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忐忑老屋 |
正文 | 那时我还爱做梦。 有好长一段时间,我的梦里总有一幢乡下的那种看上去有些破旧的老屋。它很破,也很旧,梁和檩们都黑黢黢的弯曲和开裂着,窗棂和门总也是无缘无故地响。那是一组说不上是美却无由地令人的心情发软的画面:老柴灶上冒着水汽和烟,油灯的光晕里有小虫在飞,墙角垂着蛛丝,还有一些随意丢置肯定是没有用的物件儿,总之到处是一派前朝旧国的模样吧。那老屋里也该摆着一些刷过漆但那漆已残缺成一些斑驳的疤痕因此不能分辨的顔色家俱。在白天的时候,阳光照在老屋的墙上,照亮着挂在上边成串的红辣椒、编成辫儿的蒜头,老南瓜,还有草帽、绳子或一些别的什么小农具们,而在夜晚会有蛐蛐儿、老鼠或小虫弄出的细碎声响。 当然,老屋的周围还有树,这里一棵,那里又是一棵。 时常,在这样的梦醒来的早上,我都会想起“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或者是“两个黄鹂鸣翠枊,一行白鹭上青天”那类的句子,猜想着写下这样句子的人,该有一幢依山傍水的老屋,临窗摆了案几,窗外的园子里有带露的嫩菜和竹。 后来那些梦渐渐的少了,又后来就不再做。 无梦的日子让人感到干瘪和僵硬。 还有那每天不绝于耳的注水话,听得人好烦躁! 去年来到湘潭时正是早春,还记得白石公园一条碎石铺就的小径边有几株梅,有一两株是腊梅,还有两三株是红梅,它们开得真好。我从没想到过梅树是可以长得那么高的,在一片残冬的老绿中它们挥举起满枝强烈和纯净的色彩,就令那灿黄和娇红高昂、张扬得有了些霸气。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小邹同志提起,在她老家的乡下还有一幢老屋。并说那老屋并未废弃,还住着几位老亲。 她说,老屋位于一个山冲里,叫板栗坡,夏末秋初时,成熟的板栗球掉落下来,像一只只绿色的小胖刺猬。去时,屋前的晒谷坪边随意地捉一只鸡,和着那板栗炖一锅,畦里拔出几棵带泥的小菜…… 去老屋的路,并不远。 出市区沿国道约半小时车程,不起眼的一个口子拐进去,不宽不窄的一条水泥路,可以错车,并行时就显得紧迫了。路弯弯地缘着山脚延伸,串起些水田、民居和山岭。那山都不高峻,长满杂树,星点地有些野花这里那里地开,藏些不知名的雀鸟放肆地叫。 又拐,路窄到不能错车,却也并没有来车,因此走得顺畅。更何况那路也铺了水泥的路面儿,白亮亮地在水田中央指过去,画过去,又灵蛇般扭起身段儿贴山脚甩出些波折,分拂开些个枝桠些个绿,然后收窄,再收窄,过一个涵洞,霍地开朗起来:蓝一笔,红一笔,亮闪闪的一幢屋,飞檐翘得俏皮! 老宅原来是幢新屋。瓷砖的面墙,铝合金的窗,窗外还有不锈钢的防盗网,上有宝蓝色琉璃瓦的屋顶和屋檐,下有瓷砖铺地。走进去,吊灯、液晶电视、时尚的厨卫也是一应俱全的,那实际上就是一幢别墅啊,只是那别墅里摆放的家俱和一些衣物的款式色泽等等,透露着别墅主人的户籍信息。 却在别墅的一边保留了两间老屋子,贴着别墅一面的墙,灰瓦、泥墙、木窗棂,现在用做柴灶和杂物间了。那里现在正冒出烟来,鸡和剥好的板栗已经送进去,别墅底层的门厅里摆下硕大的圆桌。 我还不太懂湘潭话,只听得出听她们是在“呀呀嘎嘎”地说些旧事。 …… 春去秋来,那乡下的老屋我已去过几次了。 并不是每次都有板栗炖鸡,但每次那些大大的碗和盆都装得很满,那些装得很满的碗又每次都摆满那张大圆桌,圆桌边的人聚散如云,每次都会遇上些新新旧旧的面孔:这是叔、这是姨、这是堂哥、这是表弟;这是某某叔家最小的侄媳,这是某某姨家满女的细崽…… 说起的人和事,都是十几、二十多年前的。不时地找住话头儿,指着个半大孩子的脑门儿道:那时还没有你! 那是一棵亲情和血脉的大树。 那棵大树的枝杈们彼此独立,向着不同的方向伸展。这条枝上的叶子茂些,那条枝上的果子大些,但离开了那个根本,它们则将是一捆薪柴。 去得多了,我已不再对那些讲述感兴趣,那是些彼此相似的故事:穷得几乎没有了希望的日子,许多人祸和天灾;饥饿、冷和潮湿;很黑的夜; 当然也有亲友间的呵护和关爱。 后来,在她们讲述时我喜欢在老屋附近走走。我已经习惯了在老屋对面的一个不高的缓坡上远远地向老屋方向看。那是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远到听不见她们的交谈因此也得一份别样的宁静,却也并不远到完全看不清她们的手势和表情,于是,就有了读一首许多字不认识的田园诗的感觉,对那诗中的妙处并不准确和了然读懂,但断断续续朦朦胧胧间已得了许多趣。 我就站在那个缓坡上。从高处远远地望去,那幢老屋矗立在山窝儿里,像一个静卧在鸟巢底部闪闪发光的卵。代代年年,曾有许多雏鸟从这里孵化成形养出羽翼,然后远走高飞。 现在,老屋焕然一新,全不是旧时模样。曾经的老屋已消失无踪,曾经的老亲也星散或作古,曾经的阡陌、树木、邻里,总之旧时的一切都已不能辩认,老屋虽新,却起在一片故土上,那些飞出去的鸟儿们也还是时常回来。 远望和聆听这一切,有时会令我有些怅然若失。 做为一个游子,一个漂泊者,在我的内心深处对老屋、老亲有着别样的情怀。 想起早年的梦想,不知不觉间心里似有所悟,知道那曾挥之不去的梦,实际是一个祈盼,可却并不能说清我祈盼的到底是些什么。 宽容和接纳? 一个参照? 一份简单? 是了,应该是那曾经的简单! 老屋是人生大戏的后台,回到老屋的人们,虽然脸上还带着角色的油彩,举手投足还流露着些台型和扮像,但当他或她们在老屋的那张圆桌边坐下来时,往往需收了念白、改了腔调,回归为“小石头”、“二柱子”、“三妮子”、“五丫头”。 我看着老屋。看着老屋前的院坝、老屋的门廊和通向老屋那条路上的人。 那是一种有趣的现象啊,他们长象、神态、衣着、气度各不相同,一望而知他们有着很不一样的社会角色和地位、阶层,如果在另一个地方,很难有人会在他们彼此间找到什么相同、相似或联系,他们自己有的也甚至彼此不能相认,但在某些特定的日子,他们却不约而同地从远远近近的地方赶来。 然后又散去。 为什么聚?为什么散?并没有谁认真的想,只是聚散着。 在我看来,有时老屋像一块三生石,人们在老屋前俳佪,世间许多事便都洗去了浮华,淀积了况味,也罗列出本真和裸露出根。透过它人们可以看到前世、今生和来世,进而参悟那些变与不变,品味出短暂和永恒。 它也是游子心中的一个慰藉,是喧嚣尘世的一片静,是迷失世界的一个座标,是燥渴心田的一片绿荫。它让冷漠的心有了一份牵挂,让回望的眸子有了一丝温情。 人生如萍,那是心的岸,绕树三匝,它是暮霭中的暖枝。 在过去的一年里,有一首歌悄然而红,不时的在各种媒体上唱响,那就是《忐忑》,那是一首初听很怪,再听更怪,琢磨琢磨怪得找不着北的歌。除了标题,那首歌没有一个字的歌词,你只能看到歌手一本正经的脸,做腔做势的身段儿和手势,颇含深意般的眼神和表情……总之,一切都像一次真正的演唱,只不过唱出来的,全是些根本就没有内容的“嗲咯咚”! 把那些低低高高长长短短的“嗲咯咚”连缀在一起,就是忐忑么? 想想,可不就是? 历史会记住那位歌者么?会怎么评价她? 她唱出了时代的真实和特色。 嗯!《忐忑》击碎有梦人的梦,却令无梦的人无言地、淡淡地怀念些什么。 然而我却心有不甘,固执地认为:歌也是该在什么地方有一个老屋的吧?那样,歌者和听的人疲累和烦躁时,可在其中小憩片刻。 于是,我试着猜想:歌的老屋该是个什么样子? 歌的老屋里该也有一桌家乡饭的吧,饭后是烟和茶,然后,散去。 散去的人们回到山外边的世界和角色,老屋归于平静,悄然向山的后边树的荫里雾霭的浓深处缩去。 但一幢老屋还是令人牵念,因为当一切都散去,当世界变得忐忑,老屋让这它们都变得可以忽略,当一切都已变异或不再存在,在老屋的这片土上,还聚凝着一片亲情的气场。 (原《精英博客》旧稿,发表于2011、3、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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