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雪夜里的背影 |
正文 | 记忆停格的一瞬间,慢镜头焦距下的人脸显得有些模糊。霓虹灯微醺着榆钱般大小的雪花,洋洋洒洒于斜斜兜下来的橘色光线中,静谧地缠绵着。 北方冬天的夜晚多少是寂寞的,雪下得正是时候,在空旷的马路上细细铺碾开来,越发落拓得萧索;纤弱的落雪声也在这清寂的背景里无限放大,似春蚕吞噬着桑叶,沙沙地在幽暗深冷的夜,咬出一张微凋泛黄的旧照片。 嘎达嘎达的声音之后,路上留下一串弯弯曲曲的车轱辘的印痕,像铅字笔涂下的灿然的花。朱砂红的自行车上的女人头发很黑,编成一条长长的辫子垂在背上,在黝黑的夜色中几近隐没;嘴里呼出的白气间歇性地一团团挥散;光影的明暗交界处,可以看到一层浅薄的雪花,晶晶亮地悬在发髻。她骑在一辆红色的自行车上,奋力的踩着脚踏,在刚刚落了一层雪的地面上前行的有些艰难。自行车的后座上,坐着一个看不见脸似乎睡着的小女孩,紧紧地搂着她的腰。 很多年来,每每想起母亲,只能雪泥鸿爪般抓住这么一个片段。 我和母亲之间的感情很淡薄。仔细回想,我们的母女关系当真找不到一个温馨的形容词来。母亲对我一直是不温不火,和我一直很默契地保持着不亲不疏。那辆红色的自行车,在记忆中的冬夜里承载了我童年对于母亲的全部回忆,然后在我与母亲的最后一次相见之时,以结束使命的姿态,将我对母亲的记忆圈在它终年如旧的一点朱红中。如今大街小巷,很难再看到骑自行车的身影,那种老式的红色洋车,也淡出人们的视野,却常常在我的记忆之中缓缓地行驰着。 母亲去世之时,我正念中学,叛逆轻狂的年纪,不知爱当包容,不懂情该体谅。如今,母亲的遗照摆在我房间的正中央,黑白旧照片中的她依然年轻美丽,唇边的笑容一如绽开的最美的花,可是,却成为我最熟悉的陌生人。我和母亲,好像无论是时间还是地点,从来都来不及表达彼此间的至亲至爱。 成年之后,常年客居南方,总是在一年年末的时候赶上北上的火车,在铁轨吭嗒的摇晃中,渡过漫长的二三十个小时的归家之路。南北的距离,至多不过一天一夜,而我与母亲,却终是咫尺天涯。每每冬日午后,总会无数次想起那个萧索的雪夜,那场烂漫雪事中的朱砂红。而如此倾尽性命般的雪事,只有北方的冬天能够成全重温宿命带来的温暖。南方的冬天,漠漠轻寒的小雨淫靡,适合就一壶暖茶,丝雨如愁的心境,却终究少了北地的一种味儿。我最爱的,依然是北国冬日里静谧深邃的雪夜,将近十年的江南生活,终究涤不去梦中下至酣畅淋漓的冬雪情怀。 我出生在腊月的雪日,命里似乎对雪有一种近似于本能的着迷。茶客酒饕,醉酒醉茶,约莫是太过热爱一种事物,最终难逃过沉溺一词。对于雪,今古从没有“醉雪”一说,但眼见着那些轻盈默舞于天地之中,所有的色彩全被归于纯洁,独立雪中,似曾相识的景象总会醉溺般地放逐心灵归于宇宙洪荒。也只有在那种时刻,我才觉得我和母亲,是近的,是亲的,是在血缘之外还有诸多外物牵连下永生不能割舍的一种疼。人类的情感终古总有一些难解的迷,那般多禅僧高士的慧语玄言似乎总有言不尽意之处。我与母亲之间,若要形容,语言从来都不是我的首选。我从来都不知母亲喜爱什么,是否也同我一样喜爱冬雪,但想起母亲,那一种淡淡的疼,似乎连同那经年岁月之中霓虹灯下的雪都在哭泣。 很多年中,我都一直在想:母爱之于我,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曾经以为,母亲是不喜我的,因为我的叛逆乖戾,还是因为长长十年成长于祖母膝下隔阂的至亲至疏?十指有长短,爱恨自然也有浓淡。曾经的我是多么地计较这些多一点的爱,少一些的宠?也因为这些,无形之中又伤害了哪些人,任性着冷眼旁观他们承受我给予的难堪?彼时少不更事,不知世上有这么一个词,叫幡然醒悟。悟得出些什么,因人而异,但若要说有些什么相同的地方,莫过于历经世事之后的悔。 人总是在遗憾中学着长大,总是要在悔恨之后方能成熟。幼时学习反义词,记得“离别”的反义词是“重逢”,那时想来,久别重逢,当真是一个美丽浪漫的词语。如今始知,久别未必会有重逢,它从来都是未见之时暗自期许的一场华丽的梦,带了凄苦的况味,只是在焚香祷告之时,却未了悟有些久别一旦此去经年,纵有良辰好景,也只能就着衣裳酒痕,漫画哀伤。所以,母亲于我的久别重逢,唯有梦中。 今年也一如旧往,北方的雪永远是冬日里的一道风景,唯一不同的是最后一场雪事如棉絮般倾泻而下的时候,竟然当空响起了闷雷。当街播放的歌咿呀地唱着:“……想要捕捉,漂浮的泡沫,怎么拼凑不出曾经的轮廓。背影里的沉默,原来会这么不舍,过去以后才懂得,告别真的很苦涩,背影里的沉默,带走的遗憾太多……”突然忆起母亲去世前不久下的那场桃花雪,也如今冬末的雪事般来势汹汹,埋葬了那场未及多情便已冰封的艳丽桃花,也掩盖了我偷藏已久对母亲的孺慕之爱。 爱不能够储存,无法痛快释放于未来的某一天。就像曾以为能够一生冰水相偎的人,各自储存着彼此的温度,冀望着终有阳光暖照的一刻,可以温暖对方,却不知若然阳光始终不来,冰与水,又当如何共处?你若是冰,给了水自由流动的体温,我也可为你,化水为冰。爱当如是。 原来这么多年,那片雪夜之中总是留给我沉默背影的女人,我是那么地爱她。 2013.2.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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