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一双“千层底” |
正文 | “千层底” “千层底”是什么? 八十年代以前出生的人应该知道,当然也有不知道的,但川南的老人们都知道“千层底”。“千层底”实际上就是一双布鞋。而一双“千层底”的形成,必然凝聚了制鞋人的心血,现在市面上的布鞋多是机制的,而“千层底”却是手工做的。 过年回家,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年饭,偶然发现母亲的手指握筷子都有点困难了,问起缘由,母亲说是风湿造成的。又因人老了,皮包骨头的手,看上去像纵横交错的土地,再看看母亲的脸上,也是阡陌屡屡。这一下触动了我的记忆,我停下吃饭,认真地看着母亲,有好一会儿,眼睛都没离开过母亲的脸。母亲说:你娃儿今天咋的啦,一直盯着我?我才从记忆的门口走出来:没啥,妈,我们吃饭……我应该感觉得到自己有一丝惊慌,而母亲却说:好不容易一家人吃个年饭,来,吃这个。母亲挟给我一块鸡块:我老了,吃不动了,趁年轻多吃点。我用感激的目光看着母说:谢谢。妈,你想吃啥,能吃啥,尽管告诉我!母亲又替我妹挟了一块鸡块说:你们都多吃点,我能吃啥,牙都快掉完了,平时你们忙,今天过年,人也到不齐了……说着,母亲的声音就有点不对劲了,我忙站起来给她挟了一个她最爱吃的丸子:妈,这个你最喜欢吃的!稍后,母亲挟起丸子:那个年月想吃个丸子,太不容易了,有票了又没钱,只好把票卖一半,再去买肉……我说:妈,那些年代永远过去了,你老人家就开开心心地过吧。妈将丸子放进嘴里,好一会才又说了一句:哪个晓得会过上这样好的日子哟…… 饭后,我坐在母亲身旁,握住她的手说:妈,你还穿布鞋呀,我给你按摩一下吧。母亲并没有拒绝,相反,似乎很高兴地任我为她按摩,只是嘴里一个劲地说:穿布鞋舒服,没几双了。又说:老了,不中用了……我说:妈,你还不老哟,才七十八,还要抱末末哟!(孙子的下一代。我们这个地方俗称末末)母亲就大笑,笑得嘴都合不拢,一屋子家人跟着笑,我也笑,一边笑一边说:妈,你八十大寿,我们给你好好热闹热闹!母亲就笑着说:我还能不能活到八十哟…… 我母亲身体很不错的,从小就从事体力劳动,直到退休。她脚上的鞋,从来就没有花钱买过,都是自己做,她说:自己做的鞋好穿、合脚。她不但自己穿的鞋是自己做,而且我们兄妹三个穿的鞋也是她夜间趁我们入睡后,挑灯引线做的。家里那时给大多数家庭一样不穷,在我们这个小县城,大多数家庭都没有电灯,只是听说“电灯电话,楼上楼下”所以母亲只能用煤油灯。 我是六十年代初出生的,那时的艰难困苦我是尝试过了的,吃不饱穿不暖,在学校里总是开斗争大会,总是一边吃着米糠加野菜团子,一边唱着忆苦思甜的歌。而母亲要做的事,除了工作,还要一分钱一分钱积攒下来,为的是过年时,能买上一段粗布做几件衣服,孩子、老人都要顾着,剩余的钱,有多少都用来买过年吃的,也叫“年货”而我们穿的鞋,是母亲平时在各种场合拾捡并积累起来的“布条子”,经过母亲的手,一小块一小块用面粉粘合起来,按各人脚的大小、肥瘦定制好,等粘合定形后的鞋底干透了,母亲才着手一针一针地缝,每一双鞋,母亲要用近一、二个月时间才能完成。因为这样,所以叫“千层底”。 记得我十二岁那年,母亲单位开始修建房屋,那时需要人挑石料,为了照顾我们家庭,单位特批我可以去做工,所以,我放了暑假就去上工,搬运石料是按重量来计算的,一百斤可挣到四分钱,我发动了弟弟一起干,一个假期下来,我们居然挣到了六十多元钱,那可是一个大数目,母亲干一月才二十四元钱。记得结算那天,母亲及家里人都乐坏了,母亲特意为我们买了三双渴望已久的胶鞋。母亲说:在学校时可以穿胶鞋,意思说,在家就穿着她做的布鞋。母亲还用计划票买了两斤猪肉,(六角六分钱一斤)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了一顿饭,那顿饭比年饭还要丰盛还要香,母亲用尽了一生所学,给我做了六、七个菜,因此到现在仍记忆犹新(四十四年前的事)之后,每次母亲单位要人做工,只要是寒、暑假期,我都会去,而每次结算完工钱,母亲必定给我几元,而我会把钱存放好,从不乱花一分,每学期的学费和弟妹们的学费,我就不要母亲拿钱了,所以,邻里都说我是个好孩子,一直到我初中毕业。 我初中刚毕业,黑龙江建设兵团到我们县招工,说是半军事化半农工。我的几个同学先我报了名,我才得知此事,回家告诉我妈及家人,都反对我去,一是因为我才十六岁多点,从未出过远门,二是不知招人的单位是真是假,三是父亲去年因公去世后,家里只有我是一个大一点的男子。但是,家人的反对,并没有阻挡住我,我悄悄拿了户口本去报了名,半月后,县里知青办公室通知两天后出发,我只好向家里人坦白交待,我妈当是又气又恨,却只能用泪水表达她的无奈。 我的行李根本就没有东西,除了几件换洗的衣裤(两条裤子还打了补钉,衬衣也很旧)一双妈妈亲手做的“千层底”,再有就是县里知青办发的衣服和一些日常用品。临行前,各家家人都前来送别,我母亲及家人也来送行,妈妈哭得像泪人儿,弟弟妹妹也跟着流泪,舅舅和姨妈们都显得很伤感,站在车前,一个劲叮嘱我要照顾好自己,要常给家里来信。 告别家乡和亲人,一个十六岁多点的人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自己也十分难受,我也说不清当时是怎么非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只是觉得母亲压力太大,想给母亲减轻点负担。第一次坐上火车,一切事物都是新鲜的,因为没有经验,在火车到达成都转站时,将小行李包掉了,那包里有我母亲为我做的布鞋呀!以后的一路上,我都非常郁闷,别人喝酒聊天,我却一个人独自坐在一旁生闷气。 到了黑龙江农场,那是九月,刚参加工作的喜悦和兴奋,暂时让我忘记了离乡背井的感伤和对亲人的思念,以及让我耿耿于怀的“千层底”也暂且放下了。第一封信写出后,我不懂得“儿行千里母担忧”信中充满了思念之情;而第一个月工资发下来了,十八元,这是我人生第一次亲手拿到这么多钱。兴奋之余,家乡、亲人、朋友、同学才一一浮现在脑海里,开始给亲人、同学写信,因为农场寄信是三天一趟,所以,给母亲第一次寄去十元钱。农场的工作很艰苦,但很充实,从小受饥饿折磨的我,能在农场天天顿顿吃饱饭,这本身就是一种幸福,况且,农场一月要杀一头猪,红烧肉加大白馒头养人啊! ——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春节,都说“时逢佳节倍思亲”,而我们这些平均年纪还不到二十岁的小青年,又是第一次在外乡过年,对家乡、对亲人的思念更盛。男女知青一起做饺子,连队领导特意给我们送了一些大米,让我们略感欣慰。而我因在火车上不小心丢掉了母亲给我的“千层底”而还在后悔、郁闷,其他人都把从家乡带来的特产拿出来分享,我却什么也没有,只是独自坐在一旁喝闷酒,加之思念母亲和亲人,回想起母亲在煤油灯下做鞋的情境,一个人在夜深人静时来到雪原上大哭一场…… 我一边给母亲按摩,一边回忆着过去的岁月,一边时不时看母亲脚上的布鞋:妈,我真的很后悔把你给我做的“千层底”丢掉了,现在想穿你做的布鞋都不可能了……母亲说:我啥时给你的布鞋哟,哦,你小时候吧,你工作了就没再给你做鞋了!母亲显然早已忘记了往事,她是一个只奉献不计报酬的好母亲,为了我们三兄妹付出了一生。看见母亲手上粗糙的皮肤,再看看她沧桑的脸,我不禁一阵心酸,眼泪禁不住掉了下来,泪掉到了母亲手上,母亲扭过头来,看着我问:林儿呀,你今天咋的啦,好端端的哭啥子哟?我放下母亲的手说:妈,没事,可能是灰尘掉眼里了……一边说,一边往卫生间跑去。听见母亲在身后喊:你不要用力搓哟,越搓越弄不出来...... 四川省泸州市叙永县电信公司:吴小林,笔名:郁峰。县作协理事,市作协会员 邮编。手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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