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伤害面前,心是冷的 |
正文 | 伤害面前,心是冷的 朱丽冰 我不是圣人亦非君子,所以,人到中年的我仍然无法原谅一些人和一些事。换句话说,在我心里,不是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都能够原谅。与其忘记,我宁愿让恨在我心里蔓延,在我的血液里流淌。 我从来不和我无法原谅的人亲密交往,因为那太多的过往让我无法放下,那太清晰的曾经让我无法释怀。 很多事本可以不发生。发生了,一定制造隔膜怨恨。有些隔膜和怨恨,可以填补原谅;有些则永远横亘在人与人之间,宛如由地壳的断裂作用形成的巨大的陷落带东非大裂谷无法在地球上消失一样。 大概是冬至已到,春节不远了的缘故,一大早醒来,我就想到了一件与春节有关的很不愉快的事情。多少年了,我都试图说服自己忘了这件事,或者是原谅这些给过我严重伤害的人。但是,我战胜不了自己,因为我无法磨平那埋藏在我内心深处三十年的伤痕。 没有人可以剥夺别人的感受,自己的也不行。 那年我11岁。事情发生在我正准备度过我人生中第11个春节的大年三十的下午四点钟左右。 从我现在的理解看来,那年父亲没有挣到什么钱,心情本就不好。其实,父亲的自以为是和不成熟表现在很多方面,不会勤恳务实地赚钱、更不会把赚到手的少许钱攒起来办该办的事是他的主要毛病里的一种。因为他的坏习惯和不成熟,我和妹妹的童年就过得相当凄惨,因为家里基本上找不到幸福。 孩子是需要关爱体贴的。家庭是需要包容和睦的。这些,在我家里,都没有。没有这些软实力的家庭,我想也许不该称之为家庭。大家只是凑在一起过苦日子罢了。 只是再穷苦再无爱的家庭也总是要过年的。我至今都非常感激妈妈,这并不是因为在妈妈的坚持下我看好了病存活了下来,不,这件事太大了,远非说了感激就可以束之高阁的。 妈妈喜欢唠叨、怨不平。面对那样的情况,她的这种习惯也许可以使她内心的郁愤得到些许的发泄从而借力生活。不管家里的经济情况有多糟糕,妈妈总还是能够将就着张罗凑齐要吃用的物什。这种能力在过年时就显得尤为重要。没有过年的零食,在我们是雷打不动的恒常。更有甚,爸爸买的肉非常之少,她就全用来做饺子馅。过春节,总要吃上带肉的饺子的,我很佩服妈妈的持家智慧。其他,多准备些白菜萝卜等这些自家种的菜品即可。该蒸的馒头还是要蒸够,该吃的小菜还是要准备好。 我和小我两岁的妹妹是妈妈唯一的助手。父亲喜欢在村里其他男人堆里闲谈他所谓的大事,家里再忙,他从来都不插手。这个习惯,他很荣幸地坚持到了今天。哥哥是家里唯一的男孩,按照农村的习俗,这些洗洗涮涮的内务他无需插手,只帮助父亲贴好对联就可以出去玩了。所以,一大堆的菜,各种各样的器具,蒸馒头,包饺子,都是妈妈、我和妹妹的本分。那时候,我的手老是冻肿得肥敦敦的。 那天,父亲大概下午三点多钟从村里的某个地方回来了,他看到我们正在蒸馒头,而且,已经有一部分蒸好了的放在案子上。他嘱咐我和妹妹把蒸好的馒头挑拣出两个端正秀气的送到奶奶家。这是农村的习俗,过年的馒头一定要送给老人尝尝表示孝敬。 爸爸交代完就离开家又出去了(他应该直接去了我奶奶家,但我不知道他何以不自己把馒头拿去表示恭孝)。妹妹说:“我们去送馒头吧。”我当时不知正在忙着什么,就说:“现在还太早,我们不如半个小时后再去。反正路很近,两分钟就到了。”妹妹提醒:“你敢不听爸爸的话?”是呀,爸爸在全家人心目中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而且非常喜欢制造暴力冲突。只要善于挑剔,无事也能挑起争端。打打闹闹的,爸爸才好彰显自己的体力和威力。因此,家中总是硝烟不断。左邻右舍,自然有看不完的免费大戏。 妹妹提醒着的时候,我当时却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总觉得晚一会儿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因为据我的观察,几个叔叔家送馒头都送得相当晚。 过了大概十分钟左右吧,爸爸气急败坏地回来了。他一进门就质问我和妹妹是否把馒头送给奶奶。我说,我正打算和妹妹送去呢。谁知,爸爸二话不说,就把自己关在东屋里蒙上被子大哭大嚷起来。他一边哭,一边叫嚷自己不孝顺,说一年了,他的妈妈连吃他个馒头都吃不到。 他的哭嚷声把妈妈、我还有妹妹都吓坏了。我们不知道他何以对这晚送几分钟的馒头如此理解和在意。他愈哭愈伤心,许多人都跑到我们家里来劝他,或者是看看我们家里又发生了什么惊天动人的大事。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过几分钟,半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了。很快,在外面玩耍的哥哥也回来了。他看到这样的情形,不容分说,就喝令当时的罪魁祸首——我,跪到东屋门外,屋门呢?被父亲紧紧地关起来了,谁也拍打不开,谁都进不去。我跪了下来,哥哥还不到底,他抡起一把扫帚朝我的头上狠狠地劈打下来。我只记得那扫帚柄像雨点似的密密麻麻地落在我的身上,头上,耳朵上。或者,他就像是擂鼓似的,竟然很有一番气势和节奏感。 我被打傻了。竟然没有流一滴泪,哭闹一声。 我看到奶奶也来了。她来到现场的时候,我正在全身心地对付挨打事宜。不过,我想,奶奶来了,我就该获救了。哥哥总不至于在奶奶的看护下再打我了吧。人有侥幸心理多半是错误的,这次,我的想法就得到了印证。也许是奶奶一心想着床上哭嚷的自己的儿子,对于我的挨打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总之,她就站在我身边看着我挨打,并没有制止。 奶奶的做法,我非常在意。可能是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吧。我心里又恨又冷。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我离开了家。没有人问我要去哪里。他们都围着躺在床上发痴发呆的父亲。 天很冷,外面各家各户都开始放鞭炮,放烟花了。到处是喜庆的气氛,到处是欢声笑语,到处了拿着吃食玩耍嬉闹的孩子。对联也贴得红红火火的,大部分是手写的对联,内容各不相同。我在村里游荡了十几分钟,不知道自己往哪里去。 突然,我想到了我的好朋友曹海霞。我知道她家就在附近。我就到了她的家里。她听完我的诉说,决定让我住在她的家里过年。她的姥爷、父母和弟弟都同意收留我。我很感动,因为,这是过新年,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全家人团团圆圆地在一起祈福。可是,我却选择了插队。虽然想到了这些,但是我没有办法,也只能硬着头皮给人家添麻烦。我不知道我当时何以那么坚强,竟没有想到跳井死亡。可能,我想到大过年的,村里人都要吃水,我不能让大家没有干净的水吃吧。或者,我想,更主要的原因是,我已经习惯了家里的这种打闹争吵,已经麻木不仁、没有了其他的逃避念头。 大约是初六,也可能是初五,我的母亲来接我了。我就跟着母亲回到了自己家里。直到现在,没有人就这件事对我表示道歉或者是安慰。妈妈对我说,村里的人都说这根本不是个事,不必要闹成这个样子的,她们都说你可要看好自己的女儿,别让她想不开找个什么事。 妈妈说着这些的时候,我的泪流了下来。在整件事情中,我都憋着,没有哭叫,也没有流泪。我想,妈妈是冒着极大的风险来接我回家的。她接我回家,爸爸多半不会同意。哥哥更是无所谓。后来,我也没有听见奶奶对我表示同情的话。不会有任何人对我表示同情和安慰。我活该。 很多天后,有一次我和妹妹在一起做针线,她小声地对我说,“我当时就提醒你的。你不听。”是呀,我就是没有妹妹的警觉心,所以,得到了教训。 其实,直到今天,我仍然不觉得当初我做了一件名副其实的错事。是他们太自以为是,太较真,太蛮横。谁也没有规定,送馒头晚十分钟是杀头之罪。之说以要以杀头罪论处,是农村里没有消灭殆尽的家长制造成的余孽,是一个家庭里长期形成的一人说了算、不容许他人讨论商量的坏习气。这样的家庭不会是能够产生浓厚亲情的培养皿。 直到今天,我和他们的关系都不甚亲密。我只付出我应该的付出,只做我应该做的事。但是,在他们身边,我的心是凉的。因为,类似的伤害我的事件太多了,我无法忘怀那些对于一个渴望关爱的正在成长中的孩子的伤害。当一个人的心被数支冷箭洞穿,就无法再保存温度了。伤害面前,心是冷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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