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两厘米篮筐 |
| 正文 | 手碰到篮球的时候，心里会涌起一股熟悉的感觉，它就像身体的一部分，指挥自如。当球在我手中翻滚摩擦，手掌麻麻的触觉，如同一阵电流瞬间蔓延，使我浑身舒泰，兴奋不已。 小学五年级开始接触篮球，当时的我不像现在这样非要卡着时间掐着秒表的考勤。流云映日的明媚晌午，风吹水皱，蝶舞叶随，土木熏熏的田园气息漫天遍野。荡漾的景色中，我骑着自行车疾奔，双手自然下垂或抱胸显得“自然写意”，无心熟悉的美丽是人之天性童叟无欺，若能回头再来一次，我定不负此“红妆”。一路无话罔顾徐徐清风袅袅香，旋风般冲进校门锁好车。 火急火燎的赶到学校其实并没有特别的事情，上课更是还早。闲来无事倚门旁，听鸟声蝉鸣竞高，鸟儿婉转多情，姿态怡然灵动，却惊疑谨慎，只可远观；蝉虫高亢激情，彻泉彻天，无惧而迟钝，往往被抓来亵玩。和鸣声中，还夹杂着阵阵“砰砰咚咚”的声响，有人在打球！我们小学的篮球场，场地是凹凸不平的水泥，篮架是掉漆的木板和锈迹斑斑的铁架，其它不提也罢，幸而该有的都有了。打球的大概是三个初中的学生，两个高个儿一组，矮个儿一人一组，比罚球线投球。俩高个儿太瘦，球十之八九不沾框，矮个儿也一般，但力气大进球轻松，所以反而惬意，让我很羡慕。因为那时的我其实更不堪，平时和同学一起玩的时候，运球差不多就是抱着跑，看着身边没人了就意思意思的拍两下，千辛万苦将球带到篮下，倾尽全力将球掷向篮筐，却往往半途而下——“三不沾”。后来我发现跑来跑去只是浪费体力的无用功，干脆就站在对方篮下不动了，球过来之后往往就给我这个大空位，我接球双手托住，屈膝深蹲，然后发力从篮下将球抛向蓝天，白云悠悠，净空澄澈，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尖锐的弧线，从篮圈里落下——进了！如此反复，我渐入佳境，自我感觉良好。但马上别人也有样学样，大家都守在对方篮筐下不跑了，游戏没法玩了…… 初中我知道我和别人不同了，尽管我贫穷瘦弱孤独，像是一片灰暗的叶儿，风来不动，雨来不躲，暗暗的蓄着力量。我拿着别人的球在课间走廊上拍打，尝试着胯下运球，十无一成，不是打在腿上，就是砸在脚上，或者不知跑哪儿去了。这时一名被校长在大会上评价为“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的顽童（我与他8年同学，也不知被欺负多少次），过来抢我球。我憎他无赖凶霸，头脑一热，信心爆棚的对他说：“你来抢，让你风都摸不到”。于是他就来了。我那时右手拍球，左手顶多交换手过渡下球，想持球过人那真是痴人说梦。他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双手打开干扰我，一副随时要上来掏球的样子。我自如控球都有所不能，所以根本无法主动过人，只是把球越拍越快，快速的触球，同时紧盯着他的腿，看他移动方向，预判他掏球。由于我一直右手拍球，他双手展开虚晃两下，然后直接奔我右路而来，我马上右手压球从胯下交换到左手，他从我身旁倏忽而过，我则顺势左手带球完全过掉了他。那一刹那，有一阵风轻抚我耳朵，眼前人不见后视野突然打开，豁然开朗，前面是狭长的走廊和喧嚣的人群，我胸怀一畅，远处绿林白云缠绵。一个我平时唯恐避之不及未战先怯的强大敌人，没有了……此后不久有人在我面前炫胯下运球，我果断用流畅的连续胯下狠狠回击，此时我渐渐感觉到了，我和篮球那种，心血相连的状态。 初中，叛逆无惧，逐潮求异，做梦都想着飞；豆蔻年华，青涩懵懂的心跳在信笺与纸条的传递中得以舒缓。那时一部《流星花园》很火，有例为证——暑假2个月，市电视台有一个点歌频道，然后那首《流星雨》不间断的被点了两个月。当然也许中间有些间断，但我没看到过，我那么多同学也没见过，由此可见一斑。继而学校里各种山寨“F4”、“杉菜”之类雨后春笋般出现，我“有幸”也是其中一员。那时我们“兄弟”4人周末去百货大市场淘回四套一模一样纯白色衣服，上身有点像小西装，里面套一件晶光闪闪的T恤，下身是大喇叭裤，然后在下一个星期一的早晨，我们就这样标新立异的走在了校园里。感受到众人的眼光，一分羞赧，二分死撑，七分自信。现在想来恨不能穿越回去亲手掐死自己。这一身行头无疑我是十分爱护的，但是，这也是相对而言。 某日下午体育课，柔柔春光洒在青葱翠嫩的操场上，三排陈旧的篮球架不断被击中发出沉闷的响声，篮球架“尾巴”上压着几块巨大的石头，我坐在上面悠然看球。初中的篮球架是很老的那种，像是几根钢管焊接在一起，中间横了三根，类似高低杠的样子。我曾见有同学站在第一根横杠上，纵身跃上，抓住第二根横杠，然后利用惯性和手臂力量飞起抓住第三根横杠，这时他手的高度已经超过篮筐了。然后他缓缓用手移动，来到侧面，最后越过篮板抓住篮筐，有人从地下将篮球抛给他，他小心翼翼拖进篮圈——完成扣篮！真是灵动如猴，羡煞我了。回到当天下午，初中的篮球赛也不过就是往返跑，想进球，除非你利用无耻战术，站在对方篮下不跑动。渐渐有些同学跑不动了，他们叫我上，我……还穿着“F4”套装呢，犹犹豫豫想着大不了就上去做做样子。操场其实就是长了些野草的泥巴地，也就是说，当柔媚阳光温暖大地的时候，我们这群奔跑追逐的孩子，正被一层飞灰笼罩着。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一道白色的闪电，在一片尘土飞扬中来回穿梭，根本就停不下来，也没人能阻止我，直到我被人无意绊了一跤。初中还真是纯真又充满激情的，绊我的同学用满是惋惜和自责的眼神看着我拉风的套装说对不起，然后我那刻原有的一丝丝心疼烟消云散，直接脱掉外套，露出晶光闪闪的体恤，继续飞奔，我觉得自己就像披上了银白色战甲的大将军一样无人能敌。 高中是我打球最多的时候，也是在那时我的水平才提升到把篮球与一般玩具分开的地步。高中生的天空都是忧郁和孤独的，即使在一起强颜欢笑，也不过是一群人的寂寞。那时我没事就怔怔发呆，看着灰白墙壁，细数它的裂纹，观察裂纹的走势，也许还会拿笔沙沙记下，把它形容为某种人生感悟之类的东西；又或者静静欣赏爬山虎的繁茂，肥大叶片掀起波浪，起起伏伏，联想置身其中时的荡漾；还有如墨夜色下，窗外悠然的虫鸣，声声清脆、窗里朗朗的读书声，夹杂疲惫、其中更有少女的隐隐巧笑，音色格外不同，引人遐思，我微微皱眉，用不满来掩饰变频的心跳。类似怔呆时间不少，不一枚举。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我的高中非常好，里面的学生大体分为两类：一类是市里的官富二代；一类是学霸，当然也有兼长的怪胎。而我，两类都不是，之所以进去基本靠中考的运气，所以即使不详写大家也可以联想体会到我高中生涯的落寞吧。 在那段寂寞空虚的日子里，篮球给了我活力。那时我已能比较自如的控球，各种变相假动作、转身、预判意识都比较不错，从小在广袤田野撒欢身体素质也还行。我喜欢把球控在手里的感觉，仿佛那原本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享受它一声声拍击在地上的韵律和节奏，紧张又欢快。当球在我手中旋转，我甚至能听到“沙沙”的摩擦声，它刺激着我的血管神经，让我痴迷和兴奋。那时和住宿的一伙同学，基本在每一个天气不恶劣的中午和晚上都会打球。他们水平比我差，所以我很开心。持续的对抗，沉浸在被汗水密布的肌肉碰撞中，感受着力量的成长，是一件愉悦的事情，也是运动的魅力所在。 当然篮球不仅是力量的对抗，技巧也很重要。高中快谢幕的时候我技术已经比较娴熟，运球很快，节奏很好，但力量不足所以不太稳。可是我投篮非常好，是我的最强项，不过这一点我很晚才意识到。还是和舍友之间的一场球，我45度角持球，徐徐控制连续胯下显摆着，对方两人上前准备夹我，我作势向后传空位，他们一人赶紧拉开，但是两人就分工有些协调不畅，我趁机右路加速突破，防守刚到我背后侧拉变相向左，一人立足不稳勉强补上位置，我又灵活的低手快速变相右路，他已经只来得及用手横档用犯规动作阻止我过人，但我没有强过。当然实际上那时我只是沉浸在对球的掌控之中，我又接上一个从后向前的胯下变相转到左边，连续三次快速变相之后，我晃倒了对手，徐徐带球到空位，轻松跳投得分。汗渍在眉毛层层累叠，终于有一滴突破防线滚入我眼中，我的视线瞬间朦胧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清对手在为刚才的球争执些什么，我只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咚……”一声又一声，快速而有力，不能自已。 下面这场是和班上同学及舍友一起玩的。当时我们11个人，两组人多，三组人少，尴尬的数字，恰好我一不太熟的舍友来了，加进来正好够数。这位舍友是很给力的，体格目测185*185（185高185重），技术也还行，但是没与我分到一组。到我们两组对打的时候，他一人篮下无敌，连吃四个，我则千辛万苦突破进了一个，4:1，他们再进一球就赢了。他见我进球后对我严防死守，动作很粗，场下同学颇有微词，终于我失误掉球，他顺势一个轻松上篮结束。我是随性的人，他的一些小犯规不会去计较，也就准备下场了。但是我场下的同学不干了（之前也被舍友打下，有种被外人压着打的屈辱吧），坚持说刚那球不算，重来。于是，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我继续拿球，他还是防得很死，场下有人帮着喊，你们去挡拆啊！于是有同学上前帮我把他挡开，我轻松侧过，无人盯防，站定投篮，“刷”，球空心入网，4:2。我继续持球，他上前放我，挡拆又到，我这次不往侧面走，后退到三分线，站定投篮，“刷”，又是空心，4:3。下一球我三分线外接球，马上抬手就投，又进了，4:4。就是这种感觉！尽管隔得很远，但是球只要到我手中，我就已经知道了最后的结果。最后一球，我老地方接球，对面都很紧张，赶紧就上来逼防，不让我轻松投篮了。这时队友的挡拆也到，我又后侧一步，观察形势。他们见我离三分线已经一步开外，在我投篮距离之外了，也不再上前，而就在这时，我原地站定双手持球，缓缓举起向后抬，右手食指最后将球送向篮筐。篮球在空中优雅的旋转，那一道美丽的弧线是如此之长，如此之动人，以致场上所有人都停下动作，静静无声的欣赏——“刷！” 我身高近170，算矮了，可是我很能跳。就像鸟儿向往着蓝天，祈求飞得更高，我向往着篮筐，梦想着也有将球扣进篮筐的一天。初中我的弹跳就数一数二，体育考立定跳远什么的都是第一，比一般的体育特长生都强。高中时我深刻的意识到现在弹跳还有一点提升的空间，到大学年纪大了就不可能了。于是那段时间我和一同学兼舍友每天6点不到，在雾蒙蒙的晨光中摸到学校健身房。他也就随便耍耍，玩玩这个，弄弄那个，我则目标鲜明，直接扛起50公斤杠铃做下蹲。负重下蹲在没有人照看的情况下是很危险的，我当时也知道，但是心一横，就拼了。第一天我只能做一个。说实话，那一个就让我差点起不来了。我只做了一次下蹲，就不得不摇摇晃晃放回杠铃，然后浑身冒汗，我开始后怕，但我并未放弃，每天坚持。后来我每天能做到近三十个。篮筐和篮板相连的地方，是有两根铁棍支撑的。那时的我，全力一跃，可以轻松抓住那细细的铁棍，然后挂在上面晃晃荡荡。从篮板后面看，就像吊在篮筐上一样。我抓在上面看向地面，近三米的高度使得场地上的砂砾变得模糊，我不禁感到一丝慌张。松手落下，脚重重砸到地面，脚面发麻。我看着打开的右手，一道明显的红印斜贯手掌，格外的鲜红艳丽，那是最接近篮筐的颜色，距篮筐也就两厘米吧，也许还不到。 篮球给了我快乐，但也留下了伤痛。扭脚踝，戳伤手指什么的不过是家常便饭。有一次我在空中与人争球，结果横摔落地，感觉右肩传来“珂珂”两声，右手就不能动了。当时以为脱臼，然后缓缓果然好了。但至此后右肩时时疼痛，遇冷天更有酸麻感觉。那位和我一起健身的同学说你这肯定是骨头没到位，我帮你掰一下就好了。我将信将疑让他弄了一下，然后我听到“卡擦”一响。从此我打球时右手稍稍用点力就“掉了”，甚至有时晚上睡觉翻身也会脱臼，然后疼出一身汗。大学4年深受其害，只好渐渐将左手技术练了上来，但打球总是少了，克制了。 大一时我进了我们系队，打了几场学校组织的系赛，感觉就是在练习折返跑，球也拿不到，运球容易掉，投篮进不了，和平时玩着打的半场完全不是一个游戏。其实经过高中的洗礼，大学是我技术最成熟的时候，也有很多精彩的场面。有一次我站在过中圈两步远的位置，直接抬手命中，不是那种撞大运的抛进去，而是扎扎实实的做出了投篮动作。那时候手感来了，怎么投怎么进，我自己都觉得害怕……可是，如果把我和篮球的亲密关系比喻成每天的太阳，那小学就是黎明启蒙；初中是不断上升；高中最终达到最高点，无比炙热；到大学就在走下坡路了。 大学基本脱离了象牙塔的范围，差不多就是个小社会了。我迷迷茫茫进入其中，并没有太多的兴奋。我既没有体会不到父母长辈期盼的进入了更高的学习层面，学习更多的知识，找到更好的工作的热烈感情；也没有许多同学焦躁的想要脱离父母家庭的束缚，到外面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断探索新奇世界的渴望。我高考就这么多分，报了这个学校，被录取就来了，至于以后，我当时根本没有深入思考的意识，真是一个简单单纯得近乎白痴的傻子。大学于我，说是傻傻萌萌真是太切实了，懒散的时候，在宿舍躺三天，编织各种主角式的幻想；有时咬咬牙，跟着外语系大清早去林间小道大声朗读，发音标准，吐字清晰，声音低沉而有磁性，自我感觉非常良好，但效果一般，基本属于读中间忘前面，读后面忘中间，再从头读全忘了的类型，不久便失了兴致。最致命的是沉迷于网络游戏，快餐小说之类，有不少通宵经历，虚耗了时光，拖累了身体。到大四的时候，我距离篮筐已经遥不可及，篮板都碰不到了。 毕业后参加工作，篮球于我，差不多是夕阳西下了。以前在项目上还会玩玩，我凭着良好的手感和灵活的身体，还是能有所表现。对手都是成年人，我的小身板文文弱弱的，对抗基本靠躲，于是投篮的特点体现出来了。给我空位球很少不进，进球大部分都是空心，那“刷”的一声，还是能激活我迟缓的血脉。后来坐办公室，运动几乎没有了，身体素质持续下降，疾病开始缠身，腰肩颈又麻又胀。我曾尝试在篮下起跳，篮筐与我之间的距离应该有大半米吧。我知道我此生再也与它无缘，那两厘米的鸿沟将永远横亘在我们之间，既是一种悲哀，也是我最大的幸福。 我与篮球之间，有过狂热，有过冷漠；有过骄傲，有过失落；获得健康，也带来伤痛……现在的职工宿舍有一个篮球，他就那么静静躺在电视柜旁，圆圆矮矮的身形沉默不语。我数次想将它抱起，用手去轻轻摩挲，再度去感受我们之间的联系。但是我没有，我害怕它的责骂，是我的辜负和弱小，让它只能如同尸体一般平躺。让它不能在蓝色天空下，划出美丽的弧线。几次我走到它面前，却伸不出手。未免同事觉得奇怪，我还抬脚踩踩它，踢一踢，以掩饰我的莫名的举动。 今年我去附近一学校锻炼了一段时间，身体渐渐有所恢复，篮球也随意玩玩，也就是不跑不动，发发球，投投篮，有时命中率还行。某一刻我凝视着冰冷的铁圈：也许我们终将无缘，但我无比感谢生命中曾经有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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