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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黄嫩芽树
正文

很喜欢在有月亮的夜晚,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阳台上,望着深邃的夜空。月色似水,星光闪烁,云淡风轻。这时,时光仿佛混乱了,眼前的变得模糊,远去的反而清晰。

不可否认,我是个没有城府的人,从来不会去刻意忘记什么,也不会去刻意记住什么。可是,那棵树,那棵黄嫩芽树,在这充满诗情画意的夜晚,却不合时宜地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黄嫩芽树其实早就不在了,它以前矗立的地方现在成了一段公路,每天人来车往,很少有人会知道这地方以前有一棵大树,知道的人也很少会去想它。也许我是少数的例外。

无聊的时候,我百度了一下,世上根本没有叫“黄嫩芽”的树。现在无从考察它到底是啥树,小时候大人们叫它黄嫩芽树,它就一直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像许许多多的人一样,每个人的家乡都有一个印记,黄嫩芽树就是我家乡的印记。它不但是印记,还是一个路标。有陌生人问路,别人总会指点,看到没有,从那棵大树下过去;有人问我们村子,别人也会说,就在那棵大树底下。

打我记事时起,黄嫩芽树就是棵很老的树了,老得像村里那些老爷爷、老奶奶——孤独、沧桑。它矗立在老家的屋后,有七八层楼高,树身要二个半人才能合抱。黑褐色的树皮被岁月的刀雕刻得千疮百孔,树已空心,离地面一米多的地方有一个树洞,把头从树洞里伸进去,里面黑咕隆冬。整棵树只有树顶有些枝条,长出些嫩绿的枝叶,像一把破破烂烂的雨伞。树杆上布满了枯死的大枝节。

没有人知道黄嫩芽树的年龄和来历。我听父亲说,他小时候,这棵树就这么大了。爷爷说,他小时候看到的树和现在差不多,不过那时的树枝繁叶茂。父亲和爷爷都说,这棵树让村里人自豪,是村里人心中的神;人们喜欢它,也敬畏它;它历尽沧桑,这方圆几十里没有哪棵树比它老、比它高;它也为村里人做出过牺牲,在饥荒的年代,人们几乎吃光了它的枝叶,甚至连树皮都没有放过。

由于黄嫩芽树又老又高又空了心,显得有些神秘,又是人们心目中的神,大人们是反对我们去爬黄嫩芽树的。常常告诫:不要去屋后的黄嫩芽树上玩,里面有蛇精。对于这样的告诫,我们往往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不过有一次,还真有一条蛇从树洞里爬了出来。那蛇有一丈左右长,身体和我们的腿一样粗。当时,我们吓得不要命地跑,我还摔了一跤,摔掉了两颗门牙,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后怕。

可黄嫩芽树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具吸引力了。像蛇一样扭曲上升的树杆、碧绿又能吃的叶子、树上栖身的小动物……这一切,无不让我感到好奇又好玩。我童年的所有快乐和忧愁几乎都和它有关。

阳光明媚的春日,冒着危险,爬上树顶,摘一把嫩嫩的新枝、树叶,放进嘴里,那味道清凉,还有点淡淡的甜、微微的苦。拿到家里,把这些枝叶洗净,放锅里炒了,加上两个鸡蛋,吃起来又鲜又爽口,你会觉得,世上没有比这还好的美味。

趁着傍晚,悄悄地爬到树上去掏那个鸟窝,保证不会扑空,能掏十几个带花纹的鸟蛋。有时,鸟蛋变成了小鸟,兴奋地捉两只下来。人还在树上,那鸟的爸爸妈妈发现了,围着在头顶转圈。一不留神,它就冲着你头上啄一下,头上的痛还是小事,只是处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树上,两只脚打摆子似的抖个不停。闭上眼晴,拼着命往下滑,好不容易落了地,手掌磨出了血,那头上的鸟却还是不依不饶。抱着头跑到了屋子里,那鸟还跟着。小鸟在手里不时弱弱地叫一声,那鸟爸鸟妈在屋瓦上发疯似地上窜下飞,叽叽喳喳乱叫,声音凄厉。打这以后,好几天都不敢去那树下玩,怕鸟儿寻仇。

被鸟啄不算什么,最可恨的是那个马蜂窝。那马蜂窝挂在树上,本来也不碍我的事,可我却偏偏和它过不去。在地上寻块石头,对准马蜂窝扔上去,可惜偏了一点。再寻块石头,这一下扔中了,只听“呯”的一声,马蜂窝剧烈地摆动了几下,里面的马蜂炸了窝。也许这些贼马蜂早就盯上了我,一窝蜂全冲我飞来。我当然是没命地跑,可哪跑得过长翅膀的,不一会就被追上了,只觉得头上、脸上一阵阵钻心的痛。多亏田嫂看见了,脱掉身上的衣服蒙着我的头脸,拉着我就往家里跑。事后,我发现田嫂脸上和我一样,肿起一个个又大又红的包。

有些游戏是让人啼笑皆非的。拿一根短木棍,拴着一根长长的绳子,绳子的一头拴着一个棉花团,然后把棉花团丢进树洞里钓青蛙(没发现大蛇之前)。钓了大半天,腿都站酸了,可青蛙的影子都没看见,一时火起,在地上捡些石头就往树洞里丢。这一下有动静了,一只毛茸茸的、像老鼠一样的东西从树洞里窜了出来,飞快地爬上了树顶。而我这个钓手,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有什么怪物出来了,吓得丢掉“钓竿”,抱头鼠窜。这模样,自然引得同伴们一阵哄笑。

像这样无聊又好玩的事,在我小时候,简直就是司空见惯。但我喜欢在黄嫩芽树下玩,还因为一个人,这个人就是田嫂。在我眼里,田嫂就是保护我们这些淘气鬼的“神”。

田嫂三十来岁年纪,高挑的个子,虽然常年的日晒雨淋让她裸露的皮肤又黑又粗糙,但仍然难掩迷人的风韵。

田嫂住在离黄嫩芽树不远的地方。她的男人早些年出车祸死了,留下她和一个儿子,孤儿寡母,艰难度日。她的儿子和我年龄差不多大,经常一起在黄嫩芽树下玩,还常常打架。在我的记忆中,田嫂总是忙忙碌碌,在队里出完工,别人歇着了,她依旧在外面忙,野外的草啊、枯枝啊什么的,只要有空闲,她都往家里捞。黄嫩芽树下有几个废弃的红薯窖,田嫂就把那些拾回来的杂草枯枝放在里面,用来烧火做饭。田嫂是一个友善的人,待我们非常好。平时我们爬树,她看见了就会阻拦;家里有些瓜果什么的,她总是让我们和她的儿子分着吃,绝不多给她儿子;我们犯了什么错,父母要惩罚时,她家就成了我们的避风港。

黄嫩芽树长在路旁的山坡上,树下经常有过路的,还有些挑东西的也常常在树下歇脚。炎炎夏日,田嫂总是放一桶清凉的井水在树底下,供路人和歇脚的人饮用。而我们常常做些出格的事,有时往桶里吐口水,有时往桶里丢一把泥土。田嫂的儿子见了,就会马上跑去报告她,她总是乐呵呵地换一桶水。我们又故伎重演,她又乐呵呵地换,直到我们觉得索然无味,再不向桶里丢东西。我记不清有多少个夏日,田嫂把装满井水的水桶放到黄嫩芽树下,我只记得那水桶在我脑子里最后的印象:颜色成了黑褐色,桶沿也磨出了缺口。

有一天,我突发奇想,在树底下挖了一个陷阱,上面盖些树枝和杂草,再铺上一层土。结果,村里的五爷爷中了招。他当时正挑着一担大粪,一脚踏中陷阱,连人带粪摔倒在地。五爷爷当时摔得只剩下半条命,腿也摔断了,全身也被粪水浇了个遍。这一下闯了大祸,父母扬言,回家要打断我的手。我不敢回家,躲在黄嫩芽树下的红薯窖里。那时乡下蛇多,有些还是毒蛇。我在红薯窖里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正好有一条毒蛇也爬进了窖里。多亏了来拿柴禾的田嫂,救了我的命,还把我藏在她家(她暗地里告诉父母说我没事,让他们别着急),直到父母的火气消得差不多了才送我回去。

树底下那几个红薯窖,其实是我们常常光顾的地方,因为里面有田嫂放的柴禾,捉迷藏那是最适合不过了。

如果不是这一天发生了一件让我弄不明白的事,黄嫩芽树在我心中的印象是美好的、可爱的。可偏偏有些不该发生的事发生了。这天清早,我像往常一样,爬起床就跑到黄嫩芽树下玩。刚到树底下,就发现不远处的红薯窖里有动静。我走到近前竖起耳朵一听,里面隐隐约约传出粗重的喘气声和哭声。莫非里面有坏人?我扯开嗓子大呼小叫起来。不一会,一大群人闻声来到了红薯窖外。大家在窖外不敢进去,有人说放火烧他个王八蛋。也许是这句话起了作用,不一会,田嫂和大队书记从洞里走了出来。

我看到田嫂满脸通红,嘴角流着血,脸上流着泪,裤子和衣服都被撕破了。我当时不懂事,只是隐隐觉得发生了什么大事,因为村里的人三个一堆、五个一群,在挤眉弄眼、议论纷纷。

让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我看到田嫂吊死在黄嫩芽树上。那情景我现在还记忆犹深:田嫂披头散发,一根尼龙绳吊在她的脖子上,几乎把她的脖子都勒断了。她的舌头伸出来好长好长,一只脚上的鞋子也掉了……当时,她的儿子抱着尸体哭得好伤心,让我也忍不住泪湿衣衫。

从此后,田嫂的儿子就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不久,被他的一个亲戚领走了。

从此后,黄嫩芽树就变成了一棵不祥的树,人们“谈树色变”。它不再是人们心中的神,再没有人膜拜它;再没有人摘它的枝叶吃,也不会主动向外人提起它;有人问路,也只会说你从我们的屋后绕过去,绝不会提黄嫩芽树的;我们再也不敢到黄嫩芽树下去玩了,最多是远远地观望几眼。黄嫩芽树却似乎毫不知情,依然守着那份宁静、守着那份平淡,黄了又绿,绿了又黄。

几年后,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声巨雷把睡梦中的村民们都惊醒了。第二天,人们发现黄嫩芽树被雷打断了,仅剩下一丈来高的树身,像一根黑色的烟囱。没有人惋惜,也没有人怜悯,仿佛事情本该如此。只有我们这些孩子,心里慌慌的,偷偷为它流过几回泪。

然而第二年,它残存的下半身又生出了新芽,仿佛向人们证明它还活着,它还眷恋这阳光、这风雨。我虽然不会去树下玩了,心里还是默默念叨,希望有一天,它能长得和原来一样高。但这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它终究还是没能活过来。那年冬天,村里修马路,村里人把它连根挖掉,在它扎根的地方,封上了冰冷的水泥。从此,它就彻底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也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记忆,好像一段时光的流逝。

很多年以后,我有一次清明回家,碰到了田嫂的儿子来给父母上坟。岁月催人老,儿时的伙伴竟相逢不相识。言谈中,我知道田嫂的儿子事业有成,生活得幸福美满,心中甚感欣慰。我本不想触及那些岁月中的伤口,可我们还是不约而同地谈到了黄嫩芽树,田嫂的儿子异常平静,他说:“小时候无忧无虑,只知道玩,很多事不明白。长大后明白了很多事,可已不能改变什么。这世上的是是非非,又有谁能分得清楚?我们每个人都是生命的过客,有来处,有归处,幸与不幸,都会成为过去,不必介怀,也不必忧伤。天还是这块天,地还是这块地,这就是生活。重要的是我们还活着、我们已长大……“

是的,岁月无痕,一些人和事在改变、消失、或被遗忘;不论美的、丑的,不论快乐还是忧伤,它最后的归属,要么变成尘埃,要么被尘埃掩埋。就像那棵黄嫩芽树,在世时,它与世无争地生长着、老着,没有人会关心它是棵什么树、关心它的生死;它消失后,没有人会在意它的存在、想起它的过往——包括那些曾经膜拜过它、吃过它枝叶、在它身上寻找过快乐的人;包括那些在它底下歇过脚、喝过田嫂桶里井水的人;还包括无数在它脚下来来往往的人。

可黄嫩芽树,你已和那些往日的快乐和忧伤一起在我心底扎根,虽然我的心很贫瘠,却足以容下你,让你枝繁叶茂。因为心里有了你的存在,我的生命充满了向上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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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12:20: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