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泥土 |
正文 | 我出生的那个村子叫三里铺,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早些年,农田不忙的时候就外出打工,可后来村里的土地被流转,父母就长年在外了,有时候过年都不一定回家。 5岁那年,我进了村里“留守儿童幼儿园”,我问奶奶,什么叫留守儿童,奶奶说,那是只有好孩子才能去的地方,我还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玩伴盼盼,因为她跟我一样进了这个幼儿园。 6岁那年,我常常搬个凳子坐在门口,等着田里的稻子快点变黄,因为奶奶说,稻子变黄妈妈就可以回家了。那年我记得很清楚,会转的大机器下了田,爸爸妈妈没有回家。 7岁那年,爸爸妈妈把我接到了一个叫惠州的地方上学,于是我的生活被连根拔起,我突然意识到那个叫三里铺的地方和我没有多大的关系了,那里的奶奶、叔叔、婶子、舅舅、舅妈全是假的。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妈妈,妈妈有生以来第一次打了我。 8岁那年,我开始慢慢习惯和喜欢上了城里生活,夜里有五颜六色的灯,街上有各色各样的零食,还有村里没见过的公园、喷泉、雕塑、游乐园。偶尔的,我也会回想一下5岁那年,偷了村西头癞子家的田里的泥巴玩,捏了一个泥人,偷偷放在口袋,怕被奶奶发现,只是突然间忘了那个和我一起捏泥人的玩伴叫什么名字。 12岁那年,上完了小学5年级,那年期末考试我得了第一名,我让妈妈奖励我个变形金刚,我想告诉同班的小胖,我不是乡下那个只会玩泥巴的小孩,我也有玩具。 13岁那年,小学毕业,爸爸在房间里默默的收拾东西,转身告诉我,要搬家了。爸爸所在的工地老板失踪了,带着70个农民工的血汗钱失踪了,不得已,我们搬到了一个新的城市,于是我的生活又被连根拔起。 15岁那年,离开那个叫三里铺的地方已经整整十年,离开惠州整整两年。那个让我玩泥巴长大的地方如今我只记得村里还一个叫奶奶的人。而惠州,那些新认识的小伙伴一个也没有联系。 17岁那年,妈妈带着我火急火燎的赶回三里铺,火车上,妈妈一路忧愁,那种表情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就算当年夫妻两别被狠心的工地老板骗去了一年的工钱,妈妈也没有露出这种伤心的表情。妈妈只是说你舅舅出车祸了,走了。 舅舅?生活中很少有人跟我提起过这个词,记得那年离开家乡,有个留着胡子的男人送我一套新衣服,临走时妈妈让我喊舅舅再见。他死了?回到家乡,妈妈还未进门就哭喊起来,是那种接斯里地的哭喊。尸体放在屋子的中间,白布掩身,只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我只是瞟了一下,有些许恐惧,心里却在想,乡村人果然迷信,放在城市应该是违法的吧,那一次我没有一滴眼泪,我不知道该为谁流泪。 18岁那年,妈妈一年没有笑过,吃饭的时候总是唠叨舅舅的好,我升高中的时候,舅舅卖了家里的存粮供我读书,每次考试也都是打电话问妈妈我的成绩怎么样。如果这是真的,我还是无法理解,这个男人为何对我这么好。毕竟我连舅舅的名字都不知道。 19岁那年,我考上了大学,妈妈说,这次你成了我们全村的骄傲。我一愣,那个还崇尚迷信的乡村,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生活,和我能有多少关系。或者这是母亲为了让我开心的说辞。大学的第一课就是自我介绍,来自什么地方是必须要说的,我还是犹豫了一会,告诉大家我来自惠州。 24岁那年,我已经工作一年了,从当初的小青年变成了一个圆滑的大叔。我开始接触了跟多和我一样生活在城里的农村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每到过年,这群年轻人都会马不停蹄的赶往农村老家,问他们为什么,多数人却说不上所以然来。 一直以来,我始终不能明白,我的生命中缺少了什么,直到岁月渐老,三里铺的亲人一个个离去,而我默然地面对这一切。每当一个亲人离去,母亲总是叹气对我说,当年把你从泥浆里拔出来,一敲,所有泥土都掉光了,光秃秃的。后来,母亲也去世了,她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把我葬在三里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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