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老街拆迁户-选自橹泳散文集 |
正文 | 老街未拆迁的房子不多,都是面积较大的户口。老刘家有十几间房,他整天往乡里跑,请求把他家也拆了。 老刘是个会算计的人。你看,村里人多少年都干着一样的活,种着一样地,可为啥只有他盖了这么多的房子呢? 过去老刘住得是一檐坡笆墙房子,家徒四壁,生活艰难。他打了三四十年的光棍,一直到五十多岁才找到一个外地女人做媳妇。 我没见过他媳妇,只知道他这个媳妇曾被人贩子倒腾好几家都没人要,说是不能生养,老刘贪图便宜才托人要了她。 老刘觉得自已比人矮半截,讨了这样一个媳妇没有面子,后来这个媳妇却还给老刘生了个大胖小子,这可是天大新闻,村里村外人都跑来看,老刘也笑的合不拢嘴。 老刘有了媳妇和儿子,生活也越来越有信心,他觉得只要自已努力攒钱,儿子将来再考上大学,比谁都强! 事实上也是如此,经过老刘十几年的奋斗,他不仅盖了三合头的新房子,儿子也考上了大学。 老刘儿子高考那年,他带着孩子来我家,请我帮孩子填志愿。他恳切地说一定让孩子脱离农村,无论如何也要选一个能光耀门庭的专业。 老刘描述着孩子将来去大城市的情景,找个公家的工作,娶个有靠山媳妇,保不齐还能混成大干部。老刘把自己能想到的都说出来,他唯恐描述的不到位,还用手比划着.... 那天下午,老刘在我面前一直说恭维的话,说我是远近闻名的志愿填报专家,谁都知道橹哥的职业规划水平很高等等。 志愿填报结束后,他给了我一袋花生,说是乡里乡亲的不要客气了,花生是他自家种的,一定让我收下...... 老刘很会种地,他不仅会种花生还会种蔬菜,他家的麦田也是村里最好的庄稼。每年麦口老刘家粮食都丰收,大麻袋子灌的左一袋右一袋,码起来像座小山。 街上嚼舌头的妇女议论,老刘就那点口粮田,收不了这么多麦子。她们常看到老刘夜半推着独轮车去田里收麦子,好像一直都在夜里推,黑咕隆咚地推到天亮,没人知道他在推谁家的麦子。 当然没人知道,老刘穿的衣服黑黑的,是常年没洗,还是洗掉色的缘故,总之旧的让人怀疑。老刘穿着这件衣服推麦子,衣服混在夜色里,没人看的清。 老刘对外分辨说,就算他一夜推半亩地麦子,最多也就卖三十块钱,推一车青黄豆晒干了也只有二十斤豆子,连三十块也不值,谁会去干这个呢? 直到村里的地包给大户种植后,老刘推麦子的谣传就渐渐被人淡忘了,因为村里的男人大多出门打工,妇女们也都忙着别的事,没时间关心别人家的事了。 土地包出去就立即变了样,种地老板雇了好多人干活,把整片的麦田变成蔬菜基地,每天批发蔬菜,打水灌溉,整畦播种,每夜都有人轮班倒干到天明。 老刘觉得赚钱不容易了,蔬菜基地都装上了监控,据说夜里也能看得清。老刘唉声叹气,出门打工吧,年纪太大,在家里,也没啥生意好做。好在那天他听说家里的房子马上就要拆迁了,他才开始露出笑容。 村里像老刘有这么多房子的并不多,只有二挡,老吉,王大先生三个,王大先生因帮人刨树砸断腿后,没人照顾已经过世。二挡被疯二娘诬陷偷钱又投了水。老吉那片房子吧,拆迁了还得和他三个兄弟分。 老刘的房子全是自已的,他一想到这里,心里就偷着乐,早年没日没夜的干终于有了回报,他完全可以放心地静等花开待月明。 房屋拆迁这档子事似乎就在老刘的预料之中,他多少年来一直谦卑的活着,外表懦弱木讷,可他为何就早早盖了这么多房子,他似乎早就藏着一个长期打算,等待拆迁时机的到来。 乡里正式规划拆迁还有段时间,老刘此时却没了地,种不了蔬菜和麦子,生活也没有着落,自已生活费,还有孩子读书钱....... 老刘父亲去世时曾告诉他说,北圩队老吉的父亲欠他家一块钱,那时候一块钱就是一块大洋。老刘父亲离世时眼睛都没合上,嘱咐老刘一定要把钱给要回来。 老刘不知道在老吉跟前提了多少次,只是老吉家境不好,父亲去世早,他兄弟三人好不容易才成家立业,生活依旧贫困拮据。 更何况老吉也没听说有这么回事。就算有,那也是上一辈的事,老吉可不尿这一壶。 老吉原先是队长,现在虽说不打铃上工了,他裤腰上仍然别着打铃的锤子,老刘心里没底,自是不敢多说话。 乡下的事就是这样,原本靠不着边际的事,经过多少次的倒腾就像真的一样。老刘觉得老吉就应该还钱,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更何况老吉家马上也要拆迁了。 老刘打听过普通一块袁大头值九百元,要是龙洋就得一千五百元,而二龙戏珠就更值钱了。 他常把老吉欠钱的故事说给别人听,他说的神秘古怪,又加入一些自已想象的成份,很多人听后都觉得老吉人品有问题。 老刘觉得不光是老吉人品有问题,老街上的其他人也没见得好到哪里去。早年老刘父亲在茶余饭后常说,北圩的老棉袄,薛大先生,小酒瓶都差他钱。还有西场的平四爷,秦大爷,禄三爷。这些人虽然都去了澡堂门,可账目还在。 老刘不会像自已积攒钱财那样去积攒自已的善良与爱心,他仇恨老街上的人,觉得这些人上代不算话,下代没诚信,自已没必要对这些人热情。 即便心里不舒服,老刘还是不敢向平四爷,秦大爷的后代要钱,他们现在都是村干部。老刘暗暗发誓,你们不能干一辈子干部,等你们退休了,我一定会要回来。 那一天,老刘碰到医院的二洋子,他一把拉住说,二祥子的麻子大爷过去向他父亲借过钱。说完他还拿出一张发黄的借据,说是大麻子写的。 二洋子在街上医院上班,见得世面多。他说麻子大爷根本不识字,生产队办扫盲班,麻子大爷学了半年连自已名字都不会写。 二洋子还慢条斯理的说,麻子大爷在年轻时曾救过老刘父亲的命,老刘家当时为了报答麻子大爷还给了十块大洋,麻子大爷没要。 老刘支支吾吾说自已不知道这件事,二洋子不依不饶,劈头盖脸将老刘骂的狗屁不如。围观的人渐渐多起来,指责老刘的人越来越多,老刘冷不丁吃了个下马威,弄得灰头土脸地跑了。 那天,老刘儿子从深圳回来了,让老刘把拆迁款给他去大城市买房子,如果不买房子,他刚谈的女朋友就吹了。儿子说的坚决,爷俩吵了起来。 老刘拆迁款在村里能买两套房子,到县城只够一个首付,而去深圳吗?估计连一个卫生间也买不到。更何况,如果把拆迁款全给了儿子,老刘住哪里? 老刘那天听供销社的家业子说,西场和北圩有人被车撞死赔了好多钱,老刘也想被车撞死,他觉得自已七十多的人,也活不了多少岁月。 老刘家拆迁那段时间,他家只有儿子儿媳在场,老刘不在,说是出了意外。说老刘有一晚骑电动车撞一棵树上了,咋就撞一棵树上去的呢? 那棵树是二洋子家的,树体粗壮,树冠开阔。出了这档子事,老刘当然讹上二祥子,让他赔钱。 二洋子在医院上班,医药费勉强能认,赔钱是万万不可的! 后来听说警察来处理了,老刘全责!因为警察在老刘的兜里发现一份遗嘱,说自已要是被车撞了,赔了钱留给儿子买房子。 老刘撞得瘸了腿,二洋子家的树却连皮也没掉。村里那帮多事的女人们又有了谈资,她们说老刘那天晚上没注意,二洋子家的树黑黑地蹲在夜里,哪里能看到! 老刘哑巴吃黄连,他知道再黑的树也融不进夜色,不像他穿黑衣服在夜里推麦子遇见人还会蹲下来藏一下。树不会藏,更不会蹲在夜色里一声不发! 老刘觉得自已没脸出门了,他撞树的事成了老街一个笑话,大家肯定又会联想起他夜半推麦子的事,他开始藏到屋里睡觉,拆迁了也不出去。 老刘儿子到底是大学毕业,他说自已父亲是在开发商拆迁场地撞到树的,现在瘸了腿,开发商应该承担责任。 老刘儿子开始找开发商闹事,开发商是外地人,为了开发顺利少惹麻烦,最后托人说话赔了点钱才息事宁人。 我去年中秋回老家看到,老刘家房子已经拆了,原先的村庄一户人家也没有了。放眼望去,空旷的废墟上仅剩下二洋子家那棵树,树正耷拉着脑袋站在那里发呆,守着这片空荡荡的村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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