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
正文 | 一 1958年,我出生那天,在北京,妻子也呱呱坠地了。那年,岳母41岁,她生在安徽,在四川长大,父亲是泸州一位律师。结婚老照片上,岳母穿着白色婚纱,清丽丰润,身材不高,但特有气质。 岳母在青岛读的中学,后来考上重庆大学会计系,1947年毕业时已30岁,到南京一家医院作会计,翌年和在上海银行工作的岳父结婚。1950年岳父调北京后,她在北京一所中学当老师。 妻子说,她出生后,正逢全民大炼钢铁运动,父母白天和晚上都要忙,只能把她放床上,没人照看。结果腿有了病,医院也没好办法。母亲毅然辞了职,和9岁的哥哥轮流背着她,四处求医,费尽周折,最后是一位中医治好的。 1961年,岳父从北京调到陕西一所高校工作,岳母以临时工身份,先在校财务处、工会工作,后去校幼儿园当老师,1985年以工人身份退休。学校里小时被她照看过老师、教授、处长,见面都叫她罗姨。 文革中,妻子哥哥下乡插队,1972年被招工,到上海实习时,意外身亡了。这对岳父母的打击,可谓天塌地陷。22年前,哥哥生于上海,谁能想到,又会从那里离开人世。他的骨灰,以后的数十年,一直放在父母的房间,陪伴着他们。桌上放大的黑白照片上,他憨厚、聪慧、年青的面容,也永远在对父母微笑。 我们有孩子时,岳母已74岁,儿子一出生,就由她照看,晚上也和她睡,直到上初中才分开。在孩子身上,她倾注了全部的爱和寄托。岳母心脏不好,孩子睡梦中抡小拳头,碰到她胸口,老人会难受,要好几个小时才能缓过来。1996年到1998年,我在北京学习。妻子在高校做研究生招生工作,忙的时候,一早出门,很晚才回家。两年中,就是靠岳母——一位年已80岁,体重不到80斤的老人,在帮衬撑着这个家。 我们一起生活了22年。家里的缝缝补补,全是岳母在忙。她常年穿一件改过的旧蓝工作服,洗的泛白,多处都起了毛边。我和妻子有时对她生气,与她争执,全是因她对自己太节俭的缘故。但汶川地震,岳母捐了两次款,总数比我们都多。家中至今留有一些小本子,是九十年代她用旧报纸空白处裁钉的,上面工整地记着广播、电视上讲的有关健康、生活方面的事,不管我们是不是心不在焉,总趁闲空时说给我们。 2007年,孩子上高中住校了,岳母也进入了鲐背之年。她体重降到70来斤,吃的食品都必须打成碎末;心脏病、糖尿病、严重的脱肛等也伴随着她。但岳母仍是坚持自己做日常事,不让帮忙。总是说,等哪一天我动不了再劳累你们。 哪一天也终于来了。2011年5月,岳母感觉不适,身体发冷,体温到了39度,血糖反而转低了。医治后,好了些,烧也退了,但她不愿住院。我们知晓老人的心情,没有勉强。 从网上,我们买了一麻袋的纸尿布、纸尿裤,购置了奶瓶等老人用品,做了长期伺候的准备。但岳母的身体衰弱很快, 一天夜里,我听到岳母屋子里传来异样声响,赶紧披衣去看,发现她半躺在床上,脸上表情很难受,手哆嗦的厉害,因血糖低缘故,握着一把勺子想挖瓶子里芝麻粉吃,但怎么也控制不住,弄的瓶子砰砰作响。我赶紧帮她,但岳母嚼得很困难,眼里都难受的有泪。我去厨房弄了糖水,喂她喝,前后喂了两次。她好了些,轻声说:“我过去有事从不麻烦你们,养儿防老就指的现在,我也没多少天了”。 我鼻子发酸,说不出话。岳母拉着我的手,在左右脸上各贴了会,然后亲了一下。 岳母,岳父,还有早逝的哥哥,合葬在了凤栖山,近四十年后,他们永远在一起了。过去清明祭祀时,岳母常喃喃自语的话是:“小申,找到你爸爸没有,他腿不好,你要扶着他”。 二 老人走了,家里空荡了许多,和妻子从外面回来,再没人等你了,不用再招呼叫一声“妈”了。她房间里一切依然,只是再也听不到那声清脆的小刘、小燕了。也没人再絮叨、叮嘱,把广播电视里听来的养生知识说给你听了。 我们打开她的箱子,妻子小时玩过的布娃娃,儿子出生时剪下的胎发,哥哥下乡时留下的《赤脚医生手册》、理发推子,她八十岁生日时,我从北京写给她祝寿的信,我们给她买的,她从没穿过的新衣服,等等,都被一一收放在里面。那些旧日的往事,经过岁月的沉淀,一张张又铺展开来,几十年了,都是她全身心对子女在付出,而她从病犯到离去,给我们最后报达的机会还不到20天。 中国人内敛,我们也没有想到岳母走的那么快,至今,让我和妻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在老人清醒时,说爱她,拥抱她,和她做最后的告别。 要后悔的事还有很多,岳母想回南郊老房子看看,在那里她住了快50年,有诸多的往事和记忆。我们答应了,但总有这原因或那顾虑而没能成行。近在家对面的公园,只由妻子陪她去过一次。我想买辆轮椅,好常推岳母去公园走走,岳母不让,也就没坚持。现在想来,岳母最后的半年间,对一切充满了留恋,每天很晚才睡,似是不愿和这一天告别。她喜欢坐在我们旁边,听我和妻子、孩子说话,眼睛里流露出无限的疼爱,不时会轻握或抚摸一下我们手或肩膀,但我们当时都没有太在意。 我和妻子沉浸在深深自责中。 一天,朦胧中,我在房里见到了岳母,是她七、八十岁时的模样,我很惊讶,也怕是梦里,但我伸出手去,确实是她老人家,我紧紧抱着她,叫着:妈!妈!妈!惊喜不已。这种情景,持续了好一会,后来,我还是醒了,发现双手抱着的是我自己的身躯,终究还是梦啊! 我想起了母亲。她故去时,是1981年底,我大学毕业前夕。追悼会上,我难受,但哭不出来。一人静静独处时,想到再也没有了妈妈,想起和她相处的日子,想起她对我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一件件事,特别是想到自上小学后,竟好像没有留下一张与母亲的合影,内心真是崩溃了,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30多年过去,我两鬓已白,比母亲年纪都大了。 当老人还健在,你回到家能叫他们一声时,那种幸福,那种当儿女的快乐,只有在他们永远离开后你才能体会到,而父母对你的心,对你所付出的一切,也只有你在当了父母,经历诸多事后,才能深刻的体会和理解。一代接着一代,一代替一代还账,这是一种传承,也或许是一种宿命。 七十年代末,有篇小说,叫《勿忘我》,写一对男女爱情故事。后来,还拍了电影,但改变的广播剧,更感动我,至今还记得其中这样几句歌词: 啊,你这淡淡紫色的小花。 你把一切给了我, 可是为什么, 自己什么都没留下。 ………… 世事变迁,白云苍狗。而今,这类电影、电视剧、小说里的情节,对我来说,已不再复有少男少女时的感动。在当今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我们已经不相信很多东西了。不过,也有一个几乎没人提出异议的例外——那就是深深的父母之爱,“把一切爱都给了儿女,自己什么也没留下”。这句话,他们当之无愧。 有时,我仰望夜空,仿佛觉得,逝去的亲人化作了星辰,就在那天上,父母们始终在默默地注视我们,关心我们,不舍我们。 听过一首歌,歌名叫《有多少爱可以重来》,生活中,我不知道有没有答案。不过,美国著名作家菲茨杰拉德说:这世上有成千上万种爱,但从没有一种爱可以重来。沉思中,我想,这成千上万种爱,就算不可以重来,应该还是能从别的地方多少得到弥补,只除了一种,那就是我们对父母的爱,永远无法弥补,永远无法重来。 父爱如山,母爱如水,珍惜拥有,就是珍惜永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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