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那一年 |
| 正文 | 高考结束之后，暑假那段时间，不知如何渡过，至今想起来，也很迷惘。高考成绩很差，几乎不太愿意对别人谈及起我的成绩。同学叫我去玩，我没去。有人说高考之后，我们都18岁了，可以出去走走。那时的我，没有去过比县里更大的城市了，而且我心里明白，这个暑假过后，就再也没有暑假可言了。 母亲说：“读完高中就足够了，然后忙碌的做着，把我送去义乌打工的准备。” 我是愿意接受命运的安排的，母亲的决定就是我命运的安排。在高三下半年整个学期里，母亲重复着强调一件事：说如果考上了重点，就是砸锅卖铁也会让我读。 我问她：“怎么样的学校才叫重点“， “像清华，北大，复旦这类的啊”。 我听完之后，额头上冒着冷汗，默默的低下了头，这是不可能达到的程度，不但达不到，就连一般的学校我也没考上，我得为虚度三年时光，浪费家里的钱财买单。我愿意接受命运的安排，这是有原因的，这不是我所能决定的。在暑假期间，很多亲朋好友都问我考得怎么样，有的干脆就问我，有没有考上清华？有没有没考上北大？你妈说没考上，就没书读喽！我羞于说出自己的分数，只是说没读就没读，我也没办法。拿到成绩单之后母亲也说不能怪她，她要把我送出义乌的消息，传到了所有的亲戚耳边。 他们开玩笑的说："到头来还不是要去义乌打工，那还读什么高中"。 有的说：”工资，应该还没他们高吧！“。 我就希望时间快点过去，把这一切忘了，或者说使一种魔法，让他们把我忘了。不愿提起，不愿 见人，我在自己一个狭小的角落，盼望黑夜早点过去，黎明早点到来，可是暑假很长，很长……。 那是我唯一一次，觉得暑假为什么那么长。而那段时间我就是浑浑噩噩的度过。 清晨天还没亮就早早的起床，带着弟弟一起去放牛。放牛回来呆在家里看电视，这家窜窜，那家窜窜，傍晚继续放牛，等到晚上，差不多天黑了之后，就洗澡睡觉。就这样我也觉得太慢，看着手里的表，一分一分的过去。高考的事情，不再去想，也不再去记。有时候觉得太无聊，索性一天都呆在山上，放完牛就在树萌下面睡觉，买些故事书，名著之类慢慢的品读。可是有颗烦躁的心，怎么也品不出名著的美来。那时候没有电话，倒是少去很多不必要的联系与沟通，同学去哪里玩，我不在意，同学考得怎么样，我也不关心，反正都比我要好。他们有广阔的天地可以任他们去玩，而我却只能呆在这广袤的大山里，我也想走出去，唯一的机会就是盼望着我姐回来。我常常在想姐怎么还不回来，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哪怕在能往家里打一个电话告诉我一声也可以，她要是回来了，我也可以离开这个大山，去义乌了。我常常听她们说义乌有很多工厂，还有KTV，溜冰场，那里有全国各地的年轻朋友，说着不同的口音。有湖南的，有湖北的。光义乌的一个小镇，就比我们县里还要大，在那里工作一个月，有3千块钱。钱是你自己赚的，想怎么花都行，买件新衣服，买双自己的新鞋，买台自己照相机.....。 每逢过年，回来的兄弟姐妹都穿得花枝招展，我表妹，初中毕业，跟我一般大。那年她回来，穿了一双高筒的靴子，红色，格外显眼，家里人都说好看，母亲还用手摸了一下皮质，软软的，说质量不错。母亲问要花很多钱吧，表妹笑了笑，小声的说：“二百八”。母亲惊叫起来：”啥，两百八“。我也惊讶，只是没有发出声音。我知道如果我发出声音，那肯定比我母亲还大。我在心里算了十几遍，二百八，是我尽一个学期的生活费，穿过最好的鞋子也就十几块，如果买衣服？ 我想够他一，二年吧，如果还有其它的单位来模量，我没有敢再想下去，故作镇定的说：“嗯，确实很好看”。 高三那年，姐给家里捎来了七千块钱，一家里人坐在房间，母亲说要我努力学习，不然怎么得起姐姐辛辛苦苦攒下的钱，又怎么对得起姐姐的一片好心，那可是她一年省吃俭用才攒下的。可偏偏高考那一年，我考得很差，考得很丢人，考出我血一样的回忆。当母亲打电话给姐说叫她回来一趟，带我去义乌一起打工 。姐姐听完后，我猜一定很失落，我猜一定对我很失望。我猜尽了我自己一切的无能与失败...... 我猜她会流泪吧!!! 后来姐姐说，买了8月8号的火车回来..... 我多么希望时间能快点过去， 当我清晨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只会想一件事，怎么还没到8号。 当我睡在床上，我也只会想一件事，这一睡离8号又近了一天。 当别人问我什么时候去义乌？我说日子确定了，就在这月8号 当别人问我怎么还没去义乌？我说怎么去，又还没到8号。 剩下的日子里，我也没有时间的概念，管他几号，反正到了8号我就要离开村子了，到了8号我就要去义乌了，8号就像我幸运数字，像福音。至于其它的时间，好像流水一样悄无声息：天亮了就放牛，带着饭，在山上完一天，趟在稻草堆里，看着白云，对着蓝天，有时候幻想着自己假如能考上全班第一，重点大学，那是多么好的一件事，村里人肯定就会说我是他们的骄傲，我是他们的榜样。可如今天依然是蓝的，云依然是白的，只是白天做的梦而已。苦笑一声，睁开眼，又是无尽的悔恨与无奈。继续放牛，继续麻木的渡过这段日子。母亲也知道我没什么事做，不用再督促我复习了，不用再给我做饭，不用再准备好下星期的火食费。总之她不用做的一切，我也不用去想。跟着弟弟去放牛，那时候弟弟还读小学，他倒是天天拿着作业到山上跟我一起，总是问我题目，什么数学题，什么语文题。我看着，一道一道给他讲解，反倒是我也在复习似的，有时候我看着就想起自己高考的题目，怎么就那么难。有时候不愿意想起，就跟弟弟说题目不要多做，要学会技巧，掌握方法。比如数学归纳法的原理如何解，数学里的方程怎么解，弟弟很聪明，有的时候一遍下来基本上就会了。他兴奋的夸着我说有我在，学习就不怕了，等我读了大学的还能再教他初中，教他高中， 弟弟每次跟我说，我都回答他：“时间不长了，我只能教你到8号”，后来跟我一起放牛的小朋友都知道8号我要离开，8号我姐会回来，8号我要去义乌，都知道8号就是跟他们分别的日子。在放牛的人群中，我是最大的，比较大的都到外地打工去了。他们听完后都很失落。我夸下海口说等我从义乌回来，我给你们买吃的，买玩具。我转过身，默默的低下了头，一阵阵的酸楚，一阵阵的心痛。看着日出日落，日复一日。有时候累了就在稻草堆上睡上一觉，只有不去想自己的高考，心里才会有一丝丝的快乐与纯真 8号还没有到，倒有出现了一件 “稀奇” 的事，我的入学通知书到了。 通知书是父亲拿来的，父亲是一名小学老师，所以通知书是他最先知道。他拿了通知书过来，我仔细一看，上面写着："江西旅游商贸职业学院"。我听都没听过，什么旅游，什么商贸，完全不搭的两个专业居然连在一起。父亲说最晚要在15号那天给学校回信，如果去读，13号就要去学校报道。通知书一来，对我来讲本应该就像是福音书，像中了彩票一样高兴，应该挂在最显眼的地方，或是摆几桌酒席请些亲戚朋友来热闹一翻。可我不但难过而且还尴尬，职业学院顾明思议就是专科学校，母亲一听，是专科学校，马上回绝说：“不去不去，浪费钱啊”，说：”这种学校那不就是浪费钱吗？学了有什么用“。 父亲说：“再差的学校，也是学校，总能学门技术，交朋接友，见见世面” 母亲说：“学技术，那还不如跟老刘学木匠，再不行跟老李学修发动机，跟老林学做面包，这都是学技术，为什么要到学校去学那种没有名堂的东西。而且一学就要三年，学完了还得自己找工作，又没有工作分配！我是支持他学习的，但也要考得好啊，考个这样的学校，还真不如不去，什么交朋接友，见见世面，跟着他姐去义乌，到大城市去那不是更能见世面。村里哪里有什么人读大学。那个村头的小黄，当时还考上了二本，他父母都没有让他去读书，说那样的学校读书了也是白读，现在在义乌，一年照样2万多的钱寄回来，赚个2年就可以在县里买套房子了，道理还不是跟我说的一样。我看没读书也没什么，没读书照样生活得很好，人只要管好自己，管好这个家，就可以了”。， 母亲说了很多，说得也很有“道理”，她的声音很大，态度理直气壮。母亲小时候确实没有读过什么书，之前听她说，她有七兄弟。外公务农，外婆也务农，平时做点手工活养活一家老小，她只读书了小学三年级，其它的连学校都没进过。但如今却能说也这些“道理”来，她觉得非常有“道理”，她像一个充满能量的辩手一样滔滔不绝，她觉得能够说服父亲，她觉得她想要的胜利不远了，父亲一句话也没有说，一个劲的抽烟，有时候也会站进来，踱来踱去，不一会儿再抽一根，烟头零散的铺满了房间，认真听着母亲说的每一句话，母亲最后总结似的说：“我说了这么多，你说，有没有道理” 父亲站起来，把手头上没有抽完的烟掐掉，捏在烟灰缸里，对着窗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了一句话：“你说的话很有“道理”，我不想反驳，我也只想说一句话：总之你反对，我支持..... ” 父亲的声音略过沙哑，低沉。应该抽烟太多的缘故，但显得凝重而又有份量，洪亮而又铿锵有力。我一句话没有说，低着头听着，到最后，才抬起头看着父亲，目光炯炯有神的看着窗外：窗外的太阳炽热的照耀着，温暖着整个大地，碧蓝的天空朵朵白云，阳光明媚，气候温和。小溪的流水传出“哗哗”的响声，石缝里的清泉缓缓的沿着水管，流进了水缸。窗外的那颗枫树巍然不动的耸立在那里，枝繁茂盛，无论狂风还是暴雨，都从没有动摇过它的身姿。树梢上有很多鸟窝，小鸟依附在枫树上。叽叽咋咋的，像是唱着歌儿一样，欢心雀跃，燕子还在窗外筑了一个窝，我看里面的小燕子，应该也在叫唤着，我想它们也是看到了父亲送来了吃的，可以饱餐一顿，健康成长，枫树就是它们的福音，它们的希望，它们的靠山。 父亲的背景跟枫树一样高大雄伟.......。 父亲说完的那天晚上，单独把我叫到房间里来，问我想不想去读书。我低下头没回答，父亲很无奈的看着我接着说：“我看你暑假一直在放牛，去的比平时早，晚上也比平时晚，整天也只是窝在山里，什么也没做。我不想你长大就在山沟里，你要知道，你已经十八岁了，应该有点十八岁的样子”。我迷惘的心猛然想起自己十八岁了，至于十八岁是个什么样子。我想总不应该是这个样子，整天浑浑噩噩，庸庸碌碌的样子，但我应该何去何从？我低下头，细声的说：“我不想去义乌，但我又怕学不会”。“你要学会想事，高考失败了，也只是成绩考得不好，又不能说你脑子不行，我看你其它成绩确实不理想，但语文考得挺好啊。我们去学校，选一个专业从头再好好学好。十八岁是一个能够勇敢面对失败的年龄” 那时候父亲说要让我去读书，那天晚上躺在床上，眼泪默默的流出了眼眶，整个晚上。。。。。 姐姐打来电话说8号她们工厂有领导要视查，而且特别严格，会影响当月的工资，所以要晚几天再回来。本来工资也不高，母亲就没有再说什么。父亲说要让我去读书，母亲不同意，因为姐姐不能及时回来，后来没有再争论了。 决定让我继续读书的消息本来是很保密的 ，但却不径而走，一夜之间，亲戚好像全知道了，连小朋友也知道我要去读书，他们比我还高兴，说：”有书可以读了，听说是去南昌读书，南昌是不是很大，那边车子是不是很多。“。村头的邻居问我：“考了多少分，是本科吗？”，我说：“是专科----就是那种不需要讲究分数，只要交学费就能读的大专”。我怕他们问这问那，解释得很详细。他们说：“都不要分数，那样的学校，能好到哪里去”。其实我也很想知道，因为我也一样有很多的迷茫，什么样的学校，不需要分数，就能去读。计算机专业又是学些什么，到底难不难，到底能不能学好？。 那是11号的下午，放牛回来，一进房间里面坐满了人。有爷爷奶奶，大伯，姑姑，姑夫........我知道自己有书可读，但我从来没有觉得喜悦，反倒是觉得自卑。亲戚们坐在一起，不是家族聚会，都在为我能读书的事议论纷纷，只有我内心里面的那种忐忑。姑姑说:“本来8号就要跟姐姐去义乌了，没想到她回不来，你的通知书又来了，这就是天意啊， 你要好好珍惜这次机会”。姑姑为人谦和，讲出的道理，自然没人反驳，连母亲也改变了主意说:“你爸执意让你读书，我也就没有意见”。大伯说不管怎么样，都 要珍惜机会。姑姑说以后的路要自己走，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连奶奶都说：“要去努力读书，不用种田，累，到时候找份好工作，做办公室，赚大钱”。 他们每个人就像是演讲师一样，每一句话都透露着哲学家的本质，是那么的有哲理，又通俗易懂。丰富的表情，不用带稿，精典的语句，就滔滔不绝的说出来，是那么的铿锵有力，他们都是卷着裤管的农民，却让我听到了从书本上没有找到的哲理，这种剧烈的反差促使我认真的听着。后来姑姑拿出了钱塞到我的手里说：“这点钱给你在学校当伙食费”。接着大伯也给钱给我，再接着爷爷奶奶也给我钱，一个接连一个，都说着同样的话。你一句，我一句，话题凝重而又严肃。我低着头，心里面又是一阵阵心酸与后悔，百感交集，看着他们塞给我的钱，我感觉那是一种烫手的山芋，那是一份炽热的爱。 在去学校的路上，远处就听到了有人叫喊，是另一个姑姑从田里追来，口里不停的喊着让我们停下来，等追到我的时候，只见她卷起着裤脚，裤脚上全是泥巴，泥水顺着裤管流下来，一条条明显的痕迹，身上流趟着汗水，汗水从额头上流行进心田，用沾满了泥巴的双手，从裤口深入拽出一个小袋子，剥开一层一层里面，拿着几张发皱的纸币，一边说我走得太突然，没来得及准备几个鸡蛋，说带几个土鸡蛋去学校补补身子。一边说着把钱塞到我手里，爸爸在一旁说不用了，已经准备好了钱，姑姑硬是塞在我手心， 钱上也沾有一点点汗水，汗水还是热的，流进我的手心，流进我的心底。转身就走了，说还要忙着割完稻子。我惭愧的心里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记得那是火热的夏天，我记得那是炎热的暑假，那个暑假里一切都是炽热的，像刀一样的插进心窝，疼得我无处可躲，无处可逃，没有勇气承担。 剩下的就是一路上的悔恨，不该与泪水。 后来到了大学，五湖四海的人，我很感谢家人能让我在大学里渡过那段时间，给了我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在那里我看了很多自己喜欢的书。刚开始读罗曼.罗兰 的《名人传》，就让我感受到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方向与斗志。再加上《历史百位名人名传》里面讲述了很多名人的生平，像伽利略，韩信，秦始皇等，最喜欢的就属毛泽东了。想想看那些人的成功，是经历了多少风雨，甚至是生死考验才获得的机会。看过很多世界名著，但总的来讲还是喜欢国内的，主要是语言上的障碍，翻译的再好，读起来还是少了一点原汁原味。鲁迅，老舍，朱自清，等等。我个人喜欢老舍和鲁迅，鲁迅的文章直接而又有力的给人一刀，像匕首。而老舍的文章显得婉转而又黑暗，把人性的丑恶也好，麻木也好，像一剂中药一样慢慢的煎熬，等火候到了，效果更加让人震撼。不论是哪个作家，甚至包括唐诗宋词也好，总给我一种思索，一种文字的美。 总之我慢慢的从内心的世界里跳出来，虽然身在山村长大，但内心世界的丰富像奔腾的海浪一样，一波一波的涌进。 在文学的世界里，可以写下美人江山，人情冷暖，丰功伟绩，情感浪漫和成功与失败。朱光潜在探索美的时候，曾经就说失败是人生美的开始。而我的美好，都是从那一年失败而开始的。 那一年2003年， 那一年我18岁， 那一年记忆犹新，深入心田， 那一年炽热如火，夏日炎炎。 写于2018年5月20号 临近高考所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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