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炎夏 |
正文 | 我到家的时候,娘正给新孵出的一窝小鸡喂吃食,小米掺和些小白菜切碎的青菜丝,毛绒绒、黄橙橙的十多个小鸡崽,围着娘端着的食料盆,蹦蹦跳跳地往上窜,挤着,抢着,“叽叽、叽叽”地吵嚷着。母鸡捡拾着娘撒下的棒子粒,尖利的喙子磕的水泥地面“啪啪、啪”地很有节奏地响。它总是快速地叨完几粒棒子粒,在小鸡的外围来回地转,它要不断地赶跑前来抢食或捣乱的两只老花鸭,还有小黑狗、羊羔子,然后再趁着空闲“啪啪、啪”地叨几粒。黄母鸡的样子很骄傲,护着小鸡的时候还很凶,全没了以前胆小露怯的温柔劲。狗呀、鸭呀的被它追的满院子跑,却还是故意捣乱似地窜进来,于是黄母鸡气得“咕咕、咕—”叫着,拍着翅膀追,伸长着羽毛直竖的脖颈,用它尖锐的喙子狠命地啄。我想,这就是母亲的骄傲和勇敢吧!不知小鸡们长大后还能不能想到父母亲?它们会不会为了父母亲而骄傲和勇敢呢? 娘说,爹去了菜园子,哥和嫂正在西洼地里扦麦茬。麦子收完了,收割机留下了匝把高的麦秸秆,要用镢头顺着麦根刨倒,把麦秸埋到土里边,浇地下雨的,慢慢就会沤烂、腐掉,肥地、渲田,还不耽误下一荏的庄稼生长。 割完麦当天或三、两天的时候就点下了棒子种,这会儿苗已超过了还没扦倒的麦秸茬,翠绿生生的,很好看。这时候满地枯黄的麦茬还是洼地里的主流,等地里的麦茬扦完,再浇上遍水或下起一场透地雨,棒子苗儿拔了节似地“噌、噌、噌”地往上长,没到腿膝盖的时候,就是满地碧绿,渐成碧波荡漾的青纱帐了。 放下行李,我对娘说:“我找哥说点事!”娘说:“有事啊?咋子啦?没有什么难事吧?”娘的问题不好答,怕娘担心,我顺口说:“有啥事?不过想和他拉拉呱,个把月没回来,我也想到坡里去转转。”“去吧,你哥早上过来拿镢头,说是要去扦麦茬,这会恐怕还在西洼吧!”娘说,“你爹在菜园里间白菜,你正好路过给他捎着烟叶袋。这家货什总是一辈子不离身,走到哪儿带哪儿,这年把也不知怎么啦,老是丢三拉四的。捎带着叫你爹挖些土豆子,煮煮沾着揣蒜吃,你喜吃的!”于是我答应着娘,提着个爹编的荆条篮子,出了家门向西去。 路上,遇见了前街的腊月婶。腊月婶和娘在生产队的时候就一起出工挣工分,后来分了责任田,还是得空就互相串门拉拉呱。我小的时候,腊月婶经常来家里找鞋样、盘扣子什么的,一拉就是半上午。腊月婶老远跟我打招呼:“三孩来了?怕是接你爹娘进城吧?”我心里一怔,也就有些明白了,肯定是我上次给哥打电话,让他跟爹娘商量这件事,娘就骄傲地跟人显摆了。 果不其然,村西头的老槐树下,玉德伯和乾子叔、河顺叔、大迎哥都坐着高梁秸或竹篾编的凉帽,或是就坐着镢把、锄把的,拿着凉帽扇着风。三个年纪大些的都裸着上身抽着烟,大迎哥后背的月白褂子湿透了,却只是用前襟扇着风,他还文明着呢。 我掏出“利群”一一散了烟,玉德伯边把我递烟夹到其朵后,边抽了口正吸着的烟对我说:“你娃倒是孝顺呢!在城里买了房先想着接爹娘,倒不象俺家你连喜哥,三口人在城里住着三四个屋子还带茅房的大高楼,你连喜嫂还说房子小,等有钱换个一百二三的接我们去!”玉德伯摁灭手中的烟头,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你爹前几天就夸你,说你俩口子真心实意接他们,屋子、床铺的都备下了。可你爹也说啦,他和你娘不会去,没个街房邻居的串串门,拉拉呱,没片庄稼荒野地活动活动身骨、溜溜腿,住不惯!” 乾子叔、河顺叔和大迎哥也都知道这事儿。乾子叔说:“也是的,在村子里一辈子,东坡西坡地溜惯了,去城里,会闷的!”河顺叔说:“现在庄户人好多了,不缺吃不缺穿,地里累了就歇歇,也挺好!”大迎哥说:“叔婶不去就不去吧!你常家来逛逛,添谋些家什吃食的,就很好!叔婶顺心着呢!拉起来三五句话准夸你。”我“嗯嗯、是是”地应承着,又递了圈烟,告别向西洼走。 老远就看到爹蹲在菜畦垅上间白菜,小白菜嫩绿透黄的,刚浇过水,拽着叶子一提搂,就连根带泥地上来了。我到的时候,爹差不多快要间完了,我要蹲下帮着间,爹说:“别沾手了,你这煞的衣裳,沾了菜色洗不掉。”我说:“不碍事!”就间了起来,刚刚间了一小把,就有些脚疼腿麻的,低头吓腰的,后背被烈日火辣辣地晒着,脸前被地里的热气蒸着,直觉得闷,觉得晕。本以为是个轻松休闲的活儿,却也竟这般地劳苦受累,想想爹刨地剜地,耕耙耧整,该是多辛苦啊?爹见我才蹲了一会,就满头满脸地落汗珠,说:“干不惯吧?你小子幸亏争气考学,要整天在家里弄坷垃,还不得饿着你!”爹边说边“嘿嘿”地笑话我,却没有半点的生气和埋怨,倒满透着疼爱和喜欢。 从菜园子西边的大坝上向西洼望去,空空荡荡的田地里,没有了麦浪翻滚的景色,贴地的麦茬枯黄而毫无生机,烈日炎炎,更显得刺眼而灼热。间或有几个村里人拿着镢头躬腰驼背地扦麦茬,也有背着桔黄色的喷雾器打豆苗上的粘虫的。还有人推着一个大铁轮顺着麦垅往前推,这种农具没见过,应该是象播种机的原理而用来施肥的吧! 地里间或也有坟堆或墓碑,或有三、五棵柳树、柏树在坟堆边站立着。割完了麦子,田野里最显眼的就是这些坟地了。有的坟地被绿草覆盖着,显出一片绿色来;有的坟地却光秃秃的,更显得苍凉而凄惨;还有的坟前插着苇秸扎制的花圈架,上面有一两朵退了色的或红或绿的纸花朵,坟堆的新土更是刺眼而荒凉。 我下了堤坝往南走,那里有我们这姓的坟墓地。走到跟前,我先在爷和奶的墓碑前站了站,摸着石碑,看着有些退色的红漆写成的爷、奶的名氏出神儿,看着爹、哥和我的名字出神儿。大哥和二堂哥家的侄子的名号是加了黑框的,他们就躺在爷、奶的坟墓南,自北向南,错错落落地排列着。因为还有父母健在着,大哥和大嫂、堂侄只有坟堆,没有墓碑。苍耳棵、野荞麦、扒皮秧、萋萋芽等野草、野花的,挤满了并不高大的坟堆上。我在大哥大嫂的坟堆旁蹲下来,点了一颗香烟抽起来。 大嫂是九五年春上过世的,大哥是零四年,也是春上过世的,大嫂只有三十五,大哥当时四十六。两人平时都是身体好好的,正忙着春耕春种的,说不行也就不行了,都没拉到医院里,怕是心肌梗塞或脑溢血。好在现在侄女、侄子都已结婚成了家。侄子高毕业没有考上学,跑到天津跟人连做工带学习地,学了门字画装裱的手艺活,当时并没有人看好这技艺,现在却在城里干得风生水起的,很红火。拔完了哥、嫂坟堆上的野草棵,我又抽了一颗烟,开始向二哥的地里走过去。 二哥正蹲在地头上抱着塑料大瓶子喝凉水,我给他递颗烟,点上,哥说:“星期天吗!乐乐她娘俩没有来?”我说:“不是想接咱爹娘进城吗?怕车坐不开,没让她们来!”“不去!我和咱姐好说歹说地劝了好几次,”哥摁灭烟头接着说,“姐说,就去过个夏天吧,好歹三家里有空调!哪怕住不惯再回来。可不管怎么劝,爹就是不愿去,说城里一天也住不惯,折腾啥?娘也说舍不得院子里的鸡、狗、羊、鸭的,到了城里,连只鸡都捞不着喂,住不惯!” 我又递给哥一颗烟,自己也接上了第二支。看着地里的符符苗绕着麦茬拖了秧,苦苦菜,扒皮秧什么的也都长成了棵,豆子苗和棒子苗间行穿插地泛着绿,我问哥:“地里没打灭草剂?”哥说:“灭草剂有管单叶、双叶的,象符符苗、苦苦菜什么的连根串,打药不管用,只好抽空把根挖出来。”又扯东说西地拉了会,哥说:“走吧,这火辣辣的天,咱们这就回家吧!爹娘不愿去,就随他们吧!”我起身跟哥往家走,心里乱乱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到家的时候,嫂已帮着娘做好了饭。除了鱼啊肉啊什么的,娘还煮了一大盆新土豆,嫂揣了一碗蒜泥又洒了味精和香油。吊扇在高高的横梁上呼哧呼哧地飞转着,我却还是感到热。我和嫂又劝了阵爹和娘,却是铁了心地不愿去,我也再无办法想,就给九龙家电打电话,让他们下午送台2p的格力柜机来。 下半晌的时候,空调已经装好了,我教会了爹怎么用摇空器,也算放下了一点心。这炎热的夏日里,没有空调,可真是没法呆。娘说:“满村里也没谁家安这东西的,都说这机子喝电呢!”我说:“不会的,就和电灯差不多,一月多不了几块钱。”爹说:“真凉快,象年后打春的天气啦!这下你就放心吧!” 回到城里后,乐乐和他妈见我一人进家,他妈说:“怎么咱爹娘没接来?”乐乐也问:“爷和奶怎么没有来?”我给她们说了说,乐乐说:“爷和奶真是的,乡下又脏又热的,有什么好?”他妈说:“老人家都是这个样,就象他姥爷和姥姥,还不是呆上一晚就要走?”我说:“给家里装了空调啦,好呆他们不热咱也心里舒坦些。要不,每次咱要开空调,想想老家的热火劲,心里不知有多难受呢!” 又过了几天,我给哥打电话,问爹和娘空调可能用得惯。哥说:“爹和娘满村里都去显摆遍,现在咱家里串门的可多啦,都想来家里凉快呢!咱爹和娘每天都乐呵呵地招呼着,端茶递烟地忙不停!”听到这里,我和妻都开心地笑了。 “只是,他们自己在家的时候却不用,”哥顿了顿,又说,“说是怕凉,用不惯,再说,这机子,喝电呢!” 听到这里,我怔怔地放下电话,阳台上,烈日似火,我身上的汗水“涮”地出来了。这炎夏,热啊! (山东济宁 桔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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