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桐老 |
正文 | 文|蓝冰琳 窗外那棵梧桐树,早已不是以前的样子。当我问起桐老的时候,爷爷说,他还活着。 我家住在院子里,南方的那种院子。在我看来,我家的那种院子不过是在门的外面再砌一个用泥土混石头的大门。爷爷说我家前后的两户人也属于我们家院子,只是他们是偏院。传说清朝的时候,住在我家院子里的是一个老年才考上状元的人。大清时的一场大火,把所有的一切都烧没了。院子正门上有一块匾,如今也已不知去向。 我时常在我家旁边的偏院门前看见桐老。清晨,柔和的阳光从院前那片竹林穿过,稀稀拉拉地打在他的脚边。那是一双破旧的鞋子,青色(我家那边的老人把黑色喊做青色)的线头如同春芽,争先恐后地往四周钻出,像是准备和日光来一个深情的接吻。桐老仍然毫无察觉地摆弄他的草蒲凳,一根一根的干草在他手中像是有了生命,并且以一种井然有序的形式躺在编好的蒲凳中,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新蒲凳。他的眼神里是日复一日的冬天,就像他的人一样永远沉默得像块冰。 我并不害怕桐老如冰的眼神,相反,我喜欢在空闲的时候偷偷地去坐一下他的草蒲凳。因为我想知道这看起来燥燥的草蒲凳为什么会让桐老如此着迷,并且周而复始地去编制。 桐老的院子门口时常坐满了人。不管是上山砍柴的老妇,还是赶路的外乡人,又或者是整天嬉嬉闹闹的小孩子门。如果累了,就停在桐老的院子门口,聊聊家常,吹吹风。如果是夏天,人们会在傍晚端着饭碗坐在桐老院子门口“咂吧咂吧”地吃着各自的晚饭。碗里最差也有几块肉,油腻腻地躺在白米饭上。像极了几块小红木倒在无边的雪地里。 我也时常把碗里堆满油腻腻的肥肉和各种自家制作的特色菜,就像搭积木一般,洋洋得意地顶着一碗饭去桐老的院子门口乘凉。 而每次吃饭的时候,桐老就坐在他固定的位置。像往常一样的,将干草一根一根理顺,然后几根几根一起编成一个草辫,再把每个草辫利索地接好,一圈一圈地围成一个蒲凳。 那是一个比较炎热的傍晚,院子门口的自然风已经驱赶不了乡亲们太多的炎热。院子门口终于没有太多的“咂吧”声了。我仍然将乘得满满的小瓷碗端到了桐老院子门口,一屁股坐在他编制的一个崭新的蒲凳上。也像大人一样发出了“咂吧咂吧”的声音。 桐老不在,或许是干草少了搬干草去了吧。我一边吃一边这样理所当然地想着。片刻后,桐老出现了。令我惊奇的是他手中并没有拿着干草,而是端着一个泛黄的白瓷碗。佝偻着腰,一边走一边用他微微发颤的手夹着碗里滴着清汤的白菜。一片白菜就这样进了桐老凹进去的嘴巴里。嘴巴一抿一抿地,脸上的纹路也跟着动了起来。乍一看还有点“眉飞色舞”的感觉。 我第一次看见桐老吃饭,如冰的眼神还在,可是却觉得没有以前那样遥远。或许是他终于和我们一样吃饭了。和我一样的,又和我不一样的。 他看见了我,只是一抬头而已。就又把头埋了下去,却没有发出像我一样的“咂吧咂吧”的声音。日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印得很淡。让人觉得不敢去碰,因为怕一碰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一步一步地向我走近,到了我的身前。 “妹儿,换一个吧。”他指了指被我压在屁股下面的蒲凳。我像是真的被吓到了,赶忙把那个崭新的蒲凳从屁股下面抽走递给桐老。他对我笑了笑,嘴巴里没有一颗牙齿。在他的嘴里,我隐约可以看到刚才滴着清汤的白菜叶。他嚼一片白菜是有多难,以至于到我身前还没有吞下。 “妹儿,先坐旧的(蒲凳)。等旧的(蒲凳)坐烂了再坐新的。”桐老接过新蒲凳,把它放在一边。我自觉地点点头,夹了一块肉放在嘴里。然后,我和桐老一同坐在院子门口吃饭。他听着我的“咂吧”声,我也听着我的“咂吧”声。声音随着太阳一起落山。。。 后来,村里的人一个一个都出去了。 当我再次问起桐老的时候,爷爷说他还活着。像以前一样活着,只是再也没有乡亲去他的院子门口乘凉了,也没有人端着满满的饭碗去他的院子门口“咂吧咂吧”了。 可是,桐老还在编制草蒲凳,眼神依旧是冬天。 我把用坏了的物品丢了,换了新的。因为桐老说“妹儿,等旧的坐烂了再坐新的。” 我不知道桐老真正的名字,但是我们都叫他桐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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