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长篇小说《臂掌婴》连载-12-别梦寒-湖北天门 |
正文 | 12 :是的,为了儿子,我应当牺牲一切。可是一个女人因为我醉酒后在夜里陪了我一程,这是牺牲的范围吗?别人能证明我们在一起吃饭的事实,可谁来给我们解释路上所耗用的时间及其中的真相?何况,这个女人为了洗去她的嫌疑,为了我能度过中年这场劫,宁可失业也要辞职回家。我还能要求她做到哪种程度?要求她去岳口当面向我的老婆解释、说明、保证?儿子女朋友家人的这个亲戚究竟是谁?我虽然晓得这个女孩的姓名,但我不能公开地使 用以找出她家的这个亲戚。我从各方曲折、策略地打听儿子女友的籍贯、城镇、村庄以期获得线索,但没有人准确告诉我。至于从儿子那里获得,更不可能。他对我好像没有仇,但恨是少不了的,怨也溶进了他的指甲。 对于妻的这一次诉讼,我知道肯定会被驳回。她在诉讼请求中明确提出“房子由我个人所有,与被告无关。”我对她的天真和浪漫及所请律师只能哑然一笑。我反反复复回想她对我和我家庭的种种付出、贡献、好处,再用这些强力挤出我在梦中有关她种种不同场景、地域、对象的片段。我的答辩在客观描述,科学推理后以温情的笔调陈述我对她的依恋。在坚决反对她对我的指控及所列事实的基础上,提出我们夫妻感情的坚实基础,结论是现有事实远没达到离婚的条件。 2009年8月31日,湖北省天门市人民法院《民事判决书》(2009)天民初字第456号,内称:“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第三十二条和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民事诉讼证据的若干规定》第二条之规定,判决如下: “驳回原告邓田丛的诉讼请求。” 在我于一个多月后收到判决书时,正倾斜在悬崖边像一块石块上的我被拉上了岩面,虽然还有三分之一悬空深谷,但我总算可以枕着浮云听听崖下的流水,看看天上的残月了。 我骑着钟珅的电瓶车回到妻的诊所,想看看她的反映,她不提我也不提判决结果。我将诊所内外打扫了一遍,再买菜做饭,她吃,但不和我说一句话。饭后她碗筷一丢,不见了人影,我打电话她也不接。诊所里有三张床,她不让我们共用一张,坚决要用两张。再不,就是我忍受不了她的清高和神圣,用几条长凳一拼,在后面的梯间困觉。我不在家时,她偶尔回家去看看。至于夜里什么时候回家,早上什么时候离开全由她自行决定。反正她回家时,邻居们大多是不晓得的,只有在她早上出门时,才有邻居好奇地问候一下,好难得看到人呐,真稀客,像住旅社。 诊所是她开的,开门关门,在家或在诊所睡觉,都由她定。晚上诊所没人,在家里。家里没人,在诊所。 她是一个自由快乐惬意的人。 她是一个不服输意志坚强韧性持久的人。在她稍后与我的交手中,她赢我赢得我片甲不留,自己毫发无损,大有“一将乘勇追穷寇”的气派与风度。 我不得不回到候口一诺棉纺厂。 几个月不见了老板,他萎靡了许多,眼中不见了逼人的光,背也微微驼了些。以前他经常到车间去转转看看的,碰到认识不认识的员工,他都会很平民地打招呼。现在他干脆不进车间,只是和他老婆围着厂房,或在厂区里转圈。有时他们会站下,十分钟半小时都不动。不久,他的手中又多了根拐杖。右臂由他老婆擒着,偶尔他的身边会出现一个三四十岁的标准女人举着伞,随着老板的步速走走停停。她是老板从家乡带来的,专门负责发放工资,处理行政事务。她是老板的什么人,无从得知。 在近2010年春节的时候,李总老板丢掉了拐杖,坐上了轮椅车,人是明显消瘦了许多。轮椅由他的老婆和那个女人轮着推,或一起推。厂区的道路都是水泥浇注的,轮椅的三只轮子在水泥地面上缓缓的滚动,女人们的脚步也是慢慢起落。有时轮椅会随着老板抬起的手的方向,就地停下,再以四十五或九十度的角度变轨,于是他们三个人就停在那里,像雕塑。特别是在夜晚,三个人的身影在路灯下,月光下明明暗暗,给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与沧桑。 在一天夜里,范文与另一个同伴提着小包小箱离开了,接替他们的厂长连续出了两次大批量的退货。林霞买了水果礼品看望了老板后回了趟岳口,参加哲林父亲的七十寿宴,林霞回来后告诉我她去了田丛那里,她说,娘娘老挂针,气色不好,你呐谓必一生都这样在外边?我打电话给妻,她说,你还真有本事,去了一个又来一个,不光人把递你骑,车也把递你骑。 你又在瞎说些什话?我问。 我瞎说?她叫什呢,在哪个车间,是什工种,是哪里人,住哪里,她男人在搞什事,你手上还有她电瓶车的一把钥匙。你还要不要详细一些?妻说。 我心里一惊,钟珅的车我是有一把钥匙,也经常骑着它回岳口。但我每次回去时,都是洪卫他们走了我才走,早上回厂时,我也会早他们半小时。我认真推理着田丛话的源头,反反复复,前前后后,冷冷静静推断着这个人。看见我推车放车最多的是林霞,她晚上开着小店售货打牌,早上卖早点。尽管我要钟珅把车放在离小店尽量远,光线暗的地方。但不可避免被林霞看到。我心里虽没鬼,但一些女人的那两片唇就是包不住那条骨骼肌做的舌头,她们自己想说的话,像尿,不屙憋不住,钻心地难受,浑身地打颤发紧。而这尿不管是童子尿,老人尿,黄色尿,红色尿或致病与治病的尿,她们都会一排无遗。 那天晚上,打牌的人还没来,店里只有林霞,我问她,说: “我想问你一卡事。” “什事?你呐说。” “我用别个电瓶车的事,是不是你告信田丛的?” “是呀,这又没什事,哪个不借别个的车用?” “我手上有一把车钥匙,她叫什呢,住哪里,她男的在搞什呢,田丛都晓得的清清楚楚。” “厂里哪个不晓得这些事?再说,娘娘横直又跟法院交了状子,判也判了。” “就是说这些事都是你告信她的?” “反正这事横直也是这样了。” “哪样了?嗯?你说现在是哪样了?法院判的是不准离婚!你说哪样了!?”我第一次向她瞪起了眼睛提高了声音,满脸怒气,“我就是离了婚,还有儿子,他本来就对我不舒服,你又不是不晓得?何况我们还没有离婚,要是岚岚晓得了,他不更恨我?你!哼!”我拍了下放着麻将的桌子,昨天散场后麻将被一颗颗面朝下地随意匍在桌上。因为我给了桌面弹跳的动力,其中有两颗拥在一起,面面相向,另一颗掉在地上,跌跌撞撞一会后寂寂地卧在地上。那是只一条。我看着这些曾被人爱过、恨过、渴求过,抛弃过,又曾给人惊喜,给人悲伤,给人希望,给人失望过的麻将牌,它们像极了人的一生,它们在人的指掌下被推来搡去。同样一枚牌,它们一会被人在心里呼唤、祈求,一会成为人的累赘、弃物。当你需要它而又是你亲手抓到,它就是你的财运、福星与使者,当它由你或别人打出被他人所用,它又是你的背运、灾星和敌人。这麻将和人一样,此一时彼一时,全看自己拥有了哪些牌,普通的,一般的,可打的,有威慑力的牌。也看别人和桌上有了哪些牌,更要看杠上那些未知的,福祸难料虎视眈眈蹲着的牌。 这三颗麻将牌在给我一种暗示吗? 在我们领取了工资后,也听见了春节的脚步声。午饭后我们全体员工被集合在食堂门前,给老总执伞的那个女人在食堂台阶上看着张纸,对我们说,春节快到了,我首先预祝各位员工新春快乐,身体健康!同时,我们公司也感谢员工们一年来的辛勤劳动。厂里情况你们也看到了一些。经研究,厂里决定放假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员工可以暂时去找工作,也可以在厂留守。厂里除了食堂不对外开放外,其他的还是由厂里免费提供。在厂里找到合适的厂长人选恢复生产后,我们会通知你们,这个请放心,只要这个厂在,绝不会让你们失业。 女人的微笑掩饰不住她凝重与戚然的目光。 我回了次岳口,别人告诉我说田丛到武汉看病去了,不回来过年。她是有病的,这我知道,但临近过年,如果不是突发的,不至于到武汉去。魏庭一家租住工作在武汉,儿子女友的家听说也在武汉。田丛是否去了武汉?是否住在她妹妹家?是否和已回家的儿子在一起?我是不知道的。我打了田丛的电话,想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她不接,连续三次,都在通话中。我打她娘家的电话,她母亲说她不在我们这里,你们又在啷鬼扯腿(吵架)?都快接媳妇的 人了,还为这种事扯腿。她不在屋里,你就来我们这里过年吧。 岳母是位慈祥的长者,她是五十岁的时候我们生的儿子岚岚。这是她亲口对我们说的,所以我记得非常清楚。1984年8月23日上午,我去岳家报喜,她在自己床下摸出鸡蛋,来到厨房带着期待的神情问我,生了个什娃?你呐猜呢?我有意吊岳母的胃口,逗她高兴、紧张。规规矩矩问你,你还逗我?岳母说。你呐想到了。我说。男娃?她问。是的,男娃,一个学生(儿子)。岳母喜得眼都眯上了,满脸红光,手脚麻利地煮了八只荷包蛋,逼我空手回到堂屋,自己双手端着蛋碗,放在我面前,又跑似地返回厨房拿来筷子。好!好!好哇!他是我们邓家的头一个学生,头一个男娃,头一个孙娃。我们就是缺男娃呢。好!好!争气!好争气!那鬼壳子(女儿)! 田丛的姐姐有过儿子,没捡起来,让我们的儿子在邓家孙辈中站了头队,老大。随后,她的几个妹妹出嫁后,那男孩女孩像雨后春笋,匍嘟匍嘟地冒了出来,都一个加强班的规模。 岳母家,除了我们心理上的距离外,加上有关我的事故,我更不便去了。就是有田丛儿子在一起,我也是当天返回,何况我一个人? 我想了想,还是回了候口。我的宿舍有电饭煲,有鸡蛋面条,有香烟,还有书。比在岳口家里方便多了。离厂不远的一条公路上有一个规模不大的菜场,品种虽不及市区的菜市场,但鸡鸭鱼肉蔬菜总是有的。 进了厂门左拐就是车棚,我大哥柏扬正在小店前大声叫骂训斥着他次子杰夫的儿子金金。杰夫两口打电话说今年不回家过年,金金还小,不到上学的年龄,就由我大哥,金金的祖父带着。见了老大,我加快了脚步,他也向我走来。我们站在车棚前抽烟说话。我告诉大哥,我宿舍有空床、被子,可在我那里过夜。我没有进小店,大哥将他带来的用品从小店里拿出,随我进了宿舍。 “啷,跟小狗日地们不对劲吧?”大哥坐在床边问我。 我把我同侄子舅舅一起搭棚隔出小店,把跟侄子他们早晚洗碗传菜,抹桌扫地,收费进货,把我朋友辞职,他们几次接他吃饭,把我和女同事们交往的细节被林霞告诉田丛,把我吃了他们几次免费早餐真真实实告诉了大哥。 “除了没有收钱的几碗面条记不太清楚外,别的没有一卡瞎说。” 大哥沉默,金金喧闹。厂里放假后,还有一些留守的外地员工,林霞他们的很多东西都在小店,岳口家里基本是空城。他们上学的女儿也在候口。岳口呢,大哥一个人带金金,便来候口同侄子他们一起过年。 “三十的团年饭他们是要来喊我的,你告信他们,免得到时都不好,我是绝对不会去的。对他们,我没有仇,但有恨。他们很可能是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告诉大哥,他苦笑。 以前我在别的地方是整条买烟,不管多少,还可便宜一点。从他们开了小店,我只托他们帮我买了两条黄鹤楼办事外,我一直向他们用零售价买烟。尽管也是一条一条的买。我很清楚,在商言商,他们主动给我进价,我是不会接受的。侄子赚叔父几个小钱也不容易,理当。叔父沾侄子一点小光,当理。但他们几乎从没有给我进价价格的意识。很快就要过年了,别的可以少些,烟酒必须充足。以前每年过年,我是从不改变品牌抽体面烟的,只是买几包 好烟,或是妻的朋友、病人送的烟用来招呼客人。我去小店拿了一条五十块的烟,林霞不收钱,说,一年到头,对爷爷尽卡孝心是应该的。我是真心要付钱的,林霞最终没有拒绝。你呐这几天就到我们这里来吃饭,也好陪爸爸喝酒。要是三十的不回去,也过来。林霞对我说。不用不用,我一个人习惯了,你们的心情我也领了。我说。 腊月二十九的早上,我去菜场买来豆腐、青菜、面条、鸡蛋和一条鱼,放在宿舍的水池中。三十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大哥对我说,走,一起过去吧?我说,过年对我来说无所谓,前几年都这样想,何况现在?你要方便,团圆饭后你把我说的事转告他们一声。注意:一定要在饭后,也可在你回去前。大哥虽年长我十二岁,但我暗想,在兄弟姊妹间,只有我还能同他说得来。他固执的时候,我除了遗憾,不和他争执。他错误时,我无情地批评他启示他。嫂子在世时也说,你的这个老大,只有你还能说他几句他不犟嘴。你要多说他,教育他。 大哥去小店后,我躺在床上看书。五点左右的时候,林霞敲我的宿舍门,叫我去店里吃饭,我不开门。我说,人不舒服,你们吃吧。她敲了几次,我开了窗子对她说,我真的不舒服,你们的心意,我领了。随后是侄孙女来叫,她在门外说,三爹,三爹,爹爹跟我爸爸在等着跟你呐喝酒呢。快去吧。我说,婵婵,三爹不舒服,不想吃,你们去吃吧。 除夕的鞭炮声引诱我犯了个不大不小的错误,也险些让我流血或者伤残。 我听着周围连续不断的鞭炮声,闻着从窗口飘进来的淡淡的火药味,想象着家家户户门边的对联,也记起了儿子小时候站在开着一条缝的大门后,手捂耳朵,兴奋、紧张、又新奇地看着我点燃挂在门前晒衣服绳索上的鞭炮。一想起儿子小时候的样子,一想到很长时候没有看见他,这心里就像猫爪在抓。田丛也许没去武汉,也没回娘家,而是在岳口某个朋友家团年。除夕这天,不是极好的亲朋,一般是不约请外人吃饭的,而外人也是鲜有主动向亲朋讨年饭吃的。团圆团年,是自己一家人关起门来围成一桌,丰盛着菜品,和蔼着态度,温馨着气氛,喜悦着心情的开始,直至正月十五结束。我们这个年龄的人的长辈基本上走了不少。田丛是一个很受欢迎的客人与朋友,她和儿子在别人家吃团年饭的可能性不是没有的。我拿出准备给儿子女友的红包,那是田丛交待过我的,她没说数字,只是说要我做个准备。我在红包里面放着一千九百八十四元八角。这八角是我跑了几家银行,找了几个菜场的商贩后换来的七张硬挺的纸币,只有一张带有污迹,好难。这种一角版面的纸币已不流通了,但银行正在回收,不再外放。别人以为我是文物贩子和收藏爱好者。我从红包中拿出一千九百八十四元崭新的钱,反复向他们说明这是准备给我未过门的儿媳的。我用五块兑一角地下订金,才从四个菜贩手中得到七张。最后一张是我在近于无望时从路边捡到的。它虽然有些皱折,有些旧,还有一道不长的裂痕,但我为能捡到这一角钱而兴奋了大半夜,还多喝了半杯酒。儿子,我对你是认真的。媳妇,但愿你能懂得我为什么仅仅只是给了你这么个数的红包。我虽然应该给你一万九千八百四十八元外加二十一张一角的纸币,但我没有这个能力。所以我只能给你这么多了。再说,一分一角的纸币和硬币很难得到了。 我把红包放进胸袋,按了按。又将一包烟抽出几只,模糊了烟盒的外形,放在内衣袋中,再提起用纸箱装着的有些沉重的东西,从厂里枯败着野草的空场中的下水道的水泥板上斜插向门卫。我看了看侄子的小店,门半开着,大哥的手臂正在挥舞,声音没有平常的开放。 除夕年饭的晚上,只有那些好丈夫,乖妻子们还在跑出租,但很少。长短途的客运,公交都已停运。趁着等车的空当,我跟大哥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出去了,宿舍钥匙放在左窗的横档上。 从候口到岳口,平常十多块,今晚三十,我很高兴的拿出钱来交给的姐。到天纺右拐一点点。我说。那再加五块。她说。好,好好。我连连点头,生怕她把我赶下车。 这年的除夕,刮着风,飘着鹅毛的雪,雪在风中缠缠绵绵,风在雪中婀婀娜娜。雪歇在地上聚起了无数的同伴,它们拥在一起,感受着大地的坚实。 大约夜里八点左右,我回到了家,把纸箱放在堂屋后我睡觉的房间。田丛早就不许我上楼睡觉了。什东西,还想跟老子同床?滚!她说。我乐得清静,将以前我从天纺偸来的一张床铺好,作为自己的领地。我躺在床上看着儿子以前从北京带回的一张《北京日报》。当我听到大门开锁的声音,我打开房门,正好和田丛与儿子在楼梯口相遇。儿子看到我,不动声色地从厨房拿出菜刀,伸起手臂,用刀指向我说: “滚!滚!不滚我就劈了你!” 我有背骂,背拳头的心理准备,更有将红包交给准媳妇的种种设想,但我唯一没有想到可能会被刀劈。田丛拦腰抱着儿子,她臂膀上的坤包在儿子的腿间碰撞着。我和儿子相距半米远。我没有和他说话,只是看着他,望着他,用平静的心情和表情,想象着他曾经在我的臂弯,在我的手掌,在我的肩头的往事,如烟。想象着他在床上将带有菠菜腥香味的大便喷进我的嘴里,在禾场上我的手掌中将尿屙在我的脸上,模糊我的嘴脸。在天纺职工医院术后敷在他裆间的敷料。在岳口卫生院他张开嘴巴悬在口腔中的破舌。我将二十多年前发生在他身上我身边的种种旧事用几分钟浓缩拷贝在我的脑海。如儿子给我几拳,敲断我的排骨,锤塌我的鼻梁,划开我的肌肤,剁断我的手指,我也不会还手,更不会报警。因为他的声誉和生命比我更有价值,更值得尊重与存在。他的生活正在步入康庄,理想已经点火。我对他的报复和惩罚是对自己二十多年给予他的希望与付出的否定和亵渎。田丛将他推上楼梯,我站在梯口,仰望着儿子。我的时空虽已被撕裂,过往虽已被焚烧,但我没有悲和哀,没有悔和恨,没有痛和苦,没有感和伤。我一直没有向他发问,也没有同他争辩。静了几分钟后,儿子和田丛看着我提出那个纸箱,站在梯口。儿子脚底的海拔正好在我胸部处。儿子对我咆哮着,田丛对我说: “你走哇,走哇,快走哇!” “我走,我就走,我这就走!”我用平静的音调说。我最后看了看我在楼梯上的儿子和他手中的那把菜刀。 邻居们都关着门,有的在看中央台的春节联欢晚会,有的正在打麻将。他们分别养的几只狗怕也啃够了骨头,吃饱了年饭的在窝里单相思,或者躲在哪里做爱去了。纸箱来时是出租车送的,不觉得有多重,去是就感觉特别难受。捆扎纸箱的带子勒着手掌,我不时地换手,不时地把纸箱放在地上,不时地张望人家亮着灯的窗口。远远近近的天空,怕是家有孩童的人家燃放的焰火,霹霹叭叭的乱想,多彩的光点托着尾羽像结着冰的冬天的树枝,又像伞骨 绚烂着除夕的夜空,祥和的宁静。 从家里出门,上建南路,到镇中心,用了四十多分钟。认识的出租车司机开价五十。五十就五十吧,能够有一个倒头的地方,能够躲开自己做的楼房,能够逃离自己的儿子,五十元,是一种恩赐。车上,我遗憾地想没有把那只红包放在楼梯坎上。我是想告诉田丛,我是作了准备的,我是封了红包的,我是听了她的吩咐的。 金金已经睡下,大哥在看书,我没有告诉他我回岳口的事。他指着空床上一只塑料筲箕中的肉圆鱼块说,这是林霞他们要我拿过来的。我用电饭煲下了面条,放进几只鸡蛋,几块豆腐和几片青菜。你还没吃饭?大哥问我。现在也不迟。我说。秦山他们承认是亏了你。大哥说。承认了就好,说明我没冤枉他们。不过,从现在开始,我只认你这个大哥,他们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了。我说。 正吃饭时,电话打来,是路枝: “马哥你在哪里?” “厂里。”我说。 “有没有时间出来转转?我在天桥等你。”她说。 电话的声音很响,大哥问我:“这种时候,是哪个女的找你?” “厂里的同事。” 从候口过船闸右拐就是天桥,路枝还没有到,我上了天桥,点上烟,看着四周的万家灯火,想象着路枝约我的原因。 这时田丛给我打来电话,我很快按下接听键,想听听她对我说些什么。 “我通你的姆妈!我以后碰到你一回就要揍你一回!” 是我的儿子刘岚在同我说话。 我还想听他对我说些什么,我觉得自己能亲耳听到二十多岁的儿子在除夕之夜,在我身处异地时听到他对我的咀咒、痛骂、威胁,我觉得是一种独特的,稀有的,扭曲的体验与刺激。这种刺激不是负面的,能致我于死地的那种,而是那种介于新奇与平常,安静与突然,空前与绝后的感受。但儿子只对我说了仅仅这样一句话后就挂机了。 我的心一半被儿子的举动冰封着,另一半被将要出现的女人用火温暖着。我不知道儿子的手机上有没有我的号码,也不清楚他是否考虑用他的手机怕我不接,更不明白田丛给他手机的过程。这只电话和儿子的那句话是出自儿子的愿意还是另有授意?这是在我五十多个春节中所度过的最传奇、最跌宕、最铭心的除夕夜。 路枝还没来,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来。 -未完待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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