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打工记 |
正文 | 一 我喜欢听火车在铁轨上疾驶时发出的声响,“哐嘡嘡---哐嘡嘡”空旷辽远,仿佛隔着漫长的一个世纪传过来的声音,这有节奏的声音在我平静的心湖上荡起一圈圈微小而又均匀的涟漪,让我在这喧哗的车厢里也能保持着一份内心的宁静。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现在是正午,我把整张脸都印在了车窗上。我看见铁路旁的杨树整齐划一地向后倒去,一棵接着一棵,一排连着一排,永无休止且不可逆转地向后倒着,没有一丝的挣扎和反抗。 “走,出去抽根烟去!”坐在对面的大鹏用手碰了我一下。“火车得四点多才到站呢。” “你去吧,我先不抽了。”我看着大鹏细长的脸上那双细长的眼睛。大鹏是这次和我一起出来打工的哥们,二十七岁,因为从小没妈,所以脾气不好,但对我却情同手足。 “那我去了。”大鹏站起身来,从过道里密密麻麻的乘客中间向车厢连接处的吸烟处挤过去。 我叫辛常平,父母给我取这个名字也许是希望我的一生能够平平安安的意思吧?但现在看来,说是一生平平淡淡却更合适了。我高中已经毕业四年了,曾经美好的梦想都已经随着高考的结束破碎了。作为一名农村青年,我的父母是最普通的农民,没有钱更没有势力,所以在这个社会中能够改变我人生境况的通道几乎都被堵死了,只剩下了考学这条唯一可走的路。我虽然平时学习刻苦,成绩也还是不错,但还是以三分之差没有被大学录取。读自费大学对于我的家庭条件来说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本来也想过重读一年再考,但思前想后最后还是放弃了。父母都已经六十多岁了,也还在为生活辛苦奔波着,我还有一个读初中而且学习相当优秀的妹妹,所有的这些让我不得不一出校门就担负起养家糊口的重担。 这四年里我到处打工来维持家里困窘的生活。我不怕吃苦,又心灵手巧,不到一年我就学会了外墙保温这门技术。这工作就是给楼房外表贴上一层泡沫保温板,这样冬季室内的温度就可以散失得慢些,起到了节约能源的作用。现在北方几乎所有新建的楼房都在采用这种工艺。这工作其实在建筑工种里也算是一门技术活,并不太累,但是却有着一定的危险性,几乎每年都有不少的伤亡事故,所以工资一直相对较高。 外墙保温施工时,在楼房的顶部垂下两根钢丝绳,下面连接在吊框两边的手扳起重葫芦上。工人用手扳动起重葫芦,就可以让吊框上升或下降,这样就可以在楼房的外表面进行外墙保温的施工了。我最开始学外墙保温的时候,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学的。其实一开始我是在建筑工地做小工,每天劳动量很大,但赚的钱却少得可怜。后来为了能够挣到更高的工资我才迫不得已选择了外墙保温这一工种。记得我刚一上吊框的时候吓得要命,在框里连站都站不稳,更别说是干活了。我常常是用一只手死命地抓住吊框的护栏,用另一只手勉强对付干。那时正是深秋,本来天气已经很凉了,但我在最初学徒的一个月里,几乎天天内衣都被汗水湿透。这其实不是干活劳累而出的汗,而是由于过分的紧张导致的冷汗。那时每天晚上回家睡觉的时候,只要一躺在炕上,就会觉得炕也跟着晃来晃去的,有着天旋地转的感觉。 大鹏抽完烟回来了,他本来也是坐在我对面靠窗的位置。这时他站在过道处,对坐在外侧的一个戴着金链子的卷发女人说:“大姐,不好意思,请让一下,让我进去。”那个女人吐掉嘴里的瓜子皮,白了大鹏一眼,把肥硕的屁股稍微斜了斜,算是给大鹏让道了。 “妈的。”我看见大鹏向里面挤的时候嘴上显示着骂人的口型。 大鹏是我学习外墙保温刚出徒时认识的,他比我大三岁。那年我跟着别的师傅学了一个多月的手艺,但后来那个师傅转行不干外墙保温了,而是去做了买卖。那时候学徒是挣小工工资的,老板其实从学徒工身上能赚到不少好处,因为凡是学徒的人几乎都会拼命地多干活,好及早掌握技术然后出徒挣大工的工资。当时由于我刚出徒,技术还不是很精,于是别的人都不愿意和我搭伙在一个吊框里干活。当时那个黑心的老板就对我说:“你看也没有人愿意和你一伙,不行你就去别的工地看看去吧?”言下之意就是要撵我走人。我学徒的时候干的活甚至比成手大工都多,现在出徒了可以挣大工工资了他却说这话,明显是不愿意我在这挣一份大工钱。这时大鹏就站了出来,对老板没好气地说:“人家在你这学徒就是为了能挣上大工的工资,现在好不容易熬出头了,你却要让人走。没人愿意和他一伙,我愿意。”当时老板瞅了他一眼,我知道他很生大鹏的气,但考虑到大鹏在大工中也是技术比较硬一个人,所以就没再说啥。就这样我和大鹏成了朋友。 大鹏在十二岁的时候就没了妈,前两年他父亲又下了岗,所以他的境况也不好,今年都二十七岁了,还没有女朋友。大鹏不是没谈过恋爱,据他说他在二十岁的时候就处过一个对象,俩人一处就是三年。但大鹏家太穷了,住的是城乡结合部的一栋不到四十平米的平房,而且那时大鹏还没有出来打工挣钱,全家的收入就是他爸每个月将近一千多块钱的工资。大鹏说他那时和他的女朋友也很有感情,但女方父母却强烈地反对,理由是结了婚他俩连一个新房都没有。就这样最后他们不得不分手了。大鹏现在一干活就喜欢对我说:“我这些年不知道要给多少个楼房贴过保温板,可是那些楼里连一平方米都不是我的。”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只是陪着他苦笑一下,心里却想起一句古诗: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二 火车下午四点十分到的站。我和大鹏背上背着行李,双手拎着工具框和装换洗衣服的拎包随着人流挤出了火车站。虽然已经下午四点多了,但阳光依旧很足,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我放下拎包,用手背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水,然后用手遮在眼睛上打量着这个繁华而陌生的城市。这应该算是一个中等城市,高楼林立,到处响着汽车和行人的喧哗声。这几年我由于打工的缘故,也去过不少城市,但每到一个城市都会有着淡淡的孤独的感觉,仿佛是在漫长的旅途中暂时寄住在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客栈一般。 我和大鹏费了许多的周折,四处打听才找到了我们要去的工地。这个工地是这个城市的一个新开发区,位于城市的东北,刚刚建起来的楼房一排排地耸立在夏季苍白的天底下,仿佛一支支刺向冷漠天空的灰色利剑,又像一株株冬季落尽叶子的干枯树干。最近几年几乎每个城市都在疯狂地搞房地产开发,尽管许多房子都无法卖出去,但各式各样的楼房还是如雨后的春笋一样在各个城市里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其实这对于我们建筑工人来说却是一件好事,毕竟盖的楼房越多,我们的活源就越多,几乎不用为找不到工作犯愁。 我和大鹏是经别人介绍半路来这个工地干活的,在这之前已经有几十号工人在这干了有半个多月了。 我们外保温的包工头老杜,矮胖的身材,身体成棒槌型,头和脚都还算正常,只是到了上下肢衔接的腰部却忽然膨胀开来。他厚而发紫的唇间叼着一支燃着的香烟,那支香烟并没有被他叼实,仿佛只是用唾沫沾在唇边,随时有着掉下来的危险。他接过我俩的电话就到工地大门口来接我俩了,他领着我俩左拐右拐地来到了位于工地围墙边上的一个工棚,然后嘴里衔着烟说:“这里还闲着两个铺位,你俩就住这吧。每天早上四点开饭五点正式上班,不准来晚。”说完他就衔着半截香烟走掉了。 这是一个用从混凝土上拆下来的模板搭建的临时工棚,屋顶扣着褪色的彩钢瓦,大概有一百多平方。工棚没有门,只是用木方简单地钉了个门框,在门框上挂着一张沾满了水泥浆的半旧五彩布。门旁不远处是一滩浑浊污黄的水洼,在夏天的烈日下泛着细密的水泡,散发着一股让人欲呕的尿骚味,显然是工人们晚上起夜出来尿的。工棚右边横着一条铁丝,上面挂着两条洗过的内裤和一件灰不溜丢的衬衫。 我和大鹏掀开门帘走了进去,一股浓重的怪味迎面扑来,几乎把我俩呛个跟头。我知道这怪味是臭脚味烟味和衣物发霉味的混合物。 工棚里很暗,别的工人还没有下班。我和大鹏站在屋里适应了一会才看清里面的大致情况。工棚里两边是一溜半米多高的板铺,中间是一米多宽的过道,板铺上面散乱地堆放着工人们的被褥和衣物,没有一床被褥是整齐的,几乎都保持着昨晚睡觉时的形状。靠近门的墙边散乱地堆放着十多个绿色的啤酒瓶,屋地上到处是烟头和方便面包装袋。在最里面的板铺上果然还有两个空位。我和大鹏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然后就把行李展开铺在了上面。我选了紧靠墙的位置。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有这样的习惯,每到一个工棚我都喜欢选最里面靠着墙的铺位,我上学的时候也是喜欢选靠后的座位。有一次我看心理学的书,说这种行为是一种内心自卑的表现。也许真的是这样吧,因为自卑,所以必须寻找人少的地方,是避免和人群过分多地接触,应该算是一种自卑者的自我保护行为。 安顿好后我在门边找到了一把破烂的笤帚,然后和大鹏把屋里扫了一遍,用工地装保温胶的塑料袋装了两大袋。 三 早晨不到四点,我睡得正迷糊的时候就听见外面包工头老杜一边砰砰地敲着工棚上的木板一边急头白脸的喊声:“起来了,起来了 ,吃饭了,吃饭了。”于是工人们就噼里啪啦地穿衣服,穿完衣服也不洗脸就都拿着筷子和小饭盆急忙地往外跑去。我和大鹏问另一个工友上哪去打洗脸水,他说:“还打啥洗脸水,先去吃饭,吃完饭再洗脸,要不一会屌毛都没了。”说完他就急匆匆地向伙食房跑去。我和大鹏也顾不上洗脸,连忙从提包里翻找出餐具跟着别人向伙食房快步走去。 我俩还是来晚了,馒头倒还是有,但是大头菜汤却只剩下能照出人影的稀汤了,里面几乎连一个菜叶都捞不出来。我俩只好一人拿了两个馒头,又一人往自己小盆里舀了一勺汤,学着别人蹲在地上呼噜呼噜地吃完了早饭。 早上五点就正式开始干活了。我们现在施工的这栋楼是二十七层楼。我和大鹏在一个吊框里,从一楼开始往上贴保温板。现在正是夏天,我俩却被分在了向阳的一面,我看其他的工人几乎都在背阴的一面干活,没办法谁让我俩来得晚呢,背阴面已经没有工作面了。 我和大鹏的工作框是四米长的,那就是说我俩的工作面是五米左右,我大概地算了一下,从一楼贴板贴到顶楼大概是四百平方米的工作量,这样算来我俩把这一工作面的板贴上去再刮胶刮下来大概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也就是在这个炎热的夏天,我俩要在这个朝阳的地方顶着烈日苦熬半个月。 我和大鹏由于是第一天来这干活,所以不敢偷懒,也看不见别人干活的速度,只能是一刻不停地忙活着。人在匆忙中总是觉得时间过得很快,甚至连在这烈日下干着体力活也觉不出时间的煎熬。我有着自己的经验,干活时不要多想,不要总是掏出手机看时间,你越是看时间 ,时间仿佛就专门和你作对一样,反而走得更慢。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中午十一点, 该午休吃饭了。午饭是米饭和土豆炖白菜,但米饭里掺了许多砂子,应该是买的最便宜的散装大米做的,而且用大锅焖的,有些串烟味。我们吃饭时要边吃边往外挑拣黑色的砂子,否则稍不注意就会“嘎嘣 ”一下咯到牙齿。 菜里似乎连一点油星也没有,要我看也许就是用白水煮的土豆白菜然后再放里一点盐。 我和大鹏刚打完饭蹲在阴凉的墙根准备吃饭 ,这时就过来两个同是干活的人,我认识他俩,是和我们一个工棚的。 一个胖子,黑红的脸,有些秃顶,后来我知道他叫大奎。他端着饭盆横着走了过来,说:“喂!你俩干活时能不能长点眼睛,看看别人干多少活,你俩他妈地干那么快你让别人咋干?咋地?你俩还想弄点奖金是咋地?” “你他妈说谁?”大鹏砰的一下站了起来。“你说话给我注意点,别妈妈的。”大鹏小时候就没了妈,平时脾气很急,我最了解他的这个脾气。 大奎看见大鹏急眼了,于是自己似乎就产生了些畏惧。接着就缓和了语气又说:“我就是想说,咱都是出来打工的,干活互相照应点,你说你俩要是干的快了,我们大伙不就得被老板说嘛,犯不上点事。你说是不是?”他看大鹏怒气冲冲的就把头转向了我,“都不容易,出门在外。”他补充着。 “就是就是。”另一个矮个接过话来说,“我们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尽量别拼了命干,他妈的,老板都一个样,你干多少他都嫌少。” 我听完后也赶紧接过话说:“是,我俩新来的,也不知道咱们平时都干多少,说实话谁都不愿意拼死拼花地干,以后好了,咱们默契点,好不好?” “对对,还是这个老弟说的在理,就拿咱们工头老杜来说吧。”大奎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老杜不在,就接着说:“老杜最不是东西,你看给咱们吃的这是啥饭,就他妈的是猪食,我走南闯北地干过几十个工地了,就他这吃的最次。” “活干少了可不行呢?成天在你屁股后面看着,稍微歇一会他就生气。”另一个矮个接着说。 “得,不耽误你哥俩吃饭了,快点吃完趁有时间找个凉快地方眯一会。”大奎说完就咧嘴笑了笑和那个矮个的走了。 下午干活的时候我和大鹏就放慢了速度。大奎说得对,我想我们工人一天出的力气已经对得起老板给的那点工钱了,没必要让他剥削的更多,这样放慢点速度更好,省得连嗮带累让人吃不消。” 四 今天是我和大鹏来到工地的第四天,我俩贴板已经贴到第十三层楼了。今天天气格外地热,应该有零上三十多度。早上刚伸手干活汗水就几乎湿透了衣服。从十三楼望出去,整个工地都在闷热的空气中泛着水一样的波纹,一丝风都没有,太阳干巴巴地炙烤着大地。我们的衣服被汗水湿透了,安全带箍在身上的地方痒痒的难受,汗水从脸上像小溪一样止不住地往下淌,我俩就用袖子不停地擦,有时候汗水流进眼睛里,火辣辣地疼。就连吊篮上的方钢护栏都被晒得滚烫,手都不敢挨上去。 后来实在热极了,大鹏就摘下了塑料安全帽,用它当扇子在脸前扇着风。“不行,不带了,快被捂死了,透透风。” “那可注意点,别被安全员看见,看见就完了。”但我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晚了。安全员就是项目部派来监督我们安全施工的人,这时他就在楼下的阴凉处用望远镜看着这里,他看到大鹏摘下了安全帽就用电子喇叭冲我俩这边喊:“那个没戴安全帽的,赶紧戴上,告诉你,你今天被罚五十元钱。” “我刚摘下来,就是想透透风,马上就戴上,凭啥就罚款啊?”大鹏回过身来扯着脖子对楼下的安全员喊着,怕他听不见。 “我不管你是不是刚摘下来,我只是看见你没有戴安全帽,别跟我说没用的,开资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嫌热可以别出来干活,在家里多凉快,出来干活就要服从管理。” “你妈的”大鹏嘀咕了一句,然后又伸长了脖子准备和安全员讲理。 “行了,大鹏,你和他说不明白的,挨罚就挨罚吧。下次咱俩注意点就是。” 中午吃饭的时候那个胖子大奎又和做饭的李六子吵吵起来了。李六子是工头老杜的小舅子,人长得很瘦,不像一般管伙食的人那样胖。他下巴上有一颗痦子,痦子上还长了三根很长的毛。他做的饭总是半生不熟的夹生,而且大多时候还老是串烟。做的菜就更不用提了,总是清汤寡水的没有几滴油,而且有时候还不够吃。李六子不但负责做饭而且平时还负责买米买菜,因此工人们都认为他的油水比较大,暗地里常猜测他贪污了老杜给他的饭火钱。 “这他妈的是人吃的饭还是猪食?”大奎用筷子当当地敲着他手里端着的搪瓷饭盆大声地叫骂着。今天的主食照旧是掺了砂子的米饭,菜是炒角瓜片,说是炒,其实就是用水炖熟的,而且几乎没看见一滴油。用的角瓜是那些老得不能吃的角瓜,外面能有一公分厚的一层硬皮,里面的角瓜肉被炖得稀面。 “咋说话呢?大奎,我告诉你,就这伙食,你爱吃不吃,有能耐你天天去外边下馆子啊。就你天天事多,不吃拉倒,别在这给我装犊子。”李六子仗着是包工头老杜的小舅子显然是谁都不服的,他说这话的时候就手里操着炒菜的大勺隔着众人远远地指着大奎。 “你他妈的说谁装犊子?”大奎当众被骂显然是脸上挂不住了,就要冲上去和李六子打架。“ “就他妈地骂你呢.能咋地?”李六子一说话痦子上的三根毛就跟着上下不停地抖。 “去你妈的吧!”大奎由于被众人拉扯着冲不过去,于是就把手里端着的饭盆连带里面的饭菜隔着众人砸向了李六子。 “都吵吵啥?不能好好吃饭啊?”是工头老杜闻声赶来。看明白情况后老杜并没有说大奎,而是冲着自己的小舅子李六子喊道“就你天天给我惹事,以后消停地做你的饭,别跟着瞎掺合。你看看,你做菜放油了么?还怪工人们有意见。”老杜说这些话的意图显然是在向工人们买好,好笼络住大伙给他好好干活。 “我放没放油你还不知道,就你天天给的那点伙食费,你还让我多放油。你就别在大伙面前装好人了。”李六子因为在气头上所以并不配合他姐夫,而是大声地冲着他姐夫老杜嚷着。 “你给我闭嘴,再说明天你给我滚回去。”包工头老杜似乎被小舅子揭了短分外恼火。脖子分外地红,嘴唇也更加地紫了。 “回去就回去,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离了你这我就不信我李六子还能去要饭。”李六子的声音更大了,“快点把我工钱给算了,我好走。” 老杜气得原地转了一圈,紫色的嘴唇开合了几次,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最后只好用双手叉住圆滚滚的腰一跺脚转身走了。 五 早晨一觉醒来就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因为下雨就无法施工,所以几乎工棚里的所有工人都没有起来。包工头老杜来喊了一次吃饭,但只有两三个人拿着饭盆打饭去了,其余的依旧赖在被窝里希望能补一个香甜的回笼觉,还有几个趴在被窝里抽烟闲谈。 我坐起身子,到脚跟处的拎包里翻出了一本书,是一本《中国近代散文集》。我来的时候拿了五本书,本想每天抽空能看几页,但前几天每天吃完晚饭身子骨就像散架了一样疼,脑袋几乎刚挨上枕头上下眼皮就已经开始打架了,所以直到现在竟然一页都没有看。 我读高中的时候就喜欢读书和写作,也还在一些报刊上发表过几篇豆腐块大的文章,我也因此被推荐为学校的文学社社长。那时我是十八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我上高中的时候学校还没有宿舍,而我又住在离学校三十多里路的农村,所以父亲一狠心就给我买了一辆新自行车。我每天都要用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骑着自行车去学校上课,放学后还要用同样的时间才能回到家。从我家到学校走公路好走,但是比较绕远,走近路会近十多里路,虽然都是土路,但因为路近省时间,所以我几乎天天来回都是走近道。有一次下雨,本来走的就晚,如果走公路就有可能迟到赶不上第一节课,而走近路又怕泥泞不好走。但最后我还是选择了近路。那天我为我错误的选择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我没骑到一半车轱辘里就塞满了粘泥,只好下车用路旁捡的树枝伸进车瓦圈里去扣里面的泥巴,可扣完了没骑几步就又塞满了。最后我不得不扛着自行车走完了那条泥泞的近路。到学校时已经是第二节课了,我满身泥水地敲门进了教室,当时就引起了同学们的哄堂大笑。我极度地窘迫,满脸通红地回到了我的座位。 我的同桌孙晓红,人长得白净苗条,生着一对小巧的虎牙。当时只有她没有笑我,还从书包里拿出纸巾帮我擦拭脸上和身上的泥水,纸巾用完了,她又从口袋里拿出了她的一方丝绸的手绢偷偷地帮我擦脸上剩余的泥痕,当时当着许多同学的面我很难为情,几次试图拒绝但却根本不管用。 孙晓红是城里人,父亲是一个大学的教授。那时她发现我总是从家里带午饭上学,所以她也凑热闹地跟着我开始带起饭来。记得那时她时常从家里特意多带些好吃的,吃饭的时候就一个劲地往我饭盒里夹,虽然我经常拒绝,但她还是不停地给我多带饭菜。在那么多同学面前我被弄得很不好意思,但她从不管那些,每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就监督着我吃她带的东西,如果我不吃她就会跟我生半天气。 我来这之前孙晓红还打电话给我,死活不让我出门打工,非要让我在家等着,等着她缠着她爸帮我安排一个清闲的工作。但我没听她的,毅然地来到了这里。 雨似乎要下一整天,许多工友都换了体面的衣服出去了。据小涛说,这里的民工一般上街只有三个去处。第一是彩票站。民工们平时不舍得花钱,但到了彩票站却会毫不吝啬地花钱去刮奖。我想也许是民工们所处的地位造成了这样的一种行为,因为光靠打工几乎无法改变现在的命运了,即使怎么拼命干似乎也难以扭转作民工的现实,所以就都宁愿把对未来的改变寄托在希望渺茫的彩票上。第二个去处是小饭店,工地门前的那条街上有十几家专门针对民工开设的小饭店,那里的菜都不贵,而且实惠,所以吸引了工地里的许多民工前去喝酒吃饭。第三个是低档歌舞厅,据说这里的低档歌舞厅里几乎都是色情交易场所。小涛说和小姐睡一次最便宜的只要三十元钱。纯粹是专门为外来的民工服务的。我们工棚里的老李和韩二就经常去那里潇洒。 小涛是我们工友中年龄最小的,今年还不到二十岁,但干外墙保温这一行却有好几年了。平时他总是捧着手机看玄幻小说,一看看到半夜,第二天干活的时候常常困得睁不开眼睛。他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喜欢去彩票站刮奖。他常说:“我要是中了五百万就再也不干这活了,回家娶个媳妇,然后天天看电子书。” 我和大鹏从早上一直到下午三点都没有吃饭,中午几乎没有人去伙食房。三点多的时候天似乎有些放晴了。我和大鹏头简单地换了一下衣服,然后第一次走出了这个工地 。我俩在工地对面的一个小吃店要了一盘民工最爱点的菜---尖椒炒干豆腐,我俩每人还喝了两杯散装白酒。 六 我和大鹏贴板已经贴到二十一楼了。 今天干活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危险的事。我正低头从胶桶里往保温板上抹胶的时候,从我正上方就掉下来一个手持角磨机,应该是顶楼干活的架子工不慎掉下来的。一个角磨机大概有十多斤重,带着锋利的合金锯片,从离我十多米的顶楼呼啸而下。当时我正专注地干着我手里的活,一点也没注意到。但是大鹏看到了,他关键时刻大喊一声把我向他那面猛地用力拽了一下,也就在这时,角磨机在距离我脑袋不到三十公分的地方呼啸着落了下来,“扑通”一声砸在了我们的吊筐里,使我们的吊筐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我虽然带着塑料的安全帽,但对于从十多米高空带着惯性落下来的角磨机来说应该是形同虚设,如果不是大鹏在关键的时刻拽了我一把,我的脑袋可能就会被锋利的角磨机切削成两半。死亡有时候距离鲜活的生命只有咫尺的距离,它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就向你扑来,让人防不胜防。我一直漠视死亡,但我想人要是死也得死得其所。毫无意义的死亡总是令人不满意。 “他妈的,是谁掉的,?瞎啊?”大鹏脸朝上怒骂着。可哪里还有人影。大概看到惹了麻烦早躲起来了。 大鹏一连骂了好几句,最后我说:“算了吧,人早没影了。你骂他也听不见,再说他也不是故意的,没出事就好。” 但大鹏还是骂了好一会。 中午的时候接到孙晓红的短信,说她马上就要毕业了,还说毕业后她就要来我打工的这个城市看我。我知道自从我上高中和她同桌开始,这个丫头就喜欢上了我。记得那时一开始她的座位是被分配在教室的前几排的,但和我一座的女生不知道是嫌弃我土得掉渣,还是眼睛真的看不见黑板,反正她就找到了老师要求调座位。可是老师也不知道该让谁和她换座位,于是上课的时候就问大家谁眼睛不近视和她换一下,那时孙晓红就举了手,愿意和那个女生调换。 孙晓红是一个性格开朗但却又倔强的女孩。尽管在高中的时候她并没有正式地向我表白什么,但我能清楚地知道她的一切想法。上高中时我是一个性格内向,不善言谈,而且过分自尊的农家孩子,连我自己都无法找出自己有什么优点值得她喜欢。我家住农村,经济条件不好,平时穿的衣服都很土气,但她却一直对我青睐有加。要说我还有那么一点值得骄傲的就是我爱好文学,平时能写些诗歌什么的玩意,但我相信只凭这点是根本无法打动她的,因为据我所知,孙晓红对文学并没有多大兴趣,平时只看些青春言情小说而已。但她知道我喜欢写诗,没事的时候就纠缠着我给她写诗,我不写她就生气,所以有时我不得不写首打油诗应付她,她看了后就生气,有时会使劲地在桌子下面拧我的大腿。 高中毕业后,我落榜回了家,而孙晓红却到了他爸爸的学校自费读了一个本科,学习金融管理。我打工的时候孙晓红不止一次地找过我,劝说我不要打工了,让我回学校重读或是上个自费的大学。但她哪里了解我的情况,所以我并不理她。我虽然内心里也喜欢这个性格开朗的姑娘。但高中毕业后我就更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处境:我是一个靠四处出苦力打工的农村青年,这一辈子都可能一直这样继续下去,而孙晓红是城里人,有着不错的家世,又在读大学。我和她之间的差距简直就如同阳春之于白雪,高山之于沟渠。我很知趣,即使她有多爱我,我也不会拖累她的。何况就算我同意,他的家人也会坚决反对的。所以高中毕业后我就慢慢地对她冷淡了。 但孙晓红还是经常给我打电话,有时我只是用简短而生硬的几句话应付她一下,她当时虽然气得鼓鼓的,但用不了一天,她又会打电话或发短信给我。 七 转眼我和大鹏来到这个工地已经有半个多月了。早晨吃饭的时候包工头老杜就事先通知了大家说今晚发工资,要大家准备好零钱。老杜属于包工包料的那种包工头,就是从开发商手里专包几栋楼的外保温带料施工。这次老杜托了关系在这个工地一共包了四栋楼。在这个工地,每隔一段时间开发商就给他拨一次款,然后他就从这些钱里拿出一部分给我们开资。据小涛说老杜之前是个猪贩子,就是成天开个破三轮车去乡下收猪然后再送到屠宰场赚差价的小贩,后来全国各地开始搞开发建楼房,他就不知道靠了什么关系进入了外保温施工这一行。其实老杜自己也没钱,保温材料几乎都是托人在厂家赊欠的,要等到全部完工开发商把工程款拨给他后才能把材料款还给厂家。 小涛跟老杜干了两年了,他说老杜别看平时总是跟工人没有好脸色,伙食也很差劲,但还从来没有拖欠过工人的工资。也是,现在到处都在搞开发,外保温的活到处都有,你今天不按时发工资,明天工人就有可能打铺盖走人重新找个工地干活。 吃晚饭的时候我们就看见老杜脖子上挎着一个人造革的皮包,里面鼓鼓囊囊地放着一沓沓鲜红的百元钞票,他手里还拿着一本用来记工的破烂日记本和一只圆珠笔。 “都蹲在那吃饭,点谁的名谁过来领钱。”老杜说话时嘴上的香烟并不用拿下来,而是依旧叼在嘴角,冒着淡蓝的烟雾。 “大奎,六千四百一。”老杜念的第一个人就是大奎。 大奎端着搪瓷饭盆一边往嘴里扒拉着米饭,一边走过去。老杜把手指伸到嘴边沾了一下唾沫点出一叠钱递给了大奎,然后在记工本大奎的名字后面打了个勾。 “不对吧,老杜,是不是少开了四十块钱。我可都记着账呢。”大奎数完钱后含混地问老杜,因为嘴里还在嚼着米饭,所以他一说话就有几个饭粒被喷了出来。 “咋少了?你干多少活你不知道啊?这个月下了两天雨,一天二百三,这就减去了四百六,还有一天下午四点就没料停工了,所以每人又扣了四十元钱。”老杜给大奎解释着,他嘴角的烟头已经燃到了尽头熄灭了,但还是在嘴角叼着。 “咋地,就少干俩小时活就给扣钱了?是你没弄来料,你叫俺们用手指头往墙上贴呀?”大奎早已咽完了嘴里的米饭,急头白脸地和老杜呛呛起来。 “就是,也不是俺们的原因,凭啥扣钱?”不少正在吃饭的工人也跟着搭话。 “在哪个工地不干活还给你们钱你们就去那个工地。这好几十号人要是那两个小时都给你们正常开就是两千多块,你们说我凭啥要平白无故地给你们开。干活要讲良心,出多少力开多少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有啥好呛呛的。”老杜终于把他嘴里的烟头吐了出来,,脖子红了起来,嘴唇也更紫了。 “好了好了,快开吧!但以后你可要把料备齐了,别晴天老日的让我们停工,出来的都是为了多赚点钱,都不容易!”大奎说。于是继续开资。我和大鹏是最后开的,因为我俩是最后来的工地。我开了三千二百二十块,大鹏因为没戴安全帽被公司安全员罚了五十,从工资里直接给扣除了,所以大鹏比我少开了五十。 开完资后大鹏走到我身边伸手把我还没吃完的半盆饭菜夺了过去,连同他剩下的饭菜一起趁老杜没注意都倒进了伙食房旁边的泔水桶里。 “怎么不吃了,我还没吃饱呢?”我疑惑地问大鹏。 “好不容易熬到开工资了,还吃这破玩意!走,我请客,咱俩吃点好东西去。”大鹏把我从地上拽起来。“我他妈地要馋死了,就想来一大盘子红烧肉一口气吃完。”大鹏拽着我回到了工棚。 “我也馋了,用不用换换衣服?”我问大鹏。 “有啥好换的,就这一身,我不信咱有钱还不让咱吃饭。”他把右手的一沓钱“啪啪”地在左手掌上摔打着。 我和大鹏来到了工地外面的那条街。这条街上几乎到处都是小饭店小旅店和低档的歌舞厅。我想这条街因为紧邻着这个城市最大的在建开发区,所以这条本不繁华的小街道现在才开了数不清的店铺,应该都是针对远道而来的民工开设的。毕竟民工多了,吃饭的住宿的就会增多,而一些带有色情服务的低档歌舞厅也会招揽来不少离家多日的寂寞的民工。 已经是傍晚了,街上行人如织,我和大鹏找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饭店走了进去。饭店里吃饭的很多,但大多数都是在开发区干活的民工。大鹏首当其冲点了一盘红烧肉,我点了一盘干煸苦肠。又要了一瓶白酒四瓶啤酒。没用多大一会服务员就把菜端上来了。那盘红烧肉只要看上一眼就会勾起人的食欲,一寸见方的带皮五花肉,闪着红通通的油光,肉上布满了一个个油泡泡。用筷子夹一块放到嘴里几乎不用牙齿嚼肉就自动化了,变成了喷香的一股汁液散布在整个口腔里。 八 一连下了两天雨了,虽然雨下得不算太大,但是一阵连着一阵的总也不见晴天。雨下大的时候,我头顶靠板墙的上方就会滴答滴答地往下漏雨,是彩钢瓦上的钉眼里漏下来的,我把我的洗脸盆放在漏雨的下方接着雨水,水滴不紧不慢地落在脸盆里,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音。 别的工友都趁雨停的间歇出去溜达去了。每次赶上下雨,工友们就都会穿戴整齐出去,但都不会走远,因为工地门前的那条小街道就几乎能够满足民工们的所有需求。小涛和大奎几个又到彩票站刮奖去了,前天小涛花了四块钱就刮中了二百块的奖。这在工人们中又掀起了刮奖的高潮。门前那个彩票站的老板娘最喜欢民工光临,因为民工买彩票极少像他们本地人那样只买双色球等几种能中大奖的彩票,即使只买一注也要在彩票站研究一下午。来这里的民工则不同,他们很少有耐心慢慢研究彩票的走势,而是进去后就每人买一沓当场见效的刮刮乐。 老李和韩二去歌舞厅了,他俩从不把去歌舞厅找小姐当做羞耻的事,每次临走前都高声向别人询问:“我俩找娘们潇洒去了,谁去?”老李今年都快五十了,但自从十多年前离婚后就一直没有再结婚,他总说:要老婆有啥用,我一个人挣钱一个人随便花,想女人了最好解决,三五十块就完事。他有时还会说:那些小姐也都不容易,一个个都三四十岁了还要浓妆艳抹地出来低三下四地赚钱养家,人家城里当官的和有钱的都不找她们这样的,我们臭出力的民工就应该照顾她们的生意。他俩去的都是门前那些低档的带有色情服务的歌舞厅。我有一天晚上在街上闲逛的时候看过那些歌舞厅,都不大的门脸,一家挨着一家有十多家,当时我看的时候看见只有几家招牌上的霓虹灯在亮着,而其他大多数都没有亮灯。当时还以为这样的歌舞厅并不景气多数都关业了呢,后来听小涛说才知道,原来只要歌舞厅里的单间满员了,外面的霓虹灯就会关掉,如果客人走了,腾出哪怕一个房间,老板就会再把霓虹灯打开。和老李在一起的那个韩二我没和他说过几句话,人长得高挑白净,每次干活的时候都要在线手套的里面再套上一副橡胶手套,小涛告诉我说,他这样是为了保护好自己的手,好让手不粗糙,这样摸小姐的时候小姐才愿意让摸。不像老李,一进歌舞厅就用一只长满老茧的大手在小姐的身上到处乱摸,人家就总是不愿意,有一次还因为这事和小姐骂了起来。 大鹏也出去了,去给家里汇钱。我昨天中午就把钱打入家里的银行卡上了,因为当时他忘了家里银行卡的卡号,不得已要等晚上现问他爸,所以今天才趁雨休去汇钱。 雨又下大了,雨点砸在屋顶的彩钢瓦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这声音整齐雄壮而密集,仿佛工棚外正有数以万计的古代骑兵策马奔腾而过。接水的脸盆满了,我放下手中的书,起身把里面的雨水倒在了门外,又继续放在床头接着漏下的雨水。 我静静地躺在我的铺位上,虽然外面下着骤雨,但我却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我看着对面的板墙,那上面有着斑驳的水的印迹,还有水泥浆的残痕。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一小块水迹或印痕,就可以慢慢地看出那是一张人的脸或是一件物体。人脸或男或女或老迈或年轻或和蔼或狰狞,物体则或花或草或走兽或飞禽或具体或抽象。有时我瞪着眼睛也看不出来是人脸或什么物体的时候,我就会半眯着眼睛,用迷茫的眼光重新再看,那时就又会有新的东西出现在那上面。我一个人的时候如果不读书就喜欢在这板墙上静静地寻找各种各样的人脸和物体,这些人脸和物体仿佛组成了另一个陌生的世界,就在我的对面演绎着他们的悲喜和兴衰。 九 一晃我和大鹏来到这个工地已经一个多月了。在这一个多月里我们已经快干完两栋楼了。今天是第二栋楼的收尾工程,今天干到下班这第二栋楼就也完工了。第二栋楼的工期比第一栋楼少用了大约五天,这让包工头老杜十分满意。这两天他动不动就给工人发烟,还时不时地和工人开点玩笑,不像一开始的时候那样了总是成天冷着脸,好像我们不是给他干活,而是都欠着他的钱一样。这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就又和工人们唠上了。 “小涛,你小子怎么成天跟睡不醒似得,是不是昨晚又看电子书了?”老杜说着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给你,抽一支精神精神,电子书那玩意啥意思,看时间长了眼睛看瞎了看哪个姑娘能嫁你,以后跟叔好好干,我到时候给你介绍个对象。”他走到小涛跟前的时候说。 “歇着吧。大叔,你都骗我两年了,对象在哪呢?你总是哄我多给你干活,别以为我不知道。”小涛因为跟老杜已经干了好几年活了,所以即使他管老杜叫叔但和老杜说话时也总是嬉皮笑脸的没有半点尊重。 “这次不骗你,俺家你婶有个侄女,到时候让你婶给你介绍一下。”老杜没等小涛搭话,说完就往另一边走去。 “你就忽悠吧,不把我忽悠瘸了你不会死心的。”小涛冲着老杜的背影嘟囔了一句。 “大奎!晚上我告诉李六子买鸡和猪肉了,咱晚上做俩硬菜,白酒管够。怎么样?”老杜知道大奎总是因为伙食的事跟李六子吵吵,所以他今天要改善伙食的事第一个就告诉了大奎。 “哎呀!老杜今天出血了,是不是这栋楼挣着了。”大奎放下手里的搪瓷饭盆,揶揄老杜说,“可别像五月节那天似得,早早地就说晚上改善伙食,可四五十号人就买了五斤肥肉膘子,到了晚上整了一大锅白菜掺和着炖,一个人还没捞着一片呢。” “那哪会,你等好吧,晚上你就知道了。”别人揭老杜的短老杜从来不在乎,也许这就是能当上包工头的素质之一吧?接着老杜又走向在木头堆上坐着吃饭的老李和韩二。 “哎!我说,老李,你是白天工地干活忙,晚上歌厅当新郎啊!我跟你说,你可得悠着点啊。”老杜边说变从烟盒里抽出三根烟,递给老李和韩二一人一根,另一根叼在了自己的嘴上。 “老杜,你可别在这磕碜我了,我光棍一条,出去玩玩那也是天经地义的,谁像你,家里搁着一个老婆不用,出门还弄个小老婆。” “说啥呢?老李,那啥小老婆啊?就是图咱点钱,我心里明白着呢,花点钱娱乐娱乐呗。”现在老杜确实有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跟着他在一起住。“咱哥两彼此彼此,谁也别笑话谁了。是不是?韩二,现在连李六子都不愿管我,你跟着操啥心呢?。”老杜又对着韩二说。韩二笑了笑,没说话,继续用两根白嫩的手指夹着烟送到嘴里去抽。 老杜又转过身来走到我和大鹏坐着的地方,先是递给了我俩一人一根烟。 “我最欣赏的就是你俩了,活好,任干,还没啥说的。”他把手里的半截烟头递给我让我把手里的烟对着。“你俩就放心干吧,项目部说了,这四栋楼干完后还会给咱们两栋楼呢,兴许干到上冻都不用挪地方呢。”我俩对着老杜笑了笑,没多说什么,这是老板一贯的伎俩,也可以说是管理人的艺术,没事的时候勤忽悠点工人,这样工人干活的时候就会更卖力。 晚饭果然做了两个肉菜,一个是鸡肉炖土豆,一个是猪肉炖豆角。今天的菜不是自己去打的,而是都排好了队,由李六子拿着打饭勺子每人每样菜盛了一勺。今天的鸡肉和猪肉确实放了很多,但都切得很碎,据李六子说只有这样才能避免打菜的时候有人捞着了大块肉而有人却只捞着小块肉引起大伙不满。这边排队打菜的时候,老杜就从他那辆破旧的雪佛兰皮卡上拎下了一大桶散装白酒。 “能喝酒的自己找家伙事,今天酒随便喝,只要别喝醉了影响明天干活就行。”老杜冲着大伙大声地宣布。于是能喝酒的工人们就纷纷地围了上去。 “喝点不?”我问大鹏。 “喝,咋不喝呢。你端着菜,我回屋拿两个矿泉水瓶去。”大鹏把手里的小饭盆递给了我,就急忙往工棚里跑去,不一会就拿了两个空矿泉水瓶回来了。 这顿饭大伙都吃的很香,也都没少喝酒。从我来到这个工地以来,这是伙食上第一次改善,以前吃的都是没有多少油的菜汤。要不是工人们隔三差五地自己出去吃点好东西,这样的伙食还真的难以让工人们有足够的体力坚持干这么久。 晚上我躺在被窝里看书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我一看是孙晓红打来的,就下了地走到工棚外去接电话。 “辛长平,我毕业了。过两天我就去找你。”电话那头传来孙晓红兴奋的声音。孙晓红是一个天生的乐天派,我几乎没看见过她犯愁的时候。以前上学时,只要她一看见我闷闷不乐就会故意找话来逗我,我只好勉强硬挤出笑容,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笑他就会喋喋不休地讲个没完。 “你还是别来了,我这活很紧,我可能没时间陪你。”我不冷不热地说。我必须努力和她保持一段距离,不能过分地和她走得太近。我是一个出苦力的农民工,而她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城市户口,父亲还是大学的教授,这一切的存在都时刻地提醒着我,我和她不会有任何的结果。也许她社会经验太少的缘故,心里思考的事情太少,所以做事就会显得过分的幼稚和冲动,用不了多久,她就会意识到我是最不适合她的一个人。 “没时间陪我我也要去,爸爸答应我了,说我毕业后就让我出去旅游一回,我就当是去你那旅游了,好不好?”她还是那么兴奋,似乎听不出我的冷淡。 “那你不会去桂林,杭州去旅游,来我这破城市干啥?” “因为桂林杭州没有你啊!”完了,我无话可说了,这丫头认准一门就连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我沉默了三四秒钟,只好说:“到时候再说吧,我们该睡觉了。”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躺在床上我久久没有睡着,一闭上眼就眼前就会出现孙晓红的身影。我知道我是爱她的,但是就是因为爱她,我才不能接受她的爱,我必须替她的将来着想。 十 我拿来的五本书已经被我翻来覆去地看了三四遍了,来的时候没有拿小说,只是拿了些我认为耐看的书,两本散文集,三本古文书。上次开资后我给家里汇去了三千块钱,自己留下了二百二十块钱。当时买了一条最便宜的白灵芝烟花了二十五元,又买了一管牙膏一块香皂。后来我又请大鹏吃了顿酸菜馅饺子花了三十多。本想买几本书的,但书摊上卖的都是言情和玄幻的小说,我不喜欢看,只好买了两本《读者》。现在我兜里还剩一百五十块钱了,但我知道用不上几天就会开资了,所以我认为这些钱还是足够用的。 孙晓红到底没有听我的话,她真的来了。那天我们正在干第三栋楼,往上贴板刚贴到第五层。那天也是一个大热天,今年夏天的温度似乎超常地热,没有一丝风,空气是闷热的,几乎让人呼吸都困难,觉得胸部像被石头压住了一样,发闷得几乎喘不上气来。这样的天气即使呆在屋里啥活不干都会冒汗,更别说在无处可躲的太阳底下干活了。阳光照在刚贴在墙上的白色保温板上又被反射在脸上,汗水像小溪一样哗哗地往下淌,根本不用去擦汗,因为满手都是胶根本擦不了汗,只能举起手来歪着头用两边的肩膀去来回蹭额头的汗水。 快到中午的时候孙晓红就来到了工地。当时我并不知道她已经来了,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我们干活的工地的。她来到后并没有叫我,而是拖着一个大旅行袋立在楼下的空地上静静地看着我干活。后来我才知道,从来没有哭过的孙晓红那会流了很多的眼泪,因为直到那时她才真正地知道了我工作的危险和辛劳。 中午下班的时候才看见孙晓红,她穿着一套浅蓝色的连衣裙,梳着披肩的长发。所有工人们几乎都偷偷地向她张望并且低声地议论着。这是一个男人的世界,平时干活的时候几乎很少能看见女人,更别说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大姑娘了。 孙晓红看见了我就丢下旅行包迎了过来,我看她似乎有冲上来拥抱我的意思,于是就赶紧在离她两米的地方站住了脚。 “你怎么找到这的?”我的双手都是胶,不得不局促地在裤子上蹭了两下,但还是没有蹭下来多少。 “我怎么就不能找到这呢?这才多大个城市啊?你说过你在一个最大的开发区干活,我一问出租车司机都知道的。”孙晓红盯着我,眼睛还红红的,那是看我干活时哭红的,但是现在她白皙的脸上却都是温柔的微笑,一说话就露出一对洁白如玉的小虎牙。 “走吧,你换换衣服咱俩出去吃饭吧。”孙晓红不管我手上有多少胶,径直伸过手来要拉我走。我躲开了手,然后举起来让他看手上的胶。 “可下午我还要干活呢?”我有些犯难。是啊,这活都是一铆钉一楔的,少了一个人,大鹏自己很难干活。 “没事,我都跟你们头请好假了,他说他会安排好的。”孙晓红对我说,同时转过头去找老杜的身影。 “去吧!你对象千里迢迢来看你,我就是再混蛋也不能不给你假吧。”老杜笑着走过来大度地说,嘴里依旧叼着个烟头。 “去吧,大平,老杜下午不让我上吊框,让我在地下找零,没事的。”大鹏说。 我只好扛起孙晓红的旅行袋,领着她向工棚走去。背后小涛调皮地喊道:“大哥,大嫂好容易来一次,你俩可要找个地方好好亲热亲热啊!”然后就引起了一片哄笑。我本想回头解释孙晓红只是我的同学,并不是对象。但我不会解释的,其实我心里也有着小小的骄傲,毕竟一个穷打工的能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来看我,在这个群体中我脸上也会有许多光彩。 走进工棚,孙晓红不免为工棚里的简陋和肮脏大吃了一惊。我脱下干活的脏衣服,正准备翻找出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这时孙晓红则拉开了她的旅行袋,说:我都给你带来衣服了,就穿我给你买的这一套。” “我知道你喜欢读书,这些书是我从我爸爸的书橱里偷出来给你看的。”她首先从旅行袋的上面搬出了十多本书。 “太谢谢你了,孙晓红!”我简直想当时就拥抱她,我这次的感激是由衷的。我太爱看书了。这几天没有书看,每天晚上别人围着一圈打扑克的时候我只能干巴巴地躺在铺上瞎想。这些书无疑是雪中送炭,今后每一个晚上我都不会寂寞了。 “这些是我给你买的衣服,还有内衣。”她又拿出来一套休闲装和一套内衣。她一个女孩子为我考虑得真是周到,连内衣都给我买了。 “我知道你的身高和体重,这些衣服你穿着一定合适。”然后她就拿起休闲服的上衣转到我身后帮我往身上穿。这一刻我的心似乎被什么触动了一下,鼻子开始有些发酸,眼泪马上润湿了眼圈。幸好她在身后没有看见,我赶紧拿起床头的毛巾一面装作擦头上的汗一面拭去眼角的泪水。孙晓红是一个多么体贴入微的女孩,虽然我俩之间有着巨大的差距,可是她不但没有因此疏远过我半分,反倒是更加亲密地爱恋着我,我想我没有不感动的理由。但我更清醒地知道,今天我就必须和她讲明,我不能接受他的爱,我不能让她跟着我一辈子受苦,我想这才是我对她给我的爱的回报吧! 十一 临出工棚的时候我偷偷地从我脱下的衣服兜里拿出了已经被汗水浸湿了的那一百五十块钱。孙晓红大老远地来看我,我作为一个男人是不会再叫她花钱请我吃饭的。 孙晓红给我买的这套休闲服很合身,穿完后我整个人都变了样。虽然我的脸被晒得很黑,但作为男人这不是缺点,反倒能增添些沧桑与成熟的味道。在路上孙晓红好几次试图拉我的手,但都被我巧妙地躲过去了。但她并没有生气,而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跟我说着她上学时事情。说什么她的班长追了她两年,但她从不理他,还说他们班长没有我帅。我只能低着头苦笑,真是一个没社会经验的小姑娘,帅有什么用呢?一个人女人真正需要的应该是一个有事业有前途的男人,我想这些她慢慢地就会明白的。 我找了两家还算不错的饭店,但孙晓红都说不好,最后她看见了一家装修比较高档的饭店,就她硬拉着我的手走了进去。挑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服务员拿来菜单问我点什么菜,我很有男子汉风度地递给了孙晓红让她点。她也不客气,一连气点了四个菜,一个锅包肉,一个地三鲜,一个糖醋排骨,一个凉拌土豆丝。谢天谢地,这些都算是家常菜,我在别的饭店里也曾经吃过。我心中暗暗地估算了一下每个菜的价格,一算就放心了,因为我兜里的一百五十快钱足够了。我又给孙晓红要了一杯橙汁,我要了一瓶啤酒。 “我毕业后就准备留校了,应该是去校财务室上班,但我不太喜欢,先对付上吧,以后有机会再找合适的工作。”孙晓红一边往我碗里夹了一大块糖醋排骨一边对我说。“我们学校今年新建了一个大图书馆,听我爸爸说要招一批图书管理员,我看你正合适,但是需要参加应聘考试。再过一个月就要考试了,我这次回去就给你报个名。我知道你爱读书,你要是在图书馆上班该有多好,那里的书你一辈子都读不完。” “那倒是不错。”我嘴上应着,其实心里更是被这样的一个工作吸引住了。那该是一个多么好的工作啊!每天不用风吹日晒,最主要的是有读不完的书在那里等着我。但我心里更清楚的是这种清闲的工作工资一定不高,我要是真的去了图书馆工作就会从此断了我家的经济来源。我一下子就清醒了,我是坚决不能去的。 “但是,晓红,你也知道我的家庭情况,我不能因为这份工作就抛弃了家庭不管,我爸妈都老了,不再能在田里种地了,我还有一个上学的妹妹。我要是去图书馆上班,那点工资是不会够我家里开销的。”我不得不拒绝孙晓红的这个邀请。这是真的最无奈的选择。 “我说你眼光就是短浅。”孙晓红有些急眼了。“都什么年代了,你以为靠你出笨力气赚的这点钱就可以长久地养活你的家人了吗?不能!你必须做长远的打算。我是想让你一边上班一边读书,将来再参加自学考试考个什么学校深造一下,或者你不喜欢考学,你也可以有时间认真搞你的文学创作啊。”孙晓红说起来振振有词,眼睛那么清亮,没有一丝世俗的灰尘。 “傻丫头!文学能养家糊口吗?”我真想摸摸她的头顶,这个天真的小姑娘真的讨人喜欢呢。 “没事,常平,不还有我呢吗?你上班的钱不够给你家人开销的,我上班的工资也可以帮你的。我告诉你我自己还有个小金库呢,这些年也存了不少的钱了。放心吧,足够用的。” 我十分感动,但我不能答应她,她越是对我好我对她的愧疚就会越大,我不能因为贪图她对我的厚爱就把她拉上一条艰难困苦的路。 “小红,你多吃点菜。”我给她夹了一块锅包肉。“一会吃完我还有话跟你说。”我想我必须跟她说清楚了,要不这丫头一定越陷越深。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孙晓红看着我,眼睛开始湿润了。“你别以为我是一个天真得有些傻的姑娘,我现在就郑重其事地告诉你,你要说的话可以说,但你要是那么做门都没有。记住!永远不要把我当做小孩。”孙晓红越说越激动,我怕她当时就哭出来,就说:“好好,不说不说,来咱俩都多吃点,我还真想多吃点排骨呢。” 吃完饭我喊服务员来算账,同时伸手去兜里掏那一百五十块钱。 “先生,一共是二百六十元整。”服务员一手拿着账单一手背在身后,微弯着腰对我说。我的头嗡的一响,汗好像一下子就要冒出来一样,怎么可以这么贵?就正在我犹豫的时候,孙晓红已经抢先把钱付了。 走出饭店后我十分尴尬地说“真不好意思,你大老远地来这,我还要你花钱请我吃饭。这菜咋这么贵呢?” “我就知道你没带那么多钱,大哥,人家这是高档饭店,你以为是路边小吃呢?真老土。”孙晓红说完就露出一对小虎牙不停地笑我。我是一个很有自尊的人,要是换做别人这样说我我早就受不了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孙晓红这样说我。我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是觉得她分外可爱。 我带着孙晓红找了一家不错的宾馆,为她开了一个房间。这是一个能有二十多平方的房间,说是单人间,但屋里的大床睡两个人都绰绰有余。屋里的环境十分优雅,淡粉色的墙壁纸,淡蓝色的落地窗帘,洁白的白色床单和被褥。进屋后我发现孙晓红的眼神改变了,她用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我看,说话也特别的温柔。我觉得房间里的气氛有些暧昧,我必须赶快把我要说的话说完,然后好赶紧逃离这个房间,我怕我在这个房间里呆久了会控制不住自己。是啊,同一个深爱我的姑娘,而且也是我内心深处深爱着的姑娘同处一室,总会让人的意志在莫一时刻轰然崩溃,我绝不能等到那一时刻的到来。 “晓红,我知道你很喜欢我,但是有一件事我不得不跟你说。”我努力地把自己的口气装得严肃无比。该说的话不能再拖了,现在到了必须说的时刻。 “你先别说,听我先说完的好么?”孙晓红坐正了身子,也以严肃的神情开始和我讲话了。 “常平,我们是从高一就开始认识的吧?算一算到现在已经有七年零六个月了。我想你也知道自从我遇见你后我就慢慢地爱上了你,我对你的爱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但没有减少半分,反倒是逐年增加。但我也知道你心里的想法。在高中的时候你就对我不冷不热的,这我可以理解,你是一名农村学生,有着很强的自尊,所以你不愿意和我走得太近,我认为那是你对自己自尊的一种维护。所以我并没有向你挑明我对你的爱。但我们现在都已经是大人了,我必须当面明确地告诉你,我是多么的爱你,别问我为什么?爱情也许就是这样的吧,说不出原因。但我还知道你现在对我更加地冷漠了,也许因为你没有考上大学的缘故,也许是你家庭状况的缘故,这一切在你心里把你我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远了。但今天我来这里就是要告诉你,我爱你,今生我孙晓红就是跟定你了。”说完这些孙晓红就不顾一切地扑倒我的怀里,我感觉到她的眼泪落在了我的肩上。我下意识地搂紧了她,多么好的一个女孩,我该如何才能不辜负你的爱呢?是坦然接受然后让你顶着父母的反对和压力跟我过一辈子的辛苦的日子,还是长痛不如短痛,当机立断,为了你的将来拒绝你给我的这份爱呢?人到了这种情况下是多么难以做出残忍的决定啊! 不,我不能接受她的爱,她现在的思想太过于单纯,没有考虑到人生有多么漫长,今后和我在一起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我强忍着泪水,没有让它流出来。我把孙晓红搬开,让她坐在了床边,然后说:“晓红,你是一个单存而善良的姑娘,其实从一开始我也是喜欢你的,但我必须告诉你,这种喜欢是一种哥哥对妹妹的爱,我一直把你当做自己的妹妹看待的,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我没有别的办法了,不得不照搬一些电影里的桥段来拒绝孙晓红的爱。 “不,你在说谎,我不想听这些没有意义的解释,不要再把我当做小姑娘了。”孙晓红冲着我喊,眼泪又一次从眼睛中流了出来。 “你冷静一下,晓红。其实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我在我在农村已经有女朋友了,我们也相处了有三年的时间了,我们彼此都很相爱,也许今年或明年就会结婚了。”我不得不又违心地撒了个谎,我真的没有办法了,为了我心爱的晓红我只得这么说了。 “不,这都不是真的,都不是真的,你在骗我是不是?”这次晓红没有再喊,而是苍白着脸低声地问我。 “是真的,我没有骗你,我早该跟你说的,但一直没有机会。”我又说:“你明天就回家吧,你走的时候我就不去送你了,明天我还要干活,你走之前自己去我们工棚里拿你的旅行包吧。” 我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我不得不快些离开这间屋子,我怕再多停一秒钟我都会坚持不住,我怕我会冲上去紧紧地拥抱我心爱的晓红,然后一遍一遍地吻她,一遍一遍地说我爱她。 “辛长平,你不许走!”孙晓红起身来拉我的衣襟。我没有回头,因为我的眼泪已经流出来了。我背对着她说:“再见了晓红,你是我永远的妹妹,今生今世都是,希望我结婚的时候你能去。”说完我就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房间,只剩下孙晓红一个人流着泪水孤单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十二 第二天我五点就上吊框干活了,我也不知道孙晓红有没有来取她的旅行包。我一上午都没精打彩的,双手机械地干着活,可心里却茫然地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怎么了?大平。我看你今天有点不对头呢,是不是和女朋友闹别扭了?”大鹏看出了我的状态,一边干活一边转过头来关切地问我。 “啊?”我从迷茫中被他叫醒。 “大鹏,其实她还不算是我的女朋友,是我高中时的同学,她很爱我,但我不能接受。你不知道,他现在刚刚大学毕业,父亲是大学的教授,她的前程可以说是一片光明。而我呢?我现在正和你在一个吊框里冒着生命危险流着满身的臭汗在用自己唯一的资本----力气来赚钱养家糊口。”我略带伤感地对大鹏说,他是我唯一的知心朋友,我不希望他多么理解我,我只是要找一个能够认真听我倾述的人,我必须发泄我内心的痛苦和烦闷。“如果我接受了她的爱,那么你可以想象今后我们两个会是怎样的一种生活,我不能拖累她,我觉得爱一个人就应该要为她着想,让她将来拥有自己的幸福生活,这才是真正的爱。”大鹏一边听一边干活,没有直接回答我。“也许你不懂!”我又补充了一句。 大鹏听完我的话沉默了能有十秒,然后他停下手里的活,转过身来用他细长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 “大平!”大鹏冷着脸对我说,“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轻视你,你知道吗?也许你读过一些书的原因,你能讲出什么爱和不爱的道理。但我看你是虚伪的,你在做昧心事。你也爱她这是一定的,要不你不能这么难受。但我看你并不是为她在着想,你就是自卑,你就是自私,这哪里是对她好,你无情地拒绝了很爱你的姑娘,你认为她能好受么?”大鹏一连气说了这么一堆话,我从来没有听过他说过这么有道理的话,我甚至觉得我应该重新认识这个朋友了。 “我要是有一个这样的姑娘爱我,我不管他爸是总统还是亿万富翁我都会拼了我的这条命也要和她相爱,哪怕是粉身碎骨我也值得了,我也对得起她了。” 大鹏的话像一记记重锤击打在我的心上,我不仅是惊愕于他的这些言辞,更是因为他的这一番话引起了我深深的内疚。我是多么地爱着孙晓红,可我却因为要维护自己可怜的自尊而无情地伤害了她。她不再是高一时的小女孩了,她已经大学毕业了,她也一定认真地计划过自己的人生。她选择爱我不会是小孩子的冲动和幼稚,他一定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可我.......我就是一个懦夫,一个想爱却不敢爱的混蛋。 “你给她打个电话,现在就打!”大奎用最严厉的口气命令着我。 我掏出了手机,拨通了孙晓红的电话。关机,再拨还是关机。我心爱的姑娘一定是伤心至极,她把手机都关了。 中午休息的时候我急忙冲进了工棚。我的被褥和衣物叠的整整齐齐的堆在铺里。但却已经没有了孙晓红的旅行包。我手忙脚乱地翻找着我的衣物和被褥,试图找出一张她留给我的字条。没有字条,但我却在她给我的书里找到了两千块钱,一张张地夹在书页中。她走了,带着委屈走了。孙晓红走了,带着我给她留下的痛苦的伤口走了。 我中午没有去伙食房吃饭,我一个人躺在我的铺上,我用被子蒙住了我的头,我的泪水流了一中午,把被子洇湿了一大片。 十三 今天第三栋楼贴板已经贴到了十二层了。天有点阴,没有太阳,因此干起活来一点也不遭罪。 “不好了,大奎从框里掉下来了!”上午十点多点的时候我忽然听见底下有人大喊。真是怕什么什么就会找上我们。外墙保温属于高危工种,工人们几乎都是在高空作业,虽然有着安全绳和安全带的防护,但每年都会出现几次伤亡事故。我们干外保温的人每个人其实都抱着侥幸的心理,寄希望于危险不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听到喊声,我们正在干活的人都赶紧把吊框升到窗口,然后急忙跳进楼里往楼下跑。大奎是从十二楼掉下来的。当时他在搬压葫芦的时候压葫芦忽然就出现了故障,吊框的一面忽然就急速地下滑,几乎上下垂直地立在半空中,当时和他同一个吊框的小涛被安全带吊住了,而大奎的安全带似乎有些老化了,没有承担住大奎沉重的体重,在急速下坠的惯性下一下子断了,大奎就从十二楼的高度摔了下来。 大伙围着大奎,他侧脸躺在水泥地上,脸色苍白得如同一张纸,嘴里汩汩地向外流着血,洇湿了他脑袋跟前的水泥地。那血一流出来就变得发黑而黏稠,而且沾满了尘土。 “快叫救护车,快打120”工友们慌了手脚。老杜站在那里傻掉了,嘴张着说不出话来,紫色的嘴唇颤抖着。 “你他妈地傻了,快打电话!”李六子狠命地扒拉老杜一下,然后俯下身用手去试大奎还有没有呼吸。“快快!还有气,快他妈地打电话。”李六子早已经忘记了因为伙食的好坏和大奎经常吵架的事,大声地对着老杜喊着。 半小时后救护车来了,工人们七手八脚地帮着把大奎抬上车,老杜和李六子也跟着上了车去了医院。 因为发生了重大事故,所以项目部就让我们全体停工了。中午没有人做饭,所有的人也似乎都感觉不到饿。大伙默默地回到工棚里坐在自己的铺上,没有一个人说话,几乎都在狠命地抽着烟,工棚里静极了,只有淡蓝的烟雾弥漫在众人的头上。 生命是那么的脆弱,我们总是不知道死亡会在什么时候就忽然光临到自己的头上。我们从来都没有时间考虑死亡,但其实它离我们是那么的近。这一刻我深深地懂得了生命的可贵,因为它的脆弱才愈加地显示出了它的可贵。我必须珍惜我的生命,珍惜一切我拥有的美好。忽然间孙晓红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她泪眼婆娑地站在我的面前,只是那样望着我,一言不发。此刻我多么想飞到孙晓红的身边,我要紧紧地拥抱她,把我压抑了许久的对她的爱全部释放出来。 下午的时候老杜和李六子耷拉着脑袋回来了。大奎死了,在医院里抢救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死了。医生说他浑身上下十一处骨折,肝脏和脾脏也都震碎了。 有时候想,这个世界也许只有死亡是最公平的,但也有时候我会推翻这个结论。因为一个富豪就很少会因为营养不良而死亡,一个高官就更不会从危险的吊筐里掉下来摔死。死亡之神也许更多的时候是专挑弱者下手的吧? 十四 包工头老杜跑了。第二天一早我们就没有看见他,他的破车还停在伙食房的旁边,但人却没了,直到下午也没有出现。 “老杜这个缺德鬼一点没有人性,大奎摔死他怕赔钱就偷偷地溜了。明天大奎家就该来人了他却跑了。还欠着咱们半个月工资呢。”老李气得在狭窄的工棚过道里来回地走着。 “不能走吧,他要是走了,他不要工程款了?”有人问老李,心里还抱着一线希望。 “你懂个屁,前两栋工程款已经差不多都拨给他了,他这半个月没给咱们开资,这就又少支出十多万,他最起码拿着五十万跑了。”老李干外墙保温的时间最长,似乎了解这里面的底细。 “他欠咱们的工资不说,不是说他还欠人家保温板厂和胶厂的材料款吗?人家不会找他吗?”小涛也问老李。 “找,能不找吗,不光人家厂家找,还有工地的项目部也会找他,派出所也会找他,大奎的家人也会找他。老杜知道摔死一个人去掉开发商赔的钱外,他自己也要赔上三十多万,这钱要是给大奎家拿出去他这几栋楼就等于白干,所以他就跑了。” “咱找李六子去,他是老杜的小舅子,问他知不知道老杜跑哪去了?”有人大声地嚷嚷。 “找我当个屁用,我看你是傻透腔了。”李六子这时正从工棚外走进来。“老杜他妈的还欠着我的工资呢,你们半个月一开,我他妈的自从来到这就算借点零花钱,工资一分没开。我他妈地当时就相信他了,说最后完工的时候给我一炮钱。你找,我还想找呢。他妈的,他早领着那个婊子跑了。” “那我们怎么办?工资找谁要去?”有人问。 “明天咱们都去项目部找工地领导去,按说包工头跑了,拖欠的工资应该开发商给开。如果他们再不给,我们就都去市里的劳动局告他们去,都啥年代了,现在不准拖欠农民工的工钱了。”还是老李回答的。他的这句话让不少人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那我们还接着干吗?”还是刚才的那个人接着问的。 “还干个屁。你给工钱啊。老杜跑了,人家开发商的工地不能停。老杜这边跑了,人家那边马上就会再找一个包外墙保温的工头来接着干。我们就在这等着要工资,工资能要回来就不错了。”现在老李似乎成了大伙的主心骨。 第二天都八九点钟了也不见项目部的人来,我们大伙在老李的带领下都涌到了项目部的门口。 “都回去,你们是给老杜干的活,是老杜欠的你们的钱,我们工地早把钱拨给他了,现在他跑了,打酒要冲提瓶的要钱,你们这点道理都不懂啊?”项目经理挺着肚子站在项目部办公室门口理直气壮地对着我们喊。 “我们就不回去,我们给老杜干活不假,但老杜的活不也是你们的吗?现在他跑了,我们只能找你们要。”老李也不服软,扯着脖子跟项目经理喊。 “是啊,不管你们开发商要管谁要去,包工头是你们找来的,我们就找你要。五十多个民工一起跟着叫嚷着。 “我告诉你们,你们别给脸不要脸。”项目经理急眼了,唾沫星子横着飞,“我们还要找老杜呢,他把我们的活半道给撂下了,工程进度无法保证了,我们的损失谁赔。你们赶紧回去,在工棚里老实地给我等着,等我们找到老杜就让他给你们开资。 “骗他妈谁呢?老杜跑了还能让你们找到。”工人们群情激奋。 “你们再蛮不讲理在这瞎哄哄,影响我们办公我们就报警了。”项目经理旁边的一个年轻人对着我们喊。 大家一拥而上,嚷着:“报警算个屁,警察就不说理了?” 老李转过身来伸开双臂拦下了大伙,又转过身去面对着项目经理,说:“你也别拿我们民工当二百五,今天咱们好说好商量,你们要是不给我们把工资给开了,我们大伙就都到劳动局去告你们去,劳动局不行就都去找市长,我就不信没有说理的地方。我们都知道,现在开发商开工前都要到劳动局备案并且交保证金,这个保证金就是防止你们拖欠工人工资用的,你要真不给,也别怪我们大伙真的去告你们。”老李果然说中了项目经理的要害。开发商最怕工人到劳动局市政府去闹,这样对他们所开发的楼盘影响很大,有时候市里领导一生气都有可能把工地给封了。项目经理听完老李说的这番话马上缓和了语气,说:“你们谁都别吵吵,按理说这钱是必须老杜给的,但现在老杜跑了,我们公司也觉得大伙都不容易,我等会就向开发商汇报一下,看能给你们解决多少。你们把自己的用工数统计一下送到项目部来。这期间你们不许胡闹,有事派一个代表来和我们谈,要是你们再无理取闹,那你们就别想要回工资了,愿意到哪告就到哪告去。” “好,我就是代表,下午就把用工数报给你,希望你们早点给我们解决。”老李自动站出来说。 晚上老李对工人们说:“咱们的记工本可能让老杜拿走了,但咱们谁干了多少天自己心里有数,现在一个人一个人地报上来,谁也不准多报,大伙的眼睛都是亮的,谁要是多报想开资的时候多捞点,别说被发现了一分钱不给你。咱们不管要回来多少钱都按比例分,谁要是多报就是多占了大伙的钱。”又转过头对我说,“大平。这里你文化高,你拿个纸笔给大伙记一下,等要来了钱还得你按比例算一下再给大伙分,”于是我在我的拎包里拿出了纸和笔,开始一个一个地给大伙记工。最后记完一统计,总共我们有五十三人,一共欠 我们七百四十八个日工,按每个日工贰佰叁拾元计算,一共是十七万贰仟零四十元。 十五 老李把记工单交到工地项目部后我们就一连等了七天,在这七天里老李几乎每天都去项目部追问几次,但每次都没有结果,不是说开发商的钱没到账,就是说项目部的会计还没有笼帐,后来干脆找理由说老杜领我们干完的那两栋楼质量不合格,许多地方需要返工。 这七天里我们依旧在伙食房里吃饭,因为老杜走的时候库房里还剩下几袋大米。但库房里却早已经没有蔬菜了,最后还是老李提议让大伙筹钱买菜吃,等要回来工资再按钱数返还给大家。等待,尤其是难以预知结果的等待从来都是一种煎熬,这种等待是心没有底的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工人们无所事事,每天除了打扑克就是喝酒,这期间小涛刮奖又中了贰佰元,他就全奉献出来给大伙改善了一次伙食。小涛说:“你们只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你们只看到我中奖,没看到我花了多少钱。其实我刮奖用的钱有一千多了,但没关系,我就喜欢刮奖时的那种刺激的感觉。这回我用这二百块钱请大伙吃顿肉,不够的钱从大伙的伙食费里再添点。”大伙就都夸小涛这孩子讲义气。 现在不用干活了,我每天就把时间几乎都用在了读书上,别人打扑克逛街的时候我就躺在铺上默默地读书。每次当我捧起孙晓红给我带来的这些书的时候,我就禁不住想起了她。一切都是我的不对,是我辜负了她对我的一片爱。有时候我看累了,就静静地躺在那里胡思乱想,更多的时候我是在脑海里构思一部长篇小说。我准备这次回家后就着手开写。这几年打工的期间,虽然工作起早贪黑没有时间,但我还是写了不少文章,有几篇也被省里的报刊发表了。我知道文学改变不了我的生活,但我知道它能改变我的精神世界,让我在困境中不会放弃,让我在苦难中能够体味出人生乐趣。 第七天的时候我们不得不又一次集体去了项目部。 项目经理站在门口跟我们说:“事情是这样的,你们刚干完的两栋楼我们公司的技术人员和监理刚刚又进行了最后的验收,发现了不少问题,有许多地方需要返工,所以你们的工资这两天没有发给你们。现在跟你们商量一下,是你们自己出工出料重新返工呢?还是我们项目部在你们的工资款里扣除一部分钱留给下一批人帮你们返工?你们自己拿主意。如果你们自己返工,那么所需要的材料就得你们自己拿钱买。”这是最损的一招了,其实完工时已经验收合格了,现在又弄出来一个最后验收,明显是要克扣我们的工钱。如果我们答应了自己返工,那么连材料钱和用工数就会无尽无休。这几天我们都已经等待得失去了耐心,谁也不愿意再在这里耽搁下去了,他们是算准了我们必定会同意第二种解决办法的,那就是在我们的工资款中扣除一部分。 正如他们算计的那样,最后经过个人的商议,同意了第二种解决方法。但具体扣多少钱还要具体听他们给的数。项目部经理说他们要核算一下究竟需要多少工钱和和料钱,明天给我们具体的数目。 晚上我看书的时候忽然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号码的两个短信。打开一开是孙晓红发来的。原来她换了电话号,我说之前给她打了好几遍电话也打不通呢。第一个短信的内容是:你是一个大骗子!你说你在家里已经有对象了,当时我就有点不相信,后来有一天我去了你家,你妈妈说你根本没对象,我还被你家人留在你家吃了一顿饭呢。你妹妹和我可亲了。红。第二个短信是:这次你不许再欺骗我了。我把你以前写的文章给我爸爸看了,还跟他讲了你的情况。我爸爸夸你有志气,有骨气,有才气。你懂的吧。快点回来,我爸爸替你在学校的图书馆报完名了。红。 读完短信我的眼泪几乎就下来了。我亲爱的红,我不会再欺骗你,不会再辜负你的那份深厚的爱,我要用我有力的臂膀紧紧地拥抱你,我要用我滚烫的爱来融化你。 我马上回了短信:等我,我马上就会回到你的身边。 十六 项目部最后说扣我们八万元的返工费和材料费,尽管我们和他们交涉了很久,但是依旧没有改变这个数目。 我把到手的九万多块钱按每一个人的出工数计算出了应该发的工资数,然后又扣除了这几天的伙食费钱,最后由我和老李给大家发了下去。分完工资已经过了中午。老李说:“我们的工资不管要回来多少,但也总算是清了吧,明天我们就都各奔东西回自己的家了。大伙这一次聚在一次不容易,我提议咱们一人再凑三十元钱,咱们中午找个饭店弄几桌好菜,喝个散伙酒,同意的就把钱交到辛长平那。”结果没有一个人不同意,都纷纷把钱交给了我。收完了钱,所有的民工兄弟都换上了最好最干净的衣服,然后我们五十多人浩浩荡荡地走出了工地,走上了工地外面的那条街道。许多路人不断地向我们张望,这么大一群人确实是引人注目。 我们在一个饭店弄了四桌酒菜,那天每个人都没少喝,更有几个兄弟喝得吐了一地。我们是民工,我们来自四面八方,是生活将我们凑到了一起,大伙都很激动,这时候我们才看出了平时显现不出来的那种深厚的兄弟情义。 火车在铁轨上疾驶,发出“哐嘡嘡---哐嘡嘡”的声音,仿佛游子从远方返乡临近家门的心跳,浑厚,深沉,带着激动和惊喜。车窗外的杨树飞速地脱离了大地的束缚,一棵棵,一排排带着无限的憧憬奔向自由的远方。 火车到站了,我和大鹏肩上背着行李,左右手分别拎着工具框和拎包随着人流挤出了车站。我一出车站就远远地看见了一个穿绿裙子的姑娘,她一边微笑一边慢慢地走到我的面前,我放下手中的东西,然后紧紧地把她拥抱进我的怀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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