想起死去的女儿,就去卿家门破口大骂,姑父也避之不及,好好一个家,家不像家。也因此事,附近村子的女子不敢嫁入卿家。 这样过了几年,不知何人把柚子母亲介绍到卿家,同时还带了个“拖油瓶”柚子。那个时候的柚子纤巧娇俏,一双大眼睛黑漆漆的如一池碧水,深不见底。 柚子母亲是个勤劳聪明脾气温和的女人,自从嫁入卿家以后,在她精心打理下,卿家慢慢好起来。志鸿的奶奶看在眼里,如何肯咽下这口气,每每看见柚子母亲就挑事。柚子母亲都是忍忍,笑笑作罢。柚子母亲越是不搭理,志鸿奶奶就越是怀恨在心。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一转眼,柚子母女俩来到下江村两年了。 柚子与其她清江城的女孩不同,她温婉柔顺,每天都是一双白跑鞋,衣服都是干干净净,一头长发如墨,带着发箍。每天放学回家,柚子不像其他女生吵吵闹闹蹦蹦跳跳,她总是安静的走,不多话。有时候跟同学说话,也是安静的微笑着,侧头静静的望着你,一双眼睛仿佛会看穿你的心底。 志鸿每每看见柚子,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情绪。每天放学以后,志鸿都是不紧不慢的跟在柚子后面十几米。那个时候,志鸿甚至觉得空气都是香的,风也是醉的。志鸿甚至偷偷写了情书,最后又偷偷撕掉。唉,少年时代懵懂的心思谁又说得清楚呢? 听村里人传言,柚子继父家的奶奶对柚子并不是特别疼爱,疼爱自己一对亲孙子亲孙女胜于这个‘拖油瓶’。庆幸的是柚子继父对柚子视如己出。柚子母女,为人和善柔顺谦让,柚子也懂事,一家子倒也也算相安无事。 志鸿有一个妹妹叫雪姣,与柚子同班同学。志鸿高柚子两年级。那年志鸿初三,柚子跟雪姣初一。雪姣从小被奶奶宠着,在耳濡目染下对柚子颇带敌意。雪姣有几个好姐妹,都听雪姣差遣,在学校时候曾经好几次无端挑事找柚子麻烦。志鸿也数次提醒妹妹,不能这样。雪姣任性惯了,自然不肯听。 那天是一个夕阳如血的放学傍晚。 回家路上大家都要过清江大桥。当时,雪姣跟另外七八个个同学最前面,柚子跟另外两个女孩在中间,隔了十几米,志鸿跟伟子几个铁哥们走最后。十几个女孩子在桥上追逐着,跳着,嬉闹着,大桥轻轻摇晃。志鸿远远跟在她们后面,傍晚的风,很轻柔,吹动柚子长发,纤细的小小身子,不吵不闹,不紧不慢走着,只是微笑的看其他女孩子嬉闹,有时候女孩们嬉闹到她身边,拿她当挡箭牌,她也只是停下微微笑笑。她仿佛就像清江河中柔软的一株水草,安静又清新。 走到大桥中时候,雪姣不知为何拦住柚子,说柚子拿了她的文具,柚子不说话,只是一双大眼睛默默的看着雪姣,雪姣见柚子不做声,倔强脾气就来了。扯住柚子书包就要翻,柚子不肯,两个人就在桥上僵住。 雪姣抢不到书包,突然松手,指着柚子骂:“你就是个狐狸精,你妈也是狐狸精!” 平时温和的柚子,任凭雪姣怎么挑事都不做声的柚子。听见雪姣骂自己母亲,冷冷的松了手,睁大眼睛指着雪姣:你再说一次?柚子一脸冰冷,抬着高傲的头,一双大眼睛冷冰冰的盯着雪姣。雪姣当时被吓住,却又倔强的说:“你妈就是狐狸精,你妈是个害人精”。 柚子突然抬手就甩了雪姣一巴掌,打得雪姣一愣一愣,捂住脸,等回过神来时,就撒泼哇哇大哭。 身边的小伙伴都是一群惹事不怕事大的主。看见柚子跟雪姣打了起来,起哄的起哄,拍手的拍手,吹口哨的吹口哨。平时还有两个跟志鸿有嫌隙的男生,更是怪声怪气的叫志鸿:”志鸿你妹妹被人打了,你妹妹是个窝囊废。” 志鸿一则不想理会他们,二则,年少懵懂的小小心事,也不忍为难柚子。跑过来,拉起雪姣就走,走了几步,谁知道那两个男生越发起哄:“志鸿你个窝囊废,妹妹被人打了你都不敢作声,你是窝囊废,以后你讨了老婆也是被老婆管的。”然后是一阵阴阳怪气的笑。 志鸿年少气盛,如何受得住这样激将,何况对方又在柚子面前提及以后娶老婆的话语,不由又急又羞又怒,血一下涌上头顶,脸涨得通红。松开妹妹的手,跑过去追上柚子,木桥一阵微微摇晃。那个时候的清江桥是用两根手臂粗的铁链固定,上面铺着木板,两边的护栏也是稀稀疏疏的木头。柚子原本已经走开十几步,志鸿三下五除二就跑到柚子前面,站在木桥中间拦阻柚子不准她走。柚子不做声,后退一步,准备从木桥左则过去,志鸿不让,左夸两步,再次拦阻柚子。柚子当时恼了,大叫让开,志鸿就是不肯。 志鸿原本只是想吓唬吓唬柚子,扬起了手。谁知道柚子以为志鸿想打她,拿起书包就打上志鸿,志鸿当时拉住了书包一边,柚子也拉住书包一边,两个人锚足了劲彼此不相让,在桥上僵持不下。当时木桥摇晃不停,桥下十几米是幽深的河水。志鸿看见柚子一张白净小脸憋得通红,眼泪盈盈欲坠。 见此情景,那些小伙伴愈发起哄:“志鸿跟老婆打架了,大家快来看哪”。 志鸿突然不好意思,蓦然松开书包,由于惯性,柚子骤然后退,避之不及,撞上木桥上腐朽的木头护栏,护栏年久失修,承受不住撞击,突然断裂,柚子没有任何预兆,一头栽下十几米深的清江河中。 后面的事,志鸿浑浑噩噩的记得不清楚了。整个人一下全蒙了。志鸿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拉柚子的手,手里只抓住冰凉的风。 志鸿怎么回家去的已经记不清楚了。他只记得,当时小伙伴们惊慌失措的呼喊声,闻讯而至的乡亲们跳入河中的忙乱身影,还有天边跟血一样红的晚霞,志鸿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见过那么红的晚霞,红得凄惨又荒凉。还有柚子坠河一刹含泪的眼睛,那么恐惧,那么无助。以至于许多年以后,这双眼睛一次次出现在志鸿梦中。每一次午夜梦回,都会冷汗涔涔。 接下来的几天,志鸿整个人就像飘在云端,浑浑噩噩,失魂落魄。父母,奶奶,妹妹说话都不敢大声。 志鸿只知道,柚子被乡亲救起,已经昏迷不醒,被送去镇医院,总算抢救过来。由于受惊过度,又连续几天高烧不退,又被送去县医院。 十天以后,志鸿听说柚子出院。那天晚上,志鸿独自悄悄跑去柚子家附近徘徊很久很久,最终还是悄然离去。 初秋的夜晚凉风沁骨,初秋的月色也苍白如纸,志鸿悄悄去了清江河边,初秋的清江河水,凉得跟雪水一样,志鸿不知为何,多日的愧疚,惊惧,不安,在清江河边化为嚎啕大哭。 柚子出院回家的第二天,志鸿一家吃晚饭时候。柚子的母亲,突然拿了把菜刀走了进来。没等志鸿父母打招呼,柚子母亲一下把菜刀砍在门边的凳子上,没等志鸿父母回过神,她又一把掀翻了志鸿家饭桌,饭菜撒了一地。 然后又疾声厉色的对着志鸿父母奶奶说:“”以前你们与卿家的事,到我女儿这一笔勾销。我女儿没事就好,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拼命!” “以后你再敢欺负我女儿,你试一试,我对你不客气!”她又转头对着志鸿呆若木鸡冷冰冰的说,志鸿不敢看她眼睛,她们母女俩有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志鸿只是愧疚低下了头。 志鸿从来没想到,平时那么温顺和善的柚子妈妈,为了女儿也有那么强悍厉害的一面。 半个月以后,柚子身体勉强恢复。人瘦了一大圈,脸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如星的眸子也失去了光彩。甚至于过桥时候,她都一脸惊恐,志鸿只能远远看着。少年的心渐渐沉重。 后来,柚子的母亲每天风雨无阻的送柚子过桥,放学时候在桥头接柚子。偶尔一两次,偶遇志鸿,柚子母亲也是一脸冷冰冰神情,让志鸿无所适从,每次志鸿都落荒而逃。 落水事件以后,奶奶也消停了,再去卿家闹腾,也不再找柚子母亲挑事。两家人就像清江河水一样,天天存在,又小心翼翼避开。 柚子用她的半条命,换来了她继父家的从此安宁。可是,也由于落水的恐惧,加上连续几天几夜的高烧不退,导致扁桃体受损,留下后遗症,天气一有变化就扁桃体发炎,咳嗽,时常低烧。这,成了柚子永远的病痛。 第二年的夏天的某个中午,志鸿跟伟子几个铁哥们在清江河边游泳。清江桥上来了一位气质不俗的女人,没过多久。那个女人带着柚子,柚子的母亲陪着,送过桥那边,柚子跟那个女人走了很远很远,柚子的母亲还在桥头张望,志鸿仿佛还看见她在抹眼泪。 志鸿在河水里,呆了很久,目送柚子清瘦的身影一步一步走过清江桥,跟着那个女人走了。 后来,志鸿听说,那个女人是柚子的亲姑姑,在湖南。 从此,柚子就像一个断线的风筝,从志鸿的天空越飞越远,直至消失在志鸿的视线,了无踪迹。 5,【沧海月明珠有泪】 何为好,何为坏。命运的安排千姿百态。 就好像那一天,志鸿如果不是因为去南宁出差,刷空间时候看见柚子发动态定位也在南宁,恐怕这一辈都不会有一次跟柚子面对面的一起坐下来吃饭的机会。 原来柚子的表妹结婚,正好嫁在南宁,柚子送表妹出嫁。而柚子的表妹夫家与志鸿出差的地方正好隔了一条街。志鸿鼓起勇气在上约柚子,并告诉她自己用号加了她很久了,一直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并想亲口跟她说一句对不起!并约了见面地点,时间是下午五点。 信息是上午八点发出去的,柚子一直没有回话。志鸿一边焦虑不安工作一边不时看,直到下午四点多点,柚子才回了一个字:好! 志鸿约在一个叫“有所忆”的饭馆。志鸿提前半个小时到达。 那是一家复古的典雅饭馆,门口围着木制栅栏,种着一排说不上名字的花,叶片圆圆的,花瓣浅紫,很是清雅可人。地上趴着一只雪团一样的小狗,眯着眼晒着太阳,看上去十分的慵懒惬意。木质檐角悬着古典宫廷吊坠,一快横放着的木牌上写着几个靛青色隶书:蓝田日暖玉生烟。志鸿推门进去,选了个靠窗的位置,面对门口。 四点五十,柚子婷婷而至。柚子穿了一件浅粉色的一字肩薄毛衣,一条白色背带裙,一双白色小皮鞋,整个人青春焕发,露出脖子肌肤胜雪。她安静的在门口张望了一下,志鸿朝她挥了挥手,她就微笑着走过来。志鸿有一刹那恍惚。 柚子安静的站在志鸿面前,静静的望着志鸿,眼睛幽深得跟海水一样,看得志鸿心慌。志鸿佯装平静,连忙站起来伸出手,说:柚子,你来了,我是志鸿。柚子迟疑了一下,伸出手,微微一笑:我知道。志鸿轻握柚子的手,触手冰凉。 柚子不多话,只是小口小口的吃饭,偶尔抬头,微微一笑,眼睛幽深看不见底。志鸿就在这海水一般的眼神里,慢慢沦陷。 好几次志鸿想提及年少的事,看见柚子心情还好,几次话到唇边,又咽下去。两个人只是漫无目的的聊了一下清江村的一些家长里短。 中途时候,柚子有电话进来,柚子去外面接电话。透过窗户,志鸿看见柚子眉头紧皱,神情焦灼,说了十几分钟。 接完电话,重新落座。志鸿看见柚子眼有一些红红的,好像刚才落了泪。问:怎么了?她只是摇摇头,没说什么。然后盯着手机发呆,偶尔咳嗽。 志鸿轻轻地问:“阿姨现在怎么样了?不要紧吧?” 柚子点开手机相册,把手机推给志鸿看,志鸿看见一张检查报告,四个字触目惊心:病情复发!志鸿原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又觉得所有的话都苍白无力,只能沉默。空气突然安静。 柚子眼神迷离,望着面前的饭菜发呆,不知神游在何方。志鸿突然发现柚子离他是那么的遥远,虽然近在眼前,终究是不能靠近。 “那年,都是我、、、”为了打破空气的突然安静,志鸿鼓起勇气想提及当年事。柚子突然竖起手指在唇边,示意志鸿不要说。然后,柚子又点开好友,点开一个头像,把手机推给志鸿,志鸿一看,这不是自己妹妹雪姣的吗?不由愣住了,疑惑的看着柚子,柚子微微一笑:“我跟雪姣好几年的好友了。” 志鸿疑惑的问:“你们?”柚子点点头,嗯了一声。 然后说:“谢谢你替我母亲筹款,真诚的。”说这话时,柚子眼泪猝不及防的落了下来。 6,【多少事,欲说还休】 柚子母亲苦苦挣扎两年半,受尽病痛折磨,于初秋离世。 志鸿从伟子处得知消息时候,连夜赶回清江村。母亲见儿子突然回家,诧异不已。又见儿子又去了卿家吊唁,心里隐约预感到了什么,只是碍于志鸿奶奶,不好多说。儿子不说,做母亲也就不好多问。 治丧期间,柚子哀伤不已,一身缟素,愈发清瘦,如一株芊芊白莲,弱不禁风。清江村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谁家有人过老,村里人除非有深仇大恨,都会过去帮忙。村里人都知道志鸿家与卿家曾经的过节,难免窃窃私语。志鸿假装没听见。 送走柚子母亲,志鸿准备第二天回深圳。 当晚,一直不闻不问的奶奶,突然开口:“志鸿,卿家那丫头你就甭惦记了。” 志鸿情急之下,说,奶奶,你们大人的事都已经过去了。 “过不去!我闺女你亲姑可是死在她们卿家,你们忘记了,我没忘记!”奶奶厉声道。 志鸿母亲赶紧推开儿子,让儿子回房先。被奶奶一句喝住:“你们儿子欠卿家丫头半条命是你们的事,他们卿家欠我女儿一条命,志鸿想卿家丫头,门都没有,除非我咽气!” 母亲见奶奶如此,急忙示意志鸿走开。志鸿不知该如何跟奶奶父母解释,其实,回家帮忙卿家治丧期间,自己与柚子没有说过一句话。何况上次南宁唯一一次吃饭,匆匆分别基本没有只言片语的联系,志鸿知柚子因为母亲病痛,奔波在医院,单位,老家之间,已经心力憔悴,自己不忍再拿这些去烦扰她。一切都是自己心甘情愿想尽一点心意,仅此而已。 可是这些,又怎么去跟奶奶她们解释呢?真是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 回到深圳一个星期以后,志鸿估摸着柚子家事差不多忙好,于是想在上问一句,谁知道,上找不到柚子了。志鸿又去老乡微信群找,微信群她也退了,志鸿尝试打她电话,电话一直显示在通话中。志鸿纳闷,打了伟子电话想问问柚子为什么退微信群。伟子告诉说,她说工作太忙没空玩就退了。 伟子又吞吞吐吐的告诉志鸿,说清江村有人看到一件事。 原来在柚子处理完她母亲后事准备回湖南永城那天,志鸿奶奶颤颤巍巍居然一个人在清江桥上,拄着拐杖等到了柚子,并与柚子说了好一会儿话。奶奶跟柚子在桥上说了什么,到底奶奶怎么说的,没有人知道具体内容。柚子只字不提。 志鸿听罢,内心大痛。志鸿没有跟任何人说起,其实,他与柚子之间没有任何事,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而奶奶那么做,无异于给正失母的柚子一记耳光。柚子家庭种种境遇,让原本敏感的她更加雪上加霜。敏感又自尊心强的她自然是选择保持距离,退避三舍。 至此,志鸿与柚子彻底断了联系。 6.【无处安放】 灯火辉煌的城市,人来人往,志鸿站在桥头,远处是万家灯火,内心一片寂静。年少的过往从眼前呼啸而过,原来青春不仅仅给我们展现美好,还有无言的惆怅跟遗憾。 而此时,恍然听见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歌声,那位叫白若溪的歌者娇柔缠绵的女声唱着: 、、、 回望这纷乱的生活, 有太多人在我心底匆匆掠过, 可当我想念的时候, 却只有你让我静静地流下眼泪, 、、、、 对着志鸿喃喃自语:“这是什么歌?” “这是白若溪唱的【无处安放】。”一个温柔的女子声音在身侧响起。志鸿回眸望过去,一位清纯的女孩在灯火阑珊处,冲他暖暖笑,一双月牙一样的眼睛,一笑一对小酒窝。 “我也叫白若溪,你呢?”女孩一脸笑意。志鸿偏了头,一脸疑惑:“白若溪?” “不不不,”女孩连连摆手,莞尔一笑:“不是唱歌这个白若溪,我是我爸爸妈妈的白若溪。” “哦,我叫江志鸿。”志鸿迎着女孩清风般的笑脸,微微笑了。 那天晚上,志鸿做了一个梦,梦里还是那座桥,只是桥上的女孩看不清楚模样,好像是一位大眼睛女孩,又仿佛是一位笑起来眼睛月牙一样的姑娘。 年底,志鸿带着白若溪回到清江村,父母奶奶欢喜异常。若溪嘴甜,哄得奶奶一天到晚笑得合不拢嘴,父母看若溪也是一脸宠溺 是夜,志鸿挽着若溪在村里散步,去了清江桥。在桥上,志鸿跟若溪说起了关于柚子的种种,关于自己年少莽撞犯的错,若溪偎依在志鸿怀里,乖巧的听着。 “志鸿,以后让我陪着你好不好?”若溪踮起脚尖,在志鸿唇边浅浅一吻。 “嗯。” 志鸿对着清江河水,在心里默默说到:“ 柚子,今生此世,我的情感终于有了尘埃落定的归宿感。而年少时你相欠我的幸福,终究是有另一人来弥补。柚子,天地是万物的逆旅,光阴是百代的过客。岁月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我年少无知的岁月里,给了你最深的伤痕。如今我已走向平静。祝福远方的你,一世长安,静好喜乐。” 夜凉如水,月色很好,志鸿紧紧搂着若溪在怀里,在清江桥上静静的落下泪来。 紫颜若雪2018年春末写于永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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