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莫高窟一瞥 |
正文 | 莫高窟一瞥 一 终于有机会去敦煌莫高窟一游,心中不免生出一些波澜。 初识莫高窟是在中学的历史课本上,一张很小很模糊的图片,一小段文字介绍。记忆中,我曾经很多次对着那张图片久久凝视:残破的山体,满目荒凉;点点洞窟,一副颓象。在年少的我看来,它是那样神秘莫测,又是那样遥不可及。在久久凝视中,我渐渐地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向往,或许有一天,我会不远万里,去那个人迹罕至的地方看一看?只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或许的一天,竟会是在三十年之后。三十年,一段漫长的人生岁月,它足以让一个求知若渴的少年饱经人世的沧桑,也足以让一种莫名的向往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当这个机会终于来到时,三十年,又仿佛是在须臾之间。 敦煌,这座位于河西走廊最西端的小城,当我从家中那张1比600万的中国地图中查找到它时,它那遥远而偏僻的位置再一次令我感到了惊讶。 出发,从淄博乘坐火车一路向西。车窗外,田野、村庄、城市、河流、山丘像变换中的电视镜头,一会儿新鲜,一会儿乏味。黑夜悄然来临又悄然离去,困乏让眼皮合上,寂寞却让嘴巴想倾诉点什么。火车经过了二十六个小时的连续奔波,终于在傍晚时分到达兰州。凌晨,脸上的睡意还没有褪尽,就又换乘汽车继续西行。这一路,所见多是戈壁和沙漠,绵延不断的祁连山脉像一位忠诚的伴侣一直不离不弃,虽然正是七月中旬,山顶却白雪皑皑。我在车上一会儿兴奋不已,一会儿昏昏欲睡。晓行夜宿,又经历了令人窒息的十几个小时的行程,在一个阳光普照的午后,我终于站在了举世瞩目的莫高窟面前。 一切恍惚如梦,却又不是梦。 二 一眼望过去,莫高窟的崖壁要比我想象中低矮许多,只是,前面一排高大茂密的树木遮挡了视线,另有一道坚固的铁栅栏阻止了脚步,令我暂时不能看清它的全貌。但是,隔着树木和栅栏,我能看到崖壁之上有很多门窗、走廊、栏杆、阶梯,坚固而且美观。一时间,我竟然产生了一种幻觉,以为是城里的一座办公大楼不知何故钻进了一座荒山的肚腹,不由地呆愣了好大一会儿。等到从检票口鱼贯而入,走至近前,又发现整个山体竟是完好无损,并且非常凹凸有致,恰到好处,一打听才知道,表面是涂了一层人造砂岩。伸手触摸着那层足以乱真的砂岩,不由地惊异于人类智慧对岁月留痕的浓涂厚抹,看来,中学历史课本上那张图片里的旧貌,在这里已经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了。 被一个才貌俱佳的解说员引领着,又被潮水一般涌动的人群裹挟着,我出入于一个又一个洞窟。因为不允许拍照,相机被存放在了入口处,这样倒省去了很多麻烦,面对那些瑰丽的壁画和精美的塑像,我可以安安静静地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每个人的耳朵上都带了一个微型耳机,这样,无论身在何处,解说员的声音都能够声声入耳。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梳理关于莫高窟的来龙去脉。 2200年前,汉代丝绸之路的开辟,使得敦煌这座边远的西部小城渐渐成为东西方商品贸易和文化交流的中心之一。公元366年,一个叫乐尊的和尚云游至此,忽然看到三危山顶出现万道金光,如有佛祖现身,一时心有所悟,从此化缘求金,在鸣沙山东侧的断崖上开凿了第一座佛窟。多年后,一个叫法良的和尚来到这里修建了第二座佛窟。此后,修窟之举便生生不息。至唐代,敦煌已经成为一座国际化城市,而莫高窟也已经建有佛窟一千多座。但是,到宋元时期,随着海上丝绸之路的兴起和草原丝绸之路的开通,敦煌渐渐被弃置一旁,变成了一个偏远的荒凉之地。莫高窟也经过岁月的侵蚀以及人为的破坏,渐渐变得残破不堪,一度处于一种荒芜状态。尽管如此,因为莫高窟特殊的地理环境,时至今日,它依然光彩夺目,魅力无限,已经成为世界现存佛教艺术最壮观的一座宝库。同时,由于各国学者对敦煌文化的执迷研究,敦煌学也已经成为一门吸引全世界目光的国际显学。 我很快就发现,在这里,一个人的眼睛和耳朵的功能是那么有限,是那么力不从心。每当走进一个洞窟,眼睛看着看着,总会变得漫无目的,耳朵听着听着,总会变得顾此失彼。每一个洞窟都是一部百科全书,每一个洞窟都是一卷清明上河图。这里有久远的历史,这里有诡异的神话,这里有动魄的艺术,这里有灿烂的文化。我不得不肃然起敬,不得不屏息静气,不得不痴痴呆立。那些亮丽的色彩、优美的线条、鲜活的生命、飘逸的气质都在我眼前拥挤着,让我目不暇接。而解说员那滔滔不绝的话语也在我的耳边急速流泻着,让我来不及一句一句细听。渐渐地,我变得头昏脑胀,不想再看,也不想再听,就像胃里被装进了太多太多的美食,面对着吃不完的山珍海味,再也没有一点点食欲。 脚步匆匆,进进出出。太多的惊异之后似乎有些麻木,太多的收获之后似乎有些疲惫。而在这个时候,我又进入了第16号洞窟。在这里,讲解员的声音突然变得格外激动。我稍稍振作了一下耳朵,听到了一个关于敦煌莫高窟如何从历史角落走到世界前台的故事。我稍稍凝聚了一下目光,看到了甬道旁边那个狭小的空间——藏经洞。于是,我一下子从许许多多的壁画和塑像中挣脱出来,认识了一个卑微的小人物——道士王园箓。 三 无论莫高窟的壁画和神像所包含的内容怎样博大精深,对我这个普通游客来说,它们毕竟太遥远、太渺茫、太深邃。倒是站在藏经洞前的这个卑微的小人物,仿佛还没有走远,真实而生动,熟悉而亲切,让我一下子产生了一种探究的欲望。 于是,在我的眼前出现了这样几副画面。 公元1858年,湖北麻城一带大旱,蝗灾严重。在逃难的人群中,有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他就是后来的王圆箓。王圆箓从童年背井离乡,开始流浪。年近半百,出家为道,开始云游四方。最终,四处飘泊的王道士来到了荒废已久的莫高窟,荒废已久的莫高窟接纳了四处飘泊的王道士。 公元1900年6月22日,二十世纪的世界文化史会永远记住这一天。王道士在清理第16号洞窟的积沙时,甬道左边的墙壁裂开了一条缝隙,于是,一个小小的密室被打开,里面的经卷堆积如山,而且排列整齐。王道士惊呆了。这个小小的密室就是敦煌藏经洞。可以说,如果没有王道士对藏经洞的发现,莫高窟迎接全世界目光的日子不知还要拖后多久。虽然粗通文墨的王道士无法知道这些经卷的价值,却感觉到这些东西应该是有用的。他先是请来了本地的父老。父老们同样是惊讶万状,不知所措。最后大家一致认为这是先人佛教功德物品,应该妥善保存在原地,不能流失。然而,王道士毕竟曾经游走各地,见过一些世面,他对当地父老的意见并不满足,他要继续为这批东西寻求答案。于是,王道士带着经卷,骑上自己的小毛驴,开始拜访一些地方官员。 接下来,在我的眼前又出现了这样一些人物。 延栋,肃州兵备使,精于书法,廷栋大人看了一眼王道士带去的经卷,摇了摇头,认为经卷上的字不如他的书法好,因此既无兴趣也无热情。 严泽,敦煌县令,不学无术,把王道士带来的两卷经文视作两张发黄的废纸。 王宗翰,敦煌知县,熟谙历史文化,对金石学也很有研究,见到王道士送来的经卷后,立即判断出这些经卷的不同寻常,但是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只是将这一消息写信告诉了叶昌炽。 叶昌炽,甘肃学政,金石学家,他知道了藏经洞的事,对此很感兴趣,并通过汪知县索取了部分古物,遗憾的是,他没有对藏经洞过分关注,也没有采取有效的保护措施。 过了一段时间,态度冷淡的延栋还是把藏经洞的事情上报了,甘肃藩台同样没有表现出太多热情,后来虽然下过一纸命令,让把这批经卷运往兰州,但是从敦煌到兰州的运输费用却难以凑齐,又考虑到把一大堆发黄的废纸运来之后保管起来更是麻烦,因此发文敦煌县府:就地封存,由王道士看管。王道士的一番奔波终于有了一个结果——这个小小的密室被加了一道简陋的木门,上了一把锁,钥匙放在了王道士道袍的口袋里。于是王道士只能与这些似乎很珍贵却又毫无用处的藏品长期相伴了。 然后,开始有国外学者不远万里、风尘仆仆来到莫高窟。 斯坦因,英国人,通晓多国语言,曾获杜宾根大学哲学博士学位,在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研读东方语言学和考古学。他怀着一颗渴望已久的心,费尽周折,来到莫高窟,在和王道士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相处、交流之后,便带着24箱经卷和5箱佛画回到了英国。随后,斯坦因的大名便震惊了西方学术界,而这些珍贵的文物也进入了英国博物馆。 伯希和,法国人,曾在法国国立东方语言学校攻读汉语,并学习中国学与东方国家历史文化,然后成为法兰西远东学院首批研究人员、教授。在斯坦因离开几个月后,伯希和也不辞劳苦,来到了莫高窟前。他同样与王道士进行了一段时间的相处、交流,然后赶着满载着宝藏的车队离去,经西安,过郑州,来到了北京。这些宝藏大部分被运到了巴黎,收藏在法国国家图书馆,一部分留在了伯希和身边,很快又震惊了北京的学术界。 当斯坦因、伯希和把敦煌文物向全世界公布时,当朝命官这才懂得了其重要价值。1910年清政府作出决定,把剩余的敦煌卷子全部运往北京保存。但是在运送途中,却出现了严重的偷窃现象,车队每到一处,几乎都要失窃一部分经卷,有机会盗窃的人都是当地的上层人士,官宦、名士、乡绅各有所得。一时间,敦煌卷子流失严重。这是敦煌卷子自发现以后最大的一次劫难。 无论如何,王道士在掌管莫高窟文物期间,他的很多做法是愚昧无知的,也是让人痛心的。比如,为了方便进香礼佛者,他把一些窟壁打通,致使许多壁画被彻底毁坏。比如,为了让古老的莫高窟焕发出新的光彩,他化缘求钱请来工匠,把已经陈旧的壁画重新绘制,他不知道这也是一种完完全全的破坏行为。 我注意到,莫高窟前的很多游客在听了导游的讲解之后,对王道士的所作所为是颇为不屑的。我却在想,如果时光倒退一百余年,让他们处在那样一个时代,那样一种环境,再让他们幼年流浪,成年出家,云游至此,发现藏经洞后,又遇到那样一群当地官员和外国学者,他们一个个会有怎样的表现呢?可以说,任何一个小人物处在社会和历史的大环境下都是无法逃脱命运摆布的。在我看来,王道士只是抱着一些美好的心愿干了一些傻事而已。最起码,他要比官场上那些拿着俸禄、养尊处优、冷漠而不作为的官僚们高尚的多。 在莫高窟对面的敦煌艺术陈列中心,我见到了王圆箓的照片——面带微笑,一团和气,身体略有几分孱弱,神色透着几分精明。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人物,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与这个积淀着千年文化的地方很不相称,都与这座瑰丽的艺术殿堂相去甚远。但是,历史却明白无误地告诉人们,让埋没千年的敦煌莫高窟重见天日的人,偏偏就是他。 四 我在莫高窟参观了大约两个半小时,就不得不匆匆离开了。因为根据日程安排,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到规定的地点集合。看来,我也无法逃脱命运的摆布——等了整整三十年,终于等来一个机会,坐了几十个小时的车,千里奔波来到这里,停留的时间竟然如此之短。无论怎么想,都不免有太多遗憾。 离开莫高窟时,我又回头望了一眼,莫高窟前面有一片树林子,那是王道士生前亲手种下的一片白杨树,如今,已经长得遮天蔽日,郁郁葱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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