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老钟 |
| 正文 | 办公室转角的走廊上孤零零吊着一截锈迹斑斑的钢板——那是曾经用来敲响上下课钟声的“钟”，长30公分，厚0.8公分。它是谁吊上去的？什么时候吊上去的？已无法考究。钟，就这样静静地垂着头，一副没落的样子，没有了昔日的光鲜和荣耀。只有风吹过时，悬挂它的铁丝和它的接触处才能断断续续发出“吱、吱”声，似乎在努力证明它的存在。 ? ? 现在，确实没人在乎它的存在了。 ? ? 唯一能见证它昔日辉煌的也只有它自己，它如同古代大臣手中的奏折，上面记录着老师的考勤，学生的成绩。原来挺直的腰板现已成了弓形，坑坑洼洼的表面，是它与钟锤热吻过的印记。一个孩子的父亲是校长，一个孩子的父亲是学校敲钟的工友，俩孩子争论在学校里谁的官最大，校长的小孩说我爸既管老师又管学生，却没有人能管得了他；敲钟工友的小孩不服气，说只要我爸一敲钟，老师学生全都得进教室，连你爸也得听他的。这个故事是否真实，难已考证，但足能说明钟声就是命令。 ? ? 我的童年就是在那悠扬的钟声音中度过的。家离学校不远，能听到学校每天传来的钟声。负责敲钟的是一个从朝鲜战场退伍回来的军人，从星期一到星期五，每天上课、下课或放学，只要时间一到，他便从板凳上准时弹起来，整整风纪扣，右脚如小女生“跳海”般跳到吊着钟的那棵老槐树下，而左脚裤管打结后行走时在空中来回晃荡，如同摆钟的摆锤般——老军人的左脚膝盖以下当年被美国的炸弹炸飞了。 ? ? “当——当——”是下课，“当当——当当——”为上课，“当当当……”乃集合，在不同的时段敲出不同的声音，我还没进学校就悉知了。老军人也从不敲错，那钟声宏大、高亢、嘹亮。敲钟时老军人神情肃穆，两眼放光，似乎把敲钟当成战场上吹响的冲锋号。我和我的小伙伴便是在听着这截钢板浑厚而铿锵有力的声音中完成一天的学习。老军人和他那心爱的老钟就这样年复一年地，把我的师哥师姐们，我和我的小伙伴们、还有我的学弟学妹们送出大山。 ? ? 那钟声不仅让校园井然有序，而且还在指挥着山里人的劳作歇息。大山里的群众习惯以学校的钟声来判断时间，生产队里也依钟声安排作息时间。清晨的钟声一响，不用队长催，社员都会按时早起，然后是出工、歇工、收工。老军人用手里的钟锤敲响老槐树上的那截钢板号令学校、号令村民、号令大山。老军人俨然成了大山的钟神,也成为我童年心中的英雄，幻想着自己哪天也能成为号令群山的钟神。 ? ? 我上学时要过一片油茶林，各种小鸟的叫声应和着学校传来的钟声，融入袅袅薄雾，在山涧中来回飘荡。从钟声的间隔长短中，我爷爷便知是下课、上课还是预备。钟声一响，他便用那长长的烟斗驱赶顽皮的我去上学。我便躲着爷爷那长长的烟斗，踩着老军人弹出的音符从小学一直到师范毕业。 ? ? 师范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一个边远的农村小学，那里山高谷深，学校的师生都来自方圆四、五里的几个自然村。夜晚我便一个人拥有了整个学校，敲钟的事就自然成了我的另一项工作。 ? ? 上班的第一天，天刚亮我就起床了，推开那有十多个猫眼的木门，穿过坑坑洼洼的操场，站立在校园角耸立着的那棵白杨树下，深吸一口气，右手第一次拿着那截沉沉的断柴刀，心中顿时充满异样的感觉：这大山里的钟声从故乡一路随我飘来，老军人的生命将在我的心中延续。如今这钟锤竟然传到了我的手里，我是否也能像故乡的钟神一样号令大山呢？我这时也学着老军神情肃穆的模样，接受我人生中第一次庄严的洗礼。心平静气后，手中的断柴刀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当——”，清越无伦的声音划破了黎明的宁静，穿过浓雾铺垫的山岚，敲响了大山深处一扇扇木门。不远处的木门传来“吱呀”声，一个黑影就从门缝中钻了出来，不一会儿，“吱呀”、“吱呀” 声不绝于耳，一个个黑影聚集在一起，朝着学校方向蜿蜒移动。山寨渐渐地从寂静中醒来，舂米声、狗吠声、牛哞声，声声入耳，随即一股股袅袅青烟穿透毛草盖的房顶，融进黎明的浓雾中。看着这幕山景，感觉很新奇：沉睡的大山是在我悠扬的钟声中苏醒的。我将开启大山的每一个清晨，也找到了老军人当年的自豪。 ? ? 生活的章节就在这悠扬的钟声里翻过了一页又一页，日子恬淡而充实，天长日久，钟声融进了我的血液，嵌入了我的意识，偶尔离开大山里的学校，过着没有钟声的日子，很是不习惯，总感觉生活中少了一点什么。 ? ? 不知什么时候，熟悉的钟声被鸹躁的电铃声取代，那黑乎乎的电铃，如同烤糊了的烧饼。这种自动电铃免去了值周老师早起和上课、下课前必须不停看表的辛苦，而且还能精确到秒，每个老师都松了一口气。电铃声很响，但也很单调，上课、下课、放学只是一种声音，听的时间长了，感觉没有了原来钟声悠扬的韵味，不看表，光听铃声根本不知道是上课还是下课。在学校周围上上下下的老人们再也不会停下脚步来聆听这响亮的电铃声了，老爷爷们也没法配合学校用那长长的烟杆来督促他们的孙儿上学了，因为他们已听不出是上课还是下课。 ? ? 电铃昙花一现，智能广播闪亮登场。智能广播多功能的特性，什么歌曲都能放，它的出现，立即得到了大小学校的青睐。一天不同时间播放不同歌曲来表示上课、下课和休息，学校气氛也活跃多了，课间能欣赏欢快的乐曲真是再好不过的享受。取代了钟声和电铃声的音乐广播，也不再是一种单纯的号令，而承载着更多的功能和文化内涵。广播里突然响起周杰伦的《青花瓷》，这是下课铃声，校园里一阵喧嚣；当《春江花月夜》的优美旋律传入教室时，立刻会使学生躁动不安的情绪稳定下来；时时回荡在耳边的“把握生命里的每一分钟”，使学生明白了时间的珍贵；《让我们荡起双桨》不但使学生紧张的学习变得轻松愉快，还能给人鼓舞和力量…… ? ? 可是，围墙外的那些大人们又开始抱怨了：学校为什么整天放歌给孩子们听而不上课？怪不得这些小孩的成绩一年不如一年，整天去学校听歌能学会书么？ ? ? …… ? ? 校园里的这块老钟还在静静地悬着，默默审视着校园的变迁，如饱经沧桑的老人。它曾经是久经战阵的指挥员，又是吹响号角的司号员，尽管如今它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但它依然是校园里最重要的成员，只要有人敲响它，它的声音一定还是悠扬依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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