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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大海淬砺——长篇纪实文学《我们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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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淬砺

——长篇纪实文学《我们这一辈》连载之二

回村第二天,我们便到生产小队报到了。我们的到来,让花队长又喜又怕。他喜的是迎来了有文化的新型农民,怕的是我们这些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造反派闹事。1965年冬天,大队团支部决定举行文艺汇演,让四个团小组分别排练节目,然后再集中演出。我家住第一小队,团小组长南景新就把我、高士宽、孟玉华请到栾素芳家排练节目。当时,孟玉华已经读高一了,她虽然个子不高,但长得妩媚可人,招人喜欢。花队长见了她更是眉飞色舞。她不仅识谱,还会写诗歌。她排练的《剑舞》在农村绝对新潮,这曲谱我现在还能默写出来。这节目是双人舞,另一搭档叫栾素芳,后来栾素芳成了南景新的媳妇。这个节目到公社演出时被评为优秀节目。鞍山来的知青分到队里十几个,就够花队长喝一壶的了。他们比我们先报到三天,来到的第三天晚上就出去打狗,弄得广大社员四邻不安,人心惶惶。这回又来了几个坐地虎,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花队长不姓花,他本姓林,叫林汉金,街面论我叫他四大伯。他大个儿,长得一表人才,酷似著名演员张光北,如果让张光北扮演林汉金,林家的后代肯定说老四爷子又活了。叫他花队长大概有两个原因:一是他有白癜风,手上、腿上有白花点儿,是花皮儿。二是他忒喜欢女人,他进城理发时,专门找女理发师。人问其故,答曰:一样花钱干啥不叫女的剪,让女的给摸索摸索,那叫舒服。有一回,女社员拔花生收工,他听说有人往家带花生。他就命令这些女社员就地排队,挨个摸裤兜,并使劲往肉皮上摸,有的还真被他摸出了花生。他管兜里装花生的女社员叫偷花生犯,女社员就骂他是流氓摸兜犯。

花队长很会用人,也很会管理生产。尽管不是党员,却一直当一把手小队长。他怕我们几个闹事,就给我们“招安”了。他把我、高士宽、南景山安排到渔业组。他说:“你们这几位大风大浪中锻炼出来的革命小将,听说你们赶小海有一套,不怕风浪。这回真的叫你们赶大海,到大海的风浪中去锻炼锻炼。”高士宽是我的初中同学,自小学到中学一块长大。南景山则是公社民办中学学生。南景山的父亲是中心小学校长南金明,被当地老百姓誉为教育专家。让南校长郁闷的是他的三个儿子愣是考不上城里的熊岳二中。老大南景新,看啥会啥,二胡、笛子、三弦无师自通,扭秧歌是头跷,为此,他当上了一队团小组组长。老二南景昭,铁匠,因手艺高超,被熊岳拖拉机站转为正式职工。南景昭还是象棋高手,三里五村所向披靡。老三南景山绘画了得,能画地柜、镜片和祖母肖像。这么三个儿子应该说智力超群,但就是上不了城里的中学。南景山小学五年级时,就被老校长转学转到了九垄地中心小学,放在身边看着他。看了一年还是没考上熊岳二中,无奈,读了公社民中,也算作还乡青年。

海边的渔民窝棚极其简陋,是当年沈阳铁路局搭建的。檩子是四楞的枕木,窗户四面漏风。连二炕上铺了厚厚一层大粒盐,据说大粒盐能防潮,还有一个特殊功能,炕烧得再热也不糊炕席。

渔业组的负责人是本家大哥郑德全。郑德全大个儿,大眼睛,特聪明。他能把全部红楼梦诗词曲赋背诵下来。因其属鼠,也因其聪明,被叫做“大耗子”。业务共分三摊儿:两条船钓蟹子,一盘晾子网打鱼。晾子网打的鱼做钓螃蟹的钓饵。两条船一条是“拍子”(舶的谐音),前边是尖顶;另一条是“乖子”(蝈蝈的谐音),前边是方顶。“拍子”的把头是郑德全,副把头是闫福满,南景山被分到这条船上当小伙计。“乖子”的把头是于本源。于本源能看天气,识风云,外号“天老爷”。副把头是魏启元,高士宽分到这条船上当小伙计。晾子网的把头是本家二哥郑德安,德安二哥因从小患了“疳病”,嘴长歪了,被叫做“偏口鱼”。因为我会补网,就把我分到晾子网当小伙计。煮饭的大师傅叫陆焕章,兼任会计。他编了一句顺口溜:“有心不干,舍不得小鱼就饭。”我们家是在熊岳河口第一家开晾子网铺的,入社前德安二哥曾在我们家下过晾子网,所以就当了晾子网把头。我们村的晾子网最先是我爷爷开办的,到了伯父、父亲这一辈都会下晾子网。到了我这一辈还真没有会下晾子网的,我这回分到晾子网当小伙计,可谓孙继祖业了。

晾子网本来叫帘子网,帘子网最初是用苇帘子或荆条帘子堵在河口或海里,把鱼蟹别进篓子里。后来网具改进了,用棉线织成,用油浸,晾干再下到水里。也可能是借了这个“晾”字,所以又叫“晾子网”。晾子网在海滩摆成“个”字迷魂阵,“个”字的顶部叫大篓,一撇一捺叫燕翅,左边的叫左翅头,右边的叫右翅头。一般情形下,虾蟹、小鱼大多顺水流钻进大篓,而比较狡猾的梭鱼、鲈子鱼等聪明鱼类绕来绕去没绕出迷魂阵就钻进了翅头。那时候海里的鱼蟹特多。一天两个潮,每潮都能收获满满两担二百多斤鱼虾。大鱼就切成鱼段做钓螃蟹的钓饵,小杂鱼就做伙房的下饭菜。有一天,北风落脚,我走到大篓前,只见沙滩上横七竖八蹦跶着的全是二斤以上的梭鱼,原来它们宁肯渴死也不进鱼篓!这天,我装了满满两大网兜,足有200多斤,大抄子把当扁担挑起来两网兜梭鱼,一口气扪进了网铺。

我跟德安二哥把鱼挑上了岸,大耗子、天老爷就领各自带领人员切鱼段装筐线。陆焕章开始拣小鱼、海兔之类做菜。菜做好了,陆焕章分装成九碗,每人一碗。等郑德全大哥带领大家做过“三忠于、四无限”以后再吃早饭。吃过饭以后,“拍子”、“乖子”就起航了。

渔民的生活还是丰富多彩的。大哥德全爱跳舞。有时候,海边有知青在跳忠字舞,他就站在船头对着跳,他那长胳膊长腿,呜呜咋咋的别提多磕碜了。我逗他:“大伙计,跳大神呢?”大哥瞪我一眼:“胡说!”早晨做“三忠于四无限”时,我拉二胡,高士宽吹口琴。郑德全大哥说:“再以后就不用唱敬祝万寿无疆和念语录了,干脆你俩合奏一段得了。”我闲来无事,就拿出《毛主席诗词》背诵。这本书是64开精装本。是我到归州焦德暖二姑爷家拜年时焦金国大哥送给我的。焦金国部队复员,在大队当书记。后来焦金国用还乡青年的名额去了辽河油田,在一次坐轮胎打鱼时溺水而死。有一天,吃完饭,喝完酒,郑德全大哥向我挑战了:“老三,你背诵一段毛主席诗词,我来一段红楼梦诗词,咋样?”“行啊!你先来”大哥张口就来:“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诽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我不甘示弱:“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扬直上重霄九。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哥俩你来我往,正热闹处,陆焕章插话了:“大耗子,你净背诵十二钗背的,背出了十二个大丫头片子。”郑德全大嫂一共生了十二个女孩,中间夭折两个,还剩十个。陆焕章哪壶不开提哪壶,郑德全挥起长臂,啪——一个耳光抡了过去:“滚一边去,大贪污犯,还有脸当会计!”其实,陆焕章也够冤枉的,1961年,他在大石桥粮站工作,因私自挪用了800斤粮票,被开除回家。陆焕章赶忙赔礼道歉:“我说耗子哥呀,发这么大火干嘛,我早说了,有心不干,舍不得小鱼就饭。你就让兄弟吃口饭呗!”天老爷赶忙过来打圆场,对陆焕章说:“打人不打脸,说人不揭短。你揭了他的短,你打了他的脸,两顶了。”

那时候,海里的梭子蟹特多,两条船出去不到半天就满载而归。午餐是高粱米干饭,菜是大蟹子汤。陆焕章把大蟹子掰开,下到清水里,烧开就是一锅蟹子汤。盛汤时,撒点葱末,忒鲜亮,保你撑个半死。一天吃完午饭,德全大哥说:“初八二十三,涨到晌落到黑天。今下午出潮,傍黑回来肯定能赶个好潮。走,出去搞资本主义去。”于是,我乘坐拍子,德安二哥乘坐乖子。大耗子、天老爷扬起船篷,拍子、乖子就又直挂云帆济沧海了。船行五七里,收起船篷。德全抛下一只下铁锚,铁锚一头连着信号旗,一头连着钓蟹线,钓蟹线隔一米拴一把钓线绳,绳上拴生鱼段,依次把钓蟹线下到水里。下线时须横着潮流走。钓线下完,再投下一只小铁锚。然后回到信号旗,重新捞起钓线。这时候,就会看蟹子们争先恐后夹住鱼段,那真叫一个心花怒放!有时候,几只蟹子一起争吃一块鱼段。当钓线离开水面时,它们也不松手。我和南景山操起网抄子,将它们迅速抄到船舱里。那蟹子已经满黄了,扔到船舱里发出“咚咚”的声响。

上了岸,大耗子命令陆焕章把所有大蟹子都煮了,半斤以下的不煮,悉数用木棒杵碎发螃蟹酱。陆焕章烀了满满两大锅肥蟹子,大耗子继续下令:“每人三十只,今晚送回家,回不去的大伙给顺道捎回去。”海边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犯生不犯熟。意思是一旦分生鲜海货就犯错误,就是瞒产私分。如果分熟海鲜不算犯错误。生鲜的是集体的,烀熟的算吃菜。拿回家后,父亲说:“别吃了,腌咸螃蟹到春节还能卖钱呢!”于是,母亲就打了咸卤汁,当卤汁凉透后把蟹子压到卤汁里。三天以后,就腌了一大缸咸螃蟹。

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私分蟹子的事还是被花队长知道了。那天傍晚,他坐着小手扶扑登扑登来了。他先进网铺,后上船。他四下踅摸,怎么也没看到熟蟹子。他问大耗子:“德全兄,下午没出去?”“看林队长说的,哥哥怎敢搞资本主义呢!这样吧,锅里还有中午留的蟹子,快烀熟了,您吃了晚饭再走吧。”花队长喝了酒,吃了饭,打着饱嗝,带着十几只大蟹子,又扑登扑登走了。花队长走后,大耗子让我们上船抬蟹子。我到船上一看,舱里空空如也,哪有蟹子的影!大耗子说:“你个笨蛋,看看这是啥!”他把捆着船篷的绳子解开,只见每一层篷布间都摆着十几只大蟹子。于是,重新烧火煮蟹子,分蟹子回家。真正是山霸王海贼,“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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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3:27: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