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标题 | 重逢 |
| 正文 | 重逢 “亲爱的，到了，快下车吧。”迷糊之中，L先生低沉的声音传入耳际，不太真切。 我扭过头往窗外匆匆一瞥，远山，近水，风车，石板，在这百十年来游人过客更迭不止的步履之中，这座古城依旧安详，不动声色。 嗨，凤凰，我又再一次遇见了你。 我和L先生在不同的城市念书。300公里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旧铁皮轰隆驶过，他便来到我的身边。纵然眼底有藏不住的疲累，L先生看我的模样却格外宠溺。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与我一样，分外珍惜短暂相聚的时光。 刚见面的羞赧我先放下不管，俨然拿出一副东道主的姿态，旅游攻略翻了个遍，去哪儿吃饭，去哪几个景点，要买什么东西，说得头头是道，却在看到古城地图的那刻彻底傻眼，弯弯曲曲的小巷和气派的城楼交错分布，密密麻麻的在泛黄的图纸上层层铺开，在我的眼前越放越大，我一直是用上下左右来判断这个世界，哪能懂这东西南北的玄妙呢？不禁小声嘀咕着，这古城怎么和地图上画的不一样呢？该不是画错了吧？L先生哑然失笑，拿过地图，牵过我的手，便钻入拥挤的人潮，嘴上自然少不了损我几句，我忿忿不平，转瞬间细想也乐得自在，有人依靠的感觉应该也不错吧。 古城的纷繁热闹相比上次毫不逊色，沿街的小贩用韵味十足的口音夹杂着含糊不清的普通话吆喝，酒香依旧挑逗着我熟悉的鼻息，江风阵阵，潺潺的水声破碎在木质水车的转动之间，盖过混沌的咿呀作响，分外动听。站在江畔，视野开阔，越过层叠的人群，江水的那头仿佛没有尽头，水雾缭绕在昏沉的阴天里带着几分凄迷。在腥甜的空气里，江岸边挤满了各色游人，排着队走过小小的石墩，清凉的溪水没过脚踝，欢声笑语，好不快活，嘈杂的说话声和咔擦咔擦的快门声混成一片，我也跟风让L先生给我拍照，无奈他对于我做鬼脸翻白眼的表情情有独钟，我张牙舞爪的申诉总被他高冷的睥睨逼退，悻悻作罢。泛着舟游过沱江，两岸的吊脚楼依然静静的站在那儿，和五个月前别无二致，和这百年来如出一辙。仿佛不是重逢，而是我一直在这里。 正值端午，旅游景区的饭菜价格也早已贵出新高度，两份竹筒饭，几碟小菜所付出的代价让我简直想重新认识边城人民的生活标准，我满脸心疼，L先生吃的悠游自在，一语道破天机“花了这么多银子还吃的不开心，岂不是更不值？”啊，你这个真相君，你说的道理我怎么这么爱听？ 在客栈稍稍休息了一会，不知觉间夜幕低垂，凤凰最美的样子终于要显露出来了。我们揣着零钱，趿拉着拖鞋，迎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便出了门，雨滴打在伸出的屋檐上，叮咚叮咚，倒是别有一番风情，远处酒吧的歌声震耳欲聋，人群的喧哗由远及近，小城的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帷幕，宛若世外桃源，而凤凰的夜，却是真真切切，美得不容置疑。走过的石板路与白天无异，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万家灯火已然点亮了绚丽的夜，星星点点，远方的朦胧，近处的闪烁，交相辉映，江风凉意更甚，我藏在大大的黄色雨衣里，与L先生共乘一把伞，偶尔偷偷看他，觉得这样的瞬间特别浪漫，夜色下他那张我看了一天的脸也愈发清俊起来。 然而，片刻之后，画风突转。凤凰的夜生活里最不缺少的就是音乐和酒吧。一路走来，已有不少的商家大肆宣传，灯红酒绿，确实引人注目。可惜我和L先生都喜欢安静，并不偏爱这沸腾的音符，却对远处民谣清吧里迷人的吉他弹唱青睐不已。要不要进去听歌？L先生这样说到。我心里有点犹豫，好像只带了买夜宵的零钱出门，看这清冷的装潢，也只有三三两两个客人倚着窗户聊天，应该不会太贵吧？没能抑制好奇，我们合了雨伞，预备在这里度过一个静谧的夜晚。我的天！酒水单上动辄几百上千的价格真着实让我受了惊吓。我扯了扯L的衣角，小声道，走吧走吧，咱们只带了零钱，要破产了。L先生显然是醉于店内这醇厚的男低音，完全忘了钱这回事。看上去很是淡定，低低回我，那就点一杯西瓜汁吧，最便宜就这个了。我还在这边跳脚，一杯四十块啊，出去能买多少个西瓜啊？那边L先生已经淡然开口，麻烦给我们一杯西瓜汁。服务员有点诧异，一杯？两位只要一杯么？我脸都红了，急急的解释，不好意思，我们只带了零钱。服务员了然的一笑，我如释重负的看看L先生，后者却在数钱的时候几不可闻的脸色微微一变，我也猛然想起刚才还买了雨衣，不会身上都没有四十多块了吧？啊，这残酷的命运。直到重新站在清吧门口外，我还有点懵，面面相觑以后我们忍不住大笑起来。我学着L先生讲话的腔调，他傲娇的瞥过头，哼，下次再来点不行么！顺着河畔走了一圈之后又匆匆掉头说，我们换个方向吧，又到这清吧门口了。想着这一晚上的乌龙，直到回到客栈我还乐得不行。L先生用勺子舀了一大块西瓜狠狠塞到我嘴里，姑奶奶您别笑了，喏，请你吃西瓜。我依旧咧开嘴笑得眉眼弯弯。是夜，尽管没有享受到民谣的动人心魄，尽管牵手漫步的浪漫毁于一杯天价的西瓜汁，尽管由于大雨我也没有实现和爱人一起站在阳台看星星的愿望，但是这依然是我所热爱的生活。你会遇到从未预料的事，会遇到从未有过交集的人，会有浪漫温柔，也有尴尬困境，可是从来不会后悔这样的遇见。凤凰呵凤凰，与你再见，你还记得我么？不等回答，我沉沉睡去。 第二天，正式的凤凰之旅才刚刚开始。五个月前我也只是在这短暂停留，接下来的旅程对我和L先生都是未知，自然充满了好奇。车子在蜿蜒的道路上缓缓前行，车内却热闹非凡。我们的导游是一个黑黑胖胖矮矮的年轻男生。因为姓向便打趣让我们不叫他向导唤他相公，车内的女生听了都轻笑不止，导游风趣幽默，又熟知湘西风土人情，这一路也不觉得辛苦。终于到了苗寨，群山围绕之间坐落着星星点点的土砖房，看了以后备觉亲切，以前外婆家的老房子也是这般模样，看上去破落，却冬暖夏凉，胜过多少洋房小别墅啊。偶尔走过背着竹筐的苗族老人，两鬓斑白，慈眉善目。也许不懂汉语，但是视线相接之时总是对你温柔的笑，没牙的嘴巴弯成一道弧线，无声却可敬可爱。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山清水秀自然也灌输给苗家人一股温润的气质。游完苗寨，具有挑战性的任务也来了。苗寨的规矩是，吃饭之前必须对歌，游客也不例外。你不吼上几嗓子，香甜的米酒不会送到你手里，自然也没有上桌吃苗家饭的机会。我幸灾乐祸的看看L先生，他可是出了名的五音不全，幸亏脑子够机灵，观察了一会以后在我耳边轻声说，跟着大家一顿吼，然后每句结尾加上啊哟喂就够了。咦？好像真是这样啊，不过直到饭桌上L先生也不知道的是，我心里腹诽着，能把啊哟喂唱这么难听的也只有高冷的您了。一个小圆桌，苗家拿出了腊肉这类盛情款待客人的菜肴，说不上特别好吃，但桌上的气氛热烈，一片融洽，除去左撇子L先生的筷子总要和我的筷子亲密接触之外。在车上短暂休息之后，下午简直是我和L先生的天堂，我都怀疑我们前世是不是两个水娃变的。这是一处我至今也叫不出名字的景点，但也是我最喜欢的地方。穿过曲折的山路，眼前豁然开朗，一汪碧泉呈现在青山之前，湖水翠绿得让人顿生怜爱，我们乘着小舟过去，船只将镜面似的湖面划开一道宽阔的弧度，行在水中恰似行在梦里，下了船，一面高耸的崖壁出现在眼前，水流从上面倾泻，一条瀑布奔流而下，此时小雨迷蒙，混着溪水拍打在身上格外清凉，几乎全身湿透，风也一阵阵席卷过来，响声震天，我和L先生对话基本靠吼，尔后又相视一眼哈哈大笑，导游却急匆匆催促着我们这对常常落单的逗比跟上大家的步伐。狭窄的山洞引着我们上了高耸的天梯，黑乎乎的一片有点骇人，我和L先生拾阶而上，我视线往下看去，幽暗的潭水泛着银光，回声清脆。终于到了天梯的顶端，我这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穿过长长的溶洞，亮光出现，天地顷刻之间进入视线，一时还不习惯，雨后的明媚混着泥土的清香一起袭来，辽阔的山野一望无际，路边还有大眼睛的苗族小孩唱起甜甜的歌，而身边，有着和我穿情侣装的L先生，心里只有四个字：岁月静好。 行程到了这本应该是尾声，我和L先生并肩走在凤凰南华门前，商量着回去的事宜。L先生突然看向我，要不我们再在这待上一天？我不依，想着回去在学校周边还能逛逛。一贯冷静沉着的L先生竟撒起娇来，就待一天嘛，这挺好的，我都好久没有出来玩了，你就答应我嘛。边说还边晃着我的手。我觉得有点好笑，看他那纯洁渴求的小眼神，也便松了口。L先生转瞬间从我身边消失，蹦蹦跳跳的朝导游跑去，“那好。明天我们就去南方长城，还有……”尾音被吞没在空气里，背影里都带着喜悦。 第二天的行程照例从苗寨开始，跟随着熙攘的人群看了一场苗舞表演，清亮的苗歌直到回程还时时回响在耳畔。大巴车在飞水谷前平稳停下，一条弯曲的石板路从山顶延伸到山脚，三三两两的游人点缀在其间，四周是整片浓浓的绿，空气里也是凤凰贯有的纯净。我和L先生一步一步慢慢走着，这个路口沾上的泥巴又在下个转弯溪水处洗净，我常常喊累，嘟囔着让L先生背我，不解风情的他喘着粗气白我一眼，手却悄悄的伸了过来牢牢牵住我。经过了许多或湍急或平缓的小瀑布，走过了许多小木桥，终点处真正飞流而下的银色巨龙倾泻在眼前所带来的震撼依然是毫无铺垫，满山漫谷里回荡着水流的怒吼，100多米的高度溅起的水花甚至波及远处的我们，空气中都是细碎的水滴，闭上眼睛，感受到它沐浴全身。穿过狭窄的山路，我和L先生踏上了玻璃桥，脚底下是深邃的悬崖，悬空的感觉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坠入深谷。从这个角度看瀑布似乎更壮观，极速下降的水流激荡起巨大的水花，随即又被下一股水流淹没。人在这样的景观面前往往能深刻感知自己的渺小，自然周转不息，哪管这世间悲欢离合，那到底又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呢？我感慨万千，身旁的L先生凝视着瀑布，似乎也在思索着什么，罢了罢了，珍惜眼前人该是此刻最好的回答。 回去的路上充满着不舍，瀑布带给我的震撼还未褪去，下午我们又行走在南方长城的阶梯之上。抬头望去，长城的尽头似乎还很是遥远，青色的砖瓦彰显着历史的痕迹，往来更迭不止的是川流不息的人们。这个下午，游人却不多，我和L先生一路打闹，一路嬉笑，偶尔在朴善的苗族妇女那买下一对精致的银色手镯。 带着好心情，长长的路途好像也只是短短一瞬。终于登顶， 这是湖南与贵州的交界处，不少游人脚踩在两边，对着镜头宣告自己光荣跨省。我一时热血，爬上了城楼，使唤着L先生拍下我女王气势十足的瞬间，他也乐于为我服务，我抱怨着怎么把我的腿拍的这么粗啊，L先生嘴上说着没有啊挺好看的，眼神里却仿佛在说你身材不好还怪我咯，当下就决定把这熊孩子扔这山上算了，当然我自动忽略了我是路痴这个事实。 归途就在眼前。这次的感受与五个月前实在不太一样。也许是身边有人陪伴，也许是在这过去的五个月里，我明白了湘西文化中深深的底蕴。只有将一颗心交付于这小城的柴米油盐细枝末节，大概才能体会那被旅游商业化过度包装之下潜藏的深刻魅力。再次走进，再次翻阅，再次去丈量曾经历的山丘与溪流，那股沁人心脾的温柔仿佛又多了几份力量，是清秀雄奇的自然，也是古朴醇厚的人文。 L先生透过车窗玻璃朝我挥手，下一个夜晚，他又将离我很远。我不争气的红了眼眶，他在电话里哄我，笑着说，下次再见。恍惚间想起张爱玲的话，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想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噢，原来你也在这里么？”大概每一场爱情真的是一场重逢，如果有幸遇上了，相视的眉眼触及的鼻息之间，满是熟悉的味道。我对于L先生会是这样的存在么？ 不久，L先生给我寄来了一本自己制作的相册。里面有我那些做鬼脸翻白眼的照片，还有他的感受。他这样写道，有你在身边，一起踱步在凤凰古城里，在这儿除了爱人没有人来打扰我，也没有人想起我，我会一直紧跟你，寸步不离。L先生不善言辞，在一起的时光里我习惯了飞扬跋扈，这一刻才懂得他的心意。或许以后的我们会遇到数不清理还乱的难题与纠纷，可是当下，在我还能义无反顾依靠青春爱一个人的时候，我会记得，在古城夕阳的光影里，曾有我们紧紧相依的灵魂与情意。当我们回首青春时，愿光阴寂寞时不是凄惶，有我为你揉一揉酸疼的肩膀，有你为我梳一梳白了的发梢。 重逢，依旧是最美的相遇。感恩这个夏天的再次邂逅，感恩身边值得珍惜的人，感恩这座藏着太多故事的小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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