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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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忏悔

梁孟伟

对那事的忏悔,应该是他还是我?还得从头说起。

我们是文革后恢复高考的第一届师范生。说是两年的师范学习,其实只有年半,最后半年实习,等于毕业分配。

读书时,成绩还不错;毕业了,也没托关系。大地回春百废待兴,合格教师各地奇缺,分配自然不成问题,地方却是天差地别。那年唯一分进市里中专的一位同学,惹得我们大家多少羡慕妒忌!而我连家乡的大市聚中学也分不进,分到比大市聚更远的小将中学,就是那位分进市里同学的老家。

分进市里的那位同学姓俞,大大的眼睛,瘦瘦的身材;丰富的学识,不俗的成绩。大概惺惺相惜,我俩关系很好。只是他讲话痰有点多,不时呸吐;语气有点傲,略显高冷;语言有些吹,明谦暗夸。毕业实习后,两人没再联系,几次想给他写信,不知具体地址。

我任教的那所山区中学,离家有三十多公里。那里是山的故乡、水的源头。山势起伏似大海的波涛,公路蜿蜒如舞动的白绸。父母托人给买了辆自行车,周六晚上可以骑车回家。公路都是砂石路面,有的地方弯急砂厚,一捏刹车容易摔倒,手掌膝盖常被擦破;为了少绕弯路,就背着自行车抄近路,背到岭上已经浑身湿透。赶回家中又忙繁重的农活,等到骑车返回学校,常常累得像棵瘫倒的大树。

最难受的还是学习。山区有个新华书店,其实是供销社的一个柜台,柜台内图书少得可怜。好在后来办起了中国语言函授大学,虽没学历无文凭,我也立即寄钱报名,收到寄来的教材,如饥似渴日夜学习。后来听到中央电大开始招生,我喜出望外激动万分,立即赶到县城交钱报名。老师授课主要通过广播电视,广播没有问题,买个收音机就行;没电视咋办,朋友单位倒有,但在15公里外的大市聚。我每次调好课,骑上车,翻山越岭去听课。那时总能看见一个年轻的身影,骑着车在崎岖的山路上左盘右旋,上山落坡;在如带的公路上躬腰蹬腿,风驰电掣。送走多少风雨,迎来满天彩霞。电大毕业后,又参加了杭大中文系进修,中国文化书院函授,一趟趟往返于山区和杭城之间,一次次走进杭大校园坐进阶梯教室。等到专科本科毕业,用去了整整十年时间。

不断地教书读书,一晃就成大龄青年。山区单位的姑娘,眼睛都长在额角头顶,齐刷刷地望着城里后生。当时我的妻子,在粮管所工作,有好几个青年追求,却看上了穷教书的我。婚礼就在老家举行,妻子第一次走进我家,看到一张新床一条棉被,但她盈盈一笑安之若素。

随着儿子的出生和长大,我们动起调往城里的念头。我和妻分属两个地区,调到家乡县城不敢指望,就想办法调到妻子家乡。调动中的不堪,至今想来心酸,好在贵人相助,先后调动成功。我先到一家企业当了半年秘书,再调广播电台做起记者。大概与文字有缘,做好本职工作之余,还频频向外投稿,连续几年是省报优秀通讯员,多次在省级报、外地报征文获奖。成功的背后是巨大的付出,既有“床头屋漏无干处”的苦夜,更有“三更灯火五更鸡”的苦读。家乡十年勤学,为我的改行打下基础;电台三年练笔,为我调入上级党报作了铺垫。

调到绍兴后不久,我去看望俞姓同学。老同学相见分外亲切,十多年再逢犹似梦中。在他家里,我们喝着酒,品着茶,聊着天,又仿佛回到同学时光。但我的心头多了一丝苦涩,脸上多了一层沧桑。暗自思忖着,老同学啊老同学,你一步登天分进市里,我风雨兼程加倍努力,等到走进这座古城,用去了十三年的光阴。俞同学当然不了解我的心情,他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稍微胖了点。依旧是高谈阔论,依旧是明谦暗吹,依旧是卡呸痰多。多了份城里人的优越,幸福者的满足。

妻子也随即调到绍兴,在同一个单位工作。干了几年想下海试试,开家餐馆自当老板,我觉得辛苦但全力支持。开饭店要懂烹饪,俞同学处有培训,我求俞同学帮忙,他立即满口答应。妻子学习了三个月,本来要缴数千元学费,由于俞同学的运作,我们分文没有支付。有些高冷的他如此热心,让我内心温暖感激莫名。

一天晚上,古城华灯初上,我和妻去俞同学家作客。他家虽然不大,但干净整洁。柔和的灯光照着他的脸庞,满脸通红好像有些醉意。我们海阔天空地聊着,聊到深处他一声慨叹,“老同学不是我在帮你忙,而是在忏悔和救赎,在还一笔多年欠下的良心债。”妻子看着我一脸茫然,我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师范实习分配前夕,分配名单我回家乡你来绍兴。我找到一位老师,通过他的关系,把你我两人的名字调换。这样你去了小将,我分到绍兴。”大概为了不让家人听见,俞同学的叙述有些低沉,声音有些沙哑。但在我听来不啻是电闪雷击,一下子呆若木鸡。“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虽然这是迟到的忏悔,但愿你能原谅我。”他眼中有种晶莹的东西在闪烁,澄澈得像山中的泉水。

我一时五味杂陈,内心翻江倒海,为了避免尴尬的场面,很快岔开了话题,不久就起身告辞。出门时俞同学讪讪地送到楼下,目光中有失望和希望,笑容中有轻松和沉重。我默默地与俞同学握手道别,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是怅然还是悠然?是淡然还是愤然?俞同学的形象,在我心目之中,时而变得高大,时而变得渺小。我憎恨他曾经的丑行,又喜爱他现在的坦诚;我鄙视他过去的肮脏,又赞美他今天的磊落。我宁愿他一直守口如瓶,自己毫不知情,保留他美好的形象,保存住纯真的感情。

我后来调往省城。由于来去匆匆,两人很少见面。但心里搁着他那次道歉,总得给他一个答复。一天我回到绍兴,和妻一起去看望俞同学。

由于长久没来,虽然找到那个小区,却不能确定住在哪幢,我向楼下的女店主打听。女店主露出惊讶的神色,悄悄地告诉我们,侬格位同志真格勿晓得呀?俞老师几个月前车祸走来。我一下懵在那里,仿佛一声晴天霹雳。店主话还没完,我听到楼上有人轻唤,是个女人的声音,有些嘶哑,有些低沉,我抬头一看,是俞同学的夫人,正从楼上下来,满脸的悲哀和憔悴。

俞同学家一样的整洁,但异样的冷清。当俞夫人关上房门的一刹拿,再也关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她一边哽咽一边诉说:“三个月前的那天早上,我要上班,老俞休息,他想去爬山,我说下次再去。老俞买来菜洗好烧好,看看时间还早,就去趟图书馆。骑车经过一个路口,绿灯亮后穿过斑马线,已经骑过三分之二……”俞夫人讲到这里,话语有些哽咽,翻出手机中的一段视频,只见老俞慢悠悠地穿过斑马线,一辆右转的出租车撞了过来。“那辆出租车一下子撞上了他,老俞摔出好几米远,头先重重地落地。撞昏后再也没有醒来,一星期后就离开了我们……”俞夫人泣不成声,我们早已泪奔。

如今,俞同学走了好几年了,每每想到俞同学那次忏悔,我就感到由衷的惭愧,深深的不安。我为什么没有当场接受他道歉的勇气,让他完成一直深藏心中的忏悔?如果说他三十多年前的那场掉包,是丑陋的;那么他三十多年后的忏悔,却是伟大的。老同学啊老同学,如果没有你我的调包,就没有我那段坎坷的经历;没有那段丰富的人生,就不会有我多彩的生命。我至今可能掂量不出生命的轻重,品味不出幸福的甘甜,滋生不出内新的动力。从某种意义上说,你给了我混沌时的启蒙,艰难时的涅槃,关键时的淬火。与其说是你亏欠了我,还不如说是成全了我。如果你在天有灵,我要大声地告诉你,我早就接受了你的道歉!现在应该忏悔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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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12:0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