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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儿子,我想求你救救我
正文

?“哎呀,妈,我说了没得事,我在外面开会,你不要啰嗦了!”

杨叔叔气呼呼的放下了电话,然后长时间的沉默着,没出声。

生在医院长在医院,最终工作在了医院,二十来岁,我已经见了常人百倍的生离死别,祸福美丑。进了医院,人就像被剥离了那一层面具,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少,久病床前无孝子也不缺。

我看见得病的人不像有病,没病的人却病入膏肓。贫富贵贱,群魔乱舞。

那医院的牌匾,写的都是仇恨和业障。

杨叔叔和我是不知道隔了多少房的远房亲戚,不过就因为这层关系,他坚持要我叫他叔叔,而不是正常的称呼杨局长。

他今年58岁,国字脸,黑框眼镜,头发乌黑,体格健壮,只看身上的肌肉,我和他单挑,谁搞定谁还两说呢。

淋巴癌,晚期,已经扩散,上个月刚检查出来。

医生说,他最多还有2年命。

我对杨叔叔的第一印象就很深,不是因为他的体格和病情的差异,也不是因为那点遥远的血缘,而是因为我第一次亲眼看到一个厅局级干部,每周都要亲自过问父母买菜的事儿。

“不是现在住院了,本来都是我自己送菜去的。”他恨恨的说道。

就因为如此,对于这个一年见不了一次的远房亲戚,我平添了一份亲近。

毕竟,我自问自己还是很孝顺,但是要每周开4小时车准时去送菜,我也不一定能十年如一日的坚持。

对于一个还算得上正当盛年的人,称得上高官厚禄,荣华富贵的人,突然就被宣判了死刑,心里会有什么想法?我确实很好奇。

我唯一能知道的是,杨叔叔是个积极乐观的人,或者说,就是那份责任感驱使他成了一个积极乐观的人。

“我是真真正正上有老下有小,我都走得?”偶尔他会干笑起来。

他不会说的是,老婆是全职主妇,儿子做淘宝混日子,母亲老年痴呆,这个家里面他就是真正的擎天柱,他一倒,那就是天塌地陷。

终究我们还是有那么点关系,这种事儿他不说,我也还是知道的。

所以,当他昨天很高兴地说到今天第一次做化疗,肿瘤明显摸得到变小的时候,我和值班护士不由自主对视了一眼。

病人可能不懂,但是我们都懂,这种能猛然变大缩小的肿瘤------绝对没有好事。

02

“下周我还是得回家一趟了。”晚上,杨叔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我妈莫名其妙的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我还是要回去见他们一下安个心。”

“晓得了。”我点点头。

尽管宣布了绝症,其实杨叔叔依然行动如常,晚上也经常回家过夜,离开一两天其实根本是不必说的。

实际上,我这个白班护理也是用不上的。只不过是根据他的级别,半强迫的分了他一个。

好歹有点因缘,这活儿就摊到了我头上。

他真的最多只有两年时间了么,有时我也不禁心里嘀咕。

不过怎么着也还是有两年,我这么想着,把打好的饭菜放在了桌上,结束了今天的工作。

正因为如此,半夜值班护士气踹呼呼地一把推开休息室大门时,我脑袋里面完全一片空白。

“江哥,你叔叔,你叔叔,你叔叔------”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动脉破裂,大出血,昏迷了!”

03

“出去!”当我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进病房时,主治的李医生简单而毫不客气的让我滚蛋了。

我只来得及看了一眼杨叔叔的样子,他面色枯黄,手臂苍白,床旁一大盆血触目惊心。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都是在医院吃饭的人,这种面相和出血量是什么意思,在场的没人不懂。

然后病房的门就在我眼前关上了。

地府开门了。恍惚间我这么想着。

我以为自己看过了够多的死亡,想起曾经我暗地里讥讽过那些手足无措在走廊中踱步一宿的家属:这有什么用呢?

如今报应不爽,轮到自己来走了。

事到临头,人才知道,这种无助的感觉,根本克制不住,除了烦躁地回来踱,没有任何事情是你可以做的。

一个、两个、三个,杨叔叔的家属,也就是我那些或远或近的亲戚们,都已经赶到了。他的大哥,三弟,儿子,老婆,表姊妹……

我一遍又一遍的向他们复述着情况,好像这可以缓解一点我内心深处的疲惫。

也好,好歹大家都到了,我胡思乱想道,就算有了最坏的结果,起码他会知道,最后大家都和他在一起。

病房门打开了。

我看到主治的李医生被家属一拥而上的包围了,接着看到昏迷的杨叔叔被推出病房,推进了电梯。

我没有加入那个包围圈,我知道杨叔叔要去哪里。

ICU,重症监护室,进得去未必出得来的地方。

直到家属离开,我快步追上李医生,问杨叔叔还能不能醒。

她摇摇头,不说话,面色苍白的和他的病人一样。

我也不清楚他是说不知道,还是……

一个厅局级干部在自己手上出这种事,我也知道她的压力。

一夜无眠。

凌晨,值班护士来通知。

杨叔叔,醒了。

04

第二天。

澎!

ICU的大门在我身后关闭了。

我们一行三人换好了鞋帽,进入ICU。

在杨叔叔的兄弟妻儿都出来了以后,我们是探视的第四批也是最后一批人了。

按规定,ICU应该每天只能进一个人探视,但是这种问题是抵抗不了权力和地位的。

尽管早有准备,真要面对时,我还是感到胆怯而悲伤。

眼前这个枯萎的汉子,昨天还是龙精虎猛。

病床两边都吊着血袋,他的大出血一直没有停止,每时每刻,鲜红的生命都在流失。

“叔叔,我们来了,我们都在,大家都在。”我轻声说道。

嘴上插着呼吸器,口不能言,杨叔叔看着我们,只是笑。

然后他右手握拳,接着比了一个V字的手势。

我轻轻握着他的手,强迫自己也笑出来。

病人还没有放弃,我们不该让他只看到我们哭哭啼啼。

如果上天垂怜,也许还有奇迹。

05

从ICU出来的时候,正看到李医生把病人直系亲属召集在一起。

“……流血止不住……希望渺茫……你们家属的意见……”

我心一颠,快步抢到办公室门前

杨叔叔的亲哥哥,老婆儿子都在屋内,面无表情。

“不然,还是再输一天……”他大哥正待开口。

杨叔叔的儿子,亲生儿子一把抢过李医生手中的文件,刷刷刷地签完了字。

“放弃,停止治疗。”他冷冷地说道。

六个字,字正腔圆, 重若千钧。

他转过身面对我们屋外的人,面带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李医生的面色更苍白了。

我脑袋中嗡嗡作响,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身边的一位叔叔似乎想走进去说什么,但是被老婆一把扯住了。

“你……考虑清楚了?”李医生又追问了一次。

“已经签字了,还考虑啥,其实他昨天已经去了。现在抢救,也就是做给你们看的。”

我彻底木了!

你的父亲要死了,抢救室做给我们看的?!

李医生不说话了,收拾了文件准备回ICU,突然却转过身来。

“既然决定了,我们可以暂时撤掉呼吸机,如果他有什么话,可以让他说。”

“他没有话要说了。”杨叔叔的妻子挥挥手。

我自小在医院长大,以为自己见多了生老病死,这一刻我真的冷了,深寒刺骨。

他没有话说了,还是你不想让他说话了。

他的大哥一直沉默不语,其他的亲戚同样一直沉默不语。

我看着他们,好像看着一群妖魔。

而我也是这群妖魔的一员。

然后ICU关门了。

06

这就是结局了,病人自己还想挣扎,家人不要他了。

我不敢想象叔叔在人生中的最后会怎么想,自己还想活,家人不愿意他继续活了,他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治疗仪器被撤掉,他也知道只有直系亲属------也就是妻子儿子能做这个决定。

人有旦夕祸福,这个我们都知道,我们也知道,他不可能挺过来了。

但是何必临走要让人受这种背叛的苦,是自己的丈夫,自己的父亲啊。

他自己想活啊!

其实他最多2、3天甚至没有,最后时刻就算演戏也好。有什么痛苦比被亲人遗弃的痛苦更甚?

第二天凌晨7点,人走了。

这个化疗以后都还能笑嘻嘻的人,最后一天眼看着撤了机器后,终于垮了。

在最后一次探视的时候他只是挥挥手让人走,什么都不说,什么表情都没有。

这是别人转告给我的,后来我再也没进去病房,我没脸也没有勇气进去。

后来,杨叔叔的大哥想去给他老婆说怎么安排杨叔叔父母的事情(他们还不知道),他老婆毫不犹豫的说,外人的事情跟我没相干。

07

我正手足无措的站在杨叔叔的灵堂,

因为担心老人承受不了白发送黑发,我们计划先不告诉杨叔叔的父母。那女人本来答应了,结果却用她丈夫的手机拉了自己进入了我们家族的微信群,发了丈夫去世的消息。

杨爷爷也在群里面。他自己打了一个TAXI到了殡仪馆。

现在他一把把我们都推开,自己掀开棺材布,看着自己的儿子。

不言不语。

这个曾被下放农村近二十年的老知识分子没有呼天抢地,只是显得很疲惫,好像全身的精气都已经被抽走了。

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老人,谁也不敢说话

我凝望着老人的脸孔,突然想起一个传说,古时候倒斗摸金,都是儿子下,父亲守,因为儿子可能会把父亲埋了,父亲却绝不会害自己的儿子。

08

现在,我枯坐在家中,只感到心头一股浊气,却不知能发向哪里。

那个已经离开的人,刚刚58岁,身体倍棒,还没退休,还有大把的留念,大把的计划,大把的遗憾。

不该是这样的结局,真的……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太匆匆,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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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3/4 14:16: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