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墙 |
正文 | 一 “你那些破烂玩意儿一件也不要拿,我要是在我们家看见一件我就扔一件!”老大媳妇儿王秀走在前面大声地说。 李全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跟在王秀的后面,三步一回头看着自己的老屋静静地座落在那里,已经坍塌的屋顶时不时掉落着残留的瓦片。今年72岁的他,走在蒙蒙细雨中显得是那么的憔悴。住了半辈子的老屋仍旧是他的牵挂,可如今,他就要抛下这老屋,两手空空地跟着大儿媳妇儿到她的家。 “让你爸住哪?你倒是清闲,喝着酒、吃着菜,让我忙里忙外。”一进门的王秀拿起一条毛巾边擦边说。 大儿子李景胜抬头看了一眼,手不离筷,“该住哪住哪,东屋不是收拾好了嘛,让他住东屋。” “听见了吧,你去东屋吧,进门记得把鞋脱在门外,别把房间弄脏了,可没人给你打扫。”王秀说完顺势坐到了李景胜的对面吃起了饭。 “你倒是让咱爸坐下吃完饭再去啊,那么着急回房间做什么?”李景胜显得有些不耐烦,他厌烦王秀的语气。 “你们吃吧,我累了,先去休息一会儿。”李全看出了其中的原委,虽然老,但他并没有糊涂。 “爸,那你先去休息吧,一会再过来吃饭,不行我给你端过去。”尴尬的气氛在李景胜的调解下多少缓和了些。 “就你是好人,我是恶人是吧?你怎么不让你兄弟管,咱是得到了什么好处还是咋滴?没地儿住咱管住,没的吃咱管吃,何止吃喝拉撒睡我都管着却做不成好人?”王秀听到丈夫的话顿时来了气。 “你他妈的有完没完,你是没爹还是没娘,你不管你爹你娘?再唠叨信不信我抽你?”酒后的李景胜听到她的话心里更加的烦躁。 “你抽,有本事你抽!” 气头上的李景胜果真一个巴掌扇了过去,王秀只感觉脸上一阵火辣,嚎啕大哭起来。 坐在东屋里的李全将这一切听在耳里,自从老婆子三年前去世后,因为他,这两口子没少争吵动手。此时的他并不敢走出屋劝架,他担心他会火上浇油,毕竟争吵的根源是自己。 王秀的哭越来越紧,声音越来越大,这让本来觉得自己在理的李景胜感到了心虚,他仍旧低头喝着闷酒,充耳不闻。李景胜的无视让王秀心中的火越积越大,她伸手将桌上的酒菜全部打翻在地。李景胜并不理会她,径直走出了堂屋,他知道,要是再和王秀闹,指不定要出什么乱子。 屋外缠绵的小雨让酒后的李景胜感到了一丝清凉,他并无别处可去,便推了东屋门进了屋。东屋是他们家堆放粮食的地方,有两个圆囤,再有就是前两天用木板搭起来的一张简单的床,水泥地倒是看起来很干净,确实是做了一番收拾。意料之外进屋的儿子让李全一时间手足无措,那张全家福没来得及藏起来,正褶皱在他上衣的口袋里,露出半个身子,让李景胜看得一清二楚。 李景胜没有问父亲那是什么,直接从他的口袋里拿了出来,李全本想不给他,后来一想还是算了。李景胜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摊开来,一时间脸上表情错综复杂,房间里静得可怕。 “看它做什么,还不如不看。”李景胜重新将照片放到了父亲的口袋里,说完这简短的一句话便走出了屋。 李全又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张照片,细心地规整好放到了枕头下面,于是便来到了堂屋。此时的王秀早已跑到了里间,哭声没了,只听到李景胜安慰的话语。毕竟是夫妻,再怎么吵闹还是要和好的,毕竟孩子都快20岁了,李全顿时感觉心里安稳了些,便收拾起地上破碎的盘子和碗来。 二 李全时常会拿出枕头下的全家福看,那是老婆子去世前两年照的。他,老婆子,大儿子、大儿媳妇、大孙子,二儿子、二儿媳妇、小孙女,和和满满的一家。老婆子在世时,他俩互相能有个照应,并不用两个儿子来照顾,那时两个儿子家虽有些摩擦,但也正常往来,可自从老婆子去世后,在关于他这个老头子的赡养问题上两家产生了严重分歧,便再也不往来,甚至恶语攻击、拳脚相加。 二儿媳妇常在街头巷尾告诉邻里,“我公公只喜欢老大家的小子,我算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我不就只生了一个闺女么,至于表现得那么明显吗?既然这样,我倒要看看他需不需要我来管?” 老婆子去世后,很是富裕的二儿子家果真是铁公鸡一毛不拔,将这一切推给了老大。当时的老大家气不过,也拒绝赡养,如此一来在村里便传开了,说什么的都有。什么“你看看,两个儿子养不起一个老子”比比皆是,老二完全是充耳不闻,可老大实在受不过街坊邻居的非议,便答应了赡养,这才将李全接到了家里。可王秀的心里并不乐意,为此便经常争吵。 李全想着想着不觉流下了泪,人老了,无用了,但也希望家庭和睦,安安心心地走完剩下的路,可现在让他怎么省心。他推开东屋的门,此时午后的阳光正斜进院子里,也打在了对面的那堵墙上。 李全看着那堵墙,越看越专注,他似乎能看穿,将对面院落里的三口之家看得清清楚楚,厨房里做饭的女人,正在修砌猪圈的男人和趴在小板凳上认真做功课的小姑娘。阳光在树叶的晃动着也晃动着,让沉迷在幻景中的李全醒了过来,重新回到了那堵厚实的墙上,而正是这堵墙,将大儿子家和二儿子家完全地隔开了,也隔开了他们之间的亲情。 在老大家的李全,并没有多么高的待遇,他一度觉得尴尬,做什么都好像碍手碍脚;也曾一度想回到他的老屋,纵使老屋已经不能遮风挡雨,他仍希望回去。现在的他,厌烦起邻里之间的议论,正是那些议论让他们之间的矛盾更加尖锐,也让他离开了生活了半辈子的老屋。之前,老大老二已经商量好要将老屋收拾一番,可街头巷尾的议论改变了他们的想法,也带来了许许多多的矛盾。李全曾劝说两个儿子将老屋修整一下,自己身体还可以,不用麻烦他们照顾。可两家矛盾深了,谁都不愿意出钱,虽说老二家很富裕,但既不愿出钱也不愿赡养,事情也就搁置下来,李全无奈之下只能暂住在大儿子家。 三 大儿子两口不在家的时候,李全常常借助竹梯看一看墙那边儿,有次他看到了小孙女。 “文文,文文,是我啊,我是你爷爷。” 二儿子李景利的女儿文文抬头看了看墙那侧露出半个身子的爷爷,二话不说搬起板凳就往堂屋走。孙女的这一举动深深地刺伤了已经72岁的李全,他感到腿直打哆嗦,差点摔下竹梯。 晚上,文文将下午的情景源源本本地告诉了李景利和她的母亲程玲。李景利听后并没有说什么,倒是程玲顿时火冒三丈,起身来到了院里。 “墙那边儿的,你给我听着,少爬墙头往这看,要是这么关心的话早干什么去了,现在爬墙头充个大尾巴狼啊,告诉你,少打我们注意。”程玲的嗓门着实大,估计能传个两三条街巷。 妻子的这一吼让李景利头上冒出了冷汗,虽说与大哥家的关系不怎么样,但好长时间了也没有打闹,她这么一吼着实让他心里犯了难,便快步冲了出来拉着程玲回了屋。被拖拽的程玲更加气愤。 “李景利,你有本事跟墙那边儿的说去,拖我干什么?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一怂蛋,没看他们怎么欺负咱们吗?” 已经晚上九点半的夜被程玲生硬地划开了,邻居家的狗拼命地叫着,已经脱衣上床的王秀不甘示弱,穿上衣服爬将起来。 “墙那边的,你吼什么吼,属狗的不是?老头子爬墙头是爬你家的墙头了啊,你叫唤什么,他爱看哪看哪,有本事你过来把他眼挖去啊。老人都不赡养,你在这瞎叫唤什么。”王秀的声音明显弱了些,但也鼓足了气大声喊着。 声音穿透了厚实的墙壁,击穿了空气传入了程玲的耳朵,她挣脱了李景利的手,捡起地上的空酒瓶就扔过了墙,酒瓶不偏不倚正中王秀的额头。王秀“啊”的一声,鲜血就流了下来。 “李景胜,你快出来。”此时的王秀,声嘶力竭。 王秀穿上衣服出来对骂的时候,李景胜还没从前几天掌掴王秀的愧疚中走出来,心想骂就骂去吧,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可听到这一声惨叫,他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就穿了内裤跑了出来。看到满脸是血的王秀,既惊又心疼。 李全对两个儿媳妇的争吵本也见怪不怪,他也不便出来说什么,但是王秀的惨叫让他着实惊讶了。 墙西侧的程玲本想扔个酒瓶吓唬吓唬王秀,让她闭上嘴,可不曾想到自己扔得那么准,闯了祸的她心里早就虚了下来,但是扔装作坚强。 “叫什么叫,又没死人。” 李景利心知事情不好,连忙拽着程玲回了屋,两个人能关上门,相视无言,静听墙那边儿的动静。 墙这侧可忙坏了李景胜和李全,两个人分别穿了衣服之后就由李景胜背着王秀到了村卫生室,敲开门包扎完毕后回了家。 被酒瓶砸懵了的王秀,直到包扎完毕回了家才开口说了话:“我要报警。” 李全和李景胜一听便极力地阻止,毕竟是自己家的事情,没必要报警,可此时的王秀哪里听得进去,摸起电话就报了警。 两名派出所的民警没几分钟便到了,详细了解情况作了出警记录之后,对于这自家人的事,他们给出的建议就是调解,至于如何调解、调解到什么情况,两位困意十足的民警显得不耐烦。 但王秀哪里肯罢休,执意要让民警把程玲带走。 “那这样吧,你和那个程玲一块都跟我回所里,我好好给你们做做工作。”民警看到自己被缠住,便撂了句话供他们考虑。 渐渐缓和下来的王秀最终还是选择了调解,这也是李全和李景胜极力劝说的结果。 望向窗外的李景利和程玲,看到了警灯的闪烁,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毕竟是自己出手太重了。可没多久,警车便走了,他们俩这才安下心来。但是,墙东墙西的两家人一夜未眠,气愤的同时他们都在思考一件事:这么做值得吗? 四 自从出了事之后,程玲的心一直忐忑不安,她时常站在院里听着墙东的声音。此时的她,盼望着墙头会出现露出半个身子的李全,她也好向他打听一些事。可是,李全再也没爬上竹梯,他知道,上次事件就是因为他爬上墙头造成的,罪在自己身上。 休息了几天之后,只是皮外伤的王秀渐渐好了起来,几天以来她仍旧考虑着要怎么给予程玲以处罚,让她长长记性,可一想到头上的伤,她又按捺下了心中的怨恨:冤冤相报何时了? 十月底,村里的拆迁办法正式下发,每家每户都忙活着拆迁的事宜,李全老屋的归属问题便也正式提了出来。李全拉着李景胜坐下来细谈。 “我老了,再要那个房子也住不了多久了,早晚都是你和老二的,只是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眼看就要拆迁了,你还是和老二商量一下吧。”李全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并不相信李景胜会听他的话。 “爸,我和老二商量可以,但是这事别让王秀和程玲知道,你想想她俩闹得那么僵,怎么能和声和气地谈。” “说的也是,不过早晚都要知道,你总得告诉他俩啊。我去问问老二的口气吧。”此时的李全是唯一的中间协调人,没有他,谁会真正坐下来谈论这切身利益的问题。 李全并没有采取爬墙头的“非正式的访问”,他敲了敲老二家的大门,此时的他手心里都是汗,他能想到一切坏的景象,被拒之门外亦或被臭骂一顿等等等等。 听到父亲喊话的李景利径直来到里屋请示程玲,上次事件之后程玲一直觉得愧疚,只是她强装在心里罢了。 “他来做什么,不会是替老大家讨债来的吧?不就是砸破了脑门子嘛,你拿500块钱给他总够了吧?” “要不我先让他进来,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去吧去吧,见了你爹你就没了本事。” 老婆子去世后,这是李全第三次进老二家的院子。径直来到堂屋的李全像是陌生人,不知道该怎么坐。 “爸,坐吧,喝口水。” “哎,我喝我喝。”对于老二,他心里明白,这孩子就是怕媳妇,其实对待自己还是可以的。 倚靠在沙发上嗑瓜子的程玲剜了一眼李景利,示意他又表现出怂样了。 “上次的事,你大哥和你大嫂也没计较,他俩跟我说这里面也有他俩的原因,所以那天晚上打了报警电话之后就后悔了,警察来了就又让他们走了。他俩说,毕竟是自己家的事,没必要闹得那么大。这不让我过来给带句话,让你俩也安心些。” “爸,我和程玲刚刚还在这说来着,你给大哥家带500块钱,也算是我们的赔偿。” “李景利,你注意说话的准确性哈,我可没说要给他们家500块钱。”此时的程玲仍旧故作坚强。 “得了吧你,这都什么时候了,没听咱爸说嘛大哥家当天晚上兴许就让警察把你带走了!” 程玲并不作声,她也知道那天晚上事情的严重性。 “今天来还有一件事,就是我那老屋的归属问题,想你和你大哥商量一下,你大哥也同意了要和你坐下谈谈,毕竟我就你们俩儿子,不想在这问题上再出什么乱子。” “这个……这个……我再考虑考虑吧。”李景利吞吐着。 “程玲,你看这样成吗?”李全知道这事还是二儿媳妇说了算,干脆就直接问她。 “商量呗,早商量完早省心。” “那行,我这就去找大哥商量。”李景利得到了授权,站起来就想奔到墙东去。 程玲起身把李景利拉进了里屋,“那么猴急干什么,拿500块钱带着去;再有,那个房子咱不要也行,家里就那么一个闺女,也不需要第二套房子了,老大家穷就让给他们吧。”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间变了?墙东不是你最恨的人么?”李景利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的老婆,似乎感觉到陌生,他完全不相信这是从她口中说出的,可事实就是如此。 “李景利,你成心为难我是不是?我说了就这么办!” 五 李景利的到来让李景胜和王秀感到惊讶,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搭腔。 “大哥,大嫂。”李景利突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第一句话。 李景胜和王秀有些尴尬地说:“坐下吧。” “大哥,大嫂,事情虽然过去了,但是我还是代程玲向你们道歉,这事是她不对。来之前她也反复叮嘱我,一定要把话带到,她自己没脸过来说。” 听到李景利的这番话,李景胜和王秀并没有想到该如何回答,因为在他们的心里压根就没想到李景利和程玲会道歉,僵了这么久的两家怎么可能就因为前不久的一次小的流血事件而不计前嫌呢。可事实就是如此,不是么? 事到如今,李景胜和王秀也不好再计较什么,说到底还是一家人,闹来闹去邻里之间笑话的还不是自己? “都过去了,提他做什么。”没想到首先开口的会是王秀,这几天来,她也一直在思考一些事情。自己那边的父母早已去世,现在就剩下一个老公公,说起来和程玲的争吵不也就是为了他嘛,说到底赡养李全也就是多一双筷子的事情,何必计较那么多。 听到嫂子答话的李景利像是吃着了蜜,心里头一阵甜。 “大哥,我来不光是来道歉,我听咱爸说他的房子的事情,你看这事儿怎么办?” “没别的好办法,房子咱两家平分吧,赡养爸也是,就是咱们两家的事。” “平分的话也就是把房子折现,可是那是件很麻烦的事,咱这地方的房子估计都很难卖出去。依我的想法,这房子你留着给侄子吧,我就不要了,反正我就一闺女。” “这怎么成?”李景利的话令李景胜心里一惊。 “哥,这件事我同程玲商量过了,你放心,我们已经定下了。” “这……这怎么能行,不过你这倒是个办法,房子可以给我,我把房子一半的钱给你,这样可以吧?”李景胜还是没想明白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钱到时候再说,反正我也用不到。” 站在堂屋门外的李全将这一切听得仔仔细细,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事情就在不可思议中定了下来,紧绷依旧的关系缓和了下来,谁都不会刻意再提起往事,就如同做了一场梦,而如今梦醒了。 阳春三月,72岁的李全已经坐在了老二家的西屋,阳光正暖暖的直射进屋里。他推开门,看到了东侧忙碌的大儿子和儿媳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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