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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绯错
正文

第一卷 烟雨

章节一/[烟雨·清涟]

作者/朽木公子

楔子:斜阳暮,清涟断桥头。今昔偶聚翌分离,山程迤逦水程渺,那堪重比翼!

正文:傍晚时分,我站在青荷洲头。

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一泊清明湖水,对面湖畔是一片草甸。

倏尔,一阵风拂过,湖水浮清涟,芳草浅盈目。

天边晚霞,烘云如潮,映得这一泊青荷水也成了一漂艳橙,出水芙蓉兀自在一旁迎风摇曳。我一时竟看呆了,只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

视线逐渐模糊,耳畔隐约有着一些声音传来:

须臾,缓缓睁开双眼。所站之地仍在青荷湖旁,只是如今却立足在一座断桥之末。

我心里泛起了疑惑,这断桥不早就在三年前毁坏了吗?

忽然,我听到背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转过头,我的心猛然一沉,隐隐作痛。

“是你!”我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

青——她一手持着古朴典雅的油纸伞依靠在肩上,另一只手掩嘴轻笑,美目流波,温柔似水,笑着笑着脸上竟旋起了两朵绯色笑靥,妩媚风情,清丽无比。

只消看了她一眼,我便觉得脸上热热的,胸膛内那颗心脏“砰砰”直跳,我慌忙将头低下,不敢看她,可那张精致绝美的容颜却像是刻在心底一般愈发清晰。

我心烦意乱,脚步不自觉向后退去。

“哎,小心身后。”她忽然向前一探手,似乎是想要拉我一把,同时也失声叫了出来。

我一个激灵,却感脚下一空,差点就掉进湖里了,还好她提醒了我,否则……

我想要说点什么感谢之类的话,刚一抬头,却又见到了那张笑脸,一时语塞,话到嘴边道不出。

场中气氛一时尴尬了起来。我在想一些事——关于她的。她也没主动开口,双方不约而同沉默了下来。

许久,她的声音忽然飘进了我的耳中,其声如风、如雾、如水,又仿佛带着一股幽怨,轻柔而坚毅。

“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听完,我的心早已纷乱如麻,胸中痛楚更甚,犹如刀绞。

“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过得如何?”

她的声音飘荡而来,隐隐有一丝苦楚。

我把头低得更下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肩风雨路,半生游闲,倾言诉,江南雨暮,谁解游子潇楚?……”

我闻言,一怔,眼睛有些发热,心中一酸,这是我曾经赠给她的一首词。

“你还记得这首词吗?”她苦笑一声,接道:“公子当年文采卓绝、文墨堪金,曾使洛阳纸贵,你可还记得?”她的声音依然那般轻柔,但我听在心里,却似一通乱石滚落心间,沉痛无比。

我抬起头,凝视着她,只见她眼中滢光闪动,一脸悲苦神色。

忽地,一阵风吹来,拂在我身上,有些冷。

她伫立原地,衣裙浮动,娇小削瘦的身躯盈盈弱弱,毫不禁风。

我心里难受,看着她,心中不忍,又想起当年,如烟往事,种种缱绻图景……

我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着她,缓缓道:“你……你怎知道我在此处?”

她眉间涌上一抹喜色,柔声道:“记得曾经,你我第一次相见,便是在此。”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种目光摄人心魄,旋即,又听她道:“最后的分手也在此处。”

一阵沉默,两人就这样静静的站着,风吹草甸的沙沙声,虫鸣鸟唳,仿佛只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时间定格在这一秒,天色忽然转暗,气温骤降。

半晌,我募得觉察到视线一花,脸颊上似是有一颗水流滚落,滴在唇边,轻轻一舔,味道咸咸的。

我恍然惊觉,立刻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我不想让她看到我这个样子,否则,我孤诣已久的计划必将付诸流水。

抬头,看天。

灰垩色的苍穹,空寂而明灭,仿佛一个人心灰意冷的心境。

“你不回去吗?”她的声音依旧如常,只是我听着总觉得意味深长。

“回哪里?”我苦笑一声,尽量使自己语气平淡下来。

她沉默了,她知道,我无处可去。“家”早在六年前就没了。

“你自己走吧,若待久了,你那贵为太傅的爹一定会派人到处找你的,到时不免又是满城风雨。”我故意语气生冷,其实心里却比谁都要纠结。

她似是轻嘤了一声,紧接着她的声音便幽幽传来:“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可还爱我?”

我闻言,竟是忍不住身子一颤,使劲咬着牙,拳头因握紧而被指甲嵌破了皮肉。

手上传来一阵剧痛。但,这与心中的痛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许久,我深吸了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我张开嘴,缓缓说出了那段埋藏在心底的话语:

“六年前家父遭人污蔑,被朝廷流放青州,此后,家中仅存的几口人又在饥荒中死去,我侥幸苟存,之后辗转江南,一直以乞讨卖文为生,头年间好不容易攒齐了路费,今朝有幸重染故乡风露,却不成想在此遇见了……”我话音一止,不再说下去,独自闭着眼睛想着这些年来所经历的风风雨雨。

“朝廷之中,乌烟瘴气,官场之内,官僚只间,明争暗斗,世俗红尘,又岂是你我这等凡夫俗子可以左右得了的。”她的声音中满含凄苦与哀怨。

我冷笑一声,大声吼道:“事到如今,你还在为你那亲爱可敬的爹强辞辩护,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可并不止我一家!”

风,呜呜作响,空气中飘起了淡淡的泥腥味。

片刻后,“我没有。”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又细又小,却透出一股真情实意。

我平静下来,回想方才对她大声呵斥,心中顿感歉疚,但要我此时说出道歉之类的话,却也是毫无可能。

“你走吧。从此天各一方,永世不得相见,改日,我便启程回江南,此后,再也不越秦淮之界。”我强压心中之恸,勉强将这段话说完,声音竟已然嘶哑。

一声啜泣,杂着淡淡幽香,随风荡来,砸在我的身上、击在心田,感觉仿佛要窒息了一般。

“这把伞留给你,看这天色,似乎是要下雨了……”她哀极反笑,话中怀着关切。

我在想,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她笑了吧。

耳畔,轻轻地响起了伞面收合的声音……一阵脚步声渐渐向远处飘离,就连那淡淡的幽香也在空气中迅速地消弭了去。

“我要嫁人了,爹爹将我许配给了太子做妃子,以后恐怕要半生心锁深宫了。”她顿了顿,声音非常凄迷,接道:“你要保重。”

她要嫁人了,夫君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她以后便是别人的妻子了。

记得多年前我曾说过,会爱她一辈子、会娶她为妻、会相守一生。

心里突然感到空空的,像是灵魂被抽离了一般。

“青儿”我霍然转身,冲着她拼命地喊叫。

她脚步一顿,向后转身,脸上泪迹斑斑,眼圈红红的。

我不顾一切向她奔去,她悲伤更甚,已经完全没有了来时的风采仪然。

站在她身前,我迟疑了一下,终于张开了双臂。她怔了一下,之后想都不想一下子扑进了我的怀中。

我紧紧抱着她,她也紧紧抱着我,纵然双方心中都藏着千言万语,但此刻谁也没有说出来,均是选择了沉默。

一样的晚霞,一样的秋风,一样的青荷湖和断桥;只是,物是人非,曾经的少男少女已经长大成人,往事如烟,随风而去。

今朝再度重逢,只有依偎,怀中那一丝温暖尚存,诉说着当年那一段旖情瑰丽的姻缘和曾经美好的憧憬……

不知什么时候脸上忽然泛起了丝丝凉意,我从回忆中清醒,抬头看天,只见千丝万缕的针尖细雨,密密麻麻,飘洒而下,青荷湖面激起阵阵清涟,水面上几朵芙蓉染了雨露更显娇艳。

想起了往事,心里不禁泛起阵阵苦意,风雨一淋,精神陡然清明不少。

轻轻一拂袖,我转过身步入漠雨之中,深情吟道:“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章节二/【烟雨·悾夜】

作者/朽木公子

楔子:恍惚倾城飘曼舞,辜负芳华仙妍素。

殇山凄雨云共霭,相思怜怜苦难书。

正文:仲秋时节,江南故地,幽楼清苑。

苍穹如墨,环盖大地,楼傍孤枫,彤叶逝尽。

叶城之中,仅存几处零星孤火。

夜半三更,忽从西天飘来一片靉叇黑云,阴风骤起,气色渐寒。

须臾,只听户外雨声滂沱,清梦转醒,于是,所性披上衣袍,分窗,寄夜。

雨声嘈杂,风潮扑面,水滴点在脸庞,寒到了心里。

幽幽轻叹,回想起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夜……

※ ※ ※

与青儿在洛阳一别,次日,我便启程回到了江南故居。

浑浑噩噩,虚无度日,我熬过了一个月。

一日晚间,我照常孤自一人坐在房中饮酒,门户大开,外面大雨倾盆,院落间那株枯枫峙立风雨中,虬枝婆娑,声音凄冷。

忽然,一阵细碎脚步声由远而近,片刻后,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白色的人影已站在门内了。

我恍若未知,继续自斟自酌。

“公子,有客人。”霜的声音怯怯诺诺,细弱蚊鸣,不过我却听清了。

“不见。”我冷冷喝道。

霜似是吓了一跳,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抬起头,凝视着她。

霜追随我已有半年之久了,一向乖巧懂事,我的吩咐她向来不会违拗。

“是谁?”我有些无奈地道。一仰首,一杯酒入肚,胸中暖暖的。

“一位自称姓何,名求的青年俊才。”霜轻声道。

我正待开口说话,门外却传来一道清朗笑声。

片刻后,只见房中走进了一个模样俊朗的白衣青年。

我抬起头,打量了他一番。

此人看起来年约弱冠,剑眉星目、面如傅粉、唇若涂朱、衣着华贵、气宇不凡,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英气凛然。

纵然如此良才,我却望而生厌,不为别的,只为他晚间来访,扰了我的闲情。

我心里发愠,皱了皱眉,质问似的瞟了一眼霜。她却是将头低下,形色淡然。

我又转过头看向了何求,只见他脸上噙着若有若无的微笑正凝视着我,看着他的目光,我的眉头不禁皱的更紧了。

我放下酒杯,语气傲慢,道:“何公子深夜造访,有何贵干啊。”

他微微一笑,将手中油纸伞收好,笑着说道:“久闻柳公子待客热情,广结良才,为人又正直善良,今日得见果然是瑜亮之才,只是小弟深夜拜访,迎风冒雨,一路辛苦,柳公子却做出这样一幅拒人情态,实在是令小生心寒。”

我暗自冷笑,一扬手,做出了一个“请坐”的姿势。

何求礼貌地鞠了一礼,然后才一撩袍袯坐在圆凳上。

“说吧,你究竟有什么事?”我问他到。

我看着他,只见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了许多,一阵沉默后,他才从衣襟中摸出了一物放在了桌上。

我定睛一看,发现那物什却是一卷丝绢,鼓鼓囊囊,其中似是包着什么东西。

我看着桌上的丝绢,心想,这里面会是什么东西。

我心中泛起了疑惑,抬起头看向何求,只见他脸色悲苦,只是微微点头。

于是,我伸手捻起了丝绢一角,将它轻轻打开。

丝绢上绣着一对色彩斑斓的鸳鸯,形象生动,惟妙惟肖,不难看出其主人的女红技艺高超精湛。

当绣图完全出现时,一件玉簪掉了出来。

玉簪做工细致,玉色温润,白中融翠,毫无杂质,显然这玉料水色极好,其价值定当不菲。

我第一眼看到那只玉簪时,便觉得眼熟,细细一想,便想起了这只玉簪竟是早年我送给青儿的,这是我托京都最好的工匠特制的,选玉料,钦定造型都是我一手经办,绝无造假可能。

这时,千万思绪如山洪爆发般地在我脑中交错、激荡、汹涌。

我不知道,我究竟思思忖了多久。

我悻悻地开口问何求:“她……她还好吗?”

“不好”他深深叹息了一声,随后说道。

“她怎么了?”我一声苦笑,心里已是想到了一个饱受情缠相思之苦的女子,她过着怎样的生活,以及她心里的煎熬。

一阵风窜入堂中,红烛上的焰苗剧烈抖动,户外风咽雨泣,落叶萧索,鬼影魆魆。

一种不好的念头在我脑海中一闪即过,此刻,脸上的表情已然僵住了。我恨不得扑上去抓着何求的衣襟问他关于青儿的事。

可是,我却不能这样,只因他身份尊贵。

“那她究竟怎么了?”我的声音竟不由自主变得尖利。

何求脸上的肌肉扭曲,显得极其痛苦,他阖上眼,挣扎许久,惨声一字一顿道:

”香——消——玉——陨“

他没有一次把话说完,仿佛是因为这太便宜我了,这简单的四个字,此刻却成了四把利剑,每一把都刺入了我的心脏,痛得几乎不能呼吸。

我知道他心里一定恨我至极,因为他是真心爱青儿的,他身为当朝太子,身份高贵,一生无妄无求,唯独对青儿是一往情深。

她的死多少是和我有些关系的。

她的风姿,她的笑脸,还有她那淡淡的幽香仿佛还有一丝残留,这一切仿佛只是一个梦……

如果这真是一个梦,那便好了。

往昔美好的回忆,被无情的聒碎,我还清楚的记得她抿嘴轻笑的样子、矜持、温柔、不可方物……

只是,那曾经令人销魂沉醉的温柔,此刻却成了致人死命的伤口。

我也曾长夜漫漫,反侧难眠,相思恹恹,她在想我,我又何尝不想她,所以,她的痛苦我也是深有感触的。

______________________

漠雨夜,此更不倦。孤单情绪枕边生,楼台浴雨沐风中。清雅曲调,恻耳聆听。

暮云天,此生何憾?才子佳人韶华年,一曲流觞啸长空。曲终人散,泪眼朦胧。

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不知怎么的,听到她已经死去的消息时,我竟没有流一滴眼泪。

虽然,心里已是伤心欲绝。

也许,我真的已经将泪流干了吧。

我抬起头看向何求,只见他的身子不住地颤抖,眼圈通红,衣襟早已被泪水打湿。

“她是怎么死的?”我不敢相信,我的声音嘶哑至极,仿佛转眼间已老了五十岁。

他低低地咽呜,看向我的眼神中带着一道深深的恨意。

接着,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我。

我将信打开,白色的宣纸上整齐的书着行行小楷,字迹工整秀灵,确是青儿的手迹无疑。

——————————

风飑浮萍聚散,分两袂,莫凭栏。泪眼阑珊,曋一面琳琅江山,伫秦峦,望长安,千年灯火正情关。

丝彻琲珠坠乱,封金锁,舞画屏。深闺长怨,诉一夜满心伤感,扫眉锋,抚瑶琴,只盼来生续缱绻。

———————————

“她终究是忘不了你,我为她所做的一切她都视而不见,她的心里只有你!我又算是什么东西?!”何求恸哭着大声道。

暗地里一声碎瓷声骤然响起,房间里落下了不少瓦片,黑暗中隐约可以看见房顶上落下了四条黑影,他们手持兵刃反射着房中烛火的光色耀的我眼睛一花。

我不禁闭起了眼睛,这一刻,房中又响起了一声极为清冽的剑鸣,接下来,便是四声闷响。

我睁开眼睛时,看到地上躺着四个黑衣人,他们无一例外已经死了,喉咙被一柄极为锋利的利器切断,伤口细小,甚至没有一滴鲜血流出。

霜,她一手捏着一柄银光闪闪的三尺软剑,正一脸愤怒地盯着何求。

何求只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我,其眼中尽是愤恨与不屑。

“好你个伪君子,抛下青儿不管,原来是另寻新欢啊,妄她对你痴心一片……”何求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听到何求恶言相刺,霜的脸色登时一寒,手腕一抖,软剑便已像一条银蛇般往何求的脖子上缠去。

“住手,他是当朝太子……杀不得!”

我喝止了她,话音落时,霜的剑锋已经与他的咽喉相差不到半寸。

“你走吧。”我感到好累,说话也没有丝毫中气。

何求一咬牙,站起身来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转眼间,他的身影已被夜色淹没。

我脑袋一阵沉痛,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醒来时已是次日黄昏,我躺在床上,霜趴在我的身边睡着了。

我轻轻推醒了她,告诉她我们要离开了。

她只是点了点头,别的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

我一把火烧了“墨枫苑”,晚上我们在客栈还可以看到故居的大火,火很大,映得半边天都成了熏红色,只希望原本的回忆也一起化为灰烬了就好。

可这些事,那些故人,又怎么是,能说忘就能忘得了的。

只有刻骨铭心的爱,才能激起深入骨髓的痛。

如今,花开花谢已经历了三个轮回,那些事反而因时间流逝变得清晰了不少……

“少爷。”霜那不急不缓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

我从回忆中醒来,深吸一口气,勉强做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我转过头柔声道:“不小心把你吵醒了,真是不好意思。”

她的秀眉微微一颦,身子一动,偎进了我的怀里。

“少爷,我们去洛阳好不好?”

我惊讶了一下,发觉自己身子竟有些颤抖,我究竟在害怕什么?

“你……你为什么忽然想去那里?”我将霜抱紧,轻声道。

“我知道,在少爷心里我永远也比不上那个人,我不愿看到少爷您的病在这样恶化下去了,只有那个女子能解开您的心结,这个世上她是你唯一的知己。”霜的声音幽幽的,有一些我难以理解的情绪。

我将她抱的更紧了,单薄衣衫中传来她温凉的体温,嗅着浓郁却不醉人的馨香,竞和青儿是那么相似,这感觉。

这时,我才记起,她似乎已经跟着我漂泊浪迹了三年,一直默默无悔,而我总是对她呼来唤去,偶尔还迁怒于她,我恍然惊觉,只觉得我这一生亏欠别人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霜儿。”

“嗯。”

“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

“少爷你开心就好,不管发生什么事霜儿一定会陪着你的!哪怕是天涯海角……我也愿意。”

“等洛阳的事办完之后,我们成亲吧!”我一本正经地说。

霜儿似是吓了一跳,抬起头看着我,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片刻后一颗水珠从里面掉了下来。

我抬手用袖口帮她拭去泪珠,柔声道:“怎么,不愿意?还是心里已有了如意郎君了呢?”

“不是,不是,若少爷不嫌弃,霜儿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不愿意呢。”霜儿的腮颊浮现出了两朵红云,目光如水。

不知何时,夜雨已住,玄清色的月华穿透薄云洒下,穿过户枢印在了霜儿的面庞。

这一刻的她竟是那么美,美得一塌糊涂,美得盛雪欺霜……

章节三/【烟雨·繁尘】

作者/朽木公子

楔子:

三月梅纁香艳,还似去年佳节,春风依旧,舞度芳年,一宵锦帐承欢,却惹相思绵绵,此去经年,万水千山,只盼如初依恋。

红颜啼悲落乌,思念千般繁酬,结郁难消,容颜惨淡,燃烬烟花幕幕,弱水娉婷不复,碧洗惶天,夕雨朝云,可怜痴心相守。

正文:阳春三月,万物复苏,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

滨临黄河,坐枕秦岭的长安城,似乎也是从冬季的冷清中走了出来,想必,要不了多久便是能复回到昔日的繁华昌盛。

我坐在花园中的小亭内,斜身倚栏,寂寞而又漫无目的地理捋着云鬓。

看着亭脚处的那几株腊梅在春风煦阳的“关照”下依然倔强地坚守着那副傲雪姿态,虽然如此,我却不难看出她已失去了冬日里的那般高雅纯洁,原本粉色的花瓣儿,此时全部都渗出了一抹病态的嫣红。

梅,是一位执着的仙子,只有在这个世界因严寒霜雪而沦陷的时候,她为这件如苍穹一般宽大的银衣素裙点缀上了一点图案,使它看起来不会过于单调。

北国的冬天那么冷,她却始终固执地绽开着。

我不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却知道它快要凋零。

想到这些,我心里不禁感到一丝惆怅,我为她感到伤感。

梅的命运如此悲戚,我又何尝不是呢。

但它至少还有我了解它,为它伤心,而我却没有一个可以爱我、懂我、关心我的人。

我自出生以来,已经看过了十四遍花开花又落,早已厌倦,早已心碎……

七岁那年,娘从皇宫之中找了一位手艺高超的绣娘教我刺绣女红。

十岁那年,爹从翰林院请来了几位学识渊博的大学士教我琴棋书画。

前段时间,娘又亲自教我梳妆打扮,弄舞颂歌……

这一切,都因我年方十四而改变。

也许,要不了多久我便会被许配给某个贵族子弟,爹不会管我究竟喜不喜欢对方,他只管对方的官爵是大是小,他恨不得我去做皇帝的妃子,让我去服侍一个大我二十多岁的男人!

我也早已明白,我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用来保证升官进爵的筹码,我是,娘也是,我们都知道,但娘从没向我提过这些。

※ ※ ※

旭日初升,气温渐渐暖和了起来。

我拿着丝巾悄悄将眼角的泪珠拭去,起身准备离开,但刚转过头却看到不远处的一株梅树前站着一位白衣少年。

我静静看着他,刚才我坐在这里很久,也不知道他是否看到了我,他是什么时候进入园中的?我方才心事重重,一时没有留意。

这时看来,这个少年脸面陌生,并不是我家里亲戚的子弟,又看他身着朴素,但一双明眸却神采奕奕,到显得与众不同。

他垂手立在梅树前,一动不动,看着树上的梅花,似是痴了一般。

我心里感到一阵好笑,难道他也懂得赏梅?同时也觉得这个少年似乎比起和我们一般年龄的同龄人要有趣得多。

我并没有主动过去打招呼的意思,更不忍打扰他的雅兴。原本我认为这个世上除了我,已没有人会看着么久的梅花了。

如此看来,我似乎是错了。

我看他,他看梅,时间缓缓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间忽然起风,冷风掠过梅树干頽的枝翘,无数梅花的花瓣被无情抛下,似是一场花雨落下。

少年依然伫立树下,白中带嫣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了一地、落在他肩上、脚下、袖间。

他的眉头微微一簇,脸上神色微微动容,那种表情是七分伤感,二分苦涩,还有一分我竟看不懂。

我的心似乎有那么一根弦被触动,在他身上我看到了我的影子。

我有一种冲动,一种莫名的激动。

我忍不住向他走去,而他却附身将落在地上的花瓣一一捡起。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花瓣虽死,清香犹在,公子何必又要将它捡起呢?”我来到他的身边说道。

他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道:“诗云‘落红本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但我却认为梅花如人,也是有感情的。”

“哦?”我觉得这个少年当真有趣。

“不管是梅还是人,总有年华逝去的时候,不管曾经是多么的辉煌,一旦死去,也只是空留下一段故事而已,而“梅”就是想讲一个故事的人。”他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竟是深情真挚。

听完他的话,我又想起了我的处境,便情不自禁低声道:“对啊,它是一个人,一个有故事的人。”

“姑娘为何这般神色,是有什么心事吗?”忽然听他说道。

我怔了一下,便立时回过神来,发现他正站在我的面前看着我,他的眼神纯净而清澈,并没有一丝一毫其他男人看我时的谄媚热烈甚至……龌龊。

我感到脸庞一阵发烫,急忙低下头,低声道:“没……没什么。”

他应了一声,转过身,来到树下,将手中的花瓣仔细而又温柔的埋进了泥土中,做完这些他似是舒了一口气。

“你看到落英,从来都是这么将它们埋葬的吗?”对于这个少年我感到很好奇。

“哈哈,天下之大,落英缤纷,我岂能埋得过来,只是偶尔心情好时才这么做。”他斯文一笑,之后道。

“原来公子也是性情中人,这么说来公子今天心情是不错喽。”我抬手掩嘴,莞尔笑道。

“说实话,我是被家父逼着来见一位佳人。”他的脸色有些无奈,叹息道。

“这里可是太师府哦,佳人见到了吗?”我说道。

他摇了摇头道:“佳人自是没有见到,不过这样也好。”

我感到疑惑,便问道:“这有什么好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公子才貌双全,必定是一位风流才子,而公子口中的佳人想必也是一位容貌倾城,才华横溢妙龄女子吧,如此美事,公子岂可错过。”

他哂笑一声,道:“什么才子佳人,这些我全都不感兴趣,人海沧桑,花花世界,万般妄念唯独知己难觅。”

“红颜知己?”我微笑道。

他愣了一下,笑道:“误入贵苑,不胜打扰,与姑娘畅谈许久还不知姑娘芳名?”

“林青”

他又拱手一礼道:“在下柳杉。”说完他便转身向园外走去。

他是个聪明的人,当我说出自己的姓名时,他已知道了我便是他口中所说的佳人了。

※ ※ ※

自从认识柳杉之后,我心里便是藏了一个他,漫漫长夜,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他。

那时我还不知道,这叫做相思。

我们一般不能见面,通常只是书信来往。

有时候我收到他的一封来信,往往会欣喜难眠,每当此时,我便会坐在窗前,抚着瑶琴弹奏一曲“相思引”,只希望他能听到。

还记得,第一次他来信约我出去时,我整个人好像都变得神不守舍了,在婢女小环的帮助下,我成功地从后墙溜了出去,虽然擦伤了腿,但换来的却是他一阵关切地照顾。

我们彼此相爱,情意逐日加深,已经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地步。

自我与他相识算起,已经过去了四年。

在此期间,有不少达官显贵的公子上门提亲,包括当朝地位尊极的太子,都吃了闭门羹。

对此,爹爹他愤在心里却对我毫无办法。

※ ※ ※

这天,我又收到了柳杉他的一封情诗,措辞华丽,情深意切。

他约我出去相见,我自然不能拒绝,书中所定地点依然是老地方——青荷湖。

于是,我便匆匆离家,欣然归往。

到达湖边时,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我朝思暮想的人。

我跑过去,扑进他怀里,只觉得他将我抱的很紧,似乎生怕我离他而去似的。

我们一起坐在断桥边,我倚着他的肩膀看着湖畔的蒿草随风招摇。

我只希望,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我们永远也不要分开。

黄昏时刻,天色忽然转暗,他抬头看天,淡淡道:“似乎是要下雨了。”转头又看了我一眼,道:“我们回去吧。”

我感到有些失落,只觉得老天爷实在太不近人情。

须臾,大雨倾盆落下……

他将外套脱下,用手高高举起,挡在我的头上,他拉着我的手弓着身子一路奔跑。

那天,我们并没有回家,而是在客栈过了一夜。

晚上,我吧我的一切都给了他,他却说,他觉得那些上门找我爹提亲的男子很可怜。

“可怜?”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

就在一刻钟之前我还天真的以为我已不是男人手中的筹码了,当年又有谁“可怜”过我?

难道男人一旦得到一个女人后,便会对她失去兴趣?

他,柳杉,也是这种人吗?

我抓破了他的胸膛又狠狠扇他了一个耳光。

我愤怒地一把推开了他,哭着穿好衣服,夺门而走。

听着他在后面歇斯底里的呼唤,我感到这个世界竟是那么的假,假到连爱情、连柳杉都不真实。

我冒雨逃回到了家里,扑进娘的怀抱,哽咽着哭诉。

那一夜,我哭的不省人事,心痛得仿佛快要被人生生撕裂。

※ ※ ※

雨,一连下了三天。

第四日早晨,我坐在妆镜台前,看着镜中不像自己的自己,痴痴地扫着眉睫,呆呆地挽着双髻。

总会想起,年少时,我每日早晨起来,都会是这样梳妆打扮,因为我不知道那日他会来信邀我,我总想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给他,“女为悦己者妆”一点不假。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娘走了进来。

她看了我一眼,叹息一声,道:“你这又是何苦啊。”

“那个柳杉自从你回家那晚,就一直跪在咱家门口,直到今日雨住才惶惶离去,我看他也并不像你说的那般,是个登徒子,至少,我还是能看出来他是真心待你的。”

娘说完,又深深叹息一声,便离开了。

我的脸上有两珠泪水滚落,下一刻,我像是疯了一般跑了出去。

可是家门口那还有他的身影。

殊不知,这一别竟几乎成了诀别……

章节四/【烟雨·哀霜】

作者/朽木公子

楔子:洛河北际荒草密,孤坟独塚寒鸦啼。

春心离落香玉陨,世人谁解亘古凄。

正文:秋意沉,日落渐灰天向。

冬未至,气色却渐渐寒了。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要比往年要早,也似乎比往年更加寒冷。

昨夜下了一场雪,雪很大,积雪很深,直至今日曙色透霭,那雪的落势才稍稍小了一些。

洛阳城因此披上了一件银装素裹,昔日的繁华昌盛似乎一夜间被埋没在了漫天飞雪里。

洛阳城是冷清的,北国的土地都是冷清的,人心被冰封雪藏,因为没有人愿意去将它融化,所以冬天才会很冷。

城南有一条官道,早些时候这条路上的行人络绎不绝,只是今日因为大雪的缘故而变得罕有人踪。

清晨,雪还在下。

天色灰暗,北风朔漠,寒冷砭骨,道路两旁尽是华叶落尽的杨树,树影诡谲,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终被黑暗淹没。

一阵寒鸦凄啼从远方树林中传荡而来,为这可怖的景象再添一抹异彩,声音不长,顷刻间,便无声无息了。

天地间一片肃杀,唯独风在哭泣!

驿道南端的夜色仿佛被什么生生撕裂,现出了两道模糊不清的影子。

马蹄踩在新雪上发出“吱吱”的声音,枝头树梢上沉睡的露珠被吵醒……

柳杉身穿十分厚实的缎袄,头戴貂皮绒帽,走在前头。

霜,她身披雪白色的狐裘大氅紧随其后。

黎明前的时刻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霜在内心深处是不希望柳杉这么早离开驿站的,因为近日以来他的病情似乎又加重了,但……她什么都没说,她了解得到他重回故地的欣喜与感伤。

霜默默跟在柳杉的身后,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从未游离。

一阵风吹来,携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

他挽着马缰的手陡然一紧,停了下来,他的目光一闪,轻轻嗅着那一丝香味,捕捉着脑海里一些零碎的画面。

雪花纷扬飘洒,落在他的肩头、袖间、心上,宛如许多年前的那场花雨一般。

这思念刺破时间、空间、轮回的阻隔,激荡在这片天地间!

青荷湖——翠草招摇,杨柳扶风,那婉约,如同……丽人在岸,水绿云裳,绛花罗裙,那般出尘,那般清丽、那般高雅!

霜的脸颊涌上一抹担忧,她示意马儿,悄悄向他靠了过去。

他的脸色霎时间变得嫣红,手扶胸膛,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其表情痛苦不堪。

霜的心猛然作痛,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心神倏然不安起来。

忽然,柳杉的身子一歪,从马背上一头栽下。

地上积着尺许厚实的积雪,像是一层棉花铺在地上。

霜的身影一闪,下一刻,她已出现在了柳杉身旁,形如鬼魅。

“呼啦”

狐裘大氅贴着雪地一扫,雪末纷飞。

柳杉躺在狐裘之上,头倚在霜的怀里,紧阖着双眼,面容沉静,似是睡着了一般,只有他嘴角挂着的那道血迹显示着他内心沉痛的创伤。

※ ※ ※

天色空明,白雪纷飞,虽值正午,却无暖意。

洛阳城中,一处不起眼的小院。

霜,静静倚着房檐下门栏边的一根柱子站着,眼睛紧盯着大门,神色有一丝焦虑。

忽然,小院前那扇灰色的简陋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霜的目光猛然一凛,已不见了半分情感。

一声清叱,伴随着一道寒光暴起,天空中的雪花骤然紊乱,霜的身形甫动,似已化作了一片白雪,向门前卷了去。

漫天白雪被剑气狂暴绞碎,剑风过处地上的积雪纷纷扬起。

门外的人一步踏入院内,还未来得及弄清状况,便先感到了一股彻骨寒意袭来。

巫的瞳孔骤然一缩,之后,毫不迟疑,右手一抖,袖中掉落出一件碧色玉骨扇。

他闪电般地伸手抓住,“呛啷”一声抖开,迎着寒风一挡。

“叮”

一声脆响,霜的剑势一顿,却不曾变招,反而向上顺着扇面划去,犹如一条有灵性的银蛇往对方脖颈缠去。

巫的心尖一颤,心想:“这人好阴毒的剑法。”

霜的剑招变化之快、之奇、之绝世间罕有人能及,但巫却是个例外。

只见他捏着玉骨扇的五指猛然一紧,劲力喷涌,架起玉骨扇狠狠一撩,想强行震开来剑。

霜暗自冷笑,长剑去势微微一偏,剑锋滑过扇骨边缘,看似平淡无奇地递出,只是一瞬,便将巫的整条右臂绕住。

巫的身体陡然僵硬,仿佛全身的血液已经冻结,虽然他穿的不多,但在大雪天里仍不觉得冷,只有此时一股由灵魂深处产生出的冰寒之感紧紧压迫着他的神经。

他相信,只要自己敢再乱动一下的话,眼前这个冷若冰霜的师妹,完全有可能削下自己的右臂。

巫看着面前如五年前一般美丽清纯的霜,眼中有着浓浓的惊惶。他虽与她曾同门学艺两年,但关系交情却并不很厚,再者:他冷酷,她无情,两人并非多愁善感的善男信女。

虽是同门,感情却平淡如水。

巫的眼睛眯了一下,他从霜的晶眸深处,隐约看到了一些东西。

他冷笑道:“五年不见,你似乎成长了不少,看来现在的你已不是曾经的那个冷酷无情的少女了。”

霜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沉声道:“帮我救一个人。”

巫闻言,一怔,感到非常惊讶,但随即又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你不知道我的宗旨么,江湖上人人都知道“巫医”只杀人,从不救人。”

霜阴恻恻道:“这个人你必须救。”

巫沉默了,脸上的笑意有增无减,这一刻,他忽然感到原本无懈可击的她,现在也有了弱点。

只不过,下一秒,他的笑容已然僵硬。

右臂上传来的压力宛如勾魂的锁链,他的额角浸出了冷汗,“绝情”剑绕着巫的右臂缓缓游动,削铁如泥的剑锋轻而易举地割开了他的衣袖。

巫的眼神霎时便被恐惧充满,他嘶声叫道:“好,好,我救,我救。”

霜抬起头淡淡瞟了他一眼,豁然回剑,脚尖点地一转,“绝情”便绕在了腰带之内,此间,她衣袂翻飞,长发飘舞,就像跳了一支舞。

看着霜步入屋内,巫深深舒了一口气,抬手将额上的汗水抹干,踌躇一番,也跟了上去。

※ ※ ※

屋内相比屋外要暖和得多,窗户已经被帷幔遮住,屋内点着几十枝蜡烛,红泥炉子上炭火烧得正旺。

柳杉一动不动躺在床上,霜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男人脸色苍白,嘴角却勾勒着浅浅的微笑,似乎在做着一个甜蜜的梦。

霜看呆了,那里还有先前的半分冷厉,此刻的样子俨然是一个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女。

她总是分享着他的噩梦,却忘记了自己的痛。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条窄隙,巫侧身跻进房中,之后顺手将门掩好。

他走了过来,手里还端着碗药,药液有些黏稠,颜色鲜红似血。

霜的脸色又变为了冰冷,方才的温柔深情已经完全敛入心底,她就像一朵雪莲,只为柳杉一个人绽放她的绝世光彩。

霜接过汤药,放到鼻前嗅了嗅,接着她的秀眉便紧蹙了起来,厉声道:“这是什么药,能喝么?”

碗中的汤药不仅看起来颜色古怪,而且闻起来更是飘着一股冲鼻的幸香,令人头晕目眩。

巫面色不改,依然那副阴恻恻的冷笑着“这药虽然看起来并不像平常药物那般的色泽气味,但我却敢保证,它对这位公子的病有奇效。”

霜的目光紧盯着巫,其脸上似乎笼罩着一层寒霜。

巫被她看的心里只打颤,笑容也僵硬了许多。

他喉咙动了动,颤声说道:“真的,这碗药是我用八十三种珍稀药物熬制而成……。”

他的声音促然而止,霜抬手示意他闭上嘴。

直到此时,巫脸上那副气急败坏的表情才缓缓化为平静。

霜端起药碗,捻起瓷匙,仔细将药搅匀,她不去看巫一眼,而是走到了床榻边,进入帷幔,坐在床沿。

她手在搅拌着汤药,眼睛却盯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柳杉——他的脸色非常难看,煞白如纸,她闭上眼,不忍再看下去,脸颊皮肤微微搐动,有一些痛苦。

霜睁开眼,脸上又浮现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她舀起一匙药,先放到嘴边吹了吹,之后才温柔地送到他嘴边。

他病得很重,意识很沉,以至于霜喂到他嘴边的药大部分都顺着嘴角又流了出来。

她愣了愣,眉头皱地更紧了,低头看了看碗中大半的汤药。

她微微一笑,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一咬银牙,喝了一大口药。

她深情地望着他,双手抚着他的肩膀,慢慢俯下身躯,及腰的长发宛如黑色的瀑布垂下,遮蔽了她绝世的容颜。

她的唇紧贴着他的唇,口中含着的那种即辛辣又苦涩的药物被一点一滴送进他的五脏六腑。

她的脸涌现出一抹妖娆的嫣红,胸膛静静地起伏,口中低低地喘息,紧阖着的眸子上长而弯的睫毛抖个不停。

这个动作她重复了多次。

碗里的药已空了。

※ ※ ※

黄昏,寂寞而安谧。

雪已住。

金色的余晖均匀地泼洒在雪地上,迷离焜黄。

古灼的光辉斜斜穿过窗纸、帷幔还有如烟雾般的空气映在柳杉的脸上。

他的眼角挑了挑,随后便睁开了眼睛。

他一眼就看到了,正趴在他身上熟睡的霜。

她一脸的疲惫,眼角紧兑,眉头微蹙,神态有一丝慵懒,但更多的却是忧愁。

她到底在担心着什么呢?

柳杉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感到十分歉疚。

他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脸。

但他的手还没触及到她粉嫩的肌肤,她却敏感地睁开了眼。

两人都是一愣。

柳杉促狭地笑了,“对不起,我……”

霜的眼圈一瞬间就已经通红,不待他说完,便一下扑进了他的怀里。

柳杉紧紧抱着霜,就像以前紧紧抱着青儿那样。

这一刻,他突然发现怀中的女孩是那么柔弱、那么瘦小、那么可怜。

他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自己要用一生来爱她、呵护她、照顾她。

他所欠下的情,这辈子恐怕都还不清了,或许只有与她相伴,自己心里才会好受一点。

一个男人,并不是每次面对着深爱自己的人,说一句“对不起”就能把责任推开。

她若真的爱你,便不会在乎你是俊朗还是丑陋,是贫穷还是富有,更不想听你的花言巧语、海誓山盟。

其实女人真的很单纯。

※ ※ ※

翌日,黄昏。

洛阳城北。

一座孤坟坐落在一片梅林外。

是青儿的坟。

雪还未化,西风吹得梅花满地。

柳杉跪在碑前,手掌温柔地抚摸着冰冷的墓碑,他的眼泪掉在雪地上,击出一串融洞。

霜挽着竹篮,一扬手,漫天纸钱,纷扬飘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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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覆蓝楼,玉帘寂清秋。妆奁缺旧镜新锈,滨州绕庭单栖鹭。忆逝人,燎熏炉,尚存一丝芳度。

温香歌坊,贪欢醉一宿。梦花游吟红尘间,此生最恋是何处?袭白素,驻墦头,寄情两片天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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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杉从怀中摸出一本词集,丢到火堆里,顷刻间便化作了灰烬。

他站了起来,将脸庞的泪痕抹干净。

“我们走吧。”

霜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走过来拉起了他的手。

夕阳西下,一阵和煦的风拂过梅树的枝翘,娇柔的蓓蕾悄悄的绽放。

章节五/烟雨·未央

作者/朽木公子

夜,很凉。

融雪天气,今日乍晴。

房间中灯稠账暖,红纱翠帷,装饰一新,窗扇上贴就一张大红色的“囍”字尤为灼目。

一袭琲珠水晶帘垂在房中,其后是一张花床,床边坐着新娘。

新娘端坐着,头上盖着红色描金的盖头,身上穿着红色描金的喜袍,双手放在膝上,一动不动。

她在等着她的新郎。

“吱呀”

烛台上红烛的焰苗一阵扑朔,门已开了。

柳杉走了进来,他是一身新郎的打扮。

他承诺过——洛阳事毕,择日成婚。

果然,他没有失言。

他向花床走了过去,撩开珠帘,掀开了新娘头上的盖头。

霜,慢慢抬起了头,鲜红欲滴的朱唇,青黛如远山的蛾眉,以及倾国倾城的容颜。

她笑了,轻轻地笑,不经意地笑,这一刻,一切仿佛都已黯然失色。

凡是男人看到她的样子都会忍不住。

凡是女人此时此刻心中也一定会紧张。

柳杉是男人,所以他也忍不住,他的双手扶住了她的削肩。

霜是女人,所以她也会紧张,她饱满的胸脯因呼吸而不住起伏。

热烈相拥,垂帘承欢。

他做了任何男人都会做并且都应该做的事。

她也得到了任何女人都会得到并且都应该得到的欢愉。

“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

窗户被风推开,风很凉。

夜色明朗,满月。

帷幔被风肆意卷起,扑扑翻滚。

红烛,熄灭了。

月光如水,美人如玉。

霜的样貌很清纯、很俏丽、楚楚动人。

霜的胴体很精致、很匀称、光洁如丝。

霜的声音很甜美、很娇媚、销魂蚀骨。

清冷的月华似乎无孔不入,她的娇躯仿佛蒙上了一层纱衣。

柳杉紧紧拥住赤条条的女孩,双方彼此汲取着对方的体温。

霜的脸颊贴着柳杉的胸膛,他的脉搏清晰可闻,其中仿佛流淌着无尽的柔情。

她笑了,她知道自己已经走进了他的心里,或许已经将那个人的位置替代,所以她才会笑,她这是六年以来第一次如此舒心地笑。

一个女人若是愿意把自己的一切托付给一个男人,那么她就一定会希望这个男人有一颗单纯的心,一颗只爱自己的心。

所以,她希望他忘掉过去。

她忽然抬起臻首,问道:“公子,你会爱我一生一世吗?”

柳杉愣了一下。她从没问过类似的问题,这本是许多女孩子都应问的问题,可她没有。

他低头,看着她眼眶中闪动着莹莹泪光,那是一点很亮、很温柔的光芒,温柔地可以将冬天融化。

沉默一会儿后,柳杉坚定地说:“会。”

“会只爱我一人?”霜的声音忽然带着一股神秘的力量,不难听出她挺高兴,因为前一次的回答。

“会只爱我一人?”这句话青儿也曾经问过他,也是在那个得到她身子的晚上,当时,他不假思索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曾经,年少轻狂、书生意气,他很自信,自信到他认为自己可以给她所谓的幸福。

可是,事实却并非如此。

回想起当年,风流蕴藉,恃才傲物,现在他只有笑,笑得苦涩,笑得悲凉。

“我这一生只爱你一人。”他本应信守承诺,可是现在自己怀抱着的却不是旧爱而是新欢,她死后,自己本应孤独终老。

他已没有了任何资格给霜承诺。

一句哄女孩子开心的话,任何男人都会说,花言巧语,六面逢迎,这是男人们的专利。

柳杉也是男人,可是他不会。

霜凑近他的脸颊,期待着。

看着她,他实在不忍心去骗她,他知道自己说什么她都会相信,可还是无法说出虚假的诺言。

一阵挣扎,他才颤声道:“我不确定。”

她却一下子笑出了声,声音很欢快。

柳杉感到不安,忙问:“怎么了。”

“我喜欢公子你说真话。”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都是真话?”

“因为那些始乱终弃的男人在得到一个女人后都会说她们喜欢听的话。”

柳杉失笑,道:“这样说来,我说的话是你不喜欢听的了?”

霜巧笑嫣然,柔声道:“公子虽说的不是霜儿想听的,但却是霜儿最愿意听的。”

柳杉无奈摇了摇头,笑道:“所以你才这般高兴?”

霜轻嘤一声,不再说话,她的身子像蛇一样忽然钻出了柳杉的怀抱,飞快地吻住了他。

慌乱中柳杉伸手扯起了一条锦裘盖在了身上。

冬天似乎快要过去了,房间里早已春色盎然。

※ ※ ※

我好累,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

只感觉到身体轻的像是一片云,暖暖的,舒服极了,有一些光亮照的我眼睛有些疼,慢慢地,眼帘拉开了一条缝——阳光透过窗纸射进了房间,这是一处神秘而朦胧的陌生光景。

环顾四周后,我便清楚这房间里只有我一人了。

“霜儿”

我大声叫了一声霜儿,许久,没有人回答。

我首先感到了一丝无措,脑袋传来一阵阵强烈的眩晕感令我精神恍惚,我试图出去找她看看,手却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低头一看却是一把剑。

一把收在鞘里的宝剑。

剑柄上镂刻着古朴玄异的云纹,剑收在鞘中严丝合缝,它就静静地躺在我的身边。

我抓起剑轻轻拔出了它——薄如蝉翼的剑身显着半透明的光泽,剑锋在阳光的照耀下隐隐散发着淡青色的寒气。

“绝情”怎么会在这儿,它不是从来都被霜儿贴身带着的吗?

我感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可能有什么事发生了。

我急忙穿好衣服,要出去找她。

推开房门,一阵清甜怡人的花香迎面扑来,院中有几株梨树,枝桠上开满了淡黄色的小花,嫩绿的树叶已长有榆钱大小了。

我感到莫大的惶恐不安,心想,昨天不还是冬天吗,难道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谁都知道这事绝不可能,但这一切又全是存在的。我甚至怀疑自己这是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太逼真,以至于我都分不清真实和虚幻了。

这时,小院的门突然开了。我以为是霜儿外出归来差点欣喜出声。

当那个人站在门口看向我时,我却愣住了。

第二卷 馨风

章节一/【馨风·梨花雨】

作者/朽木公子

风吹梨花簌落,一园春色正新。

门开了,有人在门前驻足。

相视无言。

那人并不是霜儿,我心里感到万分失落,欲转身离去,却有一阵香风吹来。

冷香,清如薄荷,冰如月华,冽如泉水,带着一股无法名状的死亡颓败气息,轻轻一嗅,身心便仿佛永堕红尘,再也无法自拔了一般。

这种香味绝不是一般女子身上所能拥有的。

我忍不住地猝然止步,转过身,看向她。

从脚到首,从下往上,我仔细打量了她一番。

淡紫色的缎面短靴,像云朵一样轻盈柔软的紫色罗裙拽地拖带,纤细的柳腰,半坦的酥胸,削肩全部裸露在外,肌肤莹白如玉,她的额头没有留配髻,长发及臀,被一片叶脉一样的发箍拢住。

这无疑是一个气质风韵很别致的女人,唯一遗憾的是她的下半边脸被一条丝巾遮住。

“柳公子,没想到你恢复得这么快,竟然已经能够自己行动了。”她的声音并不像大多数女人一样高亢清越,反而有一些沙哑低沉。

我想不出我认识这个人,可她却认识我,我能想到我们唯一的交集可能是霜儿。

“你是谁?”我警觉地看着她,冷冷道。

“我是一个肉体在滚滚红尘中煎熬,灵魂在森罗鬼蜮中游荡的……鬼魅。”她的声音突然变得阴沉深刻,她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也变得明亮冰冷。

她似乎很忌讳被人问名字。

能让一个美丽的女人生生变成一个鬼魅的事物,这世界上只有一种,那便是除女人外的另一种人。

我已经猜出了,她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一个人可以没有名字,但不可以没有称谓,你应该告诉我究竟怎么称呼你。”我发觉我的声音变得温和了许多,不知是同情还是别的什么,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你可以称呼我为魅。”她的声音也柔和了许多。

我礼貌地先行一礼,随后道:“魅姑娘,在下柳杉。”

魅看着我,淡淡道:“我已知道了。”

这样的回答我丝毫不感意外,她若不知,大概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敢问,魅姑娘,可否见到一位身著白衣,长发披肩、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从这里出去。”我扬起手中的绝情剑给她看,“她也是这把剑的主人。”

她紧紧盯着我手中的绝情剑,秀眉扬了扬,睁大了眼睛,似乎是不大相信,过了一会儿,她才道:“我自然见过。”

我心里一阵欢喜,忙问:“她现在何处?”

魅思索了片刻之后,不大肯定道:“现在有可能已到了天山了吧。”

“天山?”我想不通她为什么要去哪儿,便问道:“她去天山做什么?”

魅叹了口气道:“找冰蟾子,救人。”

“救谁?”我问。

“你。”

我愣住了,呐呐道:“我?”

魅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深深叹了口气,凄声道:“当初在洛阳,你顽疾复发,命悬一线,霜儿为了救你便找到了江湖上恶名昭著的“巫医”来为你治病,以他的武功自然和霜儿差之云泥,为了保命他只有答应下来,但救人却违背了他“只杀人,不救人”的原则,所以他在已经熬制好的药物中加入了一种蛊毒——血蛊,这种蛊毒无药可解,但相传天山万年玄冰中生长的冰蟾其内丹则是世间至阴至寒之物,可以使任何蛊虫永远休眠,中了蛊毒的人若是吞服了冰蟾内丹,从此便再也不怕任何蛊毒了。”

我忽然想到当初霜儿给我喂药时的情形,既然是毒药那么她也一定和我一样中了蛊毒,想到这儿,我心中不免又担心起她来。

我不想再有心爱的人离我而去,所以我要去找她,但随即我又想到,这期间还有许多事情我并不清楚,有一些问题我需要问魅。

于是,我便开口道:“魅姑娘,请问我这是在哪儿,还有,我睡了多久。”

魅走近了几步,看了看我的脸色,道:“这里是湲城,自从霜把你送到这儿来,已过去了两个月。”

她的回答使我感到惊异,“湲城”号称“鹦鹉之洲”是南国著名的水城,我对此早有耳闻,我竟然沉睡了两个多月,却毫无察觉,这使我感到深深地寒意。

魅似乎看出了我心中所想,便开口解释道:“你能毫无知觉沉睡两个月,这全都得益于一种名为“摄魂香”的迷药,中了这种迷香的人一睡便是好几天,当然,我并无恶意,摄魂香既能使人沉睡,却也可以使你体内的蛊虫休眠,从而大大延长你生存的期限,这也是霜把你托付给我照顾的一个重要原因。”

我问她道:“你和霜认识?”

魅笑道:“何止认识。”

“那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我是她师姐。”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总不能吃我的醋吧。”

我感到脸膛发热,便将头低下不去看她。

“你要去找她?”她问。

我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魅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变得阴晴不定。

须臾,她才开口道:“也许,你不该去。”

我豁然抬头,盯着她,“为什么?”

“你会害了她。”魅的声音有一些气恼。

“害她?我不明白?”我道。

“难道,你自忖你没有害她。”

我沉默了,心想,也许当初她没有遇到我的话,现在或许过的是另一番自在洒脱的生活。

“对,我害了她。”

魅舒眉展颜,低笑道:“你害得又岂非她一人?”

“对,我害了好多人……我是天下最该死的薄情寡意之人。”

我想到了青儿,想到了霜儿,也想到了已逝的亲人。

魅似乎很得意,问道:“现在你还要去找她吗?”语气中满含着讥诮。

“要,一定要,死也要。”

这一刻,我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不但很薄情,而且也很痴情。

魅的脸色已变得铁青,目中迸射出利剑一般的寒光,她冷笑道:“我不会杀你,我会带你去见一个人。”

她莲步微移,让开了道路。

四个年轻力壮的轿夫抬着一顶青色的锦轿落在了门前,彩檐上金色的流苏随风招摇,流光溢彩,富丽堂皇。

我想问她让我见什么人,但我还是忍住了。

我从她面前走过,无意间看到了她眼角淡淡的笑意。

我出了门,便看到小巷边停靠着两顶轿子,一顶是我的,还有一顶紫色的漂亮轿子应该是她的。

我没有多想,轿夫已经压下轿头,掀开珠帘,我钻了进去。

章节二/【馨风·温柔坊】

作者/朽木公子

孟春午后,长街无人,风声如诉,毫无生气。

寻芳阁,碧瓦雕甍,红灯穿彩,大气恢弘,富丽堂皇,极尽奢靡。

阁高六重,座地之势,睥睨全城,犹如鹤立鸡群。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已经停了,轿头依然被压下,我走出了轿子。

魅也已经下来,她眼角依然挂着淡淡的笑意。

我一抬头便看到了那座巧夺天工的建筑——寻芳阁。

我自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我不知道的事情却还很多,譬如,究竟我即将要见的是什么人?还有魅眼角的笑意让我感到有些不舒服。

沉思间,她已来到了我的身前,看了我一眼,淡淡道:“走,进去吧。”

我不禁皱了皱眉,心想,这种地方岂是你这种女子可以进去的。

不容我多想,因为她已经迈步走上了台阶。

我叹了口气,只好也跟了上去,刚一抬脚,却听“吱呀”一声,寻芳阁绮红色的雕花大门被打开了。

开门的不是魅,而是两个年轻美丽的妙龄女子,她们的样貌,身材,姿态,无一不是超凡脱俗的标致。

似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魅微微扭头斜睨了我一眼,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她眼角的笑意仿佛更浓了。

我低下头,避免和她们的目光接触。

沉寂中,只听到魅的声音,她问那两个女子道:“我邀请的客人都来齐了吗?”

一年轻女子答道:“回禀阁主,都来齐了。”

“错了,还差一人。”魅冷冷道。

“奴婢办事不力还请阁主责罚。”

“不必了,这位贵客我已经亲自将他请来了。”说着,她却扭头看向了我。

此时那两个年轻女子再看向我时,却忽然变得十分热情,招呼道:“公子,里面请。”

无奈,我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之后便听到“嘭”地一声大门紧闭。

相对外面的荒凉死寂,寻芳阁之中却是另一番玫香桃媚的景色。

寻芳阁一共高六层,大堂中空,其心置台,台长宽约三丈,高约三尺,以供曼舞菱歌之用,舞台两侧,各设一座悬梯,末端接着后台,是歌伶舞姬出入的通道。

高台四周傍着四壁是一圈宽敞的回廊,回廊之后是许多房间,想必是供客人们休息的,此时回廊上早已高朋满座,回廊上也摆着许多桌椅,其上摆着美酒珍馐,欢声笑语,人声鼎沸。

放眼环视一圈,竟有百人之多,看其装束,竟然无一不是达官贵人,商贾富豪,江湖豪客之流。

回廊四角处各立一根漆红色的柱子,每根柱子上挂着一道牌匾,四根柱子上分别书着一句诗:

“自恨寻芳到已迟”

“往年曾见未开时”

“有花堪折直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

我看了不由觉得好笑,只道:“诗是好诗,但用在这里却还有另一番耐人寻味的意义。”

我失神之时,场中却陡然安静了下来,高台上走来一位花裙女子,径直到了魅的跟前,而后又对着魅深深一礼,然后道:“禀告阁主,所邀宾客皆以到齐,现在可否开始。”

魅点了点头,那女子便屈身退去,魅又转过了头看我,道:“我请你看一出好戏。”

我笑道:“你不是说要带我见一个人吗?现在怎么又要看戏,与其陪你在这儿干这些无聊的事,倒还不如早一点启程去天山。”

魅痴痴地笑了,道:“等一会看完了戏,只怕我赶你去天山你都不愿去了呢。”

“那这一定是一场好戏。”我道。

魅笑道:“是好是坏,一看便知。”

“跟我来。”

说完她便径自往舞台旁的一处特殊座位走去,那处位置只有两张椅子,一张桌子,全部都用上好的沉香木接凑而成,桌上还摆放着五花八门的苏州茶点。

这处无疑是全场最靠近舞台的位置,能坐在这个位置的人一定是腰缠万贯、位极人臣或是武功极高、权利极大的显赫人物。

魅走了过去,她坐了下来,全场二百多双眼睛都盯着她,却没有任何不满的声音。

我想了想,其实也对,她虽是一介女流,但毕竟是这里的主人,来这里的人物虽是各方名流,却也得给她几分薄面。

她坐定后,竟然招呼我也过去坐下,我迟疑一番,也是一咬牙走过去坐了下来。

空气中忽然多了一种馝馞的香味,我感到疑惑之时,却看到空中落下了许多粉色的花瓣,犹如一场花雨凭空飘落。

没有前奏,没有征兆,只有馨风扑面而来。

丝竹管乐,琵琶瑶琴,美妙音乐,徐徐荡来,使人感觉一时间仿佛置身九霄天外,已将红尘俗污涤荡一清。

漫天花雨之中,一位身著粉色花裙的少女仿佛腾云驾雾般徐徐落下。

这无疑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虽然她脸上犹有稚气未脱,但一颦一笑间的那种妩媚风情却足以让天下所有的男人为之疯狂。

明亮乌黑的晶眸,弯而长的秀睫,月牙似的眉毛,眼帘涂着薄薄的粉黛,冰肌玉骨,秋水为神,让人看了一眼便永远都忘不了,仿佛她本应是天上的仙子一般,现在却谪入人间。

静,全场寂静,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她,瞳孔中好像有火焰在烧。

我的目光也紧紧被她牢牢抓住了,我也同在场的所有男人一样看着她,我的眼睛中没有火焰,却有泪。

我看的不是她的美,而是貌,鼻子,嘴巴,眼睛,眉毛,体态,甚至是她那嘴角浅浅的笑意,眼中淡淡的忧郁。

好像,真的好像,她就像是和青儿从同一个模子中雕刻出来的一般。

笑,一笑倾人城,舞,一舞倾人国。

场内已经沸腾,每个人的血液也已经沸腾。

天空中落下的并不止是花,还有珠宝,金银、闐玉,客人们纷纷把手中的宝物丢向舞台,为的只是美人的回眸一笑。

我的心已经沉了下去,渐渐地,痛楚如潮水袭来,甚至有那么一刻我把她当成了青儿。

我自己骗自己说她还活着,她现在还在我的眼前,时间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六年前。

我闭上眼睛,大口喘息着,紧紧握着剑,心脏在抽搐,眼睛也看不清东西。

“不,她已经死了,这个人不是她,就算她还活着我又如何面对她?”

我努力镇定下来,使心情平复,我想起了霜儿,这一刻,我便有了面对这个女子,面对整个世界的勇气。

旋转,她的粉色衣裙犹如一朵莲花在绽开,脚边的花瓣被卷起,重新回到空中,地毯上落满了金银珠宝,美玉珍珠,她却不消看一眼,她的目光宛如秋波,温柔似水,淡淡的,不经意地一瞥便足以勾走任何男人的魂儿。

她向这边瞥来,瞥向我。

她还在旋转,她摔倒了。

全场哗然,尖叫,叹息、安慰一切悲痛的情绪同时自不同的人口中发出。

怜惜,沉痛,热烈、悲戚各种充斥着同情的目光这一刻全部笼罩在她身上。

她无助地伏在地上,花裙铺展开来,长发散漫招摇,她轻轻地喘息,身子微微颤抖,她想用手臂支撑着身体站起来,却失败了,她紧紧咬着嘴唇,嘴角划出一抹倔强地味道。

她已无法站起来,场中的喧哗慢慢静了下去。

她抬起头,看向四下里的观众,其眼中没有恳求、没有柔弱、没有妩媚,有的只是冷冷的讥诮。

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感到一丝欣慰,毕竟她还不是一个风尘女子,她的灵魂还很纯洁。

忽然,回廊上有一名男子跳了下来,他毫不费力地便落在了她的身边,他看着她,眼中和其他人一样充满了同情怜惜,他伏下身去将她扶了起来。

她看了他一眼,那是一张成熟冷厉的面孔,虽不好看,却透着一股果敢坚毅的感觉。

她点了点头,算是一种无言的感谢。

男子拦着她的腰肢,他没有看在场的所有观众,而是看向了魅。

男子从怀中摸出了一张银票,抬手一甩,“簌”地一声那张银票便像刀子一般钉在了魅身旁那张价值连城的沉香木桌上。

然后,男子淡淡道:“一千万两白银,她……我带走。”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扭头看向魅,只见她盯着那个男子看着,却没有说话。

我又看向那男子怀中的舞妓,只见她一脸凄苦哀婉的神情,眼中的光芒也迅速黯淡了下去。

我忍不住站了起来,强打着精神,对那个男子道:“她不能跟你走。”

一时间,全场的目光全部汇聚在我身上,魅的眼角似乎带着淡淡的笑意。

那个男子似乎愣了一下,他用毒蛇一般的眼光把我从上到下端详了个遍,忽然冷笑一声,道:“这位公子,如果你也喜欢这个女人,那就要按规矩来。”

我不知道他所说的规矩是什么,我看向魅,“什么规矩?”

“高价者得。”魅冷漠的声音不带任何情感。

我深吸了口气,大声道:“我没有钱。”

那个男子怔住了,他怀中的舞姬也怔住了,全场的人除了魅之外,都怔住了。

片刻的安静率先被那男子的一声嗤笑所打破,他似乎觉得我很搞笑,冷冷道:“没有钱,你便没有在这里说话的权利。”

说着,他的拦着舞姬的手便陡然用力,怀中的女子不堪重压轻呼了一声。

“噌”一声剑鸣,全场的人都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敢用剑指着眼前的这个人,我的手紧紧攥住剑柄尽量使它不要晃得太厉害。

可它确实晃得非常厉害,亮银色的剑身仿佛是一泓湖水在月光下正泛着圈圈涟漪。

凡是长眼睛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我是一个不会一点武功的人,我的手就连握住剑柄仿佛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当然,我剑锋所指的那个男人也看出来了,他正一脸玩昧地看着我,肆无忌惮地大笑着。

我只觉得心里泛着苦水,脚底发软,可我还是努力让自己站得更稳当些,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更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难道只是因为她长得和青儿一模一样?

也许,这是唯一说得过去的原因。

忽然,那个男子一声厉喝,出声时他已经跃起,早在一旁的随从丢给他的剑却尚在空中,在空中时,他极快的出手抄住了剑。

接剑,拔剑,刺,这一切动作,只是眨眼间。

全场,静。

死一般的沉寂。

一声伤心的啜泣和着我的血滴在地毯上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他的剑刺穿了我的左肩膀,剑锋透体而出,殷红的鲜血由剑尖滴落,坠在红色的地毯上,散开来,成了一朵鲜红的蔷薇。

他的眼中没有多余的感情,只有冰冷,冰冷的杀意。

“恐怕以阁下的身手怕是带走不她了。”他瞟了一眼伏在脚边的舞姬,声音冰冷的如同万年不化的雪山。

舞姬的脸色苍白、神色悲戚、气色虚弱,她看着我的眼眶里有两行热泪流下,她悄悄地冲我摇了摇头。

我忽然感到,自己原来是一个喜欢拈花惹草的花花纨绔。

这本是一场戏,只因为我动了真情,便要搭上一条性命,可我还是不能看着她被别人带走,这一刻我已真的将她当成了青儿。

我的手还是紧紧地攥着“绝情”,我的眼睛已经闭上,左肩的剧烈痛楚使我感到全身无力。

“好,这是你自找的。”那男子又厉啸一声,倏然抽剑。

我可以听见血液从血管中喷薄而出的声音,我已做好了去黄泉见青儿的准备。

突然,一阵香风从身后袭来,我霍然睁眼,只见一道紫色的身影打我眼前闪过,紫色影子重重的撞在了我握着绝情的手臂上。

绝情被生生撞地脱手飞了出去。

然后我便看到一点很亮的,寒冷的,耀眼的光芒——他的剑尖指着我的鼻尖。

我额头上的冷汗滴落,滴在剑尖上,男子的剑再也不会往前递出一丝一毫了。

绝情正插在他的胸膛,他的眼睛睁的很大,感觉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他张大着嘴仿佛还要说些什么,但,他永远也说不出来了,因为他已经死了。

静,死一般的沉寂。

笑,女孩子欢喜地笑声,沉寂被打破,舞姬使劲抽着娇俏的鼻子看着我,笑容如同三月的桃花又像害羞小姑娘的脸。

我也笑了,可是身体一软,这一刻,我只感觉天和地仿佛在旋转。

章节三/【馨风·幽兰梦】

作者/朽木公子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花香。

紫楠木的雕花窗户开着一道窄窄的缝隙,有风吹进来。

窗边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花瓶,花瓶中插着各种花——正在怒放的花儿,有玫瑰、蔷薇、紫荆、芍药、牡丹。

春天,岂非正是花季——花开的季节。

花开的季节里,少女有着花一般的心思,她们会想着遇到一个花一样的男子,风度翩翩,温文儒雅,仪表堂堂。

怜儿垂着头,她端坐在床边,坐在她自己的床边。

这无疑是一张做工精美、材料考究、装饰华丽的软榻。

床上躺着个人,一个年轻的男人,一个拥有像花儿一样气质、样貌、神采的男人。

怜儿痴痴地看着他,会忽然傻傻地笑出声,也会低低地叹息,偶尔也会潸然落泪。

女孩子的心思男人永远猜不透,女子岂非也会花心,她们大多数也有着一颗玲珑剔透的心。

※ ※ ※

当我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怜儿,她眼圈红红的,应该刚才哭过。

我当然知道她为什么哭。

女孩子大多都很善良,都很天真,都很容易被感动,也更容易被人骗。

我从没说过我是一个好人,但我是一个君子,可是君子却并不代表好人,不是么!

我故意问她,为什么哭?

她说,很担心我会死掉。

我笑了,对她说,放心吧!好人都是长命的,没那么容易就死。

她也笑了,笑地很甜,我承认这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女孩子所露出最好看的笑了。

她似乎很担心我的伤势,因为她的眉头总是微微蹙着,她看着我,忽然脸红了。

她两只纤纤手指不安分地搅弄着衣角,牙齿轻轻咬着嘴唇,脸颊的红晕淡淡散开,她的脸蛋儿就如同一只熟透了的桃子。

过了好久,她才开口问我,当初不顾一切强出头救她是为了什么。

我叹了口气,告诉她,那时我已经将她当成了我的一位故友。

她的脸色已经变了,目光颤动,许久,她才说,她一定很漂亮。

我缄默着,闭上眼点了点头。

她又说,她一定很爱你。

我咬着牙,又点了点头。

她还说,可是她已经死了。

我咬破了嘴唇,这一次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我选择了沉默。

有些人死了却还活着,有些人活着还不如死了。

青儿一直活在我心里,我的心也许可以被刀切成两半,但只要是曾经住进去过的人,我就是粉身碎骨也绝不会再忘了。

我突然感到害怕,我不想再多生事端,我非常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处境——身中剧毒、命悬一线、朝不保夕。

我更清楚在西方荒凉寒冷的天山有一位天底下最好的女子还在为我找解毒灵药,她也许不是最漂亮的,更不是风情万种的、也绝不是多才多艺的、但却一定是最痴情的。

痴情的女人,岂非更能俘获男子的真心。

我告诉她,故人虽逝,遗韵犹存、当立之誓,不敢违逆,藽本佳人,何愁不阅,一场聚散,且放且过。

她哭着跑了出去,她哭的梨花带雨,这种场面任何一个男人看了都会心酸、心疼、心碎。

我只有苦笑,我是男人,可我不会心酸,也不会心疼,更不会心碎。

我的心早已成了灰。

※ ※ ※

房中的香味更浓了一点,冷香,吸进肺腑让人感觉神清气爽。

房间里凭空多出了一个人——魅,她站在帷帐后,幽幽的说,你就这样对待一个喜欢你的女孩子。

我苦笑着说,我这是为了她好。

魅说,你总是这样自以为事么,这只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我只好沉默,她的话我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魅又笑着说,我本以为你看到了她便会忘了霜儿,可是你却好像对她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说,我早就知道她是你的棋子了。

魅冷笑着说,棋子又怎样,整个寻芳阁百十名棋子都是你一个人的,只要你愿意。

她无疑开出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条件,可这些对我这个快要死的人来说只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我皱着眉问她,你为什么千方百计阻止我去找她。

她睁大了眼睛,深深叹息一声,问我,你可知道你手中的绝情剑还有一个名字。

我怔了一下,说,我不知道。

魅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你不知道,正是因为什么都不懂,你才固执地要去找她。

我说,你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她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深邃悠远、无比虔诚,她说,绝情又名“斩相思”,你可知道她将这把剑留给你的原因?

我感到不可思议,没想到还有这种说法,我说,不知。

魅说,她留给你斩相思的原因就是让你忘了她,当我第一眼见到你手握着它时我便已清楚了这些。

她说的话仿佛有几分道理,以我对霜儿的了解,她若是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会亮出这把剑来的,可是,这一次她却将剑留给了我。

利剑斩相思,相思绵如水,真的斩的断么?

我说,所以你才千方百计阻止我去找她,但我不知道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魅说,救她。

我笑道,凭你?怎么救?

魅说,只要你不去找她。

我说,她就不会死?

魅皱着眉头说,至少她有三成的把握不会死。

我叹了口气黯然说道,你认为我会相信你的话。

魅的脸色忽变得说不出的凄迷萧索,她说,我知道你不会轻易相信我,我也并不希望你留在这儿等死,因为你若死了,她就算活着,也不会开心了,但我就她这么一个师妹,我无法救她,可我必须做些什么,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希望我也愿意一试。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她们这姐妹俩其实很像,外冷内热——原来魅也是一个挺招人爱的女孩子。

我很坚定地说,我现在要去天山,你不要再拦我。

魅说,我也去。

我一愣,笑着说,你去做什么?

魅诡秘一笑,说,你这一路上艰难险阻、山穷水恶若是没有一个人照顾你,只怕是活不了几天,你若是死了我可怎么向霜儿交代,且不说我身为寻芳阁主,江湖中“妖剑紫怨”的名声难道会贬低了你的身份不成。

她说的不错,我现在的身体甚至比不上黄毛小童,病残老朽,的确需要有人照料。

既然她这么积极地要当丫鬟,我又怎么好意思说不呢。

章节四/【馨风·冰风谷】

作者/朽木公子

月夜,天幕中缀着一颗冰蓝色的月亮,月光洒在雪地上,看起来莹白如玉。

天山永远被冰雪覆盖,雪上面永远吹刮着刀子一般的风。

天山上住着人,那是一群不世出的高人,他们住在冰风谷,相传他们是一个门派,其势力遍布天下,但每一代传人的人数却只有三十六人,一个掌门,五个长老,每一个长老有六个弟子。

据说中原豪门大派风雷教、霓羽阁、落霞派的掌门都是曾是冰风谷的长老,二十年前他们来到中原闯荡,如今已是功绩至伟,成就显赫,声名大噪,近年来更是成为了中原武林的中流砥柱。

相较之下,冰风谷虽然名气不如之前三者,但说起冰风谷的名字,江湖中不知道的人恐怕还没几个。

冰风谷,似乎永远都是那么低调。

冰风谷位于天山的腹地,谷口的风永远要比其它地方更加凛冽,多少年远道而来拜师学艺、朝拜觐见的人也因此不得不被迫止步于此,最后黯然归返。

大概算了算,近十年来此并成功进入冰风谷的人,只怕不会超过五个。

※ ※ ※

冰风谷,山门。

有人在喝酒。

章寒抬头看着天空中那轮巨大的满月,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萧冷,你看,今晚的月亮好圆啊,好久都没有看到过这么大这么圆的月亮了。”

萧冷百无聊赖般抬眼看了一眼,嗤笑一声,道:“无聊。”

章寒还在仰着头痴痴地看着月亮,那神色仿佛看到了月宫仙子了一般,萧冷无奈摇了摇头,淡淡笑了笑,之后他便低下了头好像在想什么事情。

“来冰风谷已经有十三年了吧,不知道姐姐和爹娘怎么样了……这次考核一过我就求师傅让我下山探亲。”

萧冷叹了口气,一阵风吹来,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他笑着拍了拍一旁了发呆的章寒,道:“喂,天开始冷了,我们也回去吧。”

章寒扭过头,正准备说话,忽然他的脸色一变,整个人愣住了,见此情形萧冷皱了皱眉,伸手摇了摇章寒“你怎么了?”

章寒身体微微一僵,声音颤抖着道:“我好像在冰隘那边看到了一个白衣仙子。”

所谓冰隘,便是冰风谷山门石阶前两侧山体向里凸出的地方,由于长年遭受谷口一侧暴雪冰风吹打,年积月累最终结成了一面冰墙,冰墙将谷外的凛冽寒风阻挡,正因为如此谷中才并不像外面那么严寒,谷中之人皆称其为冰隘。

萧冷愣了一下,忍不住笑道:“你小子刚才看月亮,现在又说看见了仙子,我看一定是你想媳妇想的快发疯了。”

章寒扭头瞪了一眼萧冷,一本正经道:“我真的看见了,她很年轻,很漂亮,穿着像雪一样白的大氅。”

萧冷一见章寒不像是开玩笑,便顺着脚下向石阶的尽头望去,所看到的只是一眼苍苍莽莽、白雪皑皑,哪里有半个人影。

萧冷心想,冰风谷之中已有多年没有外人进来了,而之前来的外人都是选择七八月份这种气候最暖的时候进谷,而现在还是早春,谷外的山风正是一年中最盛的时候,没有人能顶着滴水成冰的寒风破开冻结了近三丈厚的冰隘。

萧冷安慰着章寒道:“照我说啊,你一定是眼花了……若是实在是想媳妇难受,这次考核之后我陪你下山,第一件事就是给你吧亲事一办。”

章寒的眼睛不停的在冰隘后寻觅着什么,可是最终什么也没找到,无奈之下,他只得叹息一声:“但愿我真的看错了吧。”

萧冷笑着拦住章寒的肩膀,“好,我们回房……。”

话还没说完,刚转过身的两人突然纷纷愣住了,脸色变得惊诧无比,同时失声道:“谷主,您出关了?”

不知什么时候山门前已经多了一个人——白发如雪,随风乱舞,年约而立,长身削瘦,面白无须,神采奕奕。

冰风谷的谷主霄凌竟然是一个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青年。

霄凌看都没看愣在原地的萧冷、章寒二人,而是兀自朗声道:“阁下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敢现身一见。”他的声音不大,却传的漫山谷都是,而且清晰无比,话音中蕴含的浓浓傲气和高深修为已让世人望尘莫及。

霜转过了身,所以他们都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章寒愣愣地说着:“我告诉过你真的有仙子的,你还不信。”

宵凌深深地看了一眼霜,神色微微动容,“姑娘来这里莫非是为了冰蟾子?”

“不错。”霜的声音依旧冷清如常。

章、萧二人听到冰蟾两字,心中都是一阵惊异。

冰蟾子是冰风谷的重宝,其功效神异,一直被安置在祖师祠堂内,除了历代谷主之外谷内弟子从来都没人有幸见上一眼。

宵凌叹了口气,随后说道:“方才我在闭关紧修凝冰决时,忽然感到一股杀气,我只知道一定是有外人入谷,并且绝非善类,此类人物来这儿都因觊觎冰蟾子,于是我便提前出关,到着儿一看,却没想到竟是位年轻丽质的女子。”

霜冷冷一笑,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冰风谷谷主竟是位“白发苍苍”的青年小生。”旋即脸色一冷,“废话少说,快把冰蟾子交出来。”

宵凌摇头道:“恕难从命。”

霜不再说话,右手一扬大氅,亮出了手中的“紫怨”,剑身宽约一寸,长约三尺,剑格上嵌着一颗熒紫色的虫玉,剑身通体黑褐色,剑脊上是一连串脊骨似突起,看起来妖异诡谲,邪气逼人。

“邪虹摧紫陌,幽怨噩神官。”

宵凌的目光一凝,动容道:“妖剑紫怨,你是苏如魅?”

霜冷冷道:“你是自己去取冰蟾子来给我,还是等我把你杀了之后再自己动手去取。”

宵凌笑道:“我的剑法虽不敢称作天下第一,但是“绝剑冰贤”的名头仿佛要比紫怨剑还要更盛一些吧。”

霜笑道:“你怎么就敢肯定我一定是苏如魅呢?”

宵凌皱着眉打量了一下霜,顷刻后开口道:“宵某眼拙一时还看不出姑娘的身份。”

“你不必知道我究竟是谁,最后再问你一遍你交还是不交。”

“我说过了……”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霜的身形便已闪到他的身边,没有任何的犹豫,紫怨剑直刺宵凌的眉心而来。

宵凌也不慌乱,右手一扫,袖底一道雪青色的光芒陡然爆发。

“叮”

一声脆响,霜的身形借力向后飘去,映着月色,可以清楚的看到宵凌手中正捏着一柄雪青色的长剑,其材质非金非玉,却流转着上好美玉的盈润色泽,靛青色的光芒在月光的照耀下宛如一只只精灵在剑身上盘绕流连。

“秋水剑流星,冰骨玉为神。”

霜看了宵凌手中冰贤剑一眼,忍不住道:“确实是一把好剑,就是不知道可否比得上我的斩相思。”

闻言,宵凌一怔,随后募得一惊,失声道:“你是慕容霜?”

霜笑道:“怎么,改变主意了?还是怕了?”

宵凌道:“久仰慕容姑娘剑法卓绝,今日一定要好好领教领教。”他笑地似乎很开心,武痴到底还是武痴。

霜一绉眉,冷喝道:“看剑。”

说完,剑已刺出,宵凌看清了剑的来势正待出招拆解,忽然霜的脸颊涌上一抹潮红,身体一歪,人和剑都跌落在地。

宵凌的人已经掠了出去,他扶着霜坐直了身体,右手手指扣在霜的手腕上,只感到她的肌肤凉簌簌的没有一丝温度,而她的脉搏也是微弱异常,他还能感觉到她仿佛还受了一点内伤。

“你中毒了!”他看着霜的表情忽然变得非常复杂,几分同情、几分钦佩、又有几分怜惜。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霜已经昏迷了过去。

章节五/【馨风·天山雪】

作者/朽木公子

天山。

初夏,雪还未化。

风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凛冽严酷了,可是气温却总也升不起来。

初夏的夜,安静而寂寞,天上的月亮依旧又圆有大。

莫三娘的小店亮着灯火,小店是天山脚下最后一个可供歇脚的地方了,今年的小店如往年一样,来客如云。

巧儿今年方才十七岁,她是一个娇羞的小姑娘。

她的脸映着炉火显得更加酡红了,她的脸本就常常会红,她在看到英俊小伙子的时候就会脸红。

她坐在炉火边,她喜欢温暖,她也怕被人看出来她害羞的样子。

她梳着两条松松的小辫,小辫又垂到了胸前,此时她的手指正在不安的绕着发梢,她正痴痴地看着对面的一个小伙子——一个非常英俊的小伙子。

巧儿从小就是一个活泼俏丽的女孩子,所以她很少不开心,可是今晚她却非常不开心,因为她看到那个英俊小伙的旁边坐着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子,比她还要美十倍。

巧儿本以为自己的长相算得上是百里无一了,可是她看见那个女子时,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再也不想出来见人了。

那个女子和那个小伙子看起来很亲密。

所以,她很不高兴。

“巧儿,来把这盆羊肉给客人端去。”莫三娘又在唤巧儿了。

其实这个店除了莫三娘外,就只有巧儿一个帮工的了。

莫三娘本就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再说,店里的客人最多时也不过十多人,她也并不算太忙。

巧儿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羊肉小心翼翼地放到柳杉和魅面前,娇笑道:“公子,请慢用。”

巧儿又没事了,于是,她又坐到了火炉边的位子上看着柳杉发起了呆。

魅眼角斜睇了巧儿一眼,凑到柳杉跟前,压低声音道:“那个小姑娘好像看上你了。”

柳杉喝了一口热汤,头也不抬,淡淡道:“你知道男人最讨厌那三种女人吗?”

魅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后,却摇了摇头。

“第一,下贱的女人,第二,淫荡的女人,第三,花痴。”

魅失笑道:“幸亏,以上三种我都不是。”

柳杉放下了筷子,神情严肃,道:“今天你去冰风谷真的见到了霜儿吗?”

魅了脸色也是一沉,点了点头。

柳杉叹息了一声,道:“要不是我的身体实在太差,我一定要亲自入谷去看看她。”他了脸色一变,黯然道:“你说她既然已经找到了冰蟾子,却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魅急忙道:“她今晚就会带着冰蟾子来看你,想必现已在路上了。”

柳杉眉头皱的更紧了,喃喃道:“为什么是“今晚”?她还会回去吗?”

魅低下头,不再说活了。

店里很安静,其他客人们全部回房睡了。

炉子里的火依然很旺,屋里灯火通明,在夜里从好远的地方都可以看到这边的小店的灯光。

柳杉一个人在喝着酒,酒很烈、很醇、很烧,这无疑是一种可以取暖的好酒。

夜渐渐深了,气温更低了,风更加急促了。

窗户上挂着的鹿皮被狂风卷地烈烈作响,壁炉里的火“哔啵”的响。

巧儿还没睡,也许她还不想睡,也有可能她还没看够,她时常会往壁炉里丢了几根柴火,因此小店里总是暖和的。

柳杉抬起头冲着巧儿笑了笑,这一刻,他觉得巧儿还是很机灵的。

巧儿的脸又红了。

魅的脸色苍白,从湲城到天山脚下,她照顾了柳杉五十六天,所以她五十六天都没睡好。

风声中依稀夹杂着一串“吱吱”的脚步声。

柳杉的头一下子抬了起来,脸上的神情异常激动。

片刻,脚步声已经到了跟前,一个人掀开了兽皮做成的帘子走了进来。

柳杉看到的不是霜儿,而是一个男子,他的头发是银白色的,他的眼神犀利的如同鹰隼一般,他还有着一张冷峻的面孔。

他往门口一站,便有着一种将世界踩在脚下的气势。

柳杉看到了霜,倚在那个男人怀里的霜。

柳杉的心沉了下去,这一刻,他心里所有的疑惑都得到了解答。

他感到胸口好痛,喉咙发甜,一口鲜血无法抑制地吐了出来。

他感到身体发软,软的像一团烂泥,他的身体本就非常虚弱,也许他支撑到现在的唯一原因便是可以在见到霜儿一面。

冰蟾子什么地一点都不重要。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他只后悔当初没有听魅的话,呆在湲城乖乖的等着毒发身亡。

失去最爱的人所勾起的心痛,没有人愿意再尝第二遍。

魅伸手扶住了柳杉,瞪着银发男子道:“你就是宵凌?”

银发男子答道:“正是在下。”

魅又看向了他怀中的霜儿,她的脸色变得哀怨凄迷。

柳杉忽然推开了魅,他伸手扶住了桌子,摇晃着身体勉强站了起来。

他深情地看着霜,目光里满是哀求与期盼。

霜只看了他一眼,便扭开了头。

她仰起头看着宵凌,其美目中满是爱慕和敬佩,那种眼神让人受不了,尤其是对柳杉来说。

柳杉不忍再看,他闭上眼,五官因痛苦而极度扭曲。

宵凌道:“霜儿姑娘是我见过最漂亮、最温柔、最体贴地女人了。”他一笑,接道:“武功也是最高的了,但最重要的还是她懂得怎么服侍男人……用各种方法服侍男人。”他脸上露出了一种非常奇怪的笑容。

“够了。”柳杉歇斯底里地大喝,他的脸庞因为用力而涨的发紫,也可能是体内的血蛊又开始苏醒了也说不定。

宵凌闭上了嘴,轻蔑地看着柳杉,嘴角挂着浓浓地冷笑。

“你们走,我不想再见到你们,一刻也不想。”柳杉嘶哑着声音,惨然道。

宵凌冷笑:“当初霜儿到冰风谷找我时,求我答应她一件事。”他一拂袍袖,桌上已多了一只冰晶石小盒,小盒在散发着柔和的青蓝色冷光,看起来非常神秘和圣洁。

“冰蟾子,我们冰风谷还有很多,我答应了霜儿姑娘要送你一颗,我一向是个言出必践的人。”宵凌的声音还是那样的不可一世。

柳杉抬起头,看着霜儿,柔声道:“你也服过了冰蟾子?”

霜儿讥讽似的冷笑道:“宵谷主对我可是无微不至,早就找了两颗成色最好的冰蟾子给了我。”霜儿叹息一声:“看在当初你我相识一场的份儿上我也求他给你一颗,也算是尽了朋友的情谊。”

柳杉眯着眼,一声惨笑,抓起桌上装着冰蟾子的小盒子就欲往壁炉里摔去。

魅忽然攫住了他抓着冰蟾子的手,她抓的很紧,嗔怒道:“你疯了,毁了它,你就活不成了。”

柳杉苦笑道:“你让我死,我是个没用的男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啪”

房间里的人都没想到,魅竟会出手掴柳杉耳光。

魅怒视着柳杉,眼里含着泪,惨声道:“你莫忘了我照顾了你这么久,你欠我的还没还呢!”说完,魅早已泣不成声。

柳杉神色一变,隐隐有着疯狂之意,他愤愤道:“对,我还不能死。”

说完,他一看手中冰晶石小盒,一咬牙,一把将它在桌上拍碎,锋利的石片嵌在了皮肉里,手在流血,他也毫不在乎,抓着碎石片和冰蟾子一把塞进了口中,囫囵吞了下去。

他还在笑,眼睛通红,嘴角还挂着鲜血。

这种笑,令人心寒,小店里每个人都感到了一股由心底而发,砭骨的寒意。

霜冲着魅苦涩一笑,道:“姐姐,你的剑还给你。”

霜挣开宵凌揽着自己的手臂,走到魅跟前,双手捧着“紫怨”递到了魅的手中。

魅接过剑,两人四目相对,却都没有说话,她们的眼眶渐渐湿润,眼泪也不自觉落了下来。

霜擦干了眼泪,迫使自己转过身,对着宵凌道:“我累了,回去吧。”

宵凌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们走时就像来时一样,一样平静,一样毫无征兆。

“站住!”

宵凌踏在雪地上的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冷冷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柳杉道:“曾经我失去,是因为我没有能力抓住。”他阴沉一笑:“这一次我不会轻易放手,只要我还活着。”

“你不是我的对手,不要逼我。”

“三年。”

“三年?”

柳杉紧盯着宵凌的背影厉声道:“三年后,就是你的死期。”

宵凌的身体在夜风中微微一颤,豪迈大笑:“我就等你三年。”

说完,他的声音已经远去。

柳杉紧紧攥着拳头,热血自指缝间滴落,滴在雪上,融化出了一朵血色梅花。

※ ※ ※

魅坐在房间里。

她坐在桌前,右手轻轻握住了紫怨剑的剑柄,接着慢慢地抽出了剑。

忽然,剑鞘里掉出了一件白色的绸缎。

绸缎上不仅有霜儿特有的体香,还有她的字迹。

魅已经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伏在桌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绸缎从她的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上面依稀可以看到几个字——凝冰决,冰钧劲……

其上记载的竟然都是冰风谷从不外传的至高绝技!

第三卷 剑歌

章节一/【剑歌·帝阕】

作者/朽木公子

一,何求的老子病了

皇宫里有三千佳丽,皇帝似乎可以算得上是世间最幸福快乐地男人了。

月立中宵,月华如霜,夜晚本是令人放松和休息的时间。

何求还没有睡,纵然有三千佳丽相伴他也一定睡不着,他心急如焚,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睡不着。

因为他的老子病了,病重垂危。

他是一个孝子,普天之下任何一个人的老子病了,儿子都是应该担心的。

何求早已是一国之君,号令天下,权倾天下。

他不能做、不敢做、做不成的事情似乎已经很少了。

但是,现在他却有一件事办不妥,那便是医好太上皇的病。

他找来了太医院的所有太医,日夜守在曜阳宫内,太医们商量着治病良策,激烈辩论,开出药方,但谁也没有把握医治好太上皇的病。

太上皇每天大概要喝上几十碗功效各异,材料不同的药物。

可是太上皇的病却一点起色都没有,一个正常人若是这么猛灌药物,就算没被毒死,也一定是离死不远了,说不定他死后还会尸身不腐呢。

何求从小体弱多病,每次生病他都吃太医们给开的药,喝药后不久病就好了,所以他从小就认为“医者仁心”,直到现在他才清楚地认识到平日里这些悬壶济世、妙手回春的“神医”们不过是一些废物而已。

他又找到了许多江湖术士,和尚老道,曜阳宫前仿佛变成了道场,诵经祈福之声夜以继日,招魂驱邪之舞昼夜不断,何求也没闲着,烧香拜佛,祭天奠祖,他都做了。

太上皇的病还是没有丝毫转机。

眼看着自己的父亲日益病危,做儿子的心里哪能不难受,他的心也渐渐消沉了下去。

就在何求认为救人无门之时却意外的到了一个消息,说是江湖中有一个叫“巫医”的人,会许多失传了的蛊毒异术,若能找到他,或许便有办法救太上皇一命。

何求心中顿时有感到又有了一丝希望,他立刻下令给“天网”让他们即刻追查“巫医”的下落。

二,一场交易

今晚,何求依旧睡不着。

他的命令已经下达了三天,三天期限已过,巫医的人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记得曾经追拿刺客时,天网只用了三个时辰便送上了刺客的项上人头,他曾经自豪地认为自己一手创立的天网情报组织,是苍天的眼睛,是草木的耳朵,天下所有他想要听到、知道、甚至看到的事情,天网都会令他如愿以偿。

他现在很失望,不仅是对天网的失望,也是对帝国的失望,更是对自己的失望。

“做人绝不能自负,做事绝不能自满……做奴才也绝不能自卑。”

这本是太上皇当年教导何求的言行,现在他又想了起来,便忍不住喃喃道:“原来……作为一代君王也不能自以为事。”

“好,说的好。”有人在屋外拍手,也在笑。

何求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喝道:“来人呐。”

那人恣意大笑道:“你不用叫侍卫了。”

曜阳宫外一共有三十二个大内高手站岗,他们的武功都不弱,但此时竟然被一个人无声无息的搞定了。

这个人武功之高,实在已经是匪夷所思。

何求还在发愣时,那人已经推门而入,看了那人的样貌,何求不禁睁大了眼睛,嘴唇颤抖着,嗫嚅道:“你……你是柳杉!”

来的人正是柳杉。

他们曾经见过,虽然柳杉这些年的变化很大,但他本就是个让人一眼不忘的人,何求自然也不会忘了他。

“你来这儿要干什么?”何求一脸惊惧,颤声道。

柳杉到是自由散漫,丝毫不见外,他自顾自地坐在了椅子上,拿起桌上的茶壶先给自己到了一杯茶,然后一饮而尽。

“好茶。”柳杉赞叹一声,接道:“我来这儿是有一笔生意要和陛下谈谈。”

见到柳杉并无恶意何求也放松了一点,他深吸一口气,是心情平复一下,道:“什么生意?”

柳杉笑了笑,道:“不急,什么生意陛下一会儿自会知道,在此之前,还望陛下先听听我开的条件怎样。”

“请讲。”何求道。

柳杉的神情一肃,道:“我要向陛下借冷统领和“帝阕”剑一用。”

何求的脸色大变,一拂袍袖,冷冷道:“不行!”

三,专雕死人的冰雕艺术家

柳杉没有说话,他嘴角泛起了冰冷的笑容,掂起茶壶又倒了一杯茶。

近年来柳杉在江湖上名声鹊起。半年前,江湖中出了一件大事——有人在十天之内灭了风雷教、霓羽阁、落霞派,门派中的掌门和弟子没有一个活口,全部都被一柄杀人不见血的利剑切断了喉咙,这还不算什么,令人感到心惊的是,所有死者都变成了冰雕——他们身上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就算是三伏天,死人身上的那层冰霜也只是慢慢地融化而已。

江湖上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消息,柳杉也不必掩饰什么,江湖上现在都已经传疯了——寻芳阁现在是江湖上最强大的门派。

也有不少人认为,与世无争,孤傲自居的冰风谷才是江湖中的第一大派。

第一大派究竟是寻芳阁还是冰风谷?全世界恐怕只有柳杉自己知道,想必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不久后的将来便会自然揭晓。

茶杯里的茶水已经结成了冰,茶水冒得不再是热气,而是寒气。

何求早已不敢再去看柳杉——因为他嘴角的笑,仿佛会勾走人的灵魂。

“你知道什么是交易吗?”柳杉淡淡道。

何求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交易就是两个人都把自己没用的东西拿出来,来换对方手中对自己有用的东西……比如说,你就想要“巫医”对不对?”柳杉的笑容不减,但已不是那种冷冰冰的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和的笑。

何求突然抬起头来,盯着柳杉,大声道:“你说什么!”

“啪”

柳杉轻轻打了一个响指,房间中立时多出了一种奇异的冷香。

何求眨了一下眼睛,他惊奇的发现眼前竟然站着一个女人,一个非常漂亮妖娆妩媚的紫衣女人。

这简直不可思议,她是怎么进来的?

曜阳宫门窗紧闭,而她进来却没发出一点声响,而且只需要一眨眼的功夫便来到了大厅中央。

“这人简直不是人,而是一个活鬼。”何求忍不住在心中惊异道。

他不知道,在江湖中早就有人叫她魅了——“鬼魅”。

“你叫冷易带上“帝阕”到云南省总督府去等着我就行……莫忘了我们谈的是交易。”

柳杉的声音忽然在何求耳畔响起,何求吓了一跳,猛然抬头,房间中却连柳杉的影子都没有,那个女人也早已消失不见,宫中门窗依然紧闭如初。

何求倒吸了一口冷气,低头一看脚下——一个冻僵了的年轻男子平躺在自己脚边,身体不住地发抖。

他不用想也知道这人便是自己苦苦寻找的“巫医”了,何求大声道:“小德子,小福子,你们给我出来。”

何求的话音刚落,只见有两个太监慌慌张张地从后堂跑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何求脚边,一个劲地磕头,嘴里不断叫着:“皇上饶命……”

“起来,起来……”何求没好气道。

两太监又对望了一眼,才慢慢站了起来,低着头,身体像拨浪鼓似的不住哆嗦。

何求指着地上的巫医,冲着小德子道:“快去找太医来把这个人救醒。”

小德子领了命就风风火火地跑出了曜阳宫。

何求叹息一声,又对着小福子道:“你去给我把冷统领找来。”

小福子领了命后也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何求终于舒了一口气,接着他便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扭头时又看到了桌上那杯凝成冰的茶水,眼神一下子变得非常复杂起来。

章节二/【剑歌·断肠】

作者/朽木公子

一,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相思泪化相思雨,苦海沉浮苦海舟。”

初春的夜风中带着花草特有的清香,嗅一嗅,启人遐思,浮想联翩。

风吹进小店,吹起了许逸默的诗性,也吹起了他埋藏在心底的情思。

也许,曾经听到过他吟诗的女子会幻想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男子才会吟出如此哀婉愁绝,动人心魄的诗句。

他曾留下了许多旎旖的词曲,至今仍为人们所称道。

他曾做过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至今江湖上依旧人人敬仰。

他曾爱过许多别人不敢爱的女子,至今天下仍有许多年轻貌美的女孩子都将他当作臆想中的情人。

他实在已算不得是个凡人,他是史诗般的神话。

据说,早在九年之前,他二十岁之时,剑法便已经冠绝天下。

但他始终认为只有打败冰风谷的谷主自己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冠绝天下。”

名与利本是年轻人最难越过的两道心结,他还年轻,他也无法逾越。

当年仲夏许逸默便进入了冰风谷,与上任冰风谷谷主比剑,许逸默轻身锐剑,冰风谷主举重若轻,两人斗了一百三十个回合,可惜许逸默最后还是输了一招。

输了一招也是输!

他一怒之下在冰风谷绝壁上用剑刻下:

“一曲肝肠断”

“一剑鬼神惊”

“一亲芳泽死”

“一世风流名”

并扬言十年之后回来报这一剑之仇。

从此他这个人好像在江湖中消失了,有人说他是因为战败而羞愧难当而隐匿深山,也有人说他是找了个清静的地方刻苦练剑,为十年后的比试做准备。

为了赢回一招,便要苦练十年!这本是多余的,但似乎也只有这样才能算得上是剑客。

也有许多喜欢他诗词的人猜测,他是因为一个心爱的女子而就此沉沦消弭。

不管那种说法正确,只有一点是肯定的,他已经近十年没有在江湖中现身了,他的声名渐渐没落,“断肠剑”只得委身退居到“绝剑冰贤”和“斩相思”之后,位居“名剑榜”第五位。

二, 借酒浇愁

这里是江南群山中的一座山。

山不高,也不雄伟,它甚至没有名字,山是青色的,当地人便叫它青山。

青山脚下有一个小酒店,每到了晚上这里总有客人喝酒,客人大多是当地山中的猎户,他们偶尔会喝醉,小店后面有几件简陋的茅草小屋,是专供进山的货郎休息的,有时也会给喝醉了的客人们休息用。

夜。

有月,上弦月。

夜色是黑沉沉的,月色却是明亮的橘黄色。

“寂夜冷月伴,裘枕似铁寒。”

“清露凝成霜,残花空自怜。”

“梦晰伊人颜,又依何君畔。”

“冽风销我面,我面泪痕干。”

听到这声音,牛老板便知道那个奇怪的客人又在撒酒疯了,那人喝了四斤白酒后已经不止一次这样了。

他不由自主看了那个醉倒在桌上的人一眼。

牛老板从没见过这个人,只知道他不是本地人,这人是今天黄昏来到店里的,一开口便要六斤上好的竹叶青,牛老板看这人年纪不大,五官端正,气质潇洒,尤其是一双眼睛,亮的跟天上的北斗星似的。

牛老板本想一口答应,却见到这人一身破旧的装扮,就像是落拓的秀才一般,转念一想,一斤竹叶青要三两银子,六斤便是要三六一十六两银子,他真的付的起酒钱吗?

牛老板迟疑着,那人却扬了扬手中的一柄剑——那是一柄古怪的剑,剑身修长,通体乌金,剑柄末端镶有一颗淡金色的珠子,剑格处是一只狰狞的狮头。

牛老板看着那人手中的剑,眼睛已发出了光,立马弓腰哈背:“客官里面请。”

牛老板看着那人萧索削瘦的背影,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他从那人所吟的诗句中隐隐能听出一种哀婉凄凉的情绪。

“没想到这世上除了我之外竟还有如此痴情的男子。”

夜风中有人在低语。

虽然是低语,却非常清晰,所以小店中的所有人都听到了。

牛老板和一些客人们还没来得及惊奇,便首先闻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香味,一种冷香,冰凉的香气吸进肺腑,令人胸口的血液仿佛都快凝结成冰。

紧接着,有一阵风吹进了小店里,店中已多出了两个人。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男人一袭白衣,面目英俊,气宇不凡,恍若浊世公子一般,而女人则是一身幽紫色的罗纱湘裙,容貌妖娆妩媚,气质雍容华贵。

三, 可怜人儿

牛老板看着这两个人,已经呆住了,嘴巴大大地张着,却许久不曾发出声音。

“这里我买下了,所有人都离开。”柳杉说着,忽然一抬手,三道金光自袖底射出,“咄咄咄”三响过后,牛老板便见到自己面前的柜台上钉着三根拇指粗的金条。

柳杉的声音不大,却非常冰冷,离开的人没有说一个不字。

幸亏他们都没说,否则他们也就不必走了。

牛老板是第一个离开的人,几乎是在一个呼吸之间,店里的客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

只有一个人没走,也没有说话,因为醉了的人是说不出话的,就算能说,也一定是胡话,所以他也根本走不了。

他,就是那个提着宝剑、喝着酒、吟着诗的怪人。

柳杉走到怪人对面的位子坐下。

怪人没有动。

柳杉说:“许公子,我是来和你谈一桩生意的。”

“一曲肝肠断,一剑鬼神惊。”

这人竟然是“断肠剑客”许逸默!

许逸默依旧没有动,他面对着柳杉竟然连头都不想抬一下。

柳杉笑了,脸上露出了一种和煦温暖的笑容,这种笑他已许久没有露出过了。

他对着许逸默笑,不知是嘲讽他的无知,还是佩服他的淡然,又或许是笑自己的大度也不一定。

现今江湖上敢对柳杉无礼的人已不多了,真的不多。

不懂礼数怎么办?答案当然是“学”了。

所以柳杉给他们都找到了个好老师——孔子。

“啪”

柳杉打了个响指。

怜儿垂着头走了进来,她已经长大成人,样貌仿佛还要比当年美上几分,可谓是祸国殃民的女子。

没有多少华丽的词句来形容她有多美,任何形容词用到她的身上都是陈词滥句。

她很乖巧的站在柳杉的身边,她依旧垂着头,她心里很高兴,因为她知道柳杉执意要自己来一定是有用的着自己的地方。

怜儿一向很单纯,单纯的女孩子岂非很笨,很笨的女孩子岂非又很好骗。

“我要灭了冰风谷。”柳杉淡淡道。

“你?”许逸默已经抬起了头,他嘴角泛着冷笑,显然是不信。

“我一个人不行,所以我找到了你……我知道你不久后也要去冰风谷复仇。”柳杉道。

“我的事我自己可以解决。”许逸默语气傲慢道。

“你解决不了。”

“哦?”

“现任的冰风谷主是个很厉害的角色。”

“难道我就是不厉害的角色。”

“他还有个更厉害的朋友。”柳杉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他说不下去了,脸上的肌肉因痛苦而剧烈扭曲,脖子上的血管凸显了出来,一直蔓延到脸颊,像是一条条蠕动的蚯蚓,异常的狰狞可怖,这是血蛊镇压后的后遗症。

“你知道那人是谁?”许逸默是过来人,一眼就看出了端倪,开口问道。

柳杉实在是说不出话来,他慢慢地从广袖中抽出了“斩相思”。

许逸默悚然动容,长身而起,失声道:“是慕容霜?”

柳杉咬着牙点了点头。

许逸默深吸一口气,又坐下,眉头紧皱,神色躇踌,犹豫不决。

柳杉深吸了一口气,道:“许公子风流之名天下皆知,为表合作诚意,一份薄礼献上。”他的声音又变的非常冰冷:“怜儿!”

怜儿怔了一下,柔声道:“怜儿在。”

许逸默抬起头看了一眼怜儿,瞳孔微微一缩,眼神明亮异常。

许逸默忽然笑了,笑容古怪,道:“的确很美,就是不知身材怎样。”

柳杉眉头皱了皱,不去看怜儿,淡淡道:“怜儿,许公子要看你的身材怎么办。”

怜儿的娇躯微微一颤,她依然垂着头,看不清她是何种表情,也不知道她现在心里是怨、是恨、是恶毒、还是不敢相信……只有她自己知道。

怜儿似乎内心挣扎了很久,她才慢慢抬起了颤抖的手,春葱般的手指轻轻拉开了胸前的裙带。

“哗”

轻纱质地的罗裙落在地上发出很轻的声响,比心碎的声音还轻。

许逸默道:“看不清。”

柳杉眉头皱的更紧了,大声道:“看不清怎么办。”

怜儿在哭,声音很小,她本是一个坚强的女子,她自从六岁时父母双亡以后,只哭了一次,因为柳杉她才哭。

怜儿的手又一次拉开了衣带,那是最后的衣带,她的身体微微蜷缩着,手臂尽量遮住羞处。

夜风中有人在叹息。

魅沉着脸 ,冷冷道:“你变了。”说完她已离开了小店,这种情景让她感到似曾相识。

许逸默忽然起身拍桌,大声道:“你说的事就这么定了。”

说完他忽然扭头往店外走去。

柳杉喝道:“那她呢?”

许逸默的脚步一顿,站在门口,忽然仰首大笑:“我曾发过毒誓从此不再碰别的女人一根汗毛。”说完,他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柳杉愣了愣,他想笑,更想哭。

他叹了口气,转过身,低下头,蹲下去,他又把地上的纱裙慢慢套在了怜儿身上。

他一直低着头,是不忍看她?还是不敢看她?

忽然,怜儿一下子扑到了柳杉怀里,一口咬在了他的肩上。

肩膀上传来钻心的疼痛,他的嘴角却连咧都没咧一下。

怜儿松开口,一把推开了他,她满面泪痕,一双眼睛凶愤的仿佛要吃人。

怜儿手按在胸膛,她的心一定很痛,她嘶声道:“我欠你的已经还清了。”

“已经还清了。”柳杉嗄声道。

“我再也不想再看见你!!!”怜儿决然转身,忽然有一只手拉住了她,用力将她拉了回去。

柳杉紧紧地抱着怜儿,他的眼角已经湿润,怜儿死命地捶打着他的背,口中一个劲儿叫着:“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魅站在窗外看着两人,眼神中透露着些许羡慕、些许嫉妒、些许……恨。

恨自己所爱的那个男人为什么最后不肯拉自己一把,只要轻轻一拉,一切恩怨都可以结束,一切都可以重来。

一切悲剧也都可以画上句号。

章节三/【剑歌·蛮屠】

作者/朽木公子

一, 最重的剑

南疆是一片蛮荒的土地,腐山恶水,风云诡谲。

南疆的地域并不大,甚至连中土的六分之一都不到,南疆人居住在彩云之南的原始森林中,中土人将其称之为“蛮。”

“蛮”并不是一个单一的种族,而是中土人对南疆三十七部落,七十二洞的统一称呼。

蛮人生性野蛮残忍,内部大多数部落不合,但他们单一势力大多都比较弱小无法和强大的中土军队抗衡,所以亘古以来中土人都能和蛮人和睦相处。

这种和平持续了百年,直到最近才被打破,云南当地的人们发现最近一段时间,总有一些蛮人来到村中掠夺粮食钱财。

村民们报到了官府,官府下令缉拿强盗,下令后不久便真的抓住了一小股入村劫掠的蛮人,一审得知,这些人竟然是蛮族“夜叉”部落的人,这一下当地官员可犯了难,因为这“夜叉”部落是蛮族最强大的一个部落,并不好惹。

提到夜叉部族就不能不提到他们的蛮王——阿隆佐。

或许说夜叉部落不好惹并不完全正确,真正不好惹的是蛮王阿隆佐。

三年前夜叉部还不是蛮族中的第一大部族,当时最大最强的部落是“象族”,象族强大是因为他们有着其它部落所没有的“战争机器”——战象。

作战时一只战象的战斗力绝不下百人,蛮族之中也绝无任何一族可以和象族抗衡,更没有人可以凭借手中简陋的刀斧击败一头身披甲胄利刃的战象。

是英雄造就乱世?还是乱世成就英雄?

三年前阿隆佐的名字还不为人知,直到象族开始入侵夜叉族时,阿隆佐站了出来,那真的是一场极其惨烈的战役,夜叉族却胜了,阿隆佐也是因此而崛起。

他铁塔般的身躯在面对十三头战象的冲锋时竟没有丝毫畏惧,也没有人相信这世上竟会有人能一口气杀死三十多头战象,更没有人相信这世上竟有人能挥动那把剑——重达二百多斤的巨剑“蛮屠”。

这是一把可以一剑斩断大象四肢的剑,在蛮族之中这把剑只有战神才有资格触碰。

二,“剑擎风雷火,血海脱赤虹”

南疆。

一望无际的林海荡漾着碧色的波涛,波涛上飘着如烟雾般的山岚。

这里四季如春,时时鸟语花香,表面上一幅人间仙境的景象,但只有少数真的了解这里的人才知道,这表面安谧平和的外衣下隐藏的是极度的危险和无处不在的杀机。

阿隆佐躺在一颗大榕树下小憩,阳光透过树叶的罅隙投射而下照射在他黧黑的脸上显出一抹坚韧的神气。

忽然,树林间响起了一通鸟雀惊飞之声,阿隆佐的眼睛忽然睁开,有所预感似的翻身而起,剑已在手——那是一把通体漆黑的巨型战刃,长约六尺,宽约六寸,剑锋也是极其的宽厚,剑身八面相交,剑势极其沉重。

蛮屠虽然沉重,但在阿隆佐手中却如同玩具木剑一般,挥洒自如,随心所欲。

阿隆佐若有所感一般,将剑平横当胸,招式将成之际,只听“当当当”三响,巨剑之上忽然爆出了三点火星,再听“咄咄咄”三响过后阿隆佐身侧的一棵椴树枝干上已镶嵌着三枚铜钱,铜钱几乎完全没入树干,可见发出之人劲力极强,修为极深。

忽然一道人影从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闪出,衣袂招风,烈烈作响,阿隆佐听到异动,眼神登时一凛,猛一顿足,人已高高跃起,尚在空中时巨剑彻出,待落地后方才闪出神秘人的大树已经由树干断为两截了,切口平滑如镜,毫无参差。

可是终究迟了一步,树后并没有人。

此时阿隆佐陡然听到一声剑啸之声,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来剑好快!”电光石火之间,阿隆佐却已做出判断,右手紧绷,左脚画圆,以腰力猛转身体,蛮屠围着自身转了一个大圆圈,阿隆佐这一戮力一击,其威力足以开山裂石,普天之下绝无一人敢于正面直接接下。

这一剑的威力实在太大,以至于阿隆佐身体四周一丈范围内的草木植物全都被剑气绞碎,这其间,又隐隐听到一声金铁交撞之声。

可见那神秘人的“必杀一剑”已被阿隆佐成功挡住。

阿隆佐轻轻呼了口气,站直了身体,右手紧握蛮屠剑,剑尖尚还插在土地里头,但直立起的剑柄已经有阿隆佐的身体一般高了,这蛮屠实在算得上是巨剑中的巨剑。

阿隆佐募得抬头,断喝:“什么人,出来。”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就算在这树木林立,草卉茂盛的地方也是听得极清楚。

他的声音远远荡开了好远,忽然在他左右侧方向的两处灌木丛中分别走出了了两个人。

二, 五把名剑

左首一人,年约而立,身披重甲,身材魁梧,目光如炬,神色冷峻,气势沉稳,他手捏一柄侍剑,乍看之下却并不是一把武剑,更不是文剑,却像是一把古董似的佩剑,但见那剑剑身三尺长,剑体稍宽,剑身上满布着菱形的剑格,除剑格外也有不少铭文,剑身在阳光下所散之光微微呈淡紫色,通体透着一股贵族之气。

右首一人却是“断肠剑客”许逸默,他依旧是一身粗布麻衣,一头蓬松碎发,一通刺鼻酒气,和一袭飘逸举止,而他手中捏着的正是那柄淡金色的断肠剑。

许逸默看着阿隆佐,语气轻蔑道:“久闻“至尊之剑帝阕”和“残杀之剑蛮屠”大名,早已仰慕多年,但今日一见,却感觉似乎并不怎么样啊。”

左首那名身披重甲的中年一听这话,眼神登时一怒,大声道:“我也早已想和昔年名震江湖的断肠剑客会会,不知许公子敢不敢应战啊。”

许逸默冷笑道:“有何不敢。”

语落,两人便已挚剑掐决,准备出招。

忽然,林中传来一道叹息,众人脸色一变,手中动作也是收了回去。

一阵风吹来,带着一丝丝凉意,又有一股奇异的冷香飘来。

一道破风声响过,阿隆佐面前已经多了两个人。

一男一女,一白袍一紫裙,这两人不论容貌气质都是超凡脱俗、卓尔不群、举世惊艳实乃龙凤之属。

这两人除了柳杉和魅之外还有谁?

柳杉的脸色很差,似乎是很生气,但好像又没有,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沉默,所有人都不敢开口。

阿隆佐的手心不禁浸出了冷汗,眼前这个看起来病怏怏,宛若女人的家伙给他的压力,却要比另外两个男人大的多。

“我不希望今天的事再次发生。”柳杉淡淡道,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出口却都像一根冰锥,无情地刺中每个人心底那条脆弱的神经。

许,冷二人默默地还剑入鞘,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

柳杉看着阿隆佐笑道:“名剑榜上排名第二的蛮屠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还要比斩相思更靠前些。”

阿隆佐皱眉道:“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所谓何事?”

“为了我们帝国和你们部族的和平与合作。”柳杉淡淡道。

“什么意思?”

柳杉笑道:“云南府十万重甲兵已经驻扎在密林外的烽山,只要我一声令下……南疆中所有部族恐怕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阿隆佐脸色一怒,眼神凶狠,喝道:“你找死!”

“我不想死,南疆的所有夷民都不想死。”

“你究竟想怎样?”阿隆佐喝道。

“和你进行一场交易。”

“什么交易?”

“借你的人和你的剑一用。”柳杉笑了笑,又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想必我已不言而喻,还望族长仔细权衡其利弊,细细斟酌我的条件。”

阿隆佐脸色发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脸上的皮肉不停地抽搐,片刻后,他才叹了口气,无奈道:“好,我答应你,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柳杉蹙了蹙眉,道。

“伤天害理的事不做,滥杀无辜的事不做,违背侠义道德的事不做。”阿隆佐仰起头,神色坚决。

柳杉笑道:“我保证,绝不做那些违背正义的事。”

阿隆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柳杉的笑容忽然收敛,淡淡地问道:“现在什么时节了。”

魅轻轻道:“春末夏初。”

“已经过去三年了啊”柳杉叹了口气,仰头看天,碧空如洗,釉青瓷白,脑海里有一个身影在跳舞,白衣飘飘,欺霜胜雪。

“她是真的爱上了那个人吗?”

柳杉至今还是想不明白。

章节四/【剑歌·冰贤】

作者/朽木公子

手指自棺盖抚过——万年玄冰筑成的棺材。

手指莹白,纤秀,灵巧,真像是少女的葇荑。

棺材冰凉,丝毫没有要融化的迹象,棺盖早已和棺体冻结在了一起,而棺底又深深戳进了地底的冰层中,这无疑是一具极坚固的棺材。

万年玄冰坚逾钢铁,世上可以打开它的人并不多。

我便是这极少数的人其中之一。

其实,这具棺材就是出自我手,玄冰固然坚固,但还远不及冰贤剑。

三年前,我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以玄冰为料,以冰贤为刻刀,一共刺出六千七百七十二剑,将一大块玄冰刻成了这具冰棺。

这是我这一生唯一一次用冰贤来做除了杀人和练剑之外的事情。

我是一个武痴,一生忠于剑道,只会用剑来诉说情感,做自认为有意义的事情。

我认为,做这具棺材是我做的唯一一件对的事。

手指停在了棺盖前端,手掌微微颤抖着放下,温柔而又小心翼翼地抹去了棺盖上覆盖着的一层白霜。

棺盖的触感不再是摩挲扎手,它现在变得光滑如镜,晶莹如玉,剔透如水。

透过冰层可以清楚地看到冰棺里躺着一个人——一个年轻的女人。

她有着苍白的容颜、苍白的唇、苍白的发,她很漂亮,是那种让人看一眼就永远忘不了的女人。

现在看来,她还是三年前的样子,几乎没什么变化,仿佛只是静静地睡着了一般。

但是,我却知道,她永远也不可能苏醒了。

我突然感到好害怕,手不由自主地缩了回来,我的眼眶一阵温暖,一瞬模糊,两颗眼泪凝结成的冰珠自脸颊滚落,“吧嗒”一声跌落在了地上碎成了冰屑。

这时,我感到胸膛里的那颗心脏仿佛也已经随着泪花而四分五裂。

※ ※ ※

冰贤安静的插在地上,它从没有这么安静过。

我六岁学剑,学剑十年,十六岁出道。

曾经,冰贤剑是我唯一的伙伴,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只有在握住它时我才能感觉到我是个人,我还活着。

它为我赢得了今日的地位和辉煌,也铸就了我一生的孤独和寂寞。

曾经,只有剑,没有爱。

现在呢?

笑,我承认,自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剑奴,一个连爱都不懂的白痴。

是她让我懂,“没有爱便没有剑,有了剑也可以有爱。”

自出道以来的十三年间,我已一共历经七战。

十三年,七战,仅仅七战而已。

七次都是短短的眨眼间,拔剑,刺,回剑入鞘。

当剑锋贯穿对手的胸膛,血花飞溅,热血标出。

那种时候,他们的眼神都很奇怪,凡是看到的人一辈子都一定无法忘记。

每次杀掉一个对手,我都会想,如果有一天我也和他们一样被人杀死,那时候我的眼神会是哪一种……

※ ※ ※

这具冰棺是我三年前做好的。

那是我最后一次用剑。

现在,我时常会想:当初学剑是为了什么,我并不是一个天才,为了学有所成,我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努力才达到今天的境界。

这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

命运?仇恨?还是对未来的恐惧?

这些问题,连我自己都无法给出个答案。

据说,有些用剑的高手会细细品味杀人时的韵味,我是高手,可我在杀人时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快感。

有的只是恶心、绝望、寂寞……

师傅曾说过:“杀戮只是一瞬,但一瞬即是永恒。”

曾经,我不懂,现在,我仿佛已经明白了些许。

剑是无情的兵器,人却是有情的生灵。

剑在手中,多情的剑客所持必是无情的剑。

曾经,我和我的剑都是无情的死物。

无情代表什么?

无情代表着,无畏、无惧、无憾。

一招出手,不留生路,斩断敌人的希望,斩断自己的后手,泯灭生机。

一招制敌的杀手,便是不败的奥义。

※ ※ ※

霜是我一生中自尊师以来的第九位对手。

那一战时,天上还在下雪,雪很大,她穿着白色的衣服,白雪淹没了她的身影。

看不见,听不着,嗅不到,连杀气都感觉不到。

这仿佛不是一场生死较量,反而像是两位亲密的恋人在观雪。

她说:“你若输了,就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我说:“首先,你有伤在身,我用左手持剑,以示公平,再者就是,我绝不会输。”

她说:“为什么你这么自负,难道你真以为自己的剑法天下无敌了吗?”

“这不是自负,而是自信。”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那我若是不小心输了怎么办?”

我说:“要么死,要么永远住在冰风谷再也不能离开。”

她叹了口气,说:“如果,我万一要是输了,我到宁可选择死。”

“难道活着比死还要可怕?”

“活着不可怕,死更不可怕,只有相思最可怕!”

“相思?”

“像你这种没有经历过爱的人是一辈子都不会懂的。”

“辛亏我不懂,否则,我今日很可能就要输了。”

“无论如何,我一定会赢你,你的承诺等着兑现吧!”

冷笑着,我的剑已刺出,湛青色的光华暴涨,遮盖天日,剑刃刺穿了一切,一声尖锐的剑鸣经久不息,仿佛苍龙吟啸,剑气荡开了溯雪,紊乱的剑气交织着,雪花被无情绞碎,细雪蒸腾翻飞,仿佛黏稠的山岚随风变幻。

光暗,音消,雪止,风停,一切变化都归于纯粹。

冰贤停在她眉心前一寸处,再也不能递出一分。

她手中没有紫怨剑,她没有任何武器,她根本就没有动!

必杀之剑,简简单单便被人不费吹灰之力化解了。

“这怎么可能,这是为什么?”

我想不明白。我再也没有力气握住剑,我的手指已经冻僵,无法松开剑柄,我只好放下了胳膊。

她眯着眼,那种眼神很奇怪,比曾经我杀死过的所以人都奇怪。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原来就是她的眼神使我的剑刹住。

她笑了,那笑容真甜,毫不做作,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笑,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女孩子笑。

我忽然感到,方才负败的痛苦、愤懑、忧伤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点点的欢喜。

她说:“这算不算你输了?”

“算!”

“说好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冰蟾子,还要你陪我演一场戏。”

“冰蟾子?演戏?”

“你是舍不得冰蟾子,还是不会演戏?”

“你中的毒需要用冰蟾子来镇压……”

我的话还没说完她忽然抢道:“你只需要答应我便好。”

我说:“好。”

她收起笑容,说了句谢谢,之后就从我面前走过,我站在原地失神,她忽又回过头来说:“你可知道你那里输给了我。”

我问道:“哪里?”

“因为你是一个有情的人。”

“笑话,这怎么可能。”

她又露出了那种温暖的笑容,说:“因为我知道,你喜欢我。”

说完,她的身影便隐没在了雪中,只留下了愣愣发呆的我。

我终于知道,我那一剑是为何苦苦刺不出去的了,因为,没有人会伤害自己所爱的人和爱自己的人。

我自然也不例外。

章节五/【剑歌·绝情】

天山静卧,犹如沉睡的洪荒猛兽。

山上还覆盖着未化的积雪,远远望去,皑皑几片,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悲凉,纠缠着夏天和煦的气息,好不哀怆。

山阴处闪烁着一袅火光。

赤红色的火光被山风一吹,恍如风灯摇曳,又似一只巨兽惺忪的眼瞳。

巧儿已经长大成人,已及笄年,长得也算是娇俏可爱、落落大方。

天山上的冰雪融化成的水在山谷处汇成了一条小溪。

小溪水流涓涓,一直延伸到了那处山阴处,消失不见了。

巧儿的皮肤白皙透亮,似乎便是得意于长期饮用这种溪水。

巧儿在今天黄昏之时总是隐隐感到一丝不安,她也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

家中寂寞,她便索性带了水壶来到溪边汲水。

巧儿来到了溪边,找了一处水质清澈的地方,轻轻挽起了袖子,扶着瓶颈淹入溪水之中。

“嘟嘟嘟……”瓶口吐出了一串水泡。

“喂,小姑娘。”一个雄浑沉闷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忽然在巧儿耳边响了起来。

巧儿惊叫一声,一个不小心,身体失去了平衡,便往水中跌去。

这时忽然有一只大手迅速的伸了过来抓住了她的胳膊,帮助她稳住了身形。

巧儿舒了口气,刚一抬头她的脑袋却一下子嗡了一声,只见那个拉着自己的人身形异常的高大,他的脸大部分掩盖在斗篷罩帽之下,只露出了嘴角一道不怀好意的微笑。

巧儿从小便在天山脚下长大,认得的人并不多,又没有丝毫江湖经验,站在这人面前心中不禁产生惧怕之感。

巧儿挣了挣被那人抓住的手臂,只觉得他的力气好大,自己不可能挣脱的。

“放开她。”忽然自身后传出了一个男人平淡而冷漠的声音,巧儿先是一怔,扭头一看,却看到了身后已经站了四个身穿白裘罩袍的人。

那人冷漠的声音一消散,那只手便放开了巧儿的胳膊。

巧儿只感到好害怕,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今天傍晚心情总是说不出的惆怅了,她的眼眶里涌满了泪水,似乎风一吹便会掉下来似的。

“小姑娘,请问,冰风谷怎么走。”这时,那群人中传出了一个女人清越娇媚的声音。

巧儿愣愣地摇了摇头。

一阵安静,巧儿感到四周的空气仿佛就要被冻结了,一种冰冷的刺痛感争先恐后地往自己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里钻去。

忽然有人一声叹息,沉声道:“我就知道这个小姑娘定然不知道冰风谷的所在。”一声冷哼,那人又接着道:“你们两个不是先前都进过冰风谷吗?怎么也不认识路。”

另一人道:“上次我进入冰风谷已是十年之前了,这十年间,我又历了太多事情,有一些往事我早已记不甚清楚了。”

娇媚女子道:“记得上次我来冰风谷时先是住在山下的一处小店,其后又恰巧遇到了冰风谷掌门派来引荐的使者,之后是冰风谷的弟子带我们进入其中的,我只记得前往冰风谷的路很复杂,具体从何处进入,我也不甚明了。”

“弄了半天,我们竟然连人家的门都进不去。”

忽然,其中一人低低笑了起来,顿时,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缘由,只听那人止笑,是那个声音冷漠的男子“看来,宵掌门已经知道我们来了。”

其余的人皆是一惊,娇媚女子道:“怎么了?”

冷漠男子伸手拉下了遮盖脸庞的兜帽露出了那张苍白的脸。

巧儿看到柳杉时一下子便愣住了,眼睛睁的大大地。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远处雪地中早已站着六位白袍老者。

魅冷冷道:“是冰风谷的长老。”

“看来问路是不必了。”许逸默笑道。

“这就是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冰风谷六大长老?”冷易肃声道。

“我早想会一会他们了。”阿隆佐眼中似是有着两袅火焰正在熶动。

“杀。”柳杉一字出口,其身周便涌起了一团飘忽变幻的寒气。

只见他的身形冲天而起,其身周围光华暴涨,带动千万道剑气自上而下向冰风谷六人贯去。

冰风谷六大长老也并非徒有虚名,见到柳杉来势汹汹却并不慌乱,纷纷平剑当胸,真气吞吐,将地面上厚厚的积雪纷纷荡开吹起,剑气交织,顿时化作了一道直径丈许的白色龙卷风抵挡住了柳杉的寒冰剑气。

柳杉剑气被破,在空中身体一扭,向下轻轻飘落,向后滑出了一段距离,绝情剑连舞三朵剑花方才站定。

他头也不抬,只是寒声道:“很好。”

忽然,柳杉一声厉喝,绝情剑扬起直指苍天,其身周围寒气大盛,凛冽寒气纷纷灌入剑身之中,眨眼间绝情剑剑身已被玄冰所覆盖,剑身上冰蓝色的光芒萦绕转动,其景象像极了昔日宵凌所持冰贤剑。

身居冰风谷六大长老之首的居凊见状,脸上大变,失声道:“这竟是本门绝学凝冰诀。”

随即他来不及细想,“大家小心。”

柳杉真气运转道极致,架起剑势,剑尖直指居凊六人,只见他周身凭空出现了许多剑芒状的剑气。

柳杉盯着居凊森然一笑,接着绝情剑猛然刺出,顿时,其千万剑气仿佛疯了一般,组成一股洪流向着居凊等人涌去。

冰风谷六人眼神一寒,各自将自身所有真气催动到极致抵挡剑气洪流。

柳杉微微恻目,眼神一变,冷笑一声,绝情在手中又是转出几道弧光,窜入地下,割破了冰雪冻土,地面炸开了六道沟壑,向着居凊等人切去。

剑气遁入地底转瞬即至。

直到那爆裂的冰雪逼近居凊时,他的瞳仁才骤然一缩。

剑华暴涨,血沫四溅。

原先居凊等人所立之处雪花飘散,白茫茫的一片,仿佛黏稠的山岚。

簌……

一柄佩剑从天而降,扎入了雪地之中,露出的剑柄兀自摇曳颤抖。

柳杉看到那柄青锋宝剑雪亮的剑身之上留有斑斑血迹,嘴角慢慢勾起了一个嘲弄的笑容。

远处袖手旁观的魅等人此刻脸上也是微露喜色。

只有站在一旁的巧儿却是您捏着拳头,面含担忧。

“领路人已死,看来还是要麻烦巧儿姑娘带路了。”柳杉回过头,微笑着说。

话音刚落,他的笑容陡然僵硬,继而一股杀气冲上心头。

众人都是一惊,因为,隐隐地一股仿佛比柳杉更强的杀气渐渐汹涌起来。

雪花扬起的雾气渐渐被风吹散,一点湛青色的光华显露出来,仿佛夜晚厚厚阴云中投射下的一点黯淡星光。

那么迷离,那么熹微,却又令人向往,带着一丝神秘的味道。

柳杉眉头一舒,冷笑一声:“他终于出现了。”

雾气愈加散淡,显出了两道模糊的人影。

“咳咳……”

宵凌拍了拍居凊长老的背,温婉一笑,“您放心,这里交给我了。”话音之中满含敬意。

柳杉昂首大声道:“我正要去找你呢。”

宵凌放开搀扶着居凊的手,面无表情地看着柳杉“你说要找我复仇,却为何对我门长老痛下杀手?”

柳杉冷笑道:“我不仅要杀你门中长老还要杀光你门下所有弟子。”他随手指向身后随行的几人,“看到了没,在场的包括我在内中原十大名剑客一共来了五位,你此次怕是在劫难逃了。”

宵凌看了魅一眼,眼神略微变得复杂。

片刻,他只是淡淡道:“你还记得当年你说三年后要找我报仇的情形吗?”

“当然,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时的情形,更忘不了那种心痛。”他的声音满含凄怆,幽幽地,透出一股深深地怨气。

宵凌扬起头深吸一口气,道:“你已经知道了吧?”

柳杉眉头一绉,道:“知道什么!”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十分尖利,眼神深处透出一种仓惶无措。

魅听罢,身子微微一颤,贝齿紧咬朱唇,眼帘低垂。

众人见状均是隐隐有所觉察,事情似乎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了。

“霜”宵凌一字出口,随即一声自嘲,又道:“罢了。”

“她……”柳杉的喉咙一紧,仿佛气管生生被人扼住。

“直到现在你还在自己欺骗自己,这三年来,你就是这样一直熬到现在的吗?”宵凌的语气中竟带着一丝凄楚,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

“她是这个世间最好的女子,也是我一生中最爱的人。”柳杉的眼眶已然湿润。

宵凌默然点头,算是暗许。

宵凌苦涩一笑,道:“她是真心爱你的,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嘴里仍是念叨着你的名字,虽然意识已经模糊,显然在她的心里,凡是与你有关的事物,都成为了她最清晰的记忆。”

柳杉哽咽着,沉声道:“可是,她心里最爱的那个人竟然在最后一刻都没能伴她左右。”

宵凌凄然道:“这难道就是宿命。为何上天要赋予我们这些本不配拥有情感的人爱,在我们懂得珍惜所爱之后,却要以这般残忍的手段使我们饱尝剜心之痛。”

“两人相爱,无私付出,互为彼此,霜儿,你好傻,你可知道你为我付出的这一切并不能使我快乐分毫,反而让我日复一日的内疚自责,承受着无休无止的煎熬。”语罢,柳杉早已泣不成声。

魅站在一旁悄悄拭泪,见到柳杉哀极恸哭便上前劝道:“师妹一生唯独钟情于你,她是个痴情的女孩,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你,我想她临终之时内心一定是快乐地,师妹在天之灵一定不想看到你如此伤心。”

柳杉缓缓抬头,那一双眼睛猩红似血,透出妖异的红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冰蟾子世间只有一颗,然而你还是演戏骗我将它吞下,是不是。”此刻,他的声音忽然变得煞气凛冽。

魅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说话。

绝情旋风般展动,剑身映着曈曈日光变幻出斑驳绚烂的颜色,煞是美丽。

柳杉出手猝不及防,魅身旁的冷易、阿隆佐、许逸默等人还来不及出手阻拦制止。

嗤……

剑锋破开空气,撕开衣物,刺破肌骨,那是一声极微的声响。

微弱到一点雪花在山风中飘舞,蝴蝶在花瓣上憩落,灵魂脱离肉体一般。

一道鲜血——滚烫的、鲜红的、黏稠的鲜血溅到了柳杉煞白的脸庞。

他的样子仿佛是刚才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一般,令人感到恐惧,触目惊心。

他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头,其眼中的血色也如潮水般消退。

然后,每个人的目光渐渐冰冷。

魅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宵凌——绝情极薄的剑锋贯穿了他的胸膛,剑锋太薄了,柳杉出剑速度也是极快,伤口处竟再也没有一丝多余的鲜血溢流而出。

柳杉睁大了眼睛,但他的瞳孔却微微紧缩,颤声道:“为什么。”

宵凌张了张嘴,仿佛说话要耗尽他所有的力气一般,可是他还是咬牙嗄声道:“我……不能……再让你错下去了。”

柳杉握住剑柄的手微微颤抖,宵凌的伤口渗出了殷虹的鲜血,嘴角也有鲜血流出。

宵凌颤抖地伸出了手——伸向了柳杉。

柳杉紧紧握住宵凌苍白而冰凉的手,后者竟微微一笑,凑近柳杉的脸庞,附在耳边,道:“她的寝宫在冰风谷……后山的冰窟中,大长老……可以……带你找到……她。”

柳杉紧蹙着眉,嘶声道:“你不可以死,你若死了,还有谁来和我争天下第一剑客的头衔啊。”

宵凌微微一笑,喃喃道:“不知道……临死前……我又是何种眼神……一生十战名动天下……死亦足惜。”

说完最后一字,他的头无力垂下,气息断绝。

冰贤剑从他的手中落下,掉在地上,渐渐失去了原先耀眼的光芒,仿佛在缅怀死去的主人,无畏的英雄。

魅眼中淌着泪,抱着渐渐冰冷的尸体,深情道:“我原以为这世上绝不会有男人为我毅然赴死了,这一刻,我才真正懂得师妹她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柳杉迈着沉重的步子,摇晃着身子后退几步,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噌……

一声剑鸣。

魅笑着扑到在宵凌尸体之上,雪白的鹅颈已被鲜血染红。

紫怨剑躺在冰贤剑旁,两剑仿佛依偎在一起。

众人都呆住了,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

柳杉忽然对着许逸默等人道:“各位请先去天山脚下客栈休息几日,在下还有些事需要独自料理。”

说完,他已转过头和居凊对视一眼,两人便向着远处走去。

※ ※ ※

三年后,天山,寒山川山崖。

许逸默身穿麻衣,他手里提了壶酒,迈着步子有些虚浮。

仿佛极其疲惫的样子,看了一眼前方不远处崖边站着的穿着雪白狐裘的女子。

“你这么年轻却已经满头白发!”许逸默狠狠灌了一口酒,叹息道:“值得吗?!”

女子站在崖边,极目远眺。

——浸血般的残阳,山峦如涛,延伸至远方,山风中尽是肃杀的寒意。

此去天涯,风雪三万里。

怜儿脸庞有着两行清泪滑过,还及落下便被风吹散,她喃喃道:“他一定会回来的,对吗。”

许逸默道:“三年了啊。”促狭一笑“我只知道江湖中从此没了冰风谷,如果他不会回来,那,我就是天下第一喽……”

“天下第一可是很寂寞的啊。”他的声音被风吹淡,飘忽远去。

怜儿:“我还在等,等你归来,陪你完成那首未完的绝句。”

远方传来雪女幽幽的歌声,歌声空灵,仿佛来自彼岸,一直传出了好远,好远……

——全书完——

2015年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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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5 14:1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