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默爱 |
正文 | 因为有你,心不再流浪,旅行的帆终于有了可以垂落的岸,从此心里便叠印着一个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名字,那便是奶奶。 黄昏,掩住了落日的光潮,天色开始沉黑,静如圣座前的默祷,几处啜泣的云,疏松地散落在天空,只露些惨白微光,远处几户人家屋顶渗出来的烟尘正在莽莽苍苍地吞吐,筑成一座麟麟的长桥,一些往事无名的惆怅和回忆泛出的一流翠波,上下对照、翻滚,幻化成一个神灵的微笑,一折完美的歌调,一束穹隆的琼花,一种不可比况的幸福感。我一面将自己的部分情感融入自然,成为其中的一份子,一面拿着纸笔,尽显痴态,望着月牙,想从她洁白的光辉里,偷取一点月华献给我的祖母,铸就她一生光明彩照的灵魂,给她绵绵不绝的温馨与取之不尽的力量。 奶奶是乡间最倔强的一个词儿 奶奶,一身素装,积满尘土,却有着超乎常人的倔强,一脸朴实,却有着冷静沉稳的智慧。略显肥胖的身体却心灵手巧,在我们的记忆里,奶奶是最倔强的女人。当年,你的腰、肩膀、胳膊的硬度,赛过许多村里的大老爷们。一起插秧、挑粪、收割、搬运、推豆腐、做黄粑、磨玉米,从来都赶在前头。一个女人,撑起了八口之家,即使别人看不起爷爷,你都没有倒下,一如既往地扮演着教师、佣人、母亲的角色把六个孩子拉扯大。 奶奶说:“我是从来不去我弟弟家过年的,我要把我们这家人的节气和志气给立起来,等我都走到了去人家过年的那一步,我还不如去死算了。” 七十四年了,你的行动,越来越慢,你的唠叨,越来越多,你的白发,越来越密。每走一步,需要很吃力地挪动一下小腿,然后扶着支撑物,缓慢地挪动另一只脚。你始终是最倔强的一个动词,腿里裹着钢铁。就这样几十年如一日的一路摸爬滚打,一路穿透风霜雨雪,扛起苞谷高粱的硬杆,扛起家庭的开销,扛起爷爷二十多年的病痛,为六个儿女扛起了六间砖瓦,为子孙扛着乡下的几亩土地,为刘氏家族扛起袅袅烟火…… 奶奶的另一个名字叫做爷爷 孩童时代,老是听到奶奶埋怨,她说爷爷年轻的时候,经常去开会,一去就是一两个月,把六个孩子丢给她照管。那时我不懂,以为奶奶说谎,后来,长大了,我才发现,原来奶奶说的一点也不假。奶奶是女人,却胜过许多自以为是的男人,她把六个孩子含辛茹苦拉扯大,让每一个孩子享受同等上学的机会。在那个贫困的年代里,能让六个孩子吃得饱,穿得暖,上得起学,这是一件值得赞颂的事儿。 她始终没有放弃,砸锅卖铁,牵牛卖马,倒卖粮食,供他们读书,继续咬牙、微笑、攥紧拳头、转身把他们六个兄弟姐妹陆续从垄沟里向上擎举,向着城市、文化、素质的另一种命运。学医、学保安、学修车、学做生意、上大学,从来都不含糊。她不像同时代的母亲一样,被重男轻女的思想摆弄着,不仅让儿子女儿都享受同等的权利,而且在教育上也是平等对待。他们调皮地偷走了你的年华,换取你细密的皱纹和渐白的黑发,回报的却是偶尔的冷眼相待,长久的不管不问。你当初让他们却学的技术和知识,他们都荒废掉没有靠它们来养家糊口。你依旧默默无闻,用你的背影在田地里,山坡上,草木间起伏,可风一吹,你身体里面的绣纷纷脱落。 奶奶,有一种简简单单的幸福观 奶奶,做了许多男人一辈子做不到的事,不敢做的事,她靠自己种粮,卖化肥,借钱为四个儿子在乡下盖起了两百平方的平房,一家分得两间。为了两个女儿到处奔波,幸好他们都嫁得很好,一个嫁人之后累积了百万的家产,一个嫁了老实的农民,却从来不让她出力干活。奶奶劳碌了大半辈子,却对自己毫无所求,不奢望任何金银首饰,不需要任何潇洒人生,只希望几个儿女家都过得好。步入七十岁以后,尤其是在爷爷走了以后,她变老的速度比平常的快多了,身体也大不如前了,由于年轻时候积攒下来的劳碌病,现在每天都靠药罐子伺候着。她说:“你们别给我买吃的穿的,只要能养好我这病让我多活几年,我就能看到孙儿们有个着落”。也许是对贫穷与孤独的深刻认识,她教育我们要认真读书,摆脱贫困。全世界的母亲是何其相像!她们的心始终一样,每一个母亲都有一颗极为纯真的赤子之心。 你将你无声的爱,化为西天处的一个光明泪,飞向我们安顿的地方长随;用宽厚的臂膀撑起这个家,孩子和孙子在你的背上成长,左边一个,右边背对一个,把你的背压弯成弓,是要将我们射向远方。奶奶,您知道吗?有一次爷爷生病时,他曾悄悄地拉着我的手,流着泪告诉我,他说年轻的时候,最放心的就是家里,是你,既做了父亲,又做了母亲,他一生中,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爷爷的泪里,似乎包含有一些迟到的、昔日不懂的珍惜与悔意。可惜,这些话爷爷再也不会亲口告诉你了。我想,这五十几年以来,你应该知道。 奶奶的唠叨是一种幸福的咒语 那个愈来愈老,愈来愈小的身体,除了这些话,再无别的了。这种叨念,从早到晚,都说个不停,甚至是自言自语,仿佛一下子要把她所有话向我们吐露完。“向我年轻的时候,一个人做豆腐的时候,早上起来要推五桶豆子”;“现在的小娃过得比我们小时候好多了,我们小的时候巴不得过年穿新衣;”“小勇,你这个不该这么做,应该这样来,......”哪个媳妇家务做得不好,哪件事情该怎么做,要唠叨半天,哪个孙子孙女不听话,又要开始唠叨。奶奶虽然从未碰过书本,踏进学校,识的字也不多,但是,她那本社会人生字典里,却藏有许多简单深刻的人生哲理。很多时候,家里无论是谁犯了错,她就会没完没了的说个不停,她会用她认识观和价值观的语言来教育我们。农村里的女人对幸福的要求很简单,只要孙子们考上大学,儿子们赚到钱,就是幸福。 老年以后,她就改变了之前的想法,只要儿孙家庭和睦,身体健康,就足够了。大抵每个到了奶奶这个年龄的人,都会有相同的祈愿吧!奶奶,也是我们的妈妈,我们是在她粗布衣裳的背上成长的。她的骨头,一直埋伏在身体里的钢铁,而铬痛我们胸膛的,是她七十几年的苦!从未过上一天安生日子,心里一直挂念着她那些不成器的儿子们,即便是自己帮不上什么忙。我们紧紧伏在她的背上,像伏在一块刚刚从泥土深处出土的石头。虽然她对我们的母爱隔了代,可是奶奶并不会因此而有所缩减,更不会因人而异,她依旧用她的方式爱着我们,教育着我们。被这种唠叨看管着,包围着,也是一种幸福的感觉。 奶奶做的饭是最香的味道 爸爸说过:“我妈做的苞谷饭比馆子里的好吃”,叔叔说过:“我妈炒的菜里面有家的味道”。哪个儿子出差回来,媳妇懒得做饭或者是没做好饭的时候,就会跑去奶奶那里,因为他们知道,奶奶炒的菜,和妻子的相比,多了一样东西叫母爱。坛子肉,豆腐,黄粑,甜酒,这些每年都做得有,每年的味道却都一样。儿媳妇们刚进刘氏家门的时候,不会做黄粑、做苞谷饭、做甜酒,儿子们都会说,悄悄去看妈是怎么做的,跟妈学。于是,儿媳妇中,不会做苞谷饭的会做了,不会做黄粑的会做了,不会做甜酒的会做了,味道和奶奶做的越来越接近。奶奶年纪大了以后,炒菜的动作变慢了,放油在锅里以后,她要在柜子前面来回徘徊找东西,知道油烧烫以后,她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而菜味道,依然没变。 小的时候,每逢过年,奶奶和爷爷都会养一头过年猪来杀,白白胖胖的,三四百斤。这家分五斤,那家分六斤,剩下一部分切成大肉块装入坛子里面,一部分腌制好以后做成腊肉,平时舍不得吃,逢年过节,客人或者儿孙来了,洗一块腊肉,用瓢伸进坛子里面勾一块出来。洗净,或蒸或炒,放点配菜,香喷喷的。后来,上了年纪,农村的土地基本都退耕还林后,没有了粮食,养不起猪了,儿女们从城里买肉回去,她做菜的时候会向大家说:“要当年我和你家爷喂的那个肥猪有五百多斤,吃了两年多。城里的猪是用饲料喂的,我们家的猪都是纯粮食喂的,买的猪肉没有我们自家养的好吃。” 奶奶,我们想叫你一声妈妈 人都说,父爱如山,母爱似水,母爱有母爱的体贴,似水的柔情,但奶奶这种隔代的爱,却是一种一成不变的酒,时间越长,味道越醇。酒多必醉,爱得太浓,会导致溺爱,纵容。在奶奶的爱里,温柔的背后掺杂着几许严厉,严肃的同时又饱含深厚的疼爱。她永远是子孙们可以停泊栖息的港湾,可以扬帆垂落的彼岸。她用她的方式,她的默爱把儿孙们渡上一条风雨无阻的人生之路。她用涵养了一生一世的水,汇成了一条不老的河,造就我们生命中美丽的情感源泉。她依旧、依旧用她像山一样的脊背在我们的灵魂深处为刘氏家族的兴旺撑起一片绿荫。 假如给我三个愿望:其一,我希望你长命百岁,让我来好好照顾你余下的二十几年;其二,如果,真有来生,我愿做你的儿子,替我不成器的父亲孝敬您;其三,如果,真有下辈子,我希望你不会再做女人,因为,做个男人至少不会像这辈子清苦。奶奶,我们也爱您,却跟你爱我们不一样,我们的爱是溪流,您的爱,却是海洋。无论我们以后身在何方,我们都不会忘记,您是我们的奶奶;无论我们走得多远,却总不会走开您的视线,无论您以后走得多久多远,您,却永远也走不出我们的思念。 奶奶,请允许我们,大声地叫您一声--妈妈。 她很迷信,但我们从不干涉 哪家最近生意不好,哪个儿子最近事业不顺,哪个孙子在外身体欠安。她依旧用她的方式,求神拜佛,请人算命,看坟山,看风水。不管人家会收她多高的价格,她依旧如此固执。从算命先生那里听来的解决之道,求来的偏方或者画的符。她记住了然后一字不落地告诉家里该如何应对,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她都讲得头头是道。 她请无数个算命先生算过,都说她的几个儿子不顺,是以为没有在家里请“家神,”等有了钱,她就请人看好黄历,安一个在家里,作镇宅昌运之用。 别人讲什么,她就信什么,只要是能够改变家族的命运,即便是儿女们千叮万嘱她也会把自己的辛苦存起来的钱去在“风水先生”那里买回来一堆用不着的东西。风水和坟山是他们这一辈人最心驰神往的地方,该不该给先人建碑,该不该在家里请观音进来,该不该给儿子请人做一场法事,这些问题,在她的心里,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日子久了,我们就习惯并渐渐接受了她的迷信,因为我们从里面看到了寄托和深深的无法抗拒的爱。 奶奶也有弊端和短见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描述此刻的感受。昨天和奶奶婶娘围坐在火炉边拉家常,当谈到什么是幸福这个简单而深刻的问题时,奶奶说了她的观点,幸福便是一家人团结和睦,而且要有钱,起的房子又宽又大,这样才算。我说,这些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还没等我说完,她就反驳:“我生养了十个儿子,死了四个,现在还剩你爸他们六个,我年轻的时候,当时我们刘家在我们手里是数一数二的,但是现在,一个两个都不给我争气。现在别的人请我去他们家坐坐,我都不好意思。”我问:“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尊重是发自心底的,不是因为有钱才尊重。”“当初我在你三伯身上花了很大的希望,可是现在他也困难,其实我有时候想,我的手里抚养了两个大学生,你三伯算一个,你算一个,这一生也差不多足够了。”奶奶说。 “您现在年纪大了,每天就该吃吃,该喝喝,您操心这么多,把那些琐事放在心里,难受得很,开心过是一天,不开心过也是一天,为何不开开心心过接下来的日子呢?”“我本来就是个操心命,换成是你站在我的角度,你会不会担心自己的儿女?哪个都会这样的。”我便问:“那我问您,奶奶,您现在七十多岁了,您有没有想过来到这个世上是为了什么?”她想了一会:“我来这个世界上只为了过苦命日子。我并不是希望我有钱,我是希望我们子孙后代有钱,帮我争口气。”说完以后,我想了想,本想继续反驳,却说不出口。 “等天气好了,过了年以后,你叔叔说要回老家给我合棺木。”棺木就像一只巨大的黑色抽屉,除了非自然死亡之外,很多老人都会在生前早早地就准备好了,老了后只要有了这只抽屉,便免除了一个很大的心结,仿佛开启的钥匙像是自己揣着一样,无论老死或者病死,都由自己决定。 后来,聊到母亲的事情,奶奶说:“其实你妈这样也不怪他,虽然她出去对你们不管不问,但是和你爸在一起也没有得到什么好日子过。我们恨她的原因就是她把你们三个丢下。”“只要她回来,撑起这个家,我们可以既往不咎。”说着说着,她便两手抱于胸前,把头低下去,低得很深很深,像一个刚受训的小孩一样,随后,缓缓地抬起头,小声地抽泣着说:“其实你妈走了,对我的打击最大,你爷爷过世都没有这样的打击大。” 一辈子逃不脱的庄稼命 堂弟考上初中以后,奶奶随他们一家搬到城里大伯家以前的老房子去住,一来生病时方便去医院,二来帮忙带孩子,老家的房子和土地就暂时搁置着。 老房子的门前是一块四周都有住房围着的平地,平时就是小孩子们的一处乐园,邻居家养的鸡鸭鹅也常会放出来在此处溜达啄食。紧凑的城市里难得找到一处如此空闲的土地来供他们玩耍,到处都高楼林立,就连一块不规则的土地上也冒出两三层歪歪扭扭的房子。 平地的左边有一块十几平米的庄稼地,里面栽种得有一些白菜。奶奶来这里住了一年多以后,和邻居们都熟识了。平地相当于是大家伙的,她觉得土地地种的菜供不上一家人吃,别的闲置也可惜,夏秋交季时,奶奶便和他们商量好以后,决定将庄稼地拓宽。 每天一早,还没吃早饭她就扛着锄头簸箕下楼去了,早饭熟了我们站在楼上叫她。吃完早饭以后她叫我们几个孩子下去帮忙围栅栏,捡石头。平地大多数地方以前都是硬硬的石子路,挖土的时候必须边挖边把石头捡干净。她从街上买来一捆绿色的塑料网状栅栏,我们因地制宜地将土地里刨出来的棍子石头等杂物用来支撑起栅栏防止鸡鸭鹅进去捣乱,土的里面是一条小深沟,生活用水从这里流淌出去,但是堵塞了,很多年没人来打整,已经长满了杂草,奶奶便和另外一位老人花了一天的功夫把小深沟掏通了。 现在,站在楼上望去,土地里生长出的白菜菠菜已经成熟了,厚厚的白雪盖在上面,像一个个雪白碧绿通透的玉雕。奶奶说:“每天你们在的时候你们提水下去浇菜,你们不在我就提水下去,现在,自家种的菜完全能够供上我们吃了,这边的吃完,那边的就长大了。”她还说:“楼上种的白菜有一棵从砖口里面想出来,跟大碗口一样粗了,过年就可以割来吃了。” 或许,像奶奶这一辈的农村老人,即便是住在被调理得拥挤的大城市里,也会想方设法地开辟一块新的土地出来。 五十年,终究见证他们的爱 我不知道爷爷奶奶是否也有爱情,也懂得爱情。也许一开始,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的,可是,在家族的催促中,在时间的磨练下,在相互依赖与信任里,他们的性格早就磨合了,生活方式和价值观也越来越相像。他们之间的感情都是超越了男女之间的爱情的。 爷爷和奶奶从相识相知到相爱相守一共花了五十几年的时间。自从爷爷的脚在二十几年年前残废了以后,奶奶便相伴了二十几年,照顾得无微不至。他们之间也有争吵,也有过拳脚相向。爷爷的脾气容易暴躁,持家的理念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有一次,爷爷无故地埋怨奶奶做的东西不好吃,把碗狠狠的摔在地上,两人吵了起来,奶奶气的离家出走,后来爷爷满世界的疯找,他拄着拐杖,一踮一踮地爬到二楼问我,你奶奶到哪里去了。甚至背着我们掉下爱恨交织的泪。虽然他们总爱拌嘴,吵架,打架,但我知道奶奶是嘴硬心软,这么多年,奶奶一直包容着爷爷,她早就把这种包容、照顾和关怀演绎成他们的爱。到现在我才明白,有些话不在嘴边挂,却不减心中的情。 我曾经问过她:“奶奶,你和我爷爷年轻时候打过架吗?”“哟,从不少打,你爷爷下手又没有轻重,手边有啥就拿着啥过来打我。我头上的有个口子,一到下雨天就头疼,就是有次和他打架他用水瓢向我扔来留下的。”“那后来,为什么你们不打了呢?”“后来?后来他年纪大了,脚又残废了,估计打不过我了吧!我让着他。”奶奶笑着回答。 奶奶的身上有种爱叫博爱 是的,不得不承认,奶奶已老,她的动作已然迟钝。但,她的身上,有种爱一直叫做博爱。仿佛她每亮一次,光线就会暗下去。小时候,我不会懂,为什么奶奶要把路上行乞的叫到家里,为他们做上一些可口的饭菜,还把她平时都舍不得穿的衣服送给他们;我不会懂,为什么奶奶养的马、猪、猫、狗的待遇那么好,病了,奶奶想尽各种办法喂它们:煮面,用米饭……冷了,奶奶会把它们的窝铺得舒舒服服的,脏了,奶奶会打扰干净;我不会懂,为什么总是听到她念叨,干旱的时候,她默祷老天爷下雨,拯救庄稼,下雪的时候,她会起得很早,在路上撒一些灰,一些盐。我不会懂,为什么邻居们或者她的朋友们来请她推拿肚皮以后劝她接下二十元而她多次婉拒的笑容。 甚至,儿孙们买来的衣服,好的她一直舍不得穿,一直放着,就让身上的那几件衣服来回打磨。她说:“等哪天有时间了,我收点下去,下面有家人想到可怜得很。” 现在,我明白了,奶奶是山,她站成了一种尊严,让山花灿烂,山风拂面,让每一个角落都渗透阳光的语言;奶奶是水,她流成一种温暖,让小船远航,鱼儿欢畅,让每一股细流都汇成博爱的海洋。 奶奶的身上,更多的是山的性格,水的柔情。爷爷在公社里面遇到难题和麻烦的时候,他会把人家请到家里来让奶奶分析并合理解决,村里面没有一个不服奶奶的。 陪伴,是最长情的孝心 每天,只要窗户外面开始沉黑,奶奶就问我们时间,“几点喽,新闻联播怕开始了?”“五六点。”“哦,那还早。”要是我们说马上七点了,奶奶必定会打开电视等中央新闻。我们不喜欢看新闻,她便说:“要看新闻,看看现在国家的政策。”打开电视以后,播到下雪她便说,今年的冬天冷,全国各地都在下大雪,天气冷了人都不好过,要是天气晴起来就好了,也不至于这样;播到地震她便说,这是哪里这是哪里?怎么又死了这么多人,想到这些人死了好可怜,播到火灾她便说,天,有人死没有?急切的神情里,流露出丝丝同情和无奈。平时她最喜欢看新疆台和西藏台,每次说服我们不换台的理由就是“就看这个,不要换,新疆人西藏人生的好,白白净净的,那是个好地方。” 电视里的影像就像每个人生活中在某个阶段发生的故事,每日每夜都在播放悲惨的新闻、煽情的苦情剧、轻松愉快的小品,赏心悦目的综艺节目,精心安排的广告,等等等等,老人们从不厌烦,看过的电视剧即使重播也会看下去,或许他们是因为孤独才需要电视的陪伴,或许他们小时候没有见过电视觉得新奇想要看个够,或许他们完全是出于无聊用来打发时间,或许他们也会像年轻人一样仅仅只是为了追某个电视剧的一个结果,或许深谙世事的他们明明知道这些只不过是别人精心构造的剧情,可是他们却把电视当成了生活的一部分,甚至是当成了另一个可以相互对话自言自语的伴侣,仿佛电视剧里的情节,和自己以前的经历类似一样。 奶奶说:“我就喜欢看悲惨的电视剧可怜的人,因为我就是个可怜人。” 老人都有特殊的记忆,几十年前的陈年旧事常常爬上他们的心头,冷不防地就从生活的夹缝里跳出来。即便是年代很久远的,他们也能精确地说出具体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可是有时他们又很健忘,明明在几分钟前说过的故事,几分钟后又重复一遍,不管听者愿不愿意继续听下去。 每年寒暑假,同学们有的出去实习,有的出去旅游,而我,像一只回巢的倦鸟,总会在固定的时间归来。每一次我回来,奶奶总会叫我和她坐一坐,她说:“应儿,你回来要和我多坐坐,多和我说一些话,半年才能见一次。”我的回答总是硬生生的,“嗯。”只要我一坐下,她就照常问我“这半年在学校过得好不好,食堂里面的饭还吃得习惯不,天津那些地方冷不冷?”这些问题,一年她要重复两次。有时候我懒得回答,就用一个“嗯,还好!”回答她的所有问题。问题问完之后,她就跟我说起这半年家里发生的事,我大体都能猜到,无非是父亲过得如何,弟弟工作如何,妹妹生活如何。 讲完这些,她就会又不厌其烦地把以前家人们的故事从头到尾给我说几遍,我也乐意听,恰好我要以奶奶为原型写一篇小说。我跟她说:“奶,平日你空闲的时候,你把你的一生从头到尾给我说一遍,我想把你写成一本书。”她说:“好嘛!我过的那些苦日子,我的那些经历,几本书都写不完。”我边听边记录,从前年开始我一直在记录这些故事,每次她跟我讲的故事版本大体差不多,只不过有时候她能想起别的故事来,大概我能坚持下来听完这些故事的理由,就是为了听这些别的故事吧。 人只要一过古稀之年,就会发现自己越来越需要儿孙的陪伴,在他们的计算法则里,自己活一天赚一天,很多人很多事能见则见,能记则记,生怕自己哪一天什么都见不到了。就是因为常常来回重复几十年来生活的故事,他们才能练就出独特的记忆力,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人这些事会逐渐被无情的时间猛兽悄悄地吞噬掉,直到全部遗忘。 爷爷走了,奶奶,你知不知道 奶奶,开始被黄土掩埋得越来越深,她也在催促儿子们给她买好棺材,寻好墓地。我多想贴近大地,贴近你的心跳。到今天为止,在这静谧祥和的村庄,这破落颓废的乡间六间砖瓦,刘氏家族袅袅香火的延续。我们的安稳依然是个体的、狭隘的、局促的、卑微的、落魄的。你的半身素装,一直在乡下挣扎!而辣子、白菜、蒜苗、玉米秧脱下的泥土,麦杆焚烧的灰烬,还在向她的身上落,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逡巡在半空,和她满头的白发,构成了农村最美的画面。 她多么平静。她的另一个身子,七十几年,还在村子里挪移,不曾停过。频繁的来电通话里,仅剩几粒牙齿和几分祝福还在努力微笑和报好。 她又多么固执。依旧用她独特的方式,为刘氏家族的命脉,发扬光大操劳一生。 其实我很害怕,害怕某个暑假回来奶奶就不在了,就像爷爷过世一样,家里瞒了我很久。我多么想把她从掩埋一部分的泥土里拽出,多想挥动那把不曾锈过的锄头,多想用我的生命的十年去换回她的年华,哪怕仅是一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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