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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荒芜的家园,依然有神的光彩(原创)
正文

进入冬季之后,大大小小的村庄陆续开始过庙会,各种庄稼收割完毕,粮囤丰盈,农人安闲,土地休憩,一年里风调雨顺,人口平安,该是过庙会感谢神灵的时候了。

山村庙会,虽然简单,却也是一次欢闹的聚会。刚包产到户那年,时任生产队长的王老蔫张罗着要修庙,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庙的遗址在村东头的山包上,早已被蒿草荆棘侵占。我家人口多,钱是缺物,父亲就派刚高考落榜的我跟上几个半大老汉去修庙。我们清除了荆棘蒿草,找到了老庙的地基,然后在原有的基础上垒石砌墙,建起了一间土坯房,木工活是润生做的,他是个无师自通的木匠,只是活做得粗糙了点。修庙的过程,王老蔫曾经绘声绘色地讲述过神灵的感应,六十年代初,文化大革命的那会,村子里的高老大带领造反派打坏了庙里的黑爷神像,罗大胆拆了庙门口台阶上的条石给自家砌了台阶。到后来,高老大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喝了铁棒槌一命归西,罗大胆也不明不白地病了四五年,直到请阴阳先生掐算,说是动了庙里的东西,最后赶紧把条石拆了送回庙里,病才慢慢好了,你不要看庙小,神却灵的很哪!关于我们的这个黑爷神,在我碎小的时候也曾经听人说过有多么灵验,只是我不曾目睹过神像。庙建成之后,请阴阳选了一个吉日,开门迎神。从此那位叫黑池盖国龙王的神灵就复归神位,护佑一方苍生了。之后过了三四年,王老蔫又出头筹资,请来工匠,伐倒神木,给龙王爷雕刻了一尊神像,那神像面如黑漆,豹眼圆睁,不怒自威,神灵活现,令人肃然。

有了神庙之后,村子里的人就有了寄托,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对神灵的存在深信不疑。除了祈求神灵庇佑一年里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人丁平安之外,谁家大人娃娃有了病吃药不见效,谁家遭遇了横祸,谁家家道不顺……都要到黑爷庙上祈祷许愿,祈求神灵的佑护。甚至有两家结怨不解,也要到黑爷庙上赌咒发誓,以证明自己的清白。更令我们引以为骄傲地是,邻近的庄浪县韩店乡店子峡的人们,在久旱无雨的情况下,竟然跋涉一百多里山路到我们的黑爷庙祈雨,竟然是有求必应,神恩远播。平日里,黑爷庙所在的那座山包就是一片禁地,不要说女人娃娃不敢涉足,就是男人们无事也不会到那里去的。

每年的十月十五,是给黑爷(龙王爷)过庙会的日子,无论年景好坏,庄稼丰歉,轮值的会长都要着手筹办庙会,感谢神灵一年的庇佑。曾经因事因病在庙里许过愿的信男善女,也要在过庙会的时候给神灵还愿。早先年过庙会,就是请一班灯影子戏,唱三晚上,算是酬谢了神灵。山村偏僻,又不通电,每年一次的灯影子戏成了大人娃娃的盼望。

到村子里来唱愿戏的,多是关山那面的庄浪人,也就是农闲时节出来逛几个油盐钱的农民。他们或是三五人,或是五六人,都是中年男人。八十年代初期一台戏二十块钱,到了八十年代末,戏价涨到了三十块钱。唱灯影子戏的行头并不多,一个戏箱,里面装的是表演的“牛皮娃娃”,锣鼓钹镲装在蛇皮袋子里,再就是两把二胡,一架作为屏幕的“亮子”了。到了表演的时候,支起“亮子”,点燃汽灯或者马灯,文武场面各就各位,老把式端坐正中位置,左右手举着需要出场的牛皮娃娃。一阵急促紧密的开场锣鼓响过之后,全场肃静,突然间就有一声沙哑的吼声响起,演出算是正式开始了。“亮子”背后的牛皮娃娃随着挑线子的班主的手上蹿下跳,灵巧地腾挪躲闪,除了班主吼唱之外,那些个拉二胡,打鼓敲锣的,都是演唱的角儿,其中那个叫虎财子的,虽然拉着二胡,却是唱旦角的,如果不是在“亮子”后面看得真切,谁敢说那细腻委婉的唱腔竟然出自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之口!唱的戏曲,都是些耳熟能详的,众人皆知的,譬如《金沙滩》、《二进宫》、《大登殿》、《香山寺还愿》之类的。娃娃们躲在“亮子”后面看热闹,大人们则端坐在前面看剧情,唱到高亢激昂之时,也有喝彩声响起,几个上了年纪的大爷,裹着光板子皮袄,自始至终,目不转睛。如果主人支持的好,班主还会加唱两三段折戏,当然也是为了笼络关系,以求来年继续。夜深人静,曲终人散,戏子们拾掇好行头,就会被早已分派好的人家领回家,包吃包睡。白天闲暇无事,有时候戏子们被主人撺掇的按捺不住了,就会在太阳下支起“亮子”,根据主人的请求唱上几段,这种场合叫“热影子”。那些唱灯影子戏的汉子,大多还会编笼子,白天无事的时候,都会在闲聊的时候给主人家编竹笼呢。那个叫朱大头的班主,每年唱戏都在我家吃住,两天时间能给我家编两担竹笼,结实耐用,一直能用到来年唱戏的时候。灯影子戏唱毕临走之前,除了付给约定的酬金之外,村子里还要举行送别宴,也就是把给神灵敬献过的那只公鸡和萝卜、洋芋烩成一锅,让戏子们吃个肚子圆再离开,以彰显山里人的厚道和对戏子们的重视。

虽然山里人的日子苦焦,生活清汤寡水的,但是在过庙会的那三天,几乎家家倾其所有,招呼戏子也犒劳自己。唱灯影子戏的那些庄浪人也深有体会,演唱的时候使出浑身的解数,投桃报李,宾主之间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九十年代末,每年的庙会逐渐冷清了。由于山村的偏僻闭塞,交通阻滞,信息不畅,包产到户二十多年也仅仅能维持个温饱,经济依然落后,年轻人娶媳妇成了老大难,那些适龄的男女纷纷外出,女的当然是远嫁山外,男的略显羞涩地踱进了城,开始为挣钱打拼为娶媳妇打拼。由于年轻人的外出,村子一下子显得衰老了许多,冷清了许多,剩下留守的老一辈多在五十岁以上,仍然早出晚归,广种薄收,过着不紧不慢不温不火的日子。每年到了过庙会的时候,两三个老汉到集市上买一个大公鸡,几盒香裱,十月十五那天,在黑爷庙里宰鸡烧香,祷告一番,算是酬谢了神灵。因为灯影子戏的戏价已经涨过百元,再说也没有攒劲人支应,只能这样变通了。

十年前,政府实施林缘地带移民搬迁工程,我的家乡被列入搬迁计划。两三年的时间,留守在山村的那些父辈们陆续搬出了山村,住进了整齐宽敞的新农村,留在关山林海的除了那些颓废的土坯房,还有那座已经很老迈沧桑的黑爷庙。除过过庙会的日子,只有每年的除夕那天,村子里回乡祭祖的人,顺便会到黑爷庙上上香燃裱,对龙王爷祭祀一番,表示心里的谢意,因为人虽然迁出了山外,根却依然在大山深处的老家,一年里的平安还是需要黑爷护佑的。

十几年时间一晃而过。三年前,年近七旬的老蔫老哥又张罗着修缮黑爷庙,说是人虽然搬迁了,但是黑爷依然在关山庇佑着村子里的人,要不这十来年村子里家家人丁兴旺,人才辈出,就是黑爷的保佑,那简陋的黑爷庙修起来也有四十年了,再不修缮就倒塌了。老蔫老哥一心为众,口碑极好,他一号召,大家纷纷响应,除了缴纳规定的每人一百元之外,三十多个拿工资吃国家饭的数额不等都做了捐献,差不多募捐了三万多块钱呢!因为村子里已经没有常住人口,就寻找了一家可靠的工队,包工包料,开始修缮黑爷庙。过了四十多天,老蔫老哥打来电话,说是新庙完工了,要请黑爷归位,同时还邀请大家尽量回去看看。我虽然没有加入任何党派,却是一个真正的唯物主义者,当然了,我对于法律许可的宗教信仰历来是敬重的,我认为无论是我国本土的道教,还是外来的佛教、伊斯兰教、天主教等等,它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倡导真善美,劝人向善,就是那些曾经被称为迷信的牛鬼蛇神,也是震慑邪恶,弘扬真善的,所以我向来敬重那些有宗教信仰的人,包括我的那些心里有神灵存在的父老乡亲,起码这种准信仰起到了一定的规范人们行为的作用!

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我们陆续回到了生养了我们的小山村。回到村子里的还有我们的父辈,他们都是七十好几的老汉了,身子骨虽然硬朗,步履却已经蹒跚,但是当听说全村的人都会回老家恭请黑爷归位时,他们还是执意赶回来了。以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数为多, 知天命之年,对于养育过我们的故土更加魂牵梦萦,只要有机会,就会回到故土走走看看,捡拾曾经的欢乐和悲苦。也有八九个侄子辈的,他们虽然不曾在这块土地上生长,但是父辈们经常地引诱,他们对祖辈、父辈们曾经生活过几十年的地方,好奇之外有了几分喜欢。这是一个神灵归位的日子,也是乡亲们聚会的一个机会。

新修建的黑爷庙依然在原址上,只是红砖红瓦,翘檐脊兽,仿古门窗,小巧精致,富丽堂皇。黑爷的神像端坐神台中间,法相威严,鸟瞰众生,左右护法神像也是神采奕奕,令人起敬。庙堂内香烟袅袅,神气四溢,众人陆续进庙跪拜,严肃虔诚。完毕之后,齐聚在左二哥家会餐,他家的院落宽敞,房子还算周正,厨房里锅灶齐全,成了乡亲们聚会的固定场所。一人一老碗洋芋烩菜,你给我夹菜,我给你搛肉,欢声笑语不绝,仿佛又回到十多年前的情景。

三年之后的又一个庙会,负责操办的老蔫大哥又打来电话,说是又是两年多没有见了,抽个空回来和大家见见面,叙叙旧吧。翻看了一下日历,虽然那天不是周末,但是为了和乡亲们聚会,我决定请假回故乡。

农历十月十五,一个难得的晴朗冬日。等我中午赶回老家时,能回来的二十来个人都先我之前到了,已经上过香的十来个男女,在左二哥家分成几拨,忙着打扫卫生,拔鸡毛,焯萝卜菜,男女分工明确,各尽其责。我打开老宅的门,稍微歇缓了一会,就去上庙进香。在半道上,就听见抑扬顿挫的诵经声和节奏有序的锣鼓声,才知道今年的庙会是请阴阳先生诵经谢神。及至到了庙门前,看见诵经的先生和跪香烧裱的,敲锣打鼓的,把一间庙堂塞得满满的。老蔫大哥瞅见我来了,急忙从庙里出来,说里面挤得很,你就在外面给老爷看个香就能成了,只要你来了,心意就到了,老爷高兴着呢!老蔫大哥协助我上完香,就把我引到庙舍的南山墙那,那里一大堆疙瘩火烧得正旺,十来个人正围着熬罐罐茶,逛闲拉家常。一个我认得的学生给我让出了一截木头,我和老蔫大哥就坐下了。和几个同龄的发小寒暄过后,瞅着四五个十五六岁的碎小伙发愣,不认识是谁家的孩子。老蔫大哥给我一一介绍,我才知道他们都是我曾经的学生的娃娃,按照辈分我应该是他们的爷爷了。几个我教过的学生,形象已经有点陌生,他们工作多年了,有的在乡镇,有的在县直机关,都恪尽职守,深得领导器重。几个和我同龄的兄弟,有三四个已经从一把手的岗位上退居二线,稍微年轻两三岁的几个还在一把手的位置上干着,互相看看,都是两鬓染霜,眼袋突显,头发稀疏了,不免唏嘘复唏嘘,慨叹岁月易老,韶华易逝。

当我把目光盯在老蔫大哥的脸上时,心里顿时涌上一股难以言表的滋味。老蔫哥是陇南那边人,二十多岁到村子里当了上门女婿,那时候我大概就是七八岁吧,因为约定俗称的辈分,他和我属于同辈。这一晃快五十年时间了,老蔫哥的一头乱发已经灰白,朱红色的脸膛上纹沟从横,一双黄眼珠也显得浑浊了,他递给我一杯熬得很浓的罐罐茶,兴奋地告诉我,大孙子今年考县一中考了六百二十多分呢,被分到了奥赛班,咱这黑爷灵得很呢,都是老爷保佑的结果啊!

我握着老蔫大哥手表示由衷的祝贺,我的手被硌得生疼,看看他的那双手,手指扭曲肿大,关节突起,指头肚扁平,几乎没有指甲,虎口上龟裂的口子,渗出殷红的血丝。我知道他的手是山里人艰辛生活的缩影和见证,心里隐隐作痛。好在山里人的后人们的手再不会变成这样了,他们已经远离深山,开始了更好更舒适的生活,我们曾经生活过小山村,只能是他们填表栏里的祖籍所在地了。

谈笑之间,不知不觉已经是下午三点了,诵经已经结束,敬神的仪式也宣告完毕。大家便熄灭篝火,关锁庙门,簇拥着下山到左二哥家去吃鸡肉烩菜,老蔫大哥说今年买了三个大公鸡着呢,神灵欢喜,咱也就吃美了。

其时,暖阳当空,白云悠闲,昔日寂静荒芜的村庄里,突然人声笑语,天地间,紫气氤氲,那该是神的光彩在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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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5 15:3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