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母亲的老屋 |
正文 | 在我的生命的长河里,母亲的老屋是一座历史的丰碑。 二零一三年十月,在母亲走了八年之后,我的村庄在机器的轰鸣声里消失了,村人搬进了全是两层小楼的新村。此时,原来的村庄已成为一片沃野,再也分不清哪是胡同哪是街道,自然,母亲的老屋也深埋在历史的风尘里。老屋里有母亲的味道,有母亲所创造的一切温暖的痕迹,可是,母亲去了,老屋也消失了,我成为一棵无根的浮萍,在时间的河流里孤单地漂泊,我只能在记忆里搜寻老屋永远温馨宁静的旧影。 母亲的老屋建成于1973年,那是母亲和父亲省吃俭用了八九年积攒下来的成果。爷爷的儿子多,奶奶走的早,生活艰难,不能分给我的父母什么家产,只有一片空空的老宅分给了他们。为了攒够盖房子的钱,母亲把生产队每年分的一点小麦大部分卖掉,整天吃地瓜干和玉米面馍馍,只是过年的时候才拿出那点白面。父亲微薄的工资除了拿出一部分交缺粮款以及维持最低限度的生活花销外,其他的全部攒起来盖房子用。 房子建成了,母亲带着我们从爷爷的老宅里搬出来。我记得老屋最初的样子,共有三间主房和一个矮矮的小厨房。主房村里少有的新房,将近一米高的砖墙上面是足有五十公分厚的黄土墙,两根粗粗的房梁支撑着房顶,房顶的椽子上面覆盖的是用芦苇编织的房盖,芦苇房盖上面用蓝色小瓦覆盖。一间小厨房紧挨着新房子的东墙。刚搬进去的几年没有院墙,父亲每次回家来就拉土筑墙,好几年才筑成了院墙。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父母亲把主房增加了一间,又建了两间西屋和一间门房,这样,父亲和母亲总算把自己的家建设好了,了却了一桩心愿。 老屋里的陈设一开始很简单:里间有一张大床,那是父母当初的婚床;母亲陪嫁的柜子和板箱;一张父亲用土坯垒起来的桌子,我们称之为“坯桌子”。父亲把拆开的纸箱铺在“坯桌子”上,我就在“坯桌子”上的煤油灯下写看书学习写字,在母亲一遍遍的催促声里上床睡觉。老屋的外间一开始没有方桌和条几,全家人围在一张边长只有五十公分的正方形小木桌上吃饭。后来,日子好过了,母亲请木匠做了大小方桌、写字台、条几、沙发、大床等,“坯桌子”退出历史舞台,我终于可以在写字台上写字了。 老屋承载了我太多关于母亲的记忆。 父亲在外地工作,大部分时间是母亲独自陪着我们。母亲自己在家带着三个孩子,还有繁重的农活,她要有多么顽强的毅力才能支撑起这个家!记得小时候,生产队分地瓜,分的很多,一次就分好几百斤。别人家男人在家,运输不是问题,可是,父亲不在家,往家里搬运地瓜在我看来就是一件最苦的事了。没有地排车,母亲只好用大篮子装,一个人往家里运,一篮子大概能装五十斤左右,家里地里,母亲要来回跑上好几趟!第二天,母亲还要把运到家来的地瓜削成片,然后再弄到地里晒干。晒干后捡拾起来磨成面,做地瓜窝头,喝地瓜稀饭,做地瓜面条,地瓜就是那时的人们一日三餐的主食。后来,分了地,母亲自己干着所有的农活。由于母亲的吃苦耐劳,我们家的庄稼一点都不比别人家的差。除了做饭吃饭,母亲一天到晚在地里忙活。暑天多热啊,可是,母亲不管这些,只要地里有活,再热也泡在地里。我惊叹于母亲的坚韧和顽强! 母亲很能吃苦,更是勤俭持家。一年四季,好天阴雨天,母亲从来不闲着。秋天,只要早晨刮风,母亲天不亮就出去扫树叶,拾柴火。我早晨起来上学去的时候,母亲就已经扛着一大包树叶回来了。这些树叶可以喂羊,也可以烧地锅用,厨房里、院子里堆满了树叶。阴雨天,母亲就在老屋里飞针走线,给孩子们浆洗缝补做鞋子。母亲精打细算,领着我们过着并不富裕的日子。记忆中,母亲是那样节俭,吃的穿的用的从未浪费过什么。记得小时候生产队里分了白菜,运到家里存放起来。每次吃白菜的时候,母亲总要做两样,那些老一点的青青的白菜叶母亲舍不得丢弃,自己吃,而把白菜心留给我们吃。母亲的老白菜叶是怎么做的呢?先用开水把白菜叶煮一下,然后捞出来控干水,再在锅里放点油和盐炒一下。那一次,我尝了一下母亲的的白菜,咸咸涩涩的,还有股子青菜味,真的不好吃啊,可是,母亲却说她喜欢吃!后来我才知道母亲哪里是爱吃老白菜叶啊,还不是节俭不舍得浪费吗?还不是为了让她的孩子们多吃点好的吗? 老屋里飘荡着母亲的气息,盛满了母亲的温暖,收藏着母亲的功勋。炎热的夏天,母亲给孩子用芭蕉扇驱赶着蚊子,孩子睡着了自己才睡;寒冷的冬天,母亲把冷冷的被窝用盛着炭火的铁盆烘得暖暖的,才把孩子一个个安顿在被窝里;夜深了,勤劳的母亲还在飞针走线,缝衣做鞋,纺线织布。母亲说,在我很小的时候,晚上她曾经把我揣在怀里纺棉花,什么时候我睡着了再把我放到床上。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母亲的纺车总是在夜里转动,我常常在母亲的纺车里声里进入梦乡,不知道母亲要纺到什么时候才去睡觉。有时候,我半夜里醒来,看到母亲还在纺棉花,仿佛不知疲倦。母亲白天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纺棉花的事情自然要等到晚上伺候孩子们睡下才能做。母亲纺的棉线经过浆洗染色,织成棉布,除了供我们全家人穿衣铺盖之外,还要拿到集市上去卖,换点零用钱。母亲的织布机很宽大,就安置在主房的西间。母亲飞梭织布的模样真美!黑亮的头发随着母亲织布的节奏而飘荡,灵活的眼睛随着梭子的运动而闪光,两只手快速灵巧地传梭,真有韵味!母亲常常在夜晚织布,有时候会织到很晚。母亲的织布机声,时常在我童年午夜的梦里回响,睁开梦呓的眼睛,我看到煤油灯下母亲织布的身影,母亲不停地织,织出了我的床单我的裤褂我上学的新书包,织出了全家人温暖幸福的时光。母亲是纺织的高手,母亲纺出的棉线又细又匀,母亲织出的棉布柔软光滑,花纹漂亮,做衣服好看,拿到集市上卖也很畅销。我的衣柜里至今还保存着母亲织的棉布床单,我舍不得用它,我宁愿守着、看着、藏着,捧起棉布,我就闻到了母亲的气息,每一根棉线上都有母亲的手温。母亲走了,可是,母亲的温暖犹在,母亲的功勋不朽!母亲的那台织布机,它全身的每个部件早已被母亲的双手打磨得纤巧灵秀,光滑铮亮,可是,它再也不会听到母亲的声响,只有我,轻轻地抚摸着母亲的织布机追思怀想,泪雨流淌…… 老屋是我最温暖的栖息地。老屋为我遮风挡雨,我在老屋的庇护下长大,多么难忘那些过去的时光!我小时候,冬天很冷,母亲用柔软的麦秸和自己织的棉布缝制成暖暖的草褥子,母亲把厚厚软软的草褥子铺底层,草褥子上再铺上棉花褥子,睡上去真舒服!母亲还怕冻着我们,每次睡觉前都用盛着炭火的铁盆子给我们烘床。等我们玩累了上床睡觉的时候,母亲已经把床烘得热乎乎的了。我们躺在热乎乎的被窝里,多暖和!那时候,我学习非常刻苦,小小的我就想着学习好,考大学,让父母以后跟着我享福,过上好日子。寒冷的冬夜,我在煤油灯下看书学习,困极了才去睡觉。每当这个时候,母亲就坐在被窝里做针线活陪着我。等我上床睡觉的时候,母亲会把我冰凉的手脚放在她的身上暖着。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母亲的身体永远那么松软温热,给我传递着生命的能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是,母亲的生命终究还是枯竭了,母亲的呼吸不再,母亲的体温不再,母亲不能再暖我爱我…… 老屋是我身心的归宿。我在老屋里长大,出嫁了,但我依然恋着母亲的老屋。刚出嫁的时候,我觉得婆家不是我的家,我和爱人的那间小屋也不是我的家,母亲的老屋才是我的家。我总想在母亲的老屋里多住一些时日,每逢星期天节假日,我就回到母亲的老屋,和母亲唠嗑,幸福地享受母亲亲手做的好几样饭菜。母亲也盼着我能回去,周末,母亲常常在大街上等我,见我回来,便笑嘻嘻地和我一起回家,然后,包饺子,炒菜,让我美美地吃,尽兴地吃,多喜欢吃母亲做的饭菜!后来,有了女儿,但我还是想在母亲的老屋里多住一些时日,老屋里冬暖夏凉,住着很舒适,更重要的是老屋里到处都闪耀着我生命的记忆,很亲切,很温暖,这是我一生的财富,一世的牵挂。 老屋所在的院子里有很多树,这些树有的是盖房子之前就存在,有的是父母亲栽下的。有一棵很粗很高的大榆树,大概有上百年的历史,树身粗糙,甚至满目疮痍,可是树心不死,每年枝叶葳蕤,生生不息。春天的时候,大榆树上开满了榆钱花,母亲用一根顶端绑上镰刀的长竹竿削下一些枝条,把枝条上的榆钱摘下来,蒸着吃,或者做榆钱窝头,都很好吃。榆钱还可以生吃,在母亲摘榆钱的时候,我常常抓起一把榆钱,一朵一朵地嚼着生吃,味道清清甜甜的,很爽口。老榆树占据了院子的南半面,院子的北半面就是黑槐树的天下了。我不知道为什么院子里有那么多黑槐树,一棵挨着一颗,高高大大,笔直挺拔,蓊蓊郁郁,我见到它们的时候就已经有碗口粗了。夏天的时候,屋里热,母亲带着我们在槐树下睡觉。母亲打好宽敞的地铺,我和妹妹就在地铺上摸爬滚打,玩累了,就睡着了。有时候,我睡一觉醒来,还看到母亲拿着芭蕉扇给我们驱赶蚊子,也许蚊子都睡了母亲才开始睡吧。出金蝉的季节,母亲一觉起来在院子里一转悠,就能捉到一碗金蝉。第二天,母亲会给我们煎金蝉吃。母亲煎的金蝉味美香浓,多好吃啊!后来,我外出求学、工作,就再也没机会吃到母亲亲自捉、亲自煎的金蝉了。记忆中的美味只在梦里,虽然我也常常吃煎金蝉,但总也吃不出娘煎的金蝉的味道了。 2001年春天,我把父亲和母亲接到我身边去住,老屋开始寂寞起来。2005年的初春,母亲突发胆管癌,母亲与病魔搏斗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但无情的癌症还是带走了母亲。2015年的腊月初七,母亲在县医院病逝。那时候,母亲才六十一岁啊!她才刚刚过上了享福的日子,她还应该有好长的时间来享受晚年的幸福生活啊!可是,病魔无情,无法挽留!快过年了,母亲却走了,走得那样匆忙!我原想着母亲能和我们一起过年的,我为母亲买好了过年的新衣,可是,母亲却没有来得及穿! 2005年的腊月初七下午,母亲魂归故里,母亲终于又回到了她的老屋。这是老屋陪伴母亲的最后的时光,我得让母亲在她用生命和爱筑起来的老屋里睡稳了再走。在七天的时间里,我们陪着母亲,母亲守着老屋。母亲凤冠霞披,安详地躺在她的老屋里。有生之年,母亲从来没有闲着过,总是有忙不完的春夏秋冬啊!而今,母亲去了天国,再也用不着吃苦受累了,她安然闭目,再无牵挂。母亲静静地躺在老屋里,听着亲人们哀哀的哭声,却再也不能和他们说一句话......2005年的腊月十三,母亲离开了老屋,安眠于小村南面的那块黄土地上。 2013年暮春,新农村建设需要,母亲的老屋要被拆除了。我回到老家,和即将消失的老屋告别。打开院门,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老屋和宅院早已很荒凉了。妈妈走了,爸爸住在我这里,老屋孤独寂寞地数着岁月,渐渐老去。由于长期没人住,院子里长满了一尺多深的杂草,尽管显得荒凉些,可是,这是我家的草,也是有幸长在老宅里的最后一批草了。在我的眼里,它是那样清翠,郁郁葱葱,茂盛得迷人。我蹲下来抚摸着草儿,感受它生命的坚韧和顽强。院子里还有十几棵白杨树,妈妈走那年栽的,如今也已很粗壮了。挺拔的树干直冲蓝天,团团的树冠如翠盖,为老宅遮风挡雨,洒下一地阴凉。我拥抱着一棵棵白杨,把它们最后的温度融入我的身体,让老家的温暖陪伴我的一生。我走遍了老屋和院子里的每个角落,边走边用手机拍下一幅幅照片,留下永久的记忆。 母亲的老屋是我的精神故乡,是我生命的根基,也是我的灵魂最后的归宿。我曾想,老屋若是不在了,几十年后,我魂归何处?老屋是母亲留下的财富,精神的,物质的。母亲创造的一切我都想保留着,也许,母亲的灵魂就在老屋里安眠。这座装满了爱和温暖的老屋啊!可是,现在这老屋现在消失了,和村里其他的老屋一样,变成瓦砾,变成泥土,消失得我再也找不到她。我好难受!好疼痛!好想让她永远存在下去,让她自然地生,自然地老。哪怕最后变成一堆废墟!即使变成废墟了,她的精神,她的骨骼也会不朽,永远支撑着我的灵魂! 老屋陪伴我们走过了四十年的光阴。想起这老屋,就令人禁不住落泪。住在老屋里的母亲抛下老屋和我们走了,而今,村庄消失了,老屋不见了,我再也寻不到母亲的足迹…… 老屋留给我的记忆是永久的,那些故事,那些繁华,那些温情,会在我的心里永驻,永不磨灭!那一个个温暖的梦,层层叠叠地堆积起来,仿佛厚厚的黄土地,结实地拥裹着我的一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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