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老了 |
正文 | 三楼的苗大妈越来越邋遢,头也开始不住地摇。几次在她家门前遇到她,她拽住我跟我说:姑爷,赶紧看看我的门,咋回事啊,打不开!我用她的钥匙不费力地打开房门,苗大妈哆嗦着手接过我递过去的钥匙,进屋把门掩上。苗大妈经常一大早就出门,用手扶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挪地下楼。 有时候,她在楼下看见我,管我要两块钱,我没给她——苗大妈儿子跟我们说过,不要给,万一她坐车走了,会走丢。苗大妈会在天气好的时候在市场上转来转去,衣服也不像大以前那样干净,有时候还跟卖菜的、卖肉的小贩说话,小贩们有时回应几句,有时候不搭声。 苗大妈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走来走去。有人也会跟苗大妈说:回家吧,一会你儿子找不着你了,着急。 这个居民区很小,小得让你能一眼认出走路的人里哪个是新来的。 苗大妈大儿子总训斥她:赶紧回家,瞎跑啥,赶紧的!苗大妈乖乖地回家,等大儿子走了,她把门开一条缝,隔着防盗门往外看。 她老了,有些糊涂,不过还不太让人讨厌。 过年以前回了趟家,发现父亲腿有些瘸,精神状态也太好,我问了问母亲,母亲说父亲膝盖有些疼,加上感冒,也没啥大事。中午吃饭时我们爷俩聊天,我发现他酒喝得少了,而且不像以前喝得香甜,心里还是稍微担心了。 父亲过年后就是76岁,毕竟年岁大了。 父亲的腿疼了些时候了,这个冬天出去的时候也少了一些,走得稍微远的地方,也是附近水库,冬天不太冷,水库的冰层都不厚,父亲在岸边找个向阳的地方,把冰层凿开,一个人坐在冰面上,静静地看浮漂。他穿得很厚,像一个粽子。母亲说,一般到快中午,父亲骑着电瓶车会回到家,这几天由于感冒很少没出屋,顶多在午后,等阳光晒在脸上有一丁点温,父亲才会裹着棉袄出胡同在转个弯儿,往北山脚下那几棵落了叶的老槐树下跟老哥几个晒太阳。等风起了,拍拍屁股上的土,一瘸一拐的回家,吃几片药片,然后坐在躺椅上眯着眼看一会儿电视,等三弟从外边回来,两个人去西屋睡觉。 母亲说那些天父亲咳嗽得厉害。 跟父亲喝酒,他只喝了一点点。 父亲显得老了,尤其是眼睛,我已经看不出小时候那种让我怕得发抖的眼神,偶尔,父亲会跟母亲吵几句嘴,他的眼睛会闪烁一星曾经的锋利,不过那星锋利已经割不破我。 昨天媳妇问我,野菜下来了,家里有不少,你问问爸妈要不要。我打电话给父亲,听筒那头稍微迟钝,父亲大声地喂喂。听我说完话,父亲说,不用送了,我钓鱼时没事釆一些,够你妈我们吃了。紧接着,父亲又补上一句,注意安全啊。 这句话已经在我耳朵里快磨出茧子。 父亲越来越在乎我的身体,大概,他觉得我是他那点儿还算能在街坊跟前儿炫耀的资本。而我做的其实不多,有的地方还不如跟父母住在一起的二弟三弟。 父亲老了,最近他喜欢听收音机里的健康讲座,我对他这种举动很反感。我的印象中这些讲座都是骗老年人那点退休金。打着伪科学的幌子让老年人上当。我也劝过他,父亲瞪着眼说,老师又没有强迫,她说的很在理。我不敢继续往深里说,依着他性子,人到七十古来稀,他身体好一点儿,并且没有被洗脑,还一如既往的对我女儿好,花些余钱买保健品,也图个心里高兴。 将心比心的想一想,将来我到了父亲这个年龄,或许还不如父亲。 算了,不说了吧。 我们一家三口在母亲家过的正月十五,那天下午太阳好得出奇,我想出门走走,母亲也穿好外套说,我也溜溜弯儿。我没穿外套。跟着母亲一前一后地沿着新修的水泥路,朝野外那座山走。 阳光泼在路上,有些刺眼,天空蓝色,那天没有风。母亲在前面缓缓地走,她把手背在后面,窝着腰,母亲走得很慢,我在后面也没着急催她。往西走,母亲的影子落在我脚边,影子跟母亲差不多一样高,再过一段时间,太阳西下,我俩的影子会越来越长,而我和母亲能在一起走的时间却不会和影子那样。 走到路的最西边,我们俩离那座在半山腰很早以前凿出来的防空洞越来越近,我提议爬到山腰去看看,母亲跟我摆摆手说,不去了,你妈我的脚不行了,岁数大,大脚指头边上长了一块大骨(读一声)盖,走时间长了很疼,我们回吧。母亲说着转过身,跟在我后面从田埂边的小路往家返。母亲依旧背着手,不过我俩的位置换了,我在前她在后,太阳光从母亲身后斜照下来,蒙在我身上。 兵营大墙边有一棵老槐树,半边树干歪在墙头,裂成了两半,不知道等到了春天,另半边还直挺的树干会不会发芽。 老树朽了,不,应该是老树老了。 回到家,母亲坐在外屋凳子上休息,她说有些累。 只要不出正月,年就不算过完,正月二十几,那天我在楼下的车站等公交。我们这里的公交车是城区淘汰下来的旧货,夏天赶上下雨,关不严的车窗往里渗雨,冬天寒风从车门钻进来,很冷。车里冬冷夏热,排气管呼呼冒着黑烟,和我居住的环境倒是很相配。共交车有时一刻钟过来一趟,有时候半个小时,不过比起前几年没通车时的情况来,我对现在已经很满足了。 我看到一位穿红条绒棉袄的老太太拎着一包东西也在等车。老太太把头蒙在大风帽里,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躲在背风的墙旮旯等公交,我以前见过她,可是印象中老太太很精神,也是纤瘦的,但不是现在这样皮包骨。如果今天不是身上的红条绒大衣沉在身上,也许一阵风就会把她整个人吹走,老太太瘪着腮,头也和苗大妈一样不住晃。从眼神上看,比苗大妈清澈。 和我一起等车的还有一对老夫妻,拿着点心,酒,看样子是去要拜年老头颤巍巍的,老妇在一边扶着他。 公交车吱一声停下,我等三个老人都上了车,才蹦上去。三个人掏出卡刷了一下,公交车语音提示:老年卡。车里人不多,我站在车厢后面看他们仨。汽车颠簸几下,穿红条绒老太太紧紧攥住椅背,那两个老夫妻也都扶着把手不敢放松。下车时,老夫妻和红衣服老太太用手揪着车门,生怕跌倒,他们下了汽车。 每次上我家的车,母亲都是费劲地蹭进车厢,腿和脚还在车外,我要把母亲的腿扳起来送到车里,母亲再一用力,这样才能坐好。 母亲和他们一样,老了。 回老家时,我能感到这个曾经新鲜的街区,悄悄变老,逐渐变旧。老家的大墙有的地方已经塌掉了一些红砖,不会再有人重新补上。我一直骄傲的那条“大明壕”也很久没人清淤,从破损的水泥盖板缝隙中看到曾经一人多深的水道现在就剩下五十厘米左右空间。那些老树,有的已经被风吹折腐朽的树腰,有的因为碍手被伐掉,成了一个树桩。 我离开曾经生活的家时间长了,抽空回来看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些熟悉的人已经老得不成样子,有一天再回来,跟父母亲打听某某,父亲母亲说,他啊,已经不在了。 不光是父亲母亲,我曾经生活的这个地方也老了, 住在母亲隔壁的车嫂外甥女已经会说话,母亲差不多天天去她家喝下午茶,车嫂外甥女管我母亲叫太奶。管我叫姥爷。我九八年结婚时车嫂女儿还在上学,一晃十七年,那个小女孩子都成了妈妈,车大哥和车嫂也已经退休。当年那两个成天吵个没完的人守着外孙女,静静等待她长大,悄悄地等自己一点点地变老。 自打年前,我的肩膀开始疼,以为冲风了,直到过年后越来越疼,实在挺不住了找理疗师看了一下,他用手按住我的痛点后,言之凿凿说,肩周炎。他说这也叫“五十肩”,一般在五十岁左右发作。我猛地吃了一惊,难道我这就要开始老了吗? 按摩完了,回家半路遇到邻居大哥领着孙子玩儿,看见我以后让小孩喊我,小孩子怯怯地喊,爷爷。 到了被人叫爷爷,姥爷这个辈分,我真要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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