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一位老人和一个夏天 |
正文 | 2008年,研究生考试复试完后,闲了下来。外婆卧床,于是我回了故乡,既为陪陪外婆,也去附近中学支教。 那年通村公路刚修好,公路穿村而过,我在村后面下了车。拖着行李准备从后门进入爷爷家堂屋,一个熟悉的声音热切的与我打招呼:“为为,你回来啦!过会儿来耍啊!”是显化爷爷,一位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慈祥老人。 显化爷爷是我小时候的对门邻居。“显”是家族的辈分,按辈份他是我爷爷的爷爷,是村里最高的辈分之一,因而,几乎旁边的人都是称呼他为“显化爷爷”。90年代初,村里还没有通电,他家就有了电视,一个12寸的黑白电视,用充电瓶才能开。这个电视熔铸了我们许多儿时的记忆,在这些记忆里许多都是显化爷爷在电视旁进行情节解说。记忆最深的是《三国演义》,长坂坡赵子龙、千里单骑关云长……这些画面配着老人家的解读,更多了许多温暖。尤其是夏天,在皎洁的月光中,巷子里那棵香椿树下,大人小孩围坐一起听显化爷爷讲上辈人留下来的故事,比如有一条巨大的蛇,大到横跨了我们村后的那座大山……惊奇幻想加几分恐惧。直到现在的夏夜,每每听到蛙声响起,仍然会深切地怀念当时的情景,是如此惬意,如此美好。 那次回去是5月底,黄花菜盛开的时节。清晨踩着露珠,披着第一缕阳光,我背着背篓替奶奶去村后面山坡采黄花菜,一根一根的小黄花,宛如一朵朵黄色的小百合,漂亮极了。看着冉冉升起的一轮红日,站在花丛里,四下寂静,偶有几声鸟鸣,有一种江湖儿女、孤胆英雄的豪迈。偶尔采摘累了,伸腰看一下四周,不远处的山谷里,显化爷爷也在忙着,不时发出几声咳嗽,毕竟80岁的人了。这些年,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了,留下了一个个年迈的老人。直到阳光刺眼,汗流浃背时,黄花菜才能采完。这一活动维持月余,每天早上采摘两到三个小时。回去的路上多了几位老人,有的带着5、6岁的孙辈。见面了打声招呼,更多的时候则是木然的表情,或许这就是孤独。 初夏时节,不逢年、不过节,台阶边疯长的草,就像密密麻麻的感叹号,感叹着满目的寂寥、落寞。我住在爷爷奶奶家,父母都在外地,在我不上课、不去看望外婆的时间里,闲得发慌。幸好,显化爷爷给我找到了事情——拉二胡,于是我就每天往他家跑,很近,就在我爷爷家后面,一条巷子的距离。每次我去他家,他都会乐呵呵的拿出二胡、笛子,轮番给我演示一遍,然后拿出两条凳子放到外面的堂屋中,招呼我坐下,他则坐在一旁一边听一遍哼着调子,有时候用竹子编制点用具。后来形成了习惯,每天下午三点左右他就会拿出凳子在堂屋等着我……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谈了很多闲天,包括政治、历史、音乐,甚至是中医……给我讲一些中医的方子,草药功效之类。是的,他懂一些中医,小时候我们小伙伴们顽皮受了伤,几乎都是找他帮处理。他是一位老共产党员,在人民公社时期,是公社干部,对很多社会问题、政治问题有着自己的见解主张,而且听得出来,他很有正义感,极具同情心。那年恰逢“北京奥运会”,这也成了我们那一段时间中每天讨论的话题,尤其是关注姚明带队的中国男篮,看到赢球时,老人也会大声叫好。就是这么一位积极乐观、多才多艺的老者……却曾经历过连续失去三位晚辈至亲的悲痛,虽然那时候,我约7岁左右,但老人家坐在门口说的那句“天老爷啊,让我替他走吧!”仍然震撼了我。 我想他的乐观与善良是建立在超脱的人生观之上的,他常讲 “人嘛,总是要讲道理吧!”讲道理,说起来轻,做起来则重,能用来指导一生的为人处世,则是一种境界和高度。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暑假将完,一个皓月当空的晚上,我吹笛子,他合着调唱,在两根刻满故事的大门柱子中间,一老一少颇有几分笑傲江湖的豪迈。经年之后,想起那晚的月色,仍有许多感怀。 暑假结束返回学校时,老人家还特意到家里与我道别,神情之中颇带几分落寞,我想我打乱了他原本简单、固定的节奏。之后,回去的时日越来越少,但每次回去我都会去找他聊聊天,吹吹笛。只是,他的气越来越小,逐渐吹不动了,流落出一种英雄迟暮的感伤。 今年春节听说他病了,我想着去看看他,但终究没有去成。晚上听他孙子说,他走了。二月二龙抬头,万物苏醒的时候,他却走了…… 我问:“你爷爷走的时候头脑清醒吗?” 他说:“走的时候,不清醒了。” 不清醒的状态下走了,可能会好些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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