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荷树 |
正文 | 1 那段时间,他时常做梦。 是在一座桥上。周围缭绕着漫天绵白虚渺的雾气。很大的雾。仿佛随时就会消散。他熟悉桥下那条河。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湛澈的静河,一样忘记流动。 她忽然说,梓,我要像花儿一样。呵呵。 他看见她藏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手心有满满揉皱的梨花。皓白与嫣红交织的颜色。他站在旁边,是无法触摸到的距离。 怔怔望着她手上深浅不一的血痕,花朵,心口搐痛着惊醒。是被拉回现实的空旷哀伤。呼吸此刻变得真实。 他感到手心里是细密的汗渍,却一动也不想动,不愿睁开眼睛。眼里是麻木的白光,犹如梦里大片氤氲的雾气。还是梦吗?他想。 他突然感觉恐惧。 怅然地喊她的名字,荷树,荷树。 嗯,我在。她坐起身,低头轻吻他的唇。梓,我该起床了。 他闻到她耳际下垂落的发香,清淡梨花香。终于清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天空还很暗淡,幽幽的蓝色边际聚了一些阴云。你总是这么早起。他侧过身,听见她穿衣服的窸窣声,继续沉睡。他陡然觉得睡眠才刚刚开始。 他在一家国企任职,部门主管。每天都有陌生的脸。上班时穿梭在人杂涌动的电梯中,嗅到女子的肤香,包装咖啡的醇厚味道,香水,手指,在逼仄的空间荡动。觉得呼吸混乱,像时光打在钻石上折射出的美色。但它是残缺的。 荷树从不用香水。没有京都女子精致的化妆品,他记得送过她一瓶L’oreal美白乳液,还摆在公寓里。 在临下班时,同事过来调侃他,梓,怎么最近不出去喝酒了,下班就往家跑。今晚有安排,去不去。他笑着摆摆手,下次吧。 走出公司的旋转门时,天空依旧缠绵的下着小雨,他想应该带些餐点回去,她说不定又忘记了做饭。 虽然她没什么要紧的事。 荷树是不常说话的女子。缄默的。温顺的。清寂的。几乎每天待在公寓里,在网络上写一些杂记和文章,赚点稿费。如果是费用,他并不需要她这么做。可,这是她的爱好。她说,我不想放弃文字,梓。我在活。写不下去或者写累了时,就趴在阳台上。有时一下午,有时忘记时间。对面也是高层公寓楼。他相信她是一直安静地。绽放颓败都是一样的神色。不会隐藏。 我带了些虾球和丝面回来,不知道你做好了饭。她接过他手中的食品袋,可以先放进冰箱。 他看着这个安静的女孩,略微凌乱的发丝,娇瘦的小脸,穿他的白衬衫,光着脚。 她还年轻。已经过早苍老。 2 在逞亮的电梯壁上,他看见面无表情和许多人一样他的深刻的脸。突然想到她的不施粉黛。 那是他们吵得最凶的一次。她要出去工作。他不同意。 你何必要这么偏执。 你想圈养我吗?你明知道这不可能。我随时可以······她一贯淡静偏执的语气。 他突然愤怒,想撕裂她的容甲,攥紧她的脆弱与过往。他把她推倒在沙发上,俯身下去。清晰看见她眼底破碎的柔光。 你想过别人的感受吗? 梓,我不属于这里。 他站在公司的落地窗前,观望浸入水中的城市。 是寂寥风清的午后。 她曾经说,城市都是寂寞的。它在繁华之中荒芜。这样只会更快。他一直不知道她每次趴在阳台上,原来观望到的不过是茫茫溃尽。 他终不过妥协。早知这是无望的事。她找到工作,在广告公司做后期设计。能够静止的工作。 公寓又剩他一人。他不再早早下班回家。而是看着落地窗外的夜色,反反复复想起那个梦。 3 梓,我要像花儿一样。呵呵。 她轻轻微笑,高高举起手花瓣尽数落在河面。看,快看,河动了。她又欢喜起来。她的血刺痛眼睛。他愣愣地伸出手去,她无辜的摇摇头,梓,我不疼。手停在半空,连衣角也没碰到。他突然感到自己被困在镜子里。过来,荷树。他碰不到她。 他喘着睁开眼睛,荷树,荷树。没有应答。她不在了。他看见渐暗的天色。头脑清醒。打开窗子,清冷的空气扑入,眉目单爽。她除了几件衣服和洗漱具,什么也没带。本来也没有什么东西。梦醒后,他竟然失眠。 打开文件夹。看见角落几行零散的文字。应该是还没成搞的。 “女人忙碌:一个孕妇该有怎样的笑容。仿佛它的在是经历过程,以未目世事的姿态逼之就范。以他的去换来它的生。 云高蝴蝶:她指尖上的黑蝶,不会颤动。她选择在下一刻死去。于是翅膀摔得粉碎。 窗帘愤怒:有玻璃打在水上,潋滟整个湖光。它开始摇动。它摇动。它又消失。 幻听盆栽:一百次日落。一百次花落。雪色的。薰色的。荷色的。靛色的。为什么没有黑色的。 天空碎了。火莲苛竹。角度真实。” 他突然闻见风呼啸而过的气味。是潮湿的。看着这些单小的片段和未完的开始,感到有冰凉的液体流下来。 楼外楼的天空都是一样的。她趴在阳台上,看着城市匆匆而过的寂寞。 梓想,梦还会继续。他发现从来不了解这个安静的女子。就像第一次见面一样。 4 同事一起去的料理店。是东安街上新开的一家。生意很好。她穿店服,长发全部绾起来,露出略微苍白平淡的一张脸。 请问吃点什么?她放下菜单,眼帘垂下来不看人,声音客气而生疏。一桌子的人,他坐在角落,注意到她的面无表情。 一点不像专业服务生。杰在她走后低声道。她本来就不是。他慵懒开口。 他中途起身,绕过包厢去找她。 我喜欢观察那些形色匆匆而不会去触碰的人群。我想了,就去工作,再写作,再工作。 不会接触,所以不愿微笑吗? 呵呵。可是我会对你笑啊。 他看见她的唇线弯成漂亮的弧度,像纯真的忧伤蝴蝶。他把她拥进怀里。忽然不想看到这么脆弱模糊的笑容。如果这算是笑容的话。 他起身去喝水,在黑暗中摸索,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每次早早起来,都要先喝一杯水,再做其他的事情。从不开灯。 他异常清楚这个女子内心的空洞,也同样清楚没有谁能填满她的安全感。她是注定的缺失,他也是。但他们不同,他能够隐藏,甚至不再记起,直到死去。但她不能。如果消失,不会再有人挖出来一颗日渐腐烂的心。 他听见牙齿在杯棱上打颤的脆响,狠狠流下泪来。 5 她出现在公司门口的时候,天空在下雨,阴沉沉的。躲在旋转门角落,不打伞,依旧是他的白色衬衫。他走过去,把她抱进车里。不舒服吗?他盯着她毫无血色的脸。恩。梓,我做了人流。 他在厨房做鸡汤。外面仍然下着大雨。暂时不会停了。 我害怕。梓,你知道那种割舍的痛苦吗? 荷树,不要再伤害自己。 抱紧我。 好。别怕。 他伸出手把她瘦弱的身子搂在怀里,她像猫咪一样蜷缩起来。 这雨会持续一夜吧。他想,再度在淋沥大雨中陷入睡眠。 6 黑曜石般的双眼几欲落下泪来。 梓,我把眼睛落在了水中,所以不会流泪了。我要去找。她抱住手臂,辜辜地望着河上的梨花。雾快散了。 他倏然睁大眼睛,不要。 她回头对他微笑。然后纵身一扑。 他的心里瞬间彻底失去声音。 你相信鱼儿会流泪吗? 没有过去,就不会。 她像鱼儿一样游走,突然存在,突然消失。 时间到了,我要游回去了。 你会离开吗? 会。 7 他喘着睁开眼睛,身旁空空无人。 雨还在下。 他打开浴室的门,哗哗的水声和雨声不期而遇,突然在心底开出死亡的罂粟。 浓浓的血腥,满满的梨花。 她安静地游走。 8 梓,我要像花儿一样。呵呵。 梓,我把眼睛落在了水中。 他终于想起那座桥,是上个月拆迁的那座,在东安街。 梦里的女子无数次与她重叠。 他看着幽蓝屏幕上苍凉的文字: “我愿意守着你的寂寞,可你不愿等我。” 他站在河边。 再见,荷树。 他终于与她告别。 淮师文院作者:姜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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