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西门大官人是只夜游的鸽子 |
正文 | 有个人特会养鸽,鸽子贪睡,睡多又怕它们腿脚麻痹,特地买了个好动的小鸽子,名唤”夜游”。等半夜别的鸽子呼呼大睡时,把夜游放进去,盘旋不止,别的鸽子都被惊醒,想睡着在梦中麻痹过去也麻痹不成。 西门庆也属于这类精力充沛的“夜游”鸽子型人物。 按现代标准来说,这丫可谓高富帅一个。长得好、有钱财,懂管理、会经营,家财万贯,勾结着当地的地痞流氓,搭上了京城里的高官,风流倜傥,爱玩爱热闹,吃喝玩乐样样来得,哄起女人来一肚子主意,谁跟他好,都不吃亏,起码基本生活保得住,衣食无忧。 没爹妈管教约束,做事没有来自长辈或族人的阻力,想娶几个小老婆娶几个,想去哪儿风流宴乐去哪儿,想做啥生意做啥生意,想办啥坏事办啥。家里的丫头仆妇,大街上的风流娘儿们,看上谁就拿出点银子衣服首饰哄,自在勾搭。手头又散漫,银子、缎子、衣服、香茶、首饰,分人下菜碟,该多多,该少少,骗得跟他上床的女人都乐呵呵,没一个事后想不开在美国报警告他强奸的。 西门家的收入主要来自开药铺、做典当放贷、贩盐,有人说他的财富来自娶嫁妆多的小寡妇。 比如娶布贩杨家的富孀孟玉楼,带的嫁妆:“南京拔步床也有两张。四季衣服,插不下手去,也有四五只箱子。金镯银钏不消说,手里现银子也有上千两。好三梭布也有三二百筒。” 孟玉楼风流俊俏、精明伶俐,是见过世面能当家立纪的女人,这份丰厚嫁妆,当然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等西门庆挂了,第三次嫁人时,还照样全部带走,西门大姐出嫁借走她一张八步彩漆床,吴月娘找出一张螺钿床还上。这样看,西门庆从孟玉楼这里没捞到啥油水。不过是个过路财神,帮着看守。 娶潘金莲,那小潘没带钱财,日用的衣服、首饰,一草一纸都要西门家出,肉饺子、水果都要数着数儿收着,发现少了就要打骂丫头,连亲老娘的轿子钱都不肯出,想来手头儿不宽裕。想买个衣服首饰啥的,还得在床上设法讨好西门庆,变着法子讨要。费心思找西门庆要了李瓶儿死前留的皮袄,这件裘皮大衣的价值够买10几个小丫头的。惹得大老婆吴月娘一肚皮的不高兴,俩人撕破脸大闹一场。 李瓶儿大富婆,离开第一个男人梁中书时,她手头有“一百颗西洋大珠,二两重一对鸦青宝石”。花老太监死了,积攒的钱财都落在她手里。向西门家转移财产,三千两银子,四箱柜蟒衣玉带,帽顶绦环,都是值钱的珍宝;西门庆盖楼房,她拿出“三四十斤沉香、二百斤白蜡、两罐子水银、八十斤胡椒”,托他卖掉贴补着用;招赘蒋竹山开药铺,又出300两银子做本钱。 后嫁进西门家,搬嫁妆家什,雇了五六副扛,整抬运四五日,才运完,不知到底有多少财物。进门后,原存在大老婆吴月娘房里的财物,不索不要,连提都没见提过这话茬儿,真是大方的可以。她活着时,西门庆除了送礼找她要些珍贵衣物,别的财产似乎并不动用她的。 从这些事来看,西门庆会帮着出头露面,运作打理小老婆们带来的钱财物资,或帮孟玉楼卖布,或帮李瓶儿卖水银、胡椒、沉香和白蜡,但他有自己的事业,开药铺、绒线铺、当铺、闲了勾结官府卖盐,甚至敲竹杠耍无赖弄钱养家,并不是靠女人的嫁妆过日子发家致富。 西门庆是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如一条鲶鱼搅动一池死水,如一只好动的鸽子惊起满群鸽子,如李清照划着艇儿,“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活着,多少帮闲无赖围着他讨生活,多少妓女乐师佛道尼姑找他要钱财使用,多少亲戚上门闲住打秋风。娶了李瓶儿,顺便把她婆家的大伯子们认了花大舅,花二舅;纳了潘金莲,带挂着潘姥姥有事没事常来住着蹭饭。别的啥吴大舅、应伯爵、李桂姐、吴银儿、韩道国和他老婆王六儿,个个都想从西门家捞点儿外快。 在外人看他吃亏,时常被这些所谓兄弟们朋友亲戚们骗吃骗花。其实这行为跟日本的韩裔软银老总孙正义创业时有几分相似,不管有没有事儿,多多招些员工来在办公楼坐着,有人自然会有事儿做,别看他们现在闲,以后业务拓展开就不闲了,人气儿旺财自然旺。冷清清的,谁都不愿意去,哪里会有钱财滚滚来! 妻妾们在家里嗑瓜子,斗嘴邀宠,争风吃醋,不用做工,照样锦衣玉食。过年过节,请裁缝来家里,给老婆丫头们做成套的衣服;家里日常生活,灶上供应的鸡鸭鱼肉好酒不断;妻妾房里聚会,点心、腊肉、水果、螃蟹、猪头常见。闲常请客,那所谓的结拜兄弟们更是拿他当大头,连吃带装,吃他一顿能顶一天的饭。 不考虑西门庆巧取豪夺致富的原罪,忽略掉他与王婆小潘勾结害死武大郎的坏事儿,单看西门庆平时待人接物的态度,很有几分贾宝玉的样子,两人在某些方面的确很像,宝玉更像是纯情升级版的西门,不同的是西门庆肚里没啥文化。 如西门庆喝醉酒,昏睡一夜,被小潘、瓶儿和儿子吵醒,“睁开眼看见官哥儿在面前,穿着道士衣服,喜欢的眉开眼笑。连忙接过来,抱到怀里,与他亲个嘴儿。”醉了还没有起床气,那脾气是真正好。还有在帘子内看见家人媳妇宋慧莲穿着红袄紫绢裙子,觉得不好看,安排丫头再找条裙子给她。那时两人还没勾搭上,纯粹是一种爱惜和欣赏心思,恰如宝玉借红石榴裙给香菱解困,领哭泣的平儿在怡红院点胭脂搽茉莉粉。 西门庆爱好文艺,一听孟玉楼会弹月琴,当时就喜欢。正经娶进门,也没见他请小孟弹琴,只在床上一劲儿夸她的两条长白腿儿,正如他夸李瓶儿的肥白屁股。俗胜过雅,西门只能做他的西门,充不了南郭。 小潘上过女学,识文断字,大些又在大户人家学弹唱,出口那词儿一套一套的,口舌伶俐,心思细密,裁剪精,女红好,可这些本事在西门家似乎也没用武之地。林黛玉的某些方面很像小潘,甚至连《红楼梦》里的某些著名情节,如宝钗扑蝶、晴雯撕扇都是模仿小潘扑蝶撕扇的桥段写的。林妹妹靠才情能赢得宝玉的尊重,而小潘明珠暗投,只能靠肉欲博取男人的欢心。西门庆吹牛犯起混来,照样逼着小潘剪一缕顶心的头发,給妓女垫鞋里踩踏诅咒。 西门庆临死,嘱咐家里人:“我死后,缎子铺里五万银子本钱,有你乔亲家爹那边,多少本利都找与他。教傅伙计把贷卖一宗交一宗,休要开了。贲四绒线铺,本银六千五百两,吴二舅绸绒铺是五千两,都卖尽了货物,收了来家。又李三讨了批(指盐引)来,也不消做了,教你应二叔拿了别人家做去罢。李三、黄四身上还欠五百两本钱,一百五十两利钱未算,讨来发送我。你只和傅伙计守着家门这两个铺子罢。印子铺占用银二万两,生药铺五千两,韩伙计、来保松江船上四千两……还欠我本利三百四十两,都有合同见在,上紧使人摧去。到日后,对门并狮子街两处房子都卖了罢,只怕你娘儿们顾揽不过来。” 眼看要死,账目还算得那么清,为家人布置安排那么周到细致,真是个经商高手,也重情谊。说完,哽哽咽咽的哭了。这情景,像极曹操临死前嘱咐小妾们,让她们分了自己藏的好香,日常闲时做鞋卖,不至于衣食无着。 西门庆死后,树倒猢狲散,胖娇儿卷包回了妓院,雪娥私奔、春梅被卖,金莲计划嫁武松,结果被骗杀死。孟玉楼改嫁了李衙内,“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剩下个吴月娘,缺了懂经营管理的丈夫和闺蜜孟玉楼,只能关了铺子,收了买卖,坐吃山空过日。后来儿子也出家做和尚,迫不得已,收了玳安做儿子,改名西门安顶门户。 论起谋生兼养活家人的能力,西门庆比贾宝玉强太多。他是混迹于市井的红顶商人,黑白两道通吃。而宝玉没一点谋生本领,贾政见他光头披个大红猩猩毡斗篷,在雪地里出家当和尚,那样的天,他不会冻病么?以前在家里,可是用着十几个丫头仆妇伺候的,连喝个汤都有专人給吹凉的。 刘基《苦斋记》曰:“一旦运穷福艾,颠沛生于不测,而不知醉醇饫肥之肠,不可以实疏粝,籍柔覆温之躯不可以御蓬藋。虽欲效野夫贱隶,跼跳窜伏,偷性命于榛莽而不可得,庸非昔日之乐,为今日之苦也耶?”这话说宝玉正好,正如《聊斋》的书生,对柴米琐事和生活费用颇为厌倦,希望有个能干的小主妇站出来,总揽住一切。无论宝钗还是湘云嫁他,都够倒霉的,等于多出一个儿子来养。 世人多以《金瓶梅》为禁书,读此书,能读出菩萨心的人很少。由盛而衰,世态人情,历历在目。盐打哪儿开始咸,醋打哪儿开始酸,跟着西门庆有饭吃,没了西门庆,众人做鸟兽散。白云苍狗,能逮住老鼠的猫是好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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