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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记忆中的农民集体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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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农民集体食堂

王重明

1960年夏季,我从大城市回到家乡养病。一进门,家人就告诉我,我们生产队里已吃集体食堂两年了。我听说自古已来就是一家一户立灶吃饭的农民,竟然吃上了集体食堂,真是个新鲜事,感到好奇,就让他们给我讲述办食堂的情况。

原来,1958年夏天,全国大跃进的浪潮,也涌进了我们这秦岭山区的农村。8月的一天,我们这小小的山村里,召开社员大会。社主任劈头一句话就说:“从今天开始,我们不叫农业社了,叫人民公社。一个乡办一个社,行政村叫生产大队,自然村叫生产队,我就是咱这生产队队长。”社主任接着讲下去“上边说了,人民公社一大二公,要实行什么组织军事化,行动战斗化,生活集体化。公社领导在会上布置了,从明天开始各生产队都必须筹办集体食堂,大家在一个锅里吃饭。”说到这里,会场一下子哄闹起来,社员七嘴八舌,有说这的,有说那的,听得出来大多数人,表示不愿意。队长高声喊着:“不要哄哄,听我继续讲。”会场慢慢静了下来,“从明天开始,就筹备办集体食堂,各家各户屋里的粮食,都要如数交到队里,到了秋季粮食收回来,就不再往各户分了。还有一件事,先给大家打个招呼,在办食堂的同时,公社要开展大炼钢铁运动,各家各户的烂铁,要给供销社交,具体咋弄,以后再说。”会议结束了,人们带着疑惑和不安,回到各自家中。

开办食堂,只有少数好吃懒做的人和单身汉,愿意加入,而大多数社员有抵触情绪,想不通,不愿意参加。公社便派工作组到生产队和队干部一起,召开大小社员会,学文件,讲政策,进行教育批评。开始还讲一些道理,后来,就公开讲,谁反对办食堂,就是反对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谁也就是反对社会主义,严重的要上批判会,还要戴上高帽子游乡。(据说当时一些地方就有戴高帽子游乡的)这一下群众害怕了,谁敢不服从。紧接着,大炼钢铁运动就开始了。干部组织一帮子人,挨家挨户上门收废铁,后来上边下达的任务完不成,他们就收锅砸锅,扳锅台,锅灶没有了,在家里吃饭断了后路,只好到食堂去吃饭。

没多久,生产队的食堂就开张营业了。

我们这个生产队,当时有三十多户人家,将近二百口人。办起的食堂占房三间,盘了五口大锅,经过社员民主讨论,制定了规章制度,选举产生了由五人组成的伙食管理委员会,确定了会计和管理员,并指派了五名妇女为食堂炊事员。

食堂每天吃两顿饭,早饭是9至10时,下午是15至16时。按照当地老习惯,早上饭多是稀糊汤,有馍和菜,菜是生产队产什么就吃什么,夏秋季多是洋芋、北瓜、豆角等;冬春季多是白菜、萝卜和酸菜、咸菜;下午饭一般吃面条。食堂饭菜的好坏和收成丰欠紧密的联系在一起。据说,五八年这一年粮食丰收了,所以在食堂开办之初,每八人一桌,像待客坐席一样,菜的样数不少,还有肉菜,吃的是大米饭,大家感到吃的还不错,饭稠还有馍,五九年过春节时,大年三十这一天,食堂会餐,全体社员很满意。有些人说在自己家里,过年还吃不到这样子哩!这是实情话。我们家乡是有名的贫困地区,过春节的时候,有一部分人,买不起大肉和大米,当然就吃不到肉菜和米饭了。

集体食堂的好景不长。五八年以后生活一天不如一天。饭变稀了,白面馍慢慢变成了包谷面馍、豆面馍,再后来干脆连馍也没有了。下午饭变成了连锅面、糊汤杂面,锅里烩着北瓜、洋芋、豆角菜,我们当地称为烩面。听着大家说食堂越办越不景气,我感到疑惑不解,问是什么原因。他们说,连年干旱,粮食减产是原因之一。另外还有虚报浮夸、公社平调、生产队内部的黑道(贪污盗窃、多吃多占)流失等等。你想,这样子食堂怎么能办好呢?我一下子全明白了。后来,我们队的食堂有两年时间一直处于吃不饭,饿不死的状态。社员们暗暗的抱怨着,但却无可奈何。

食堂做饭按各户统计上来的人下粮,做成后到开饭时间,按各户人的数量供饭。为了体验吃食堂饭的滋味,我决定替家人去取饭。生产队钟声一响,我拿上取饭证和盛饭器皿,向食堂走去。一路上见社员们男女老少,有的提着桶,有的端着盆,有的拎着罐子,一到食堂就自觉的排起队来。先验证,后舀饭,每人一勺,一勺可盛两碗。饭打好后,有一个人往回拿的,有两个人抬着走的。我把饭拿回家,就取饭盛着吃,家里人赶忙阻拦“你有病,不要吃这种饭。”我执意舀些尝尝,别看饭的质量不咋样,但毕竟是大锅饭,香气倒挺浓的。同是一家人,不吃一家饭,我的心里怪难受的。听说有些人家饭取回后不够吃,便煮些野菜参合在饭里面。我问家人,家中有了病人怎么办?来客人和闺女回娘家怎么办?他们说,生产队有规定,对病人照顾,允许将病人的口粮领回去自己做饭吃。来了客人要事先报伙,闺女回娘家,因为住的时间较长,要从婆家带上一份口粮过来。我想着,姑娘回娘家也要带口粮,真够得上千古奇闻了。

集体食堂吃饭还出了不少事哩!1959年春播开犁,食堂决定吃红烧肉。在肉的分配问题上起了争执,差点打起架来。当时对肉如何分征求大家意见,有的说按户分,但户有大小,不行;有的说按人头分,孩子多的赞成,大人多孩子少的坚决反对。会上争吵起来,甚至出言不逊。管委会提出了折中方案:按人头分配对大人适当照顾,这才把问题解决了。我们这个小村子,地处磁峪沟口,村子两侧是山坡,有的人家就住在半坡上。在吃食堂的岁月里,在取饭的半道上就出了不少问题,特别是下雨和下雪天,因道路陡滑,打碎罐子的,把饭倒了的,时有发生。有一户姓田的人家,住在四五十米的高台上。有一次天下着大雨孩子取饭提着罐子往回走,上坡不慎滑到,打碎了罐子,饭全部倒掉。孩子哭着回家,挨了打,一家人的饭也没吃成。有些家把饭拿回去,按人定量分配,结果饭量大的吃不饱,家庭为此吵架不和。

三年困难时期,全国粮食大减产,我们这个山区也没有幸免。我们生产队当然也在之列。食堂里粮食不够吃怎么办,便实行瓜菜代。食堂的饭中粮少菜多,稀得能照见人影。社员把这种饭叫“哄上坡”,吃完到工地干一阵子活,肚子饿的就干不动了,几年下来,大部分社员面黄肌瘦,神态憔悴,浑身乏力,一些社员还出现了浮肿现象。我目睹着这一切感到十分寒心。

幸运的是1962年,党中央及时发布了人民公社管理60条,实行三级管理,队为基础,这才拯救了老百姓,解散了集体食堂,饱受食堂之苦的农民群众无不拍手称快。农民吃食堂的事情已经过去50多年了,它所造成的影响深深烙印在老一辈人的脑海里,永远也洗刷不掉。人们现在说起来感到可恨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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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5 15:09: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