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一条属于夜晚的河-经典散文范文赏析-四季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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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河，一条属于夜晚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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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识秦淮河，导游是朱自清，这位民国时期的散文大家穿越到我们的课本中，绘声绘色地讲述着秦淮河在桨声灯影里的如梦的夜景和撩人的“窘事”。

再遇秦淮河，导游换成杜枚，他站在晚唐的金陵城上，手捻长髯，沧凉悲愤地吟诵“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向我们渲染着秦淮河的厚重沧桑，痛斥着“商女”的没心没肺。

又见秦淮河，导游已是孔尚任，清兵入关、游牧民族统治农耕民族后成长起来的戏剧大师精心编织了一柄《桃花扇》，轻摇之下，送来了一扇袅娜着幽幽清雅、摇曳着侯李之情的香风和香风中血染桃花的国恨家仇的传奇。

可惜，这些皆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无缘得见真实的秦淮河。什么时候能够一亲秦淮河的芳泽，撩开秦淮河神秘的面衫，成了我心头化不开的一个梦。

四年前，借出差的机会，我们几个同事终于来到秦淮河的身边。在南京打拼的老乡说，游秦淮河最好的时机是夜晚，老乡盛情，我们几个人晚上喝了不少的酒，我有些迷迷糊糊地跟着上了画舫，秦淮河的五光十色算是见识了，途中也隐约听到了文德桥、浣纱桥、白鹭洲、桃叶渡、东水关等等景点的名字，但并没有多少印象，随后又晕晕乎乎地跟着上了岸，住进了宾馆，第二天一早起来，很是为头天晚上的醉酒与草率懊恼，期待着下一次再访秦淮。

前不久的一个双休，机会来了，应同事之约，我们又来到了金陵南京。同事的一位在南京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同学热情接待了我们，他与四年前的老乡说出了一样的话，最好是晚上去游秦淮河。这倒引起我的好奇了，为什么许多熟悉秦淮河的人都说夜游秦淮河最佳呢？一位同伴说，秦淮河的水沉淀了太多的六朝金粉，白天看呈黄泥浆样的浆黄色，又浑又浊，夜晚来游就可以避免污目堵心了，我笑道：“这只是一个传说，以现在的科技水平，在秦淮河弄一河碧水还不容易吗？”另一位同伴说，夜游秦淮河的原因一定是在于朱自清和俞平伯的同名文章了，有桨声灯影嘛。同事的同学笑道，别猜了，到河上一游就什么都明白了。他带我们我们凭吊了中山陵，参观了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于傍晚时分来到了秦淮河。晚饭照例少不了酒，但吸取上次的教训，我谨慎地留了一定的余地。我们从南岸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步过文德桥，一眼便瞧见了“江南贡院”，同事的同学去买游船票，我们乘机进到贡院里面，现存的贡院不及当年的零头。但就是从这里走出了许多历史名人，他们中有流芳百世的文天祥，亦有遗臭万年的秦桧；有风流才子唐伯虎，亦有书法大家郑板桥、翁同和；有古代最后一个状元张骞，有四大名著之一《水浒传》的作者施耐庵，也有《儒林外史》的作者吴敬梓；有抗击鸦片的林则徐，也有晚清重臣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更令我兴奋的是，我居然在贡院中看到了陈独秀的雕像，他可是我的乡贤，更是中国共产党的第一任总书记！

我们出了贡院，来到泮池码头。“泮池”二字可是大有来头的，泮池码头的后面便是始建于东晋成帝年间，扩建于宋仁宗景祐元年的夫子庙（孔庙），当年鲁国学宫设于泮水之畔，周朝时“天子之学为雍，诸侯之学为泮”，以后相沿成习，孔庙前的水池称为“泮池”。流经夫子庙前的这一段秦淮河便赢得了全国独一无二的以自然河流为“泮池”的称谓，此乃秦淮河之幸也。

夫子庙前，泮池岸上，有一口气极为狂傲的牌坊——天下文枢，可见当年这里的不凡。灯光下我看到了牌坊上题有一副对联：

允矣斯文，为古今中外君民立之极；

大哉夫子，会诗书易礼春秋集其成。

让我想不到的是，这副对联竟是乾隆爷所题。这位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的子孙能够将儒家汉学的精髓如此高度地提练与概况出来，驾驭整个中国开创乾隆盛世也就不足为怪了。

本想再看牌坊第二副对联的，但游船票已买好，我们抓紧排队上船。秦淮河的游船分为两种：一是机动大船;一是摇撸小船，就是朱自清所说的“七板子”。我们乘坐的是大船，舱口阔大，可容一二十人，同样装有灯彩，船舷至舫顶，间杂着红黄蓝绿紫，五色纷呈，一厅结构的船舱里面摆放几行椅子，人挨人，个人占有的空间似乎比“七板子”反而要小，也没有桌子，少了一点悠闲的味道。倒是河岸两边摆了不少的方桌、圆桌，在这初秋残存的躁热中，游人在桌旁吮着秦淮河湿湿的、润润的水分子，嗅着那股飘忽在历史长河里的幽香，品茗、饮酒、聊天，身心俱闲，悠然自得。

船行到主河道，前后一望，大大小小的泛着五彩的游船同向或相向而行，挂在岸树上、屋檐下的大红灯笼和从两岸酒肆、店铺中射出的霓虹灯交织成一条绵延无尽头的灯彩长廊，要不是河中轻响的水波的提醒，我真有点置身于某条流光溢彩的大街上的恍惚了。沿途两岸的乌衣巷、朱雀桥、桃叶渡等大名鼎鼎的历史遗迹已纷纷化作诗酒风流，我暂时也没有办法去造访，况且这游船速度很快的，也不会中途停歇，因而集中精力感受千年流淌的秦淮河。秦淮河，古名龙藏浦，汉代起称淮水。相传秦始皇东巡时望金陵上空紫气升腾,以为王气,下令在今南京市区东南的方山、石硊山一带，凿晰连岗，导龙藏浦北入长江以破之，到唐代，根据这一传说，改称秦淮。秦淮河分“外秦淮”与“内秦淮”，沿明城墙的护城河为“外秦淮”，从东水关入城，经淮青桥、文德桥、朱雀桥、西水关出城的一段，称“内秦淮”，也就是我们这里所说的十里秦淮。唐代诗人刘禹锡曾咏叹过“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的诗句，但金陵的王气何曾黯然收过，反而先后有十个王朝和政权在这里建都，把秦淮河的繁艳不断推向极致。“六朝金粉”，准确地说，应为“十朝金粉”。

凭船眺望，两岸尽是高低错落的粉墙黛瓦、飞檐漏窗的古韵悠悠的河房，河房外朱栏绮疏，竹帘纱幔，想想歌妓们夏月浴罢，露台杂坐，茉莉风来，含笑凝眸，该是何等撩人！亲水的垂柳枝条迎风舞动，犹如歌妓甩动的水袖飘飘扬扬，婀娜柔美。最有特色的当是此时的河水了，岸上迷离的灯光将河面上升腾的水气反晕出一片片朦朦的烟霭，而那画舫漾起的柔波在彩灯的辉映下，形成连绵跃动的晶亮，“像星星，像眼睛，还眨呀眨的”岸上偶有演员在模仿古时的歌妓，吹着横笛，唱着评弹，弦吹声腾，有真人有假人，真真假假在一起迷惑人。抬头仰望，一弯秋月，含情脉脉，清辉尽洒。此情此景，真个是恍如一帘深邃的幽梦，让我顿生穿越之感了。

船经文德桥，坐在我对面的一位先生叫道：“君子不过文德桥！”我朝他会心地一笑。北岸的江南贡院逐渐成为中国古代最大的科举考场，明清两代达到鼎盛，至清光绪年间，仅考试号舍就有二万零六百四十四间。大量的文人士子集聚在这里，便催生了南岸数不清的风月场——文人风流，有消费就有市场嘛。“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粉影照婵娟”这样的秦淮河脂粉气何其浓郁！虽然文人狎妓在彼时并不太算孟浪，许多人还视之为风雅，只不过，文人士子们打小就三跪九叩的至圣先师孔夫子就端坐在这里，他们白天多少还有一些顾忌，但到了晚上，沉沉的夜幕和夜幕张开的娉婷诱惑，便驱使这些人“色壮英雄胆”，纷纷踏过文德桥，或乘船过河，与歌妓一起拜月抚琴，执子对奕，吟诗作赋，泼墨挥毫，“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即便到了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夜晚的秦淮河依然烛影摇红、浓酒笙歌、情欲横流。在同名散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中，朱自清和俞平伯的遭到了歌女游船的搔扰，拉客仔跨船过来，把歌谱递给朱自清：“点几出吧!”面对许多眼光盯着，朱夫子当场窘了!“也装出大方的样子，向歌妓们瞥了一眼，但究竟是不成的!我勉强将那歌摺翻了一翻，却不曾看清了几个字;便赶紧递还那夥计，一面不好意思地说：‘不要，我们......不要。’他便塞给平伯。平伯掉转头去，摇手说：‘不要!’那人还腻著不走。平伯又回过脸来，摇著头道：‘不要!’於是那人重到我处。我窘著再拒绝了他。”其实，朱自清在文中作了一番反省，明确表示自己心里面是很想点歌听歌，“有如饥渴”，但却由于“受了道德律的压迫，拒绝了;心里似乎很抱歉的。这所谓抱歉，一面对於她们，一面对於我自己。......我的感情却终於被它压服著，我於是有所顾忌了，尤其是在众目昭彰的时候。”俞平伯也想听歌，并承认是“欲的胎动”，“这无非是梦中的电光，这无非是无明的幻相，这无非是以零星的火种微炎在大欲的根苗上。”两个大文人那“有贼心，没贼胆”的心态活脱脱跃然纸上，让人忍俊不禁哑然失笑。

只是，我忽然想起一个有意思的问题，看着当年文人士子们放浪形骸，对温香软玉驱之若骛，一贯教导“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孔夫子会怎样呢？是捶胸顿足，痛骂世风不古；还是无奈地长时期闭目塞听，摇头叹息呢？更为有趣的是，那部穷尽秦淮河的香艳和李香君的柔肠侠骨的《桃花扇》，竟是老夫子六十四代孙所作！

其实，古时的歌妓是一个有些奇怪的群体。她们出身卑微或家道中道，但为了“卖”得好价钱，老鸨们舍得花重金培养她们琴棋书画，她们都有很高的才情，一般的男人很难望其项背。不知亡国之恨的麻木“商女”固然有，但也有不少的歌妓兼具过人的美貌与才华，有着浪漫凄美的爱情故事，更以在乱世中的侠义气节为人传颂。如明末的秦淮八艳，听听名字就知道了：柔肠侠骨李香君，痴情丹青马湘兰,公侯侠姬寇白门,万里悲情董小婉,倾国倾城陈圆圆,高风亮节柳如是,青灯古佛卞玉京,礼贤爱士顾横波。其中李香君爱慕侯方域的一表人才，鼓励他与权臣阮大铖划清界限，退还阮大铖的馈赠，支持他去投奔史可法的抗清斗争，为此她洗尽铅华，闭门谢客，等候侯方域归来。为了抗拒高官田仰的逼娶，她不惜跳楼以死明志，血溅桃花扇。后来，李香君为逃避清军，一路颠沛，辛苦不胜，终于病倒，弥留之际，她挣扎着剪下一绺青丝，小心翼翼地用红绫包好，再把它绑在比生命还珍贵的桃花扇上，托好友转交给侯方域：“公子当为大明守节，勿事异族，妾于九泉之下铭记公子厚爱。”李香君地位低下，品德却高尚，失去了贞操，却表现出节操。侯方域后来却“软骨病”“败血症”一齐爆发，并没有为大明守节，很快就投到了大清的怀抱。那朵鲜血染成的桃花至今近四百年，依然灼灼。相形之下，侯方域不过是须眉浊物，黯然失色了。

依旧在泮池上岸。回望秦淮河，不禁感叹，才子佳人的秦淮艳迹早已隐匿到那暮霭的背后，悠然的间歇的桨声也已经渐行渐稀。但是，现在的秦淮河，晚上犹见灯光五彩斑澜朦胧绰约，河水轻烟微漪清幽隽永，画舫灵秀雅丽风姿楚楚，“歌女”们衣袂飘飘宛转娇羞，江南丝竹悠扬曼妙空灵飘渺……而这一番意境情趣在白日里又在哪里能觅得到呢？因而，现代的游人依然潮水般而来，在夜晚目迷五色的秦淮河上体验着梦幻与迷离。追寻着欲望与诱惑，遥想着香艳与传奇……

秦淮河，一条属于夜晚的河！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一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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