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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我们院子
正文

感谢这个时代,感谢神奇的网络。前不久,过去大院里孩提时代几个伙伴建了微信群,互相一串通,十多天就把全院儿时伙伴扫了个遍,把三四十年未联络过的近百人邀拢,个别没用微信的也打听到了下落。换着以前靠带信靠打电话,因为没有“群”的直接,容易马虎,容易不当一回事,不会立时就亲亲热热相互招呼起来, 彼此如同见了面。几十年沉睡的友情被唤醒,并且意识到这友情弥足珍贵,伙伴们情意浓浓,问长问短,提起小时谁谁怎样怎样,谁谁住几门几楼,谁谁的小名或绰号,谁谁的父亲母亲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探听谁谁现在何方,还来不及问话答话,另一个伙伴的招呼或新的话题就来了,不断有人晒出小时候的照片和合影,晒出目前熟透了的自己要大家看看是否还认得,主题全是最珍贵最美好的儿时往事。

大 院 素 描

一九六四年春天,我们大院落成,当时在自贡可是称得上数一数二的高楼大院。我们自己把大院称为“我们院子”,或者“院子头”,外边民居的人有叫新房子新宿舍的,也有叫红房子的。大约十年后,为了占领无产阶级的思想文化阵地,全国各地居民社区纷纷成立了社会主义大院,我们院子取名向阳院,从此又有了“向阳大院”之称谓。

大院是一幢四楼一底的拐角连体大楼,为一处住着七十多户人家的市级机关公房,位于自贡城区,顺着檀木林大街转向灯杆坝街的十字路口呈直角矗在街边,底层临街,是办公营业场所。直角两边为三楼一底,红砖墙体,一边面向檀木林,一边面向灯杆坝,居中转角那个单元比两边高出一层,当街外墙涂的粉黄颜色。两边楼顶是长方形水泥平地,就是我们那时说的院顶平房,平房周边砌着膝盖高的安全围台。大院外形整齐美观,像一部又宽又厚向内半开的大部头词典,词典脊轴上端搁着一方积木。我们在一公里外市委那道山坡,在更远的蜀光中学凉亭,或者从釜溪河畔关外回去的路上,老远都能看见这座高耸醒目、中间粉黄两边赭红的楼体,我们温馨的家园。大院有六个单元,那时称为六个门,院里也呈直角分布着当时觉得很宽敞的过道,中央转角处是一个坝子,过道外侧是两米多高的堡坎,灯杆坝这头堡坎上边紧邻房管单位的修缮队和市机关幼儿园,檀木林那头堡坎上边是一片农村坡地,我们笼统叫做山上。大院两端分别有一道大门,紧邻大门的人家早晚义务开门关门,灯杆坝这头门前较为开阔,这道大门习惯上成为正门,也叫朝门,门前空地被我们喊作朝门口。几年以后,大门破损,可能还因为每天为好几十户人家开门关门也不是个事,大门就取消开放了,连各单元的木门也陆续消失不再。六七年以后,两边院顶平房上添加修建了一层住房,拉平了与中间单元的距离,房顶盖了小青瓦。

院里住户多,孩子多,天天聚在一起。刚入住时,最大的几个大约十三四岁,不论男孩女孩,都被统称为大娃儿,我五岁多,还在上幼儿园,我们这拨属于小娃儿,我大哥那一拨孩子比较多,大我三四岁,也被称为大娃儿,确切说应该是次大娃儿,以后更小的一拨出来玩耍了,我们又叫他们小娃儿。各家的长辈,我们称为大人。

中央转角处的坝子,院顶平房,朝门口,山上,还有我们随进随出的房管单位修缮队,机关幼儿园,都是我们儿时的乐园。

大 男 孩

院里几个大男孩的玩法多种多样,能动手制作带转向柄装轴承当轮子的骑式和坐式木质板板车,飞老高的风筝,砍竹子做短笛,抓蛇剐皮绷胡琴,拣拾部队和公安打靶后的子弹头熬化倒进模具里做成铅质仿军用皮带扣、各式手枪和弹弓弓架,采集黄葛树黏稠树浆与蜘蛛网混合搅和涂在绵柔的斑竹竿尖头粘树上的蝉。他们带领次大男孩去附近农村打鸟,掰棕树上的金黄棕苞抿散用竹管吹喷,下河游泳,搬螃蟹,捉鱼虾。他们摆开阵势比扇烟皮纸、糖果纸,抛抓成摞的书纸,划甘蔗。他们走高跷,滚铁环,抽陀螺,去跟在燃放鞭炮的游行队伍后边抢拾掉落未燃的鞭炮,在院顶平房用绑了铁丝圈的长竹竿套摘或乱打朝门口高过楼顶那棵老核桃树上的青核桃,弄得地下一片狼藉。他们把院里男孩分成两个阵营开软弹弓战,在院子里,或者上山,用红苕藤作子弹相互追逐射击,中弹者退出,剩下人多的一方获胜。战斗中若是被击中面部额头,会立时蜿蜒突起一道印痕,斯文一点的不敢参与。他们组织挤爆花,——冬天里,见院里聚集人多时,让谁喊一声“挤——爆——花——”,十多二十人,男孩和女孩,便放下正玩的事项,奔到大男孩等着的单元楼道角落,从两侧向其拥挤,形成“爆花”,居中的大男孩和“爆花”中的人不需用力即被抬离地面,享受着舒适和暖和,“爆花”里的人不断会被挤出,得从外面重新开始往里挤 。

他们有时看谁不顺眼,不喜欢谁了,就用了“孤立”这个词,决定孤立谁就是让大伙不和谁玩。不过就如我们小男孩之间发生摩擦龉龃甚或打架一样,自控能力还差一点火候,不理会不说话不在一起玩的时间不会持续多久,就和好如初了。

一次到蜀光中学山头打鸟,几个大男孩发现了一个高高挂在一棵皂角树上水桶大的牛屎马蜂窝,就砍竹竿爬到树上去捅,想要弄下来看看里边的蜂蛹,或者有没有蜂糖。马蜂被激怒,倾巢而出,追着他们围攻,有人遭螫了,他们难以招架。痛恨之余,他们商议要烧掉这个马蜂窝。第二天下午,艳阳高照,他们来到这棵皂角树附近,各人头裹毛巾,只露双眼,身穿长衣长裤,扎紧袖口裤管,观察了一阵,趁蜂窝外马蜂少时,由三个大男孩拉开距离往高大的皂角树上爬,几个次大男孩在地面配合接应。最上边的快挨近蜂窝时接过下面伙伴传递来的绑了油瓶的竹竿,伸向高处的马蜂窝,往蜂窝上浇煤油。待支出火把小心翼翼点燃马蜂窝后,三人随即先后落地,迅速与接应的伙伴一起奔向远处,慢慢观看这一出好戏。

有时他们会在夜晚隐藏在一个大人不在家又有阳台的男孩家里,用竹筒水枪或者软弹弓从阳台护栏孔向过街行人,特别是谈恋爱的青年男女射击,一旦击中便低头藏身好一会,待楼下的诧异声或骂声过了,才警惕地探出头向下观看,享受恶作剧后的喜悦。

一天晚上,在一个大男孩家里,他们召集我们小娃儿讲故事,先来一个水浒还是杨家将,忽然就关掉灯,从另一个房间出来一个脸上抹了荧光粉发着绿光的大男孩,用怪异悠长的声调讲鬼故事吓唬我们,有人想跑掉为时已晚,因为房门已被锁死。

同我们院子相隔两栋房子,是东北内迁单位炭黑研究所的家属宿舍,一群东北男孩常常在宿舍前面街沿玩耍,被几个大男孩盯上了。他们挑选好多名次大男孩组成“袭击东北佬敢死队”,在天擦黑时去仅距那宿舍二三十米的一栋楼院围栏内分散隐蔽就位,一大男孩瞅准机会喊一声“打!”,十来把弹弓噼噼啪啪同时发射,干硬的泥丸子弹打得东北男孩惊慌四散,“敢死队”迅即一阵风撤回院内,一个个掩饰不住惊喜,七嘴八舌地交流起心得来。有一回袭击是在下午,大男孩撤回院里躲藏不久,几个大个子东北男孩就气乎乎追到院子里来,当时我和几个小伙伴正玩着烟盒纸,对方四下张望找寻一阵后,问我们有没有看见一群男孩疯跑进院来,我们装着若无其事地回答没有,心里紧张得跟战争电影片里的情景似的。

谁的家里若是发现老鼠踪迹,这家的孩子往往要报告大男孩,请求除害。大男孩便会做一番侦察,选这家大人上班的时间,点几个次大男孩,实施捉鼠。自带或叫事主提供劳保手套或护手毛巾,以及铁钳洋铲火钩木棒,关严并堵上门窗,次大男孩分兵把守,大男孩挨个房间逐件逐件腾挪家具,翻箱倒柜,逼迫老鼠现形。老鼠现形后,就是一阵紧张较量,那家伙东躲西藏,上窜下跳,左奔右突,甚至撞窗撞门,终归逃不掉被打死或活捉的下场。这样的战役,有时还会从柜底缸底等旮旯的破布团破棉絮里端掉一窝蠕动着粉红身体的幼鼠。

有一天三个大男孩在院顶平房划甘蔗,当对付比他们高的粗大甘蔗时,便站上安全护台向下纵,发挥得好的话,手上的刀子借身体发力就能整体对剖这根甘蔗,获得最佳战绩。站上,纵下,不知怎么就想到要试一次徒手悬空攀吊这四层楼顶的护台边沿,因为他们有在单杠双杠上熟练翻滚身体的本事。先是反复察看,最终确定在面向灯杆坝,护台下层就是开放阳台的位置为攀吊地点,以为万一失手,可以往下层阳台里跳或抓住阳台以避险。实际上我们院子的住宅阳台并没有挑出墙体,阳台栏杆外侧与楼房外墙墙面平齐,冒险的大男孩假如掉下去,能进入阳台或抓住阳台栏杆的几率还真不好说。事情确定后,他们煞有介事地向在场的次大男孩和我们两三个小男孩打招呼,不准走漏消息,怕大人晓得后实施不了这个行动。第二天上午,三人如约到达院顶平房,各自脱掉衣服鞋子,光着双脚,只穿贴身棉毛衫裤,边活动身体边轻声商定了先后顺序,随后把我们赶出十米开外。第一个出场的像体操运动员比赛时那样在现场来回走动,酝酿情绪,深呼吸,拍拍手,然后默不作声地上到护台,转身向内,蹲下,双手把住护台边缘,慢慢退出腿脚,放下身体,最终让自己笔直地悬挂在楼顶边缘,待身体稳定之后才收臂紧身翻回楼顶。余下两位也依次顺利实现了这个壮举。远处的我们惊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大男孩玩弹弓非常讲究,把四处挑选看上的造型好有韧性的老树杈弄回家,剥皮,箍形,阴干,然后用煤油灯微火熏烤定型,再经过裁取,打磨,浸桐油,晾晒,最后才绑上黑橡皮筋和子弹包皮,做成一把美观耐用,适于发力的中意弹弓,甚至不厌其烦地给弹弓握柄缠绕上装饰胶带。这样的弹弓,他们通常不止一把。他们找黏质泥团搓成一粒粒滚圆发亮的弹弓弹丸,风干后储存起来,出猎前取进特制的裤兜大小有背带的纱布子弹袋,路途见到釜溪河边或建筑工地成堆的鹅卵石,还要顺便拣取小圆球状者补充弹药。他们时而会掏出兜里几粒亮锃锃的轴承滚珠把玩点数,这是子弹中的珍品,只有在射杀斑鸠、秧鸡等较大或高远地方的鸟类时才会使用。他们一旦出手,一般不会落空,譬如他们特意指给我们看将弹射几十米外一排停在屋脊的麻雀当中某一只,果然,这里开弓,那边被指定的倒霉蛋就应声一颤,要吗仆下,要吗就扑扑挣扎起来。那时,由于躲避父母,我的弹弓设备粗糙低端,技巧和体力也不济,难得有机会向停栖在几十米高天车上少见的喜鹊、八哥开弓,可那子弹才要接近目标就已力衰回落。有了这种经历,我对大男孩的弹弓和射击本领,更是羡慕不已。他们上房上树掏鸟窝 ,往往能捧下一窝窝灰绿的、乳白的、斑斓的鸟蛋,夜间行动,就能抓到活物。后来他们用上了射铁砂子的长短钢管火药枪, 带着自己养的狗去狩猎,每次回来都斩获颇丰,时或还有米贵阳、斑鸠、啄木鸟、翠鸟等稀有品种。他们家的窗口常会晾挂着几串撏掉毛渍了盐的鸟肉。

一个大男孩专门去有马辫鸟(学名伯劳)栖身的机关幼儿园里一片林地设伏,捕捉这种善于在高大树顶上俯瞰瞭望,一旦发现地面有大型昆虫便俯冲捕食的雀中凶禽。行动前,先熬化一种黏性很强的黄色透明胶块,取三根能够重复使用的竹筷并在一起,在其长度四分之一地方的外围刻上槽口,不松不紧在槽口上缠橡筋。带上这两样东西,邀我们一些男孩上山,到围绕机关幼儿园的黄土墙一隅泥土中循迹找到几只蛄蝼装进玻璃瓶,然后翻越土墙到达距那片树林几十米远一处有坡坎的草丛。悄悄地,大男孩只身一人进入林地,在马辫经常出没的地方,将竹筷适当分开呈三角支架插入固定在地里,拈一只蛄蝼用细线拴住,细线的另一端套在三根竹筷交叉处,让蛄蝼在支架中央悬空挣扎,接着往支架表层重重涂抹胶液,之后,即躬身退回,和我们一起在草丛里埋伏,观察,等待。等待期间,偶尔有拾柴的玩耍的大人小孩去树林转悠,打一下岔,一般不出二十分钟,大树上的一只马辫就会侦察到地面机关上拼命晃动的美味,于是直扑目标啄食蛄蝼,蛄蝼被悬空拴着,马辫蹿动振翅拖拽,羽毛即粘上支架,一阵扑腾,双翅皆被粘住,越是扑腾越是被困得紧实。我们看得真切,大男孩毫不迟疑飞跑过去获取猎物。体型和画眉差不多大的马辫野性十足,被捉在手里仍然拼死挣扎,有力的锯钩利喙紧啄大男孩手指,手指立时流出殷殷鲜血。大男孩不松手,用力控制鸟喙,叫一个次大男孩出手把鸟翅捆上,待我们细细看过,满足了好奇之后,才把这精灵丢进预备好的布袋里。到这时,大男孩方腾出流血的手指送嘴里吮吮,就算处置了伤口。很随意,很优雅。

一个大男孩做铁环,选中了大院檀木林街那头基础堡坎敞露的一方石面作砧墩,把石面轻轻凿出一道槽痕后,就叮叮当当敲起来。他左手执一段事前截好锤直的钢条,让钢条中段对正槽痕,右手用榔头一下一下敲打钢条,敲打中不断适时前后移动钢条位置。慢慢地,槽痕下凹呈弧形,钢条也成为弧形,两端一点一点靠近,直到整齐合拢成为圆环。接下来,就敲打修正不太圆不太顺溜的部分,可以了,再轮换眯缝单眼左右瞄一瞄环体,或用双手掰一掰,或放膝盖上压一压,之后将圆环平放在地面,精确敲打调整,作最后的平整处理。平整处理完毕,一只可以在长柄铁钩驾驭下得心应手随处滚动的标准铁环就做成了。一当这个大男孩做铁环,我们就围在旁边看,大男孩会让我们试着敲打,手把手指导。这样,我们慢慢也就会了,有的还让父母设法焊接铁环缝口,那只铁环就更讲究更出众。以后院里男孩互相传授,大都能够自己做铁环。就着材料,有大铁环,也有小铁环,而且全部出自那处弧形凹槽。时间长了,这个凹槽愈加成型,制作铁环就更是容易。这些年,我也有几回走过院子那头堡坎,每次都会特意瞧瞧那处弧形凹槽,想起自己小时候,想起那个大男孩。

一个大男孩有时会在自家二楼窗台,将赢得多起来的书纸、烟盒纸、糖果纸作福利往下撒,让我们小男孩争抢。事前手里晃动这些我们稀罕的东西,喊一声“下毛毛雨啰”,我们就呼地聚到其窗下,一次一次欣喜地向着空中抓抢那纷纷扬扬飘落下来的纸屑。大男孩故意吊胃口,每撒一次都会隐一会身,再出来撒,又隐身, 当我们守到无望欲离开时,他又撒一点逗我们,最后才在窗口大幅度张开双臂拍拍手表示没有了,我们方作做鸟兽散。

夏天,大男孩黏上了釜溪河,王爷庙、东兴寺铁路桥下面的河边沙滩,解放桥旁水文站径直入河的陡直石阶,都是他们下河游泳常去的地方。一回沿河岸去蜀光中学玩弹弓打鸟,路途被一处延伸入水的醒目黄沙石坡面吸引,坡面平缓,不滑溜,不脏脚,又好放衣物,于是改变主意,纷纷由此扑向河中。从此就多了一个叫“黄沙石”的游泳去处。游泳时间一般是下午和傍晚,也有耐不住上午就去的时候。说是游泳,有时却带了笆篓铁钩之类用具,因为还有列阵搅动脚底泥沙趁浑水摸起一条条小鲫鱼小鲤鱼,在岸边搬开石头找螃蟹,沉水里从石罅中捉出黄辣丁鲶鱼等等乐事。

这些行动,通常尾随了院里许多男孩。最初我大哥那拨次大男孩几乎都不会游泳,大男孩就忙里偷闲进行调教。先是要求不会的下到河边闭气潜水,接触水性,认为以后学游泳假使体力不支也能在水里呆上一阵子,可防万一。作为辅助训练,他们在自己家里盛半面盆水放置凳上,旁边桌子搁一只小闹钟,守着学习者一个一个挨次把脸埋进水下憋气,借憋气时间长短检查肺活量,末了,就指令各人回家自行练习。隔一段时间再检验,达到三十秒以上才合要求。过了这阶段,去河边时就划定试探过的浅水区域,示范着要这些学生模仿游泳动作在水下移动身体,学习潜泳。有了潜泳基础,才正式教游泳——他们叫人从正面抬着学生下巴,在两侧轻托身体,自己则比划动作,讲解要领,然后让抬托的人走动,让学生划水,强调必须把头抬出水面,呼吸要深长、缓慢、匀净,划手蹬腿节奏同一,手脚掌心正面触水。培训同时对两三个学生分头进行。几个回合下来,就是学生自行充分温习揣摩的时间,而且互相帮助练习。他们善于给学生打气松包袱,表示开始游得不好也不要紧,就如狗游水那样的狗刨式也行,前提是头要露出水面。渐渐地,学生们找到了一点感觉,能相对正规地游出三五米七八米,游出十米二十米了。兴致高涨起来后,几乎天天下水,一个暑期下来,基本就会了。基本会了,可以游一定远的距离,并且具备较长时间泅水的耐力以后,几个大男孩还有一项重要事情,就是考核这些学生能否渡过水面六七十米宽的釜溪河。这当然有个过程,他们先是让已经游得比较好的人“过半河”,亲自逐个保护着游到河心再往回游,“过半河”的人头上要顶着裤衩或汗衫,回到岸边时裤衩汗衫不得沾水。过得了半河,去来相加就是到了对岸,表明能过河了。谁连续一段时间保持住这个状态,他们就确定保护这人“过河”。他们看准让谁“过河”,通常都不会走眼,第一次就过了,也有人破不了胆,游到河心作了放弃,直到以后的某一天,终归还是游到了对岸,过了河。大男孩的标准是,能“过河”,就是取得了毕业证,才算学会了游泳。“过河”的人多起来后,大男孩给后来者准备的“过河”仪式就繁琐隆重起来:一人在前边开道,左右有贴身保镖,后面是两人压阵,另有两人先期到达对河靠岸点接应,余下的就待在出发地吆喝助阵。“过河”成功,成功者须得出水首次踏上象征被其征服的对岸土地,然后被伙伴们簇拥抬起山呼庆祝一番,再抛入河里。这种荣誉还要延续几天,就是在那几天里,院里伙伴们会陆续知道这人已经“过河”了。一拨一拨次大男孩学会了游泳,几个大男孩从地处釜溪河上游的解放桥下水,乘着顺流“放筏子”到两公里外蜀光中学满是竹林的河滩,就渐渐有了追随者。至于这拨人以后的能连续过河多少个来回,会蛙泳、自由泳、蝶泳、仰泳,还有和大男孩一道在峭壁上、岩石上取正面、侧身、反背、先屈后伸各种动作随意腾空入水,以及考取人民公园游泳场跳水池资格,登上标准跳台展示蜻蜓点水、飞燕展翅、抱膝滚翻等等跳水英姿,则是后话了。需要提到的是,大男孩的周到还在于,要已会游泳的男孩分工负责,光荣地担负起训练和保护新手,包括我们小男孩学习游泳的职责来,直到“过河”。就我所知,在市里第一个公众游泳场——人民公园游泳场建成以前,院里从次大男孩到我这一拨小男孩,相当多是这样在釜溪河里嬉戏玩耍中受到大男孩的指导和保护,学会了游泳,以至受用终身。

大男孩除了爱好打乒乓球、足球、篮球、羽毛球、游泳这些普通体育项目外,竟然抬回一砣砣沙质细密的大石头,来一番剖、裁、凿、削,造出了不同重量等级而且颇为像样的哑铃、杠铃、石锁,各自早晚在自己单元门旁一角摆弄;喜欢把单元门门框顶窗横木当作单杠,纵身上去练习前后大回摆、引体向上、反臂吊体、屈身直角平衡、双腿缓慢过肩;喜欢冲刺跳起以手触摸特意挂在空中设有不同高度的石子,随机起跳触碰晾衣杆、墙上砖缝、单元门雨台等高处目标,锻炼增强弹跳力;还时常互相比试杠铃哑铃,比试俯卧撑,掰手腕,拧扁担。几乎每天傍晚都有一段时间聚在一个大男孩所在的单元门前对比运动一番,交流切磋锻炼经验,彼此看看腕肌、臂肌、胸肌、腹肌、背肌的增长变化。他们同学中有爱好者也隔三差五来院里一起锻炼。

大男孩练得闹热,惹得大哥那拨次大男孩群起效仿,我们一些对此同样感兴趣的小男孩则是搭便车蹭蹭。他们十分嘉许我们的热忱,毫不保留地作指导,不吝啬提供器械,杠铃、石锁、哑铃干脆就搁置在平常练习的场地一角,供大家随时操练,不过提出锻炼身体需要持之以恒,不能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我认识和体验哑铃、杠铃、石锁、单杠,就从那时开始。他们有针对性地提出次大男孩器械训练大致的循序渐进计划,随时指点,一定时候让这些男孩比动作规范,比力量,比肌肉,比弹跳力,检查锻炼效果。他们领头去市体育场或人民公园操场踢足球、打篮球的时候,也会在场地旁边的双杠上亮亮挂臂撑、滚杠、肩倒立、前后摆挺身下杠,单杠上亮亮身体穿臂上杠、前后大回环、前后摆换握、倒立一字马,都是相当到位的精彩绝活,并要有了一些基础的次大男孩练习。那时大家就盼着长高,院里几乎各家墙上都画有米尺,记下某时自己的身高,过一阵就去比量长了没有。我们小男孩即便跳起,也距单元门顶窗横木老远,须得辅助才能吊上去勉强摆动一下身体,更是巴望快快长高。当时大家除了喜欢以外,还相信体育运动能加速增高,全是信心满满地投入锻炼,不论寒暑,不论春秋。我们一边练习一边在大男孩的指导和傍晚的运动交流中吸取经验,相互也如大男孩一样时常比试交流。斗转星移,日积月累,不光是次大男孩,包括我们跟着锻炼的一些小男孩,板块肌肉、疙瘩肌肉练出来了,力量练出来了,各项运动技巧也日渐提升。以后在学校运动场上,就有了不俗的表现;在课间休息与同学围着单杠双杠时,也能漂亮地露上一手。后来,大男孩或许因为逐渐长大,也或许因为学业的羁绊、前途的担忧,出来露脸渐次少了,但见到我们锻炼时,仍然会饶有兴致地评判指点一番,有几回,一个大男孩还摆出搏击招式,传授弓步马步,直拳勾拳,挥臂挡拳,称此乃防身的基本要义,隐约含有欲长远保护我们不受欺负的意味。工作以后我结识到那时和我们大院有过交集的人,当知道了我从小在檀木林大街与灯杆坝交汇处那幢拐角红房子长大时,对方的第一印象就是我们院里的男娃娃爱锻炼。我的当兵不久即被选送到重庆警备区教导队参加擒敌技术骨干培训,长期喜爱一点运动,以及至今还算敏捷的身手,与起始成长时院里浓厚的体育锻炼风尚,恐怕不无关系。

大约我八九岁时候的一年暑期吧,当时国家战略是备战备荒,深挖洞广积粮,几个大男孩还真敢想敢干,规划在檀木林一头的堡坎上与机关幼儿园围墙相距十来米的开阔山坡,挖一道近二十米长、高宽各一米半,属于我们院子的防空洞,似乎要跟上国家形势。丈量计算完毕,就向次大男孩发布消息,要求全体投入并动员各家兄弟姊妹参加,争取一个月时间挖成。这件事,令一院子男孩女孩都兴奋激动起来,各人拿上家里的铲子锄头十字镐箩筐撮箕,兴致勃勃地从两端干开了。起初没经验,人多窝工,两天后就把所有人员分为几批,轮班上阵,大男孩每班都在,至少保持每班有一人指挥现场。大男孩使起钢钎铁锤开凿石头,次大男孩挖土铲土,所有掘土铲土工具中有几把军用钢锹最听使唤,女孩子和我们小男孩多是运土。一天夜里遇上下大雨,已挖出的洞坑里积了腿肚深的水,几个大男孩守护了大半夜,天亮时已在洞口挖出排水沟渠。时间一天天过去,防空洞日渐成形,大男孩运用几何知识随时测量,保证两头掘进方位向着同一个点靠拢。一天,挖掘中有人说声“能听到那边的声音了!”,大家都惊喜忙碌起来,终于,最后一铲下去,现出一道豁口,烛光里两头的人互相看见了对方,再经过一阵欣喜若狂的劳作,防空洞就完全连通合拢。接下来几天,用树干支撑加固洞顶,以石头垒砌洞口洞壁,开了两个瞭望孔,筑起几个烛台,在洞中略宽位置设置土桌和坐墩。足足一个月,一个倒了一道拐的防空洞建成了。后来一段时间,大男孩经常在防空洞里聚会乘凉,我们小男孩则把防空洞当作一个神秘的处所,时常去钻地道打游击。由于不是正规施工,没有水泥钢筋加固,再者几个大男孩不久即离家去了农村和部队,不到一年,防空洞就在一个雨夜坍塌了。多年以后我曾经去凭吊过这处遗迹,看见的只是卧着的一弯长满杂草的浅壑,心里倒是保留着它曾经的神圣与辉煌。

酷暑,大男孩还有一个创举,就是上院顶平房歇凉过夜。在他们定下的日子,太阳才偏西就让人上平房一次二次洒水为划定的楼面散热,天还没黑尽,报了名的男孩女孩,特别是我们这些小男孩就按捺不住了,带着篾席、枕头,上平房挨次铺陈好,早早体验这样特别的楼顶集体乘凉。大男孩到后,先是在护台边指点夜幕下波浪绵延的山丘,谈到自贡随处都是远丘围绕,始终如在盆里,所以地形地貌属于四川盆地丘陵地区。又寻找哪里是就读的学校,哪里是常去的二道桥方向。天全黑了,就坐着或躺下看星星,找到那个瓢形北斗星座,讲人造地球卫星,宇宙飞船,和人类登上月球等等。这一番过场后,才进入主题,几个大男孩开始讲故事,有破获梅花党、一只绣花鞋、停尸房的发报机等反特故事,有福尔摩斯侦探案,都分章回,仿佛永远讲不完,其间一大男孩突然高叫一声“流星!”,大家顺着其手指方向,看见一个拖着光尾的亮点由明而暗倏然划落,消失,大男孩说这是星宿拉屎,掉到地上就是陨石。夜深一点,大男孩要女孩和我们小男孩回家,说这也是大人打的招呼。我一点也没想到,和几个小男孩赖着不动,坚持要在平房露天过一次夜,后来母亲来催促我也没走,算是得到了批准,直到瞌睡来了才闭眼。没料到,大热的夏天,天亮以前竟然被冷醒,因为没有想到要带被盖,在露气围袭下,我牙齿打颤,身上起鸡皮疙瘩,大哥要我回去,我不好意思反悔要求留下时的承诺,又怕下次轮不上了,只说还行,硬着头皮和大哥一起把席子翻卷盖身熬到了天亮。可能是见我还有些毅力,大男孩以后夜间去农村田头钓黄鳝 、捉青蛙,在大哥的默许下,我也有幸参加了几次。

大男孩读书写作业或他们大人在家的时候,是不允许我们打扰的,他们看的课外书籍有文学历史、自然科学系列丛书,《十万个为什么》、《福尔摩斯侦探案》,还有《三国演义》、《水浒》、《西游记》,长篇抗战小说。他们会组装半导体小盒子无线电收音机,家里电烙铁电焊板焊锡铁丝铜丝锒头钳子凿子锯弓刨子等工具材料应有尽有。 他们给我们讲一些天文地理物理化学常识,讲三国水浒西游记杨家将和抗日英雄。他们去全国大串联回来,会绘声绘色地讲述火车翻越陡峻秦岭时如何缓慢困难,沿途吃住不用花钱的新奇,和作为红卫兵接受检阅时在天安门广场远远见到毛主席时的激动心情。他们采摘回来捂熟后的芭蕉,烧烤或蒸熟的鸟肉,一般都会给大家尝尝,划甘蔗的成果,在场的都有一份。当然啦,家里买米挑媒,简单做饭,守通宵为买肉排队占位这些事情,一般都是由大男孩和次大男孩承担。

我大哥那拨次大男孩年龄隔我们小男孩近点,我们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跑的时候就多一些。和我一样有哥哥照顾的小男孩,会有更多同他们一起外出活动的荣幸,每当见到他们用撮箕筲箕从二道桥小河边撮起一团银亮蹦跳的小鱼,放弹弓击落一只只鸟雀,心里完全乐开了花;跟着他们学游泳,围着他们划甘蔗,加入他们的弹弓战、竹筒水枪战,学他们做风筝放风筝,就会抛开一切;坐着他们的板板车从灯杆坝、市委的下坡路面一路放行,会相当刺激,到坡度更陡路面更长的庙沟井往繁华的十字口轰轰隆隆疯狂俯冲,简直就称得上过瘾。当然,跟大哥他们在一起,还有听他们议论课业,包括代数几何、文学巨匠鲁迅,讲许世友保卫毛主席、保卫南京长江大桥等文革期间流传甚广的系列故事,以及分享各类题材小人书等等乐趣。他们也给我们看看作业,评价作文主题啊修辞啊什么的,也就是说,读书学习上也给了我们帮助。

懂事了我才明白,院里几个大男孩原来就属于后来所称的老三届,他们小学、初中基本受教育于国家系统规范的教育体制时期,文化基础比较扎实。从社会公论和我接触过的老三届来看,无论文化功底还是知识范围,以及待人接物,确实胜过其后好多届学生。如此看来,当年大男孩能有那样超逸的表现,就一点不奇怪了。

女 孩

院里女孩子也多,她们喜爱踢毽子,剪纸花,刻彩纸,弹胡豆,丢沙包,捉迷藏,抄歌词,存糖果纸,扮木偶人,老鹰抓小鸡,她们一边唱着歌一边跳橡皮筋,双手缠绕彩色空心胶线翻花,不间断连续抓抛几颗放置桌上的彩色猪蹄骨或装有豆子的小布包,在地上划格线跳房子,在纸盒里养蚕,她们邀约去看电影,在中央院坝自编自演小型文艺节目,热情大方地唱歌。她们和大人一道上街、看晚会看电影的时候比我们男孩子多,而且总有零花钱。她们有时趁大人不在,三三两两各人拿点面粉白糖到一家厨房做私厨,欢欢喜喜烙溜粑。她们中如我二姐那样稍大点的要承担一点买菜做饭洗衣方面的家务, 一次二姐和几个姐妹结伴去郊区乡镇赶场 ,天黑了尚不见回家,急得大人四处打听寻找,当八九点钟在院子外边迎着她们的时候,一个个都累散了架,原来是三个磨盘样的大南瓜拖累了她们。有一阵她们还喜欢上了喂鸡喂兔和到山上开荒种菜,我们小男孩跟着去放鸡,割兔草,给辣椒茄子浇水,也是乐在其中,记得当时特别关注西红柿苗开花结果,可惜那几只刚有一点点红的青涩果实被我们忍不住摘下来,咬一口就白白糟蹋掉了。

院里有几个老三届大女孩,她们文静懂事,学习好,有涵养,大人会同她们商量商量家事,她们也要替父母管教照看弟弟妹妹。她们喜欢唱歌跳舞,空闲常在院里露面,只是一起聚聚,轻声谈着话。她们老有《青春之歌》、《林海雪原》、《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红岩》、《艳阳天》等长篇小说互相传借,有时评价一下小妹妹们的穿衣打扮,替她们梳理头发、简易化妆,指导她们唱歌、排练舞蹈和其他节目,提出“人别背台”、“吐词要洪亮清楚”一类舞台指点。她们自己就是所在学校活跃的文艺宣传队员,平常走路都带着一点舞台风度。我就读塘坎上小学时加入了学校的一个诗歌联唱节目组,在市商业俱乐部礼堂欢迎阿尔巴尼亚、越南外宾的一场演出中,我忽然看见了其中两个大女孩就坐在前几排中间位置,可能是我的表情有点反应,因为她们立即轻轻摆手示意我别受干扰,我像得到了老师表扬那样心里高兴,这之前她们可没怎么理会过我这个小不点。听二姐说,她十五岁考上市文艺学校,成为专业文艺工作者,就明显受到这几个大女孩的熏染。

小 男 孩

说到我们小男孩自己,搬到大院头两年,活动范围基本上在院内,捉迷藏,抬轿子,抽陀螺,闭着眼睛找人,摇万花筒,石头剪刀布,竹签插着竹笋虫呜呜飞,多的是事, 还把绿头苍蝇、房管修缮队闲置石灰池内的黑蝌蚪当宝贝。过年时则另有各式氢气球、爆竹助兴,并把旋掉顶掏了瓤的完整红桔子壳串三根线吊在棍子上,点燃一段蜡烛放进壳里当灯笼,手持棍子提着来回夜巡。

稍大一点,爱用锥子在五根手指上一道一道翻院墙,玩弹珠,打翘角枣——用木板或球拍把一小段两头削成翘角的硬树枝从地上切到空中随后拍向远方,用自行车轮毂辐条凹头装火柴药箍长铁钉抛空落地,让其撞响,与伙伴们轮番弓背跳马,抱着一条腿跳上跳下互相顶撞膝盖斗鸡,拆房管修缮队竹栅栏粗竹桩绑上横木,结队在院里来回夺夺夺走高跷,感受那份突然高过大人的惊喜。有时会用竹筒水枪在阳台上袭击路人,晚上在院里东一户西一户敲门,学着一个伙伴父亲的河北腔调问“你家有人吗?”,屋里刚应声就学下一句——“收电费——”,那个“费”仍然发的平声还转弯还拖得老长,待门刚打开一道缝立即就轰地跑掉了。以后,开始翻 越陡直堡坎到山上,或者再翻过土墙进入机关幼儿园草地和树林,捉蜜蜂,逮蚱蜢,追蜻蜓蝴蝶,爬树,粘知了,削竹管嵌竹叶吹哨哨,分两派追逐掷泥团开仗。遇到院子外边人行道上某时施工堆了小山样的河沙,便去玩沙堆沙,挖陷阱坑人,有直升飞机在低空撒传单,就争先恐后向院顶平房跑,希望能看见飞行员的模样或者优先抢到花花绿绿的纸页。有段时间常去山上拔出地里的白萝卜,学东北同学就着萝卜缨抹一抹生吃,却无法接受那种生辣微甜味道,便乱扔,或用刀子削着雕着玩,一当有农民追赶来便向院内飞快奔逃,一闪身便纵下了两米多高的堡坎,换作平时可不会有如此利落勇敢。有意思的是,一次我没有跑掉,被一个农民大伯跟到院里找家长,误把一个穿一身绿军装的大男孩当成解放军,大男孩佯装正色说教我一通后表示负责告诉家长,让农民大伯心如所愿地离去,解了我的难。那时爱模仿大人成立某某战斗队,扛起木质红缨枪列队在院里来回踏步游行,往复呼喊“文攻武卫,军民联防”等口号,走着走着,队伍就会扩大,院内墙上到处有我们粉笔抄写,“宣”上自己战斗队的标语口号;蛮有兴趣地去塘坎上小学堰塘边用麻绳系住装了馒头或面团米饭的开口罐头玻璃瓶,盛满水抛进塘里,几分钟后急速提出水面,瓶子里就翻滚着一簇五彩闪亮的扁小石钢片鱼;到附近野跑,见到过市委大院接待串联队伍后一间间狼藉的房间,见到过东兴寺电业局楼房里放置的镪水瓶、狼牙棒等武斗器物,见到过物资局职工食堂批斗走资派,见到过街上的大字报大辩论,有时,则做大男孩的尾巴,到河边,去郊外。有着如此众多的诱惑,一天,一个假期,一眨眼就过去了,很多时候吃饭了都是外婆或母亲让家里人来催几次才不情愿地回家 。

不知一阵什么风,男孩们稀罕上了军衣上有“八一”字样的咖啡色纽扣,通向院顶平房的三门住的转业军人多,他们晾晒在平房上的军衣纽扣难免被扯掉一颗两颗。一次我上平房时在楼道和一个住二楼的转业军人相遇,被追问训斥此事,我明白他并不真正掌握我扯过他的军衣纽扣,况且自己扯过的一两颗纽扣不一定就是他衣服上的,心里不服气。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我和一个伙伴在中央坝子玩,见这人匆匆下班回家,接着开始乒乒乓乓在他二楼厨房忙活,我记着心里的不满,果断摸出弹弓将其厨房窗玻璃哐当击碎,然后逃之夭夭。不想那个伙伴被这转业军人堵在家里,招了供。转业军人苗声港气的声音就移动到了我家。过了好一阵,当我忐忐忑忑回家的时候,自然挨了一顿母亲的训诫——幸亏对我一向严厉的父亲不在家,否则这一关更难过。

到了高年级,能耐大起来,会自行结伴去釜溪河、城南二道桥小河游泳,捞鱼虾,找河蚌,捉螃蟹,去山上、北苑、蜀光中学和五四医院树林玩弹弓,学会了盆栽长满铁刺的天鹅蛋、仙人掌,镶玻璃鱼缸喂养金鱼、热带鱼。有一天我和几个伙伴忽然想起造土炸弹炸鱼,先在机关幼儿园开阔的草地试验,用250毫升或大一点的小口玻璃瓶装上半瓶生石灰,灌大半瓶水,拧紧瓶盖,搁置草地偏僻处,撤到远处警戒观察,约十分钟后瓶内沸腾不止,接着就炸了,威力虽然不大,我们推测扔进河里即使炸不到鱼,溶解弥漫的石灰也能把鱼呛晕浮上水面,被我们捕获。试验算作成功。仅隔一天,吃过午饭,我同几个小伙伴带上炸弹装备和捞鱼网兜、笆篓,郑重其事奔赴二道桥小河边,选好位置,取出两个瓶子装配成“炸弹”,屏气掷入水中,退后等待预期的收获。但是炸弹迟迟未爆,以后又扔两个也是如此,直到把最后一个瓶子丢进河里也没有动静,只得怏怏而回。和伙伴们探讨,认为是水压环境下瓶子无力炸开,抑或是生石灰质量等级不够好,就没有再做这件事情。那时就想不到,石灰即便散开也不会呛到鱼——难道生性机敏的鱼类会傻傻地待在那混沌之地待毙吗?

我们也看小人书,学讲故事,这时期,我平生第一次通读了一部长篇小说,是大哥借来的《烈火金刚》,至今记得书中的抗日英雄、八路军排长史更新,那部书封面包着已经翻摸得柔软发毛的牛皮纸,书页泛黄发黑,不知经过了多少人阅读。

有一年除夕夜,我和小伙伴学着守了一次岁。起因是我听东北同学说他们吃年饭时大人盘炕上守着火锅子整夜喝酒,孩子们通宵守岁,这次就想试一回。当晚,约定的几个伙伴一起燃放爆竹,手挑桔子红灯笼四处转悠,和其他伙伴一起挤爆花,玩够了,先回家睡觉。到预定的十二点,却只有我和另两个伙伴出门见了面,去敲另几个的门,有的大人不许,有的叫不醒,有的悔约。我们三个决定要守下去,就按我们理解的方式做起来。我们出到院外,走过灯杆坝、石塔上,到了十字口,这些街面比较冷清,折回到檀木林大街,东北同学住的宿舍外边有不认识的东北男孩在放烟花炮仗,宿舍许多窗户亮着灯,屋里飘出愉快大声的说话声音,看来的确是在守岁。待了一会,我们去檀木林体育场沿跑道跑了几圈,做了一些活动,把身体暖和了,又转回炭研所宿舍看一阵,才回到院里,在平时就放置着凳椅的一个伙伴家门前坐下来。我把不轻易出示的一颗夜里透明发光的枣状亮木掏出来,给两个伙伴细细把玩,大家分吃各自兜里的糖果花生。过一阵,把凳椅挪到单元门外,轮流轻声讲述各人预备的故事,有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诸葛亮草船借箭,杨四郎探母,岳飞大战金兀术,鲁智深醉打蒋门神,又聊地雷战、地道战、南征北战、平原游击队、列宁在一九一八等电影,还有智取威虎山、红色娘子军等样板戏,还有自己得到多少压岁钱准备怎么花等等。下半夜,瞌睡来了,呵欠连连,就去冲冷水脸,做俯卧撑、踢腿、倒立等动作驱赶瞌睡虫,实在不行,又去街上巡视一遭,东北同学宿舍外边已经清静下来。后来,熬不住了,三人便埋头交臂蜷身坐着打盹。然而这样并不舒服,又加上冷,个个都时睡时醒,不过倒是没人打退堂鼓,互相都觉察到对方悄悄起身走动一会又回来打盹。终于,有同伴出去转一圈回来说,听见了关外方向的垃圾车铃声,快六点钟了。这表明一夜已经过去,我们应该是守完了岁。三人便迷迷糊糊分手回家睡觉。那年,我不到十二岁。

一九七〇年,我大哥那拨次大男孩离家下乡以后,我们成了大男孩,带上下一拨小男孩操起当年大男孩带着我们干的那些行当,担起了主角。不过板板车和弹弓做得没大男孩好,没有捕获过大一点的鱼和鸟类,也没有玩火药枪和带狗狩猎的气派,更没有组织队伍去挑衅别处男孩的胆魄。我们去踢足球,打篮球、乒乓球,那年头球场和乒乓球台少,时常是别人抢了先,如果对方肯讲商量就一起或轮换着玩,不行只得随便在一块空地玩抛球抢球,要吗回到院里拼起饭桌抽桌,在中间拉上球网将就打起乒乓来。

我的风筝是做得很好放得也很好的了。无论大小,都能恰当削取竹条绑制骨架,恰当裱蒙面,开风门,留斗线,贴尾条,身形小的如一本书,大的翼展宽过成人双肩,即便在无风的日子,也能借助跑步和适当牵引产生气流让其慢慢升高,然后平稳飞上天去。春天里,城市上空或远或近,或高或低,悄然无息地布列着风筝阵容,一只只在阳光下奕奕闪动,阴天则若明若暗。风筝以宽袖口短袖衫式样白纸蒙面居多,也有少数鸟形、龙形、几何形和彩色纸的,区别一般在大小,和尾条是散列还是相连上,以及所绘鸟类、鱼类、虫类、人物图案的不同。我与伙伴们一有时间就去到院顶平房或山上机关幼儿园围墙上,展示各自的作品,加入空中布阵。人们放风筝,有的升不了多高,有的摇摆不定,有的身体倾斜,有的斗线以下别扭地亸着老长一道弧,有的甚至刚飞上去就倒栽冲掉到地上。能手握籆子稳稳操控风筝翱翔天际的,到底只有那些特别喜爱特别懂得特别能把握这件似有灵性之物的人才做得到,这些高手会从自己风筝在天上的状况看出哪些地方需要做一点矫正处理,让风筝飞得平稳高远,轻盈自在。当然,无论多在行的玩家也有收不回自己的心爱之物,在狂风突起的坏天象里,哪怕有伙伴搭手收线也遭遇了断线,让风筝跑了马的时候。自己的风筝跑了马,就得重新做,另买线;如果幸运地逮着了从别处飘来的跑马风筝,就是自己的意外之喜了。我放风筝很入迷,伙伴们不玩或者玩一阵走掉了,一个人也要坚持,整个半天整个半天地守望天空,往往要挨到天快黑尽,或是乌云阵阵就要下雨,要吗家里多次叫吃饭了,才肯收线。若是放自己最看好的大风筝,籰子上要绕三四个结实的圆滚尼龙缝纫线,让风筝升高得看着只像一只蚊虫,稍一转眼,须得费一番功夫才能重新锁住目标。有几次,这只蚊虫居然进入云层,隐遁了。高空强气流使劲抬升风筝,手上是相当的沉,籰子必须哗啦啦翻转放线,才能继续控制风筝,不然很容易断线跑马。遇此情势,籰子上的线不能放尽,要保持有调控的余地,一当风筝拉得轻一点的时候,就要适度缓缓收线。一时松一点,一时紧一点,收放自如,游刃有余,始终让风筝停当在渺远的天空,这就是放风筝的境界和趣味。玩到这个份上,仿佛已经触碰到了天老爷无形的手,仿佛正谨慎地试探着这位神秘主宰的脾性。

大约十二三岁时,房管单位在我们大院两边院顶平房加建一层住房,而通往加层住房的楼道就占在中央院坝上,一下子,平房没有了,院坝也没有了,我和伙伴们失望至极,幼稚地想阻止此事,先后三次趁施工工人离开现场,推倒初砌的楼道基础和栏杆。

上了初中,开始收心,慢慢变得规矩起来。而且这个时候,受大哥他们下乡知青的提醒,要我们趁早学会某方面特长,将来下乡后容易受到好评,会少吃一点苦,招工回城时个人条件也占一些先。因此除了上学以外,我们的时间变金贵了,学书画,学拉琴,练篮球足球武术,几乎成了风气,有的开始写诗作文向报刊投递,女孩更多的是练习歌舞和说唱表演,因为那些年文艺宣传相当时兴。还别说,院里后来就硬是出了几个专业演员、琴师、播音主持人,有的伙伴还真端了一辈子的体育、美术和文字饭碗,没有从事这方面职业的,文艺体育也成为不少伙伴一生的爱好。

寒来暑往,岁月悠悠,我们一天天长大,昔日天堂般的院子显得小了,伙伴们不囿于院里这片天地,开始和外边的伙伴交往,课余时间越来越多地跟各自的同学待在一起,拓展着新的友谊。这样,伙伴们在一起的时候就减少了,直到中学毕业离开院子去下乡,去参军,去工作。

到我离家去泸州下乡插队时,已积攒起了可观的家当:各样弹弓、风筝、板板车、木头手枪,玻璃缸里鲜艳绚烂雍容华贵的十多尾金鱼,阳台上几钵天鹅蛋、仙人掌,还有一抽屉风干的弹弓泥丸、玻璃弹珠,成沓的书皮、烟盒纸、糖果纸。临行前,特别嘱咐五弟把金鱼和天鹅蛋、仙人掌侍弄好。五弟倒不负所托,四五年后,我从部队回家时,天鹅蛋和仙人掌不仅茂盛生长,而且早已生发出许多侧芽送人种植,只是金鱼只剩下三尾了。

院里更小的一拨男孩是自成一阵,他们玩的也是我们小时候那一套,不过也许因为小,也许因为喜好不同了,反正没见他们像我们那样一会上山,一会下河,四处野跑。

大 人

说到大人,我那时少不更事,只是觉得常住院里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们大都慈爱善良,喜欢我们这些孩子,操持着家务;大体知道父亲母亲们多半担着大大小小的官职,有些是操着南腔北调的南下干部,他们和蔼可亲,朴实勤俭。

见父辈们平平常常,也是油盐柴米,也要发脾气骂孩子,却不知他们中有红军,有抗战英雄。参加工作后想起来,若是小时候知道这些人的身世,若是他们仍然身着红军、八路军军服在院里进进出出,该会有多么的神气,该会多么让我们景仰啊。现在当然明白,他们当年留给我们的印象才是现实版的共产党人、革命者形象,儿时心中的英雄,那可是书本上电影里的完美人物。

爷爷奶奶辈相互往来密切,他们谈自己年轻的时候,谈家乡的风俗,谈洗衣做饭,谈家庭每一个成员。父母亲们好多工作上有联系,见面都热情地打招呼,还时常谈谈工作,拉拉家常。

在大人们的统领下,那时候我们院子邻里之间非常和睦,邻里的钥匙都是互相托管以便让没有钥匙的家人回家时开得了门,谁家做了稀奇或是好吃的菜肴会给隔壁邻居端一碗去尝尝,来了客人自己家里若住不下,孩子们就去别家与小伙伴打挤。不论男孩女孩,对长辈都礼貌尊敬,大人们也关爱我们,爱叫我们的小名,跟我们逗乐,有时让我们围在一起给我们讲故事。伙伴们更是互相串门,对彼此的家里都十分熟悉,连家庭照片,小人书,某家的军事望远镜,某家的毛主席大型半身白瓷像,某家有带踏板的大木床,等等,都清清楚楚。各家基本都有孩子两三个以上,年龄相近的在一起时间多,有的就是同班同学,各自在家里一交谈,每家的情况就大体清楚了,所以现在一当提起谁家谁人,大家都还初略记得。

长 大 以 后

不知不觉中,我们长大了,伙伴们陆续成家,多数先后搬离这个留下了我们无数快乐美好年少时光的大院,各自去为工作为生活奔忙,有的到市外省外甚至国外扎下了根,见面自然就少了。也是奇怪,多数人是一直待在自贡,三四十年了,就如两条平行线,相隔再近也未碰过面。个别伙伴,偶尔也会偶然路遇,不过或许因为彼此容颜改变而不能确定的一点迟疑,或许因为对方身旁有了一位妻子或者丈夫,或许因为没有一个合适的机缘,也可能因为时间相隔得太久太远,就没有再招呼对方。

院里不论男孩女孩,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各自都交出了一份合格的人生答卷。我还在上学时就有一些大娃儿被推荐上大学、中等专科学校,有的进了工厂、部队,有位不太出门玩的老三届大男孩,有思想有胆识,担忧国家的前途命运,一九七六年清明与自贡几位有志青年一道去北京参加了天安门广场那场影响深远的政治事件。我和大哥这一拨,多数是先下乡或当兵,后回城参加工作,有几个恢复高考后跨进了高校大门,更多的是通过脱产、半脱产或业余上电大、职大、夜大、自修大等没有围墙的大学,圆了迟到的大学梦。我下边一拨和更小的弟弟妹妹们,就有更多的人考上了大学,或者从事他们喜爱的职业。无论怎样,伙伴们都在各自的单位各自的行业成为行家里手,有的长期从事专业技术或管理工作,有的搏击商海,有的当上了国家干部。

一般来说,一个人的品德和性格形成的关键时期在十岁以前,而我们院子,我们成长的地方,陪伴了我们整个童年少年时代,对我们的塑造和影响就可想而知了。尽管那年月批判“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反对死读书,大人们要求我们的却都是好好上学。院里伙伴们如今具有的团结友爱,礼貌待人,上进好学,正直善良,吃苦奉献,仗义果敢等优良品德,我自己至今好读书写作,爱玩和爽直的性格,都与我们院子的人情风气密切相关。

如今,从我高中毕业离开院子去泸州下乡插队算起,已经四十一年,我们亲爱的祖父母外祖父母先后离开了人世,我们亲爱的父亲母亲也离去了不少,就连我们一起长大的伙伴,都有一些英年早逝。回忆往事,可谓是流年似水,物是人非了。

重 逢

伙伴们在群里聊得闹热,自然就提出搞一次隆重的聚会。毕竟是一起成长、一起出发的伙伴,大家心愿相通,都迫切希望找拾懵懂少年,回顾和守候青葱岁月的五彩梦想,畅叙人生几十年的百转回肠。

二〇一七年十二月三日,这个绝对值得我们记住的日子,在我们的红房大院前,六七十名儿时伙伴兴高采烈地走到了一起。

重逢了,我们院子几十年来的第一次,一场货真价实的情感盛会。犹如一年一度的过年,人们无论走得多远,这时也要回家。只是,这次“过年”相隔得太久,太漫长。

重逢了,一个个喜不自禁,彼此亲热无比,因为有微信的铺垫,大家一下就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包括小名或绰号——小名来自家里,绰号往往是互叫互取,现在叫起来依然亲切,依然中听。也有由于长大了发福了而一时没有认出的,不过不要紧,稍微提醒,就恍然大悟。

拉上红布横幅,大院前来张合影,一张几十年修来的全家福。虽然年少不再,虽然两鬓染霜,但是,这张合影的珍贵和分量,绝不会逊色于其它任何一张与同学与朋友的合影。

四五十年前的情景似慢镜头回放,渐渐地,童年鲜活起来,少年鲜活起来,青春鲜活起来,找回了从前,找回了成长,找到了快乐,找到了遗失多年的珍藏。彼此关切,彼此问候,谈谈长辈和孩子,述说过去和现在,道不完的年少事,拉不完的家常话,一重重植根心底的友谊汇成一条河。

热烈的气氛,如同窖藏几十年的陈酿启封,浓洌的芬芳让人沉醉。

这些年,断了音讯多年的初中同学、小学同学陆继恢复联系,现在儿时邻里伙伴也聚在了一起,人生各个时期如链条般一段一段连接起来,一代人的轨迹清晰而圆满。——没有刻意追求,毋需劝说动员,只是心灵共鸣,只是缘分自然。正如春华秋实,正如江河入海。

我们是幸运的,几十年后还能再相聚再联系,就连我们曾经共同的家园,那幢像一部半开大词典的红房大院,尽管沧桑老迈,也完好一如当年。我们的父辈们就失去了这种机会,他们身处战乱动荡年代,自幼流离失所,故乡满目疮痍,儿时伙伴再难重聚团圆。“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和平与稳定,是人类永恒的祈愿。

如今,在我们也算有了一把年纪的时候,这场重逢仍然能如此拨动我们的心弦,除开怀旧与重情,应该还缘于我们始终热爱生活的激情,和经历了岁月的砥砺磨难和人生的风雨兼程以后,才拥有的成熟心境——珍惜与感动,真诚与理解,平和与心宽。也只有到了这把年纪,才明白生命的格局其实比曾经以为的要大得多,不论时间,不论空间。——几十年算什么,几十年也湮不灭心底的记忆,阻不断纯真的友谊,磨不掉恒久的志向与企盼。

我们当然知道,有了儿时伙伴们的彼此陪伴,彼此温暖,在往后的人生路上,我们的步态会愈加从容稳健,心情愉悦而舒畅,每一天都平凡而不失精彩。

我们当然知道,今生今世,彼此这一场遇见,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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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3:4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