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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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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九月,是赏桂花的最佳时期。桂花是一种很不起眼的花,颜色也不艳丽。可桂花的香气却浓郁,有香飘千里之说。所以,赏桂花,赏的是桂香。

小山上的几棵桂花开得正旺,半个县城都弥漫着清香,吸引了不少人去品赏。可赏花的时候看到一对夫妻吵架,大打出手,自然是大煞风景之事。打架的原因很简单,女儿十周岁,男女双方的亲戚都来祝贺,可在人情往来上发生了点小矛盾,无非是厚此薄彼之说,没想到事情过去了好几天却在这小山上被重新提起,继而发展成怒目相向、拳脚相加。

古时候,我们的老祖先吃了饭没事做,把夫妻双方的亲人分为内亲和外戚。内亲自然是指和男方同姓的亲人,外戚则是指女方的亲戚。这样区分,先人或许有先人的道理,却给后人们带来了很多困惑和不愉快。时代发展到物资文明和精神文明都有较高水平的今天,有些东西已渐渐淡化、淘汰了。虽然内亲外戚的说法流传了下来,但似乎没有那么明显了。可在一些人心目中,内和外,还是“泾渭分明”的。

其实,不论是内亲还是外戚甚或是所谓的“外人”,共同生活在这个地球上就是一家人,何必要人为地区分呢?在这一点上,我有一个大姑妈可以做榜样,她对什么人都好,从来不分内外。

如果要区分,大姑妈其实是妻子的姑妈。

妻子有三个姑妈,分别住在三个不同的城市,只有岳父一家在乡下。因为这个原因,我没见过姑妈们,也就没有了姑妈们的存在感。但岳父一家人都口口声声念叨大姑妈好,从妻子到内弟到岳母,无一例外。所以我脑子里对这个没见过面的大姑妈就有了一个初步印象。

岳母和妻子口中的大姑妈是这样的:人美,心善,性直,口才好,歌唱得比杨钰莹还甜。

我的岳祖父以前住在城里,夫妻两人都有工作,还有一间临街的铺面。老爷子临终的时候,财产都让小姑妈占了去,两个接班的名额按先后顺序应该是大姑妈和我岳父的,可不知为什么,最终接班的是二姑妈和小姑妈。这其中自然有些曲折,这一点,从岳父和二姑妈、小姑妈老死不相往来这件事上也可以看出点端倪。后来我岳父回家种田,大姑妈也随我岳父回了乡下。

人的一生,也许就那么一两次机会,一旦错过,命运就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大姑妈就是如此,可她并无怨言。

那一年,大姑妈一个人孤零零地远嫁到了江西铜鼓。大姑妈和大姑父一起在一个兵工厂上班。虽说是江西山区,条件也艰苦,但毕竟吃上了公家饭端上了“铁饭碗”,也算得上是一个城里人了。这一段姻缘是如何产生的,似乎没有一个准确的说法,只知道大姑妈去了县里的文艺队一年多后就嫁到了江西。听说大姑父老家也是乡下的,家里穷,人长得不怎么标致,由于这些原因,他从没随大姑妈来过我岳父家。

那时岳父身体不好,家里又有七口人吃饭,生活非常贫困。大姑妈两口子虽然有工作,却也有一大家子人,勉强能维持生活。大姑妈自己家里并不宽裕,却不忘接济哥嫂。小到一支铅笔、一块毛巾,大到一件衣服、一床旧被套,她都往岳父家里寄。有时,她会在信封里放十元钱寄回来——那时的十元钱相当于她半个月工资。岳母每次说到这些往事,就会眼泛泪光,声音哽咽。而我这个听众也常常心潮难平,在心里对大姑妈就有了一种亲切的感觉。

终于,有了和大姑妈见面的机会。 不过这第一次见面却让人有点尴尬。说来惭愧,那几年,常常和妻子为些鸡毛蒜皮的事吵得不可开交。妻子有点小自私,内外分得太清楚,严厉时竟不准我和弟妹们交往,甚至不能和母亲来往。我是个比较传统的人,虽然也知道内亲外戚这个说法,但在生活中,我总会内外平等,一视同仁,没有半点彼此之分,而且我偏偏又是个孝子,于是夫妻两人的矛盾就产生了。那次母亲生日,我擅自回了家,事后妻子大发雷霆,家里免不了下了一场暴风雨。没想到这个时候很少回老家的大姑妈从江西回湖南探亲了。

大姑妈果然不俗。她六十多岁的年纪,身材比一般人高,面容端庄、慈祥,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的美丽。尤其是说起话来声音铿锵、妙语如珠,给人的印象就是干练、豪爽、耿直。

也许是妻子和岳母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吃完饭,她喊我:“志远,过来一下,姑妈和你说点事。”

因为早就对大姑妈心存敬畏,所以我有点发怵。果然,当我在她身边拘束不安地坐下后,她说:“志远,我听说你老是欺负我这个侄女。你们夫妻之间怎么能这样呢?有事互相商量,干吗非得吵?人心都是肉长的,如果你的姊妹嫁到外面被人欺负,你心里会怎么想?再说……”

大 姑妈口才好,思路清晰,字字在理,句句动情。

我有一肚子委屈,自然来了个竹筒倒豆子。前因后果,孰是孰非,我说得头头是道。我说的时候,大姑妈静静的听着,听完了,她就冲我妻子说:“雅妹子,志远说得很在理,看来是你错了。你从小就有自私的毛病,兄弟姐妹怎么能不走动呢?大人怎么能不孝敬呢?你自己没有姊妹、没有父母吗?男人在外辛苦,你就不知道体贴一点……”

接着她又冲我岳母说:“我说嫂子,我看志远知书达理,人非常不错。人家的姐妹也是姐妹,人家的父母也是父母,我经常说你,不要惯坏了崽女,你雅妹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有装腔作势,没有内外之分,没有虚假的客套,只有一脸真诚和正气。这样是非分明、不护短、直言不讳的老人真的少见。大姑妈在岳母家是权威,她说出的话几乎没有人不信服的。当时,岳母和妻子都没有说话。

这件事过后,我对大姑妈除了感激又多了一份敬重。

而又经过几天接触,大姑妈对我似乎有点刮目相看。不,有点宠爱!宠爱之情不但浮现在笑脸上,还常常挂在嘴上:我最喜欢志远……

姑妈回家后,我就能经常收到她寄来的包裹——几个小孩玩具,或两包零食。而更多的是电话,电话中大姑妈的话语总是那么爽快:志远,你是个好人,有文化,有能力,我那侄女没读过啥书,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妻子接到的电话则是:你要对婆婆好一点,婆婆也是娘,两边的亲戚都是亲,不要分两样。你要对志远好一点,志远哪一点不比你强……

这个异姓姑妈的话常常令我自省。她就像是一面镜子,不断照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2013年春节,我第一次去了江西。这时大姑妈已搬到了新余。大姑妈接着我时,高兴得像个孩子,嘴里说:“志远能来,我最高兴了。”

大表姐夫姓王,是市政府某部门的主任,正处级。吃饭的时候,大姑妈当着一屋子客人说:“我们曾家这些后辈、亲戚,小王第一,志远第二……”这样毫不掩饰地当面评价,让我羞得无地自容,可并不会令别的亲戚不快,因为大家都知道大姑妈是一个直爽的人。

大姑妈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都已成家,个个谦逊懂礼、体贴人、听话,一家人和和睦睦,相亲相爱。这些,和大姑妈平时的言传身教是分不开的。

在大姑妈家,我见到了大姑父——一个左脚负过伤、脸上有道伤疤的慈祥老人。大姑父不苟言笑,有时腼腆得像个大姑娘。他告诉我,脚上的伤和脸上的伤都是在部队时留下的。这让我想起大姑妈当初的选择和大姑父为什么不肯来湖南,心潮又是一番汹涌。在大姑妈家,我还见到了大姑父的母亲——一个快九十岁的老人。我见大姑妈不时去和老太婆说话,喂饭、端水什么的做得非常自然,就像一对亲生母女,这又让我心里生出很多感慨。

而更让我敬佩的是大姑妈在邻里的口碑和威信。

这次我们一共去了十几个人。家里一下子多出这么多人,住宿就成了问题。本来表姐夫打算去宾馆开房,可姑妈不同意,说都是自己人,讲么子排场。晚上刚吃完饭,就有几个邻居来串门。这个说:“淑英,今天来了这么多客,没地方住吧,刚好我儿子随儿媳回了娘家,来几个到我家睡吧。”那个说:“淑英,我女儿女婿要明天才来,准备了两张床空着,去几个到我家睡吧。”还有个说:“淑英,我家那个不听话的,昨天和老婆去了丈母娘家,今天家里有客,让他回家陪客,他说要在丈母娘家打牌,哪有这个道理?你给我评评理。”

这样的场面,真的难得一见,可大姑父却说,这是经常性的。

第二天早晨,我正迷迷糊糊,只听楼下有人在议论什么,凝神听了一会,知道了个大概,原来是楼下有户人家的客人昨晚停车时把车钥匙丢了。我只听大姑妈在窗口问了几句,就“噔噔噔”飞快地下了楼。

九点多钟了,还不见大姑妈回家做早餐,我们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大姑妈这是怎么了?正自纳闷,只见大姑妈上了楼,大冷的天脸上却挂着汗珠,见了我们一脸的兴奋:“哎,你说楼下那人的女婿怎么那么不小心,锁了车把钥匙给丢了,害我到处找,找了一大早晨连个影子都没见着。我就想,不对啊,兴许是别人捡到了,就挨家挨户去问,还真让我问着了,原来是九楼老李捡了钥匙……”

看着大姑妈那高兴的样子,我忽然觉得,今年的春天比往年来得早。

人的生命往往因一些小事而变得充实、丰满。 这一次江西之行,在大姑妈家的所见所闻成了我记忆中一道永远也抹不掉的风景。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一次见面,竟是和大姑妈最后一次见面。

八月份的时候,忽然听妻弟说大姑妈患了白血病,已是晚期。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像被锥子刺了一下。我不敢相信,不愿相信,不是说好人一生平安吗?难道是骗人的?大家不约而同去看姑妈,可我没去,只托妻弟带去了一点心意。当时妻子病了,两个孩子都需要照顾,家里实在忙不过来。我想,过一段时间再去应该没事。妻弟他们第二天就回来了,个个嘘唏不已,说大姑妈现在的体重只有六十多斤,瘦得不像个人了。大姑妈的身高在女性中算是高的,现在只有六十多斤,这中间经受了多少痛苦啊!

晚上,接到了大姑妈的电话,依然是那么爽快,依然是那么有条不紊,只是声音有点弱。大姑妈在电话中殷殷叮嘱:“志远,好好待你妈妈,不要和雅妹子一般见识……"

我不知道怎样安慰大姑妈,只是一遍遍说:“姑妈,你要保重身体,你千万要保重身体……”

电话里,大姑妈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变成了哽咽。

是啊,这阳光,这青山绿水,怎能不让人眷念?这世上的亲人、朋友,怎能舍得离别?

这一次通话,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听到大姑妈的声音。最终,我没能在大姑妈在世时见她一面,一直到现在,我都在深深自责。我想,大姑妈一生正直、善良、只为别人着想,我相信,她会原谅我的。

一个月后,大姑妈去了,无声无息地去了。当时秋雨连绵,秋风萧瑟,落叶纷飞中有桂花的清香弥漫、飘浮……

听说姑妈临死前还念叨着很多人,有邻居、有熟人、有儿孙、有我这个只见过两次面的侄女婿……唯独没提过她自己。

生命,有长有短;人生,有悲有喜。有些人,只为自己活着,他们会把身边的人分成内外;有些人,为自己活着,也为别人活着,他们会把世上的人都当成亲人。

又是一年桂花飘香的时候,大姑妈转眼离开人世已有一年。物是人非,青山依旧,我只想问一句:姑妈,你在天堂还好吗?

“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用李清照这两句诗来比喻我那位远嫁他乡的异姓姑妈也许并不合适,但是,在我心里,大姑妈和那平凡的、毫不起眼的、香飘千里的桂花并没有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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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2:42: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