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生产队的瓜地-选自橹泳散文集 |
正文 | 过去西场队有片瓜田,看瓜的是街后老张,他是个光棍,也是队里最穷的人。我见过他家的破草房里除了有台锅灶和一张破桌子外,其它什么也没有。可他是种瓜高手,能说出几十种瓜名以及每种瓜的口味和特点。 那时候,每个生产队都有瓜田,全大队最大的瓜田却不是我们西场而是南圩,他们的瓜田足有十几亩。我们队的瓜田虽说不多,但有了老张,瓜的品种却是最全的。每到收获季节,队里除了卖去的一部分,余下的家家都会分到一些。只是那分来的数量毕竟有限,经不起孩子们的软磨硬泡,不消多日就被摸的一干二净。 孩子们忘不了那甜瓜的美味,因而每年都盼望着生产队分瓜,就连每天上学路过瓜田时也会忍不住地偷看几眼。 大队干部家的孩子却不那么紧张,几乎每天都有瓜吃,他们常带着高傲的眼神舔叭着手中那些稀罕之物,有时还会故意地蔑视我们。知道内情的孩子说,他们手里的瓜果都是从队里的瓜田摘来的。 多少年来社员们洒下的汗水能浇满整个生产队的田地,可每季分来的粮食却怎么也撑不到来年。家家不得不精打细算,我清楚地记得,一般人家的主食都是酸浆,除了逢年过节其余时间基本不会吃米饭。而瓜果更是奢侈品,它的诱惑力,一直让孩子们难以摆脱。 老宅对门住着大队会计,他常挺着大肚子说,人得勤快,也要节约,更要经得起苦日子。可社员们都很纳闷,说节约,苦日子,谁信?你看他那个大肚子,像是怀了三四个月的身孕,就像是在说,人无夜瓜不肥一样。 大队会计是负责财务的,管着队部的帐,也管生产队的帐和瓜田,是个颇有权利的人。我常看见他去生产队的瓜田,也看到他回来时总啃着刚揪来的香瓜,孩子们看在眼里馋的直流口水。 在农村,大队干部的好坏直接影响到社员的情绪,一个干部揪瓜不要紧,全村几百户每人也摊不上一个,可若是两个甚至是三个干部揪瓜那就是祸害。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摊上这样的干部那是社员们的命,不服气也得忍着。 大队的其他干部不是没偷瓜,只是他们不说而已。全大队有好几个瓜地,这队揪一个,那队弄两个谁也不会发觉。那些看瓜的人平时连生产队长也不敢得罪,何况是大队干部呢! 我和几个小伙伴曾偷偷观察过大队会计,他去揪瓜的时间大多很早,别人都还在觉头,待我们上学的时间他已经揪过了。天亮了,社员们开始上工,他不仅吃过了香瓜而且擦干了嘴。为了不让别人知道,每次吃过瓜后他还会去田地转转,像个没事人一样。 小孩嘴里藏不住秘密,像鸟一样喳喳叫个不停,昨夜大队会计偷瓜的事今早就传遍整个村庄。传就传吧!总之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大队会计也不在乎,他知道别的干部也在偷。 他依旧每天到田地里闲转,有时还会去老婆的坟头坐一会,他老婆葬在澡堂门,就靠近在瓜地旁边。他常与老婆聊着现在的状况,讲着儿女们在外的发展,有时他还会在老婆的坟头吃过瓜,当然也还会留下一些瓜皮瓜种啥的。我估计他那是想让来年的坟头也结出一些香瓜,好让他的老婆少一点寂寞。 看瓜人老张是有名的暴脾气。那天我和几个孩子去偷瓜,不巧被他发觉。我们撒腿便跑,跑倒是跑掉了,只是那一阵逃跑已让我们没了力气,随手摸来的那些小瓜,也都吓得丢在了路上,啥也没落下。 我和几个小伙伴们远远地看见老张捡起那些丢下的小瓜,正躬腰小跑地送给大队会计,他还满脸赔笑地介绍着瓜的品种和口味,这着实让我们难以接受,也让我们更加怨恨老张和大队会计。 我不知是什么原因,听说老张会把大队会计每次揪瓜的数量都记下来,也不光是记大队会计的,其他干部也记。大队会计一天揪三四个,一个月揪上百个,一个季节,两个季节,多年来他累积揪瓜的数目足以让所有人都瞪大眼睛。 那次生产队查账,队长说瓜地的收成不错,就是瓜丢了不少,怀疑是老张在偷瓜。事情原本不大,可后来却越闹越凶,最后竟然闹到了公社。大队干部为了自保,当然也附和着说老张肯定有问题。他们不想承认自已偷瓜的事,自然抬出很多理由,但无论找什么样的理由,他们也不应该把责任推向老张啊! 人们并不相信老张会做这样的事,他家穷的连墙壁都放光,不要说吃的,就连瓜皮也找不到。老张七十多岁了,一辈子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他看到公社的领导都来审他,早已慌了神。没办法,他拿出了自已暗地里记下的账簿。 人们没有想到就这么简单的事情,却发生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这个老张用他那支纠结无奈的笔,把看瓜人的心痛和喑哑都留给领导们听。 据统计,那些大队干部从瓜地拿走的瓜不亚于瓜地两年的收成,这还仅仅是三个账本记下的,老张说他还丢掉了一个账本,估计也有不少数量。为了消除影响,公社建议生产队以后就不要再种瓜了。 瓜地没有了,大队干部也被公社换了。我记得大队会计被撤职后自已却种了一片瓜地,多年吃瓜也让他学会不少种瓜经验。无官一身轻,现在公社里开会也不找他,社员干活也不需要他,他吃瓜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 他不怨恨老张拿出的那些账簿,那些都是事实。其实他手里也有帐,上级领导常安排他从瓜地弄些过去尝尝,每次他都记下来的。老张既然拿出来了,自已就不能再往外拿了,帐多了反而还会乱,那是一笔糊涂帐,只有他自已最清楚。 他没有老伴,儿女也都在外面打工,没人照顾他,早年身体好时,他还会到街上溜溜,可现在哪也去不了,只能迷迷糊糊蜷缩在墙根晒太阳。 这些年队里的老人多了,年轻人少了,他们都到外面闯荡。会计也看到,那澡堂门的坟渐渐多了起来,每年都会新添好几座,原先屁股大的坟场现在汇及十几亩,拥塞不堪。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正在捉摸着自已那一天也会挤进去。 此时我已初中毕业,早过了偷瓜的年代。可我有时路过他家的瓜地还会忍不住瞥上一眼,我看见他家的房屋已近倾塌,前墙用两根粗棍顶着,后墙还裂了几道宽宽的口子。早年院内的一颗柳树也是枝枯根朽,就连门口也是荒草迷离一片萧条。 会计半躺着身子,倚在墙根晒太阳,我多次想走过去与他聊聊过去的事,只是他每次都呼声隆隆,一点反应也没有。其实也不用聊什么,他现在展现给我的就能说明一切,他一生的荣辱都呈现在这里,一张颓然的老脸,布满皱纹,一点表情也没有。 那片瓜地的长势倒还不错,我老远就闻见了瓜香。它让我又想起了曾经的那个夜晚,在澡堂门旁边的瓜地,我和小伙伴们去偷瓜,被发觉了,撒腿便跑。那随手摸来的小瓜,吓得都丢在了路上,啥也没落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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