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天涯的味道-中篇小说连载-(10)-别梦寒 |
正文 | ——第十章—— 我的手机没了显示,通话也时断时续。车间找我加班也是送不出去话,为此还和工段弄出过一场误会。梅兰催我去修,说怕她家里和她自己找我有事联系不上。修手机的小伙子看了看手机后说要换电板,我犹豫着花五十元买了一块,可一周后又旧病复发了。我很想去与他吵一架或者投诉,但一想手上没发票,再说它又不像人还有病历,很复杂也麻烦,便起心想趁促销去买部两三百元的机子。我心里在想也去看过了,可又冒出来是给自己还是给梅兰买的想法,心里拿不定主意。她用公话找我还方便,可我找她就难。再说我以她同事的身份和她家人保持着联系。我想这破手机最后修一次,不行就扔掉,这样就拖了些日子。一次当我拿着它作最后决定时,一棵比米粒还小的螺杆掉在手里,我找到相应部位一查看,原来是螺杆没拧到位引起断电继而导致联系不畅。我带着螺杆要那小伙给拧上了。临走我对他说小师傅就是这一棵螺杆你就卖了块电板,我也扔了块电板。你和我儿子差不多年纪,人生才刚刚起步,以后作人得认真仔细一些。 我的心里能平衡吗?就是在发现松螺杆前后,我差点因此误了梅兰的大事情。 梅兰把钨丝的角切正了,可产量上不去。我劝她别急,一急就会出质量事故。她说不急还行?这样一个月下去才五六百块的工资,累死人了。我说你还是学徒期呢。随后她又告诉我说她的身份证在上班后没几天被公司收去没有还给她。我知道这种做法是劳动法明令禁止的,但我又不便去说理讨要。梅兰刚去上班,如果我这样做,怕她在里面受委屈。所以我劝她算了,别去要,要了反而不好。平时又没什么急事大事去用它,收去就收去吧。再说大凡平民人,如果你没有犯法,专政不通辑你,那身份证就没有任何经济和政治的现实意义,形同废纸。但我心里总是憋着不舒服,合同你不给人家一份,身份证也要收去,到时你过份了我要你好看。 梅兰第一次主动去买了菜来,除了平时我们常用的几种菜外,她还买了一瓶白酒和一把酸味很重的酸菜。我问她为什么突然想吃酸菜了,她说在外面见着别人吃得很香就想吃点。那次晚饭是她第二次用白酒陪着我喝。我问她发工资了?她说是的,我要记住这个日子呢。她说。 我的儿子没有考上北大清华,就是一本投档线都还差几分。他没像别的同学那样打听和焦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把内心的门关得紧紧的。读不了大学就算了,他对她妈说。可我老婆心里明白他没考上的原因。儿子是因为我那些上访被通报后他的心情才发生了这种逆转。老婆来电话把这些事告诉了我。我和老婆的心里后悔得真的不可言状,这种悔将我们的前半生和儿子的后半生连接了起来,像浸在汉江里的纤绳,除了沉重还有滴不尽的水珠。我要回去劝儿子上个专科或者职大,老婆马上反对说你别见他的面,他恨死你了。我在想办法,让他的事定了再说。最后是老婆娘家人出面给儿子在北京找了一所高校,这样他才得以就读本科。开始他不愿去,是他外婆家轮番给他做工作,是老婆声泪俱下向他请求诉说,他才勉强踏上了北上的列车。在儿子读书的这几年里,除了他同意到北京上学后我回去过一次,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想他和想老婆的时候,我就把从家里带来的录像碟找个地方放一放。两盘碟子一碟是他十岁生日时在市电视台工作的朋友免费拍摄的,另一碟是在他去北京报到前为他举行开学庆典时由堂侄家兵无偿送的。另外我还带来了他和老婆的一些照片。在他就学的这几年时候,我很少回家,也没见过他和老婆。就连我三番五次写信发短消息打电话请求他寄几张照片和一封信给我他都推没时间和不喜欢照像。就连这次暑假前我以鲁迅故里,竺可桢旧居,越王的墓和祝英台的出生地为诱饵,他也巍然不动,坚贞不屈。看来我们父子俩休息有我婚前想象的那样做朋友,哈哈大笑拍肩搭背地谈天说地了。梅兰也看过我妻、子的照片,她想见他,就怂我把儿子叫来。我都想好了用什么自然贴切的方式让他们见面,也为将要到来的场景激动不己。我用了最恳切、最严厉的短信希望他能来趟上虞,可他说他要复习,要考研,还要到一家外企去实习。我不能怪罪他,我只有无奈,更很不理解。堂堂的大学生对父亲的一种合法的社会行为,合理的权益诉求都这样不理解不接受,那我一旦真的沦为囚犯,他是否要和我解除父子关系或者毁了自己?但他是我的儿子,我们是中国传统伦理意义薰染的父与子血与汤骨与肉的不朽关系。梅兰叹了口气说你不是白有老婆和儿子?那有什么办法?我想老婆和想儿子不一样。我只想儿子能寄几张他的照片或一封信来就心满意足了。哎,你上次给我的那封信为什么想到要叫我兰姐,又把自己一个大男人说是妹妹?我不那样称呼你,不伪装一下,可以写得那样真实和满意?只有那样才经得起所有人的去看,去想。也只有那样才不会给你带来麻烦。我告诉她。我虽说知道你是很聪明的,可我还是紧张死了。我好怕你写出什么不好的话来,那我真的就麻烦了。阿华,你对晓扬家的人又打了又摸了,他们连半个屁都不敢放。再说你那信写得也真好。别人看了有人怀疑是抄的,连我儿子女儿都说他们学校的老师怕也写不出来。那封信被我们村上的小伙子小女孩要去复印了好多,说我交了这么一个不错的朋友,真不简单。你给我长了好大的面子。阿华,我以后一定要多看些书,我以后全都听你的。梅兰用双胳膊绕住我的肩。自从她这次回来后,我同意她吻我了。那你说这算不算是人生百分比中的五或十?算的。她说。那你说我人生的百分比怎么比?我问。你的人生百分比是十五比……八十……五。那你自己的呢?我又问。我的是八……比九……十二。不对。我马上反驳,你的是十三比八十七,你的为什么比我少两点呢?就是少了一个真正属于你的丈夫。如果你有了个新家,你的比分将会上升为十七比八十三。梅兰又不太高兴了,我不喜欢你提这件事。我告诉过你,除晓扬和你以外,我真的不再想别的男人,也不想再有家。贵州的两个家一个让我牵挂,一个让我伤心。虽说我和你中间隔了你老婆,可我不会霸占别的女人的老公,都是一个女人呢。别说这些了,好不好?我说。每次提及这件事,她都如此决绝,反让我无所适从。可她继续她的思路,我真的不想再有家,我只想有你就行了。虽说我是向你老婆借的,有一天算一天,可我愿意,我知足。你不是告诉我说人还有另一种活法,另一种感受,另一种风景吗?那信我藏着呢。梅兰自看上小说后,表达能力有了很大提高。 我和梅兰说好了的。她家里来电话尽量不接,只用短信。除非她家里的电话连续拨几次和用的是座机。这样一是为我节省话费,二是怕她家人胡乱猜测担心。她告诉过她家里她只有在星期天可以接打电话,平时有事就发短信来由我这个同事转给她。这个星期她上中班就住在她厂里。她在灯具厂上班后和我说定中班时她不来这里住,因为夜里零点后她一个人走路心里害怕,而我又不可能总是半夜去接她,她说这样伤了我的身体。另外她上早班时又因天气太热,我又要买菜打水很辛苦的,所以她只在周六下午来,周末住一天,第二天早上我再把她送回去。正当我在心里为她七月八日过生日策划时,她的儿子冲冲来了电话,我不便接听,便给他发了短信过去,要他有什么事用短信告知就行,我一定转达给他母亲。冲冲不久前来过多次电话,都是向梅兰要钱。我想这次也可能是缺钱花了。虽然他回短信说事情很急但我决定明天去接梅兰时再告诉她。只隔一天缺钱也急不到哪里去。再说我的手机上次换过一块新电板后,主被叫时还是经常停机。我勉强用一根线缠上后又发了短信过去问他到底有什么急事,他始终不明说,要不干脆不回话。这更坚定了我明天转告梅兰的打算。离她的生日只有几天了。前几天她说想吃梨,我一直忘了没买。这天下午下班后我买了几只梨子给她送去,加上又要转达她儿子的电话,所以就直接去了灯具厂。恰好王铮有事回湖北老家了,所以我和梅兰慢慢做过饭吃过又一块去洗了澡。她听我的把所有的事处理干净后,才给她的儿子打电话。她先用我的手机试了几次,还是总停机,就和她去农行前的小店用公话。电话是她弟弟接的。她弟弟只是要她马上回六枝去越快越好。她说弟弟呀,你不告诉我是什么事我就不回去。她弟弟在电话中叫了她声姐说,姐,你要挺住,我们的爹他去了。什么?爹去了?!梅兰瞪着双眼说,弟呀,你再说一次。爹去了,姐,你快回家吧。路上你千万不用多想。要是你再有什么事,爹他就走得不踏实了!梅兰的泪潸然而下,我用纸给她试去。那什么时候送爹走?她问。最晚后天。你最好明天回来,我们都等着你呢。姐,爹也等着见你最后一面呢!她弟弟说。好的。我争取明天最晚后天赶回去。梅兰手上有一千多的积蓄。如果火车不误事我建议她坐火车,但她执意要坐飞机回家。她说就是这一辈子不吃鱼肉,不加衣服也要快点回去。因为父亲的去世,让一个对故乡已没有了多少牵挂的天涯女突然间对那块充满了险恶中伤的土地又有了归心似箭的向往和踏入感。故乡对远方儿女的诱惑与吸引并不仅仅源自于其中的山山水水和一草一木,也不全源自熟悉的乡音和众多的相识者,更不完全是为了满足一下物资和精神的企盼,其中最重要最核心最不可改变的恰恰是血脉延续的感召力和不可拷贝的一次性。因此,故乡是可以随亲情的移动而漂流的。故乡养育亲情,但亲情携带故乡。没有亲情的故乡不能让人流泪与梦想。同样,腐败变质的亲情又足可令他乡游子不再对其怀抱刻骨的眷念与向往,有的只是如云般的曾经和记忆。在偶尔对故乡的提及和记忆中,他们不是对故乡的忘却与诅咒,而是对曾经而又死亡了的亲情的无奈与痛心,还有各种各样因亲情而发散的人和事。他们回避与逃离故乡,羞于论及曾经的血脉温情以及可以让人羞愤而死的事物。这一切不能用宽容和包容来简单地评论,更不能用道德和人伦去固执地裁判。它有许多社会家庭与个人的特定因素在左右一个人对故乡和亲情的肯定与否定。当一个曾极为看重亲情而后又羞于提及亲情的人所以会在血脉不变的情况下持绝然不同的态度与方式肯定有其外人难以全部理解的深刻背景。当来自亲情的恶意的重大的不可修复的伤害已渗入到被害人的骨髓后,社会再要求被害人去尊重与重温亲情事实上就是对受害方的再伤害和再侮辱。让温暖和冰凉的亲情共存于世,也许可以激活人的思想与创造。只要不去杀戮。当然,如果过错方能够意识、承认自己的罪错并愿去作最大的修补,则另当别论。 而梅兰甚至包括我也正处于这种亲情的两难与尴尬中。在六枝,一边是她急于见到的已没有了生命的亲生父亲,一边是她羞于见到的正鲜活着生命的丈夫之母。 我没坐过飞机,但我想购买机票和登机是一定要身份证的。梅兰这才急了说她的身份证被灯具厂收去了。于是我用自行车载着她急忙回到她的车间,向主管说明了急需回家的原因和怎样才能拿回身份证。主管同意她回家奔丧并将主任的手机号给了我们。随后她告诉我们说取回身份证得老板娘同意,经办人才会给。但老板娘正好出国办事去了,而且明天是星期天全厂休息,取回身份证的可能性很小。我们返回租住地后用公话向主任又重复了一遍情况并请她联系经办人,烦她明早去趟灯具厂返还身份证,以便购票。但稍后主任回答说经办人是刚来的,确实不知道地址,也联系不上人。 我的天呐!梅兰放下话筒,望着满天的星星,像只被缚住了四肢的羊,泪又涌了出来。她用双手紧紧地抓住我的胳膊,好像我是政府大员或大老板,可以给她任何帮助。 梅兰躺在我的身边,双眼呆呆地看着我,看着看着便生出一片朦胧。我把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胸上对她说,兰,哭吧,痛痛快快地哭。除了我,是没有别人听见的。哭吧兰。哭吧!你不是要我遇事坚强些吗?我不哭。晓扬走后我只是在他妈要收回我那块山地时,和我儿女在那个有月亮的夜里,在他的小房子前大哭过一次。这次虽说是我爹走了,可我宁可流泪我也不哭。我要听你的话。就是回去后,我也坚决不哭,让晓扬家和村里人看看,我这个灾星是活得像人还是像鬼?梅兰说。对。我把她的脸侧向我后,又俯下去用额触着她的脸说,不错,就是要坚强起来。哭,不是对亲情唯一的感激和怀念。没有眼泪的悲痛也是一种大悲大痛,甚至比有泪的悲痛更能表明心迹。兰,你说呢?阿华,要是没有认识你,我听到这件事后会跳江的。为什么?我问。我觉得你好多的时候就像一本书,那感觉真的让我好踏实。可任何一本书都有看完的时候。我说。看完了就再从头看。她说。这次还带书回去吗?我问。带。她肯定地说。我抚摸着她坚挺蓬勃的乳房,有种不合时宜的冲动。我知道她已是戴孝之身,满腔的悲伤呈破体而出之势,我克制住自己,骂自己不是人。但我的眼睛总离不开她。你要吗?阿华。她问。不,还是算了。我软弱地拒绝。她听出了我的动摇后说,阿华,今晚我也不想做,可我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你一个大男人,老婆又不在身边,也很苦的呢。我们今晚没有层出不穷的体位,她的身体也显得有些干涩,也不大动摇,只用一双鹿眼死死看着我。 多么好的一个女人啊。我对自己说。 濛濛细雨降解了一下酷热,但降解不了我和梅兰急切难耐的心情的龟裂。早上出门时天上还有个不温不火的太阳,可当我们到达火车站之前,雨就没有照会地洒下了。我和梅兰在路边一个小店旁的遮阳伞下躲雨,看着不急不徐的雨和千米以外的车站。雨没有弱小或停顿的意思,万一再大点那就更走不了。今天的这张车票远比春节前的那张更重要更刻不容缓更扣人心弦。我和梅兰坚决地跨入江南的雨中。 在售票大厅,梅兰执意要用自己的钱买票,她说你的小孩在上大学,那学费贵着呢。你的老婆身体也不好,经常要用药的,这两样都是不能免的。我还想争取给她买次票,她的鹿眼向我一瞪,别争了,你真要这样,我就不回家了。这个女人也会固执也会发火。但她发火时就像一个固执的幼女面对兄长或父亲。上次她回家没有想到要我去送她,没给我买站台票,弄得我求爹爹告奶奶像疯子一样。这次我亲自买,就要了张站台票。在我们买到票后雨也小了,我们很快乘自行车往回赶,我们都怕对方被雨淋坏了,同时也要尽快给她准备回家的东西。到了舜杰公园她突然提出还是要去看看能不能买到机票。就是能买到机票也不能登机的,现在机场的安检很严格的。你没有身份证就是没有身份的人,肯定不行。我从报上电视上知道这些规矩。哎呀,去问问嘛,能买到票最好不过,就是车票退不掉也行,你不知道人家现在的心情。把你的身份证带去试试。她绝少批评我,更绝少固执的。我只好将车放在房里,用干毛巾给她擦了擦,她再胡乱穿上另一身干衣。她也要我换衣服,我没理她将她拉出了门。我们在农行前的路边拦下辆出租车告诉司机去机票售票厅。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坐在半圆形的柜台里。我没有问她机票的价格里程等,只是向她咨询如果用我的身份证购买了机票,我的老婆能不能使用或登机。绝对不行。女人肯定回答。那还有没有什么变通的方法?我试图成功。没有。如果你们执意要买的话,我可以卖,但必须是身份证持有人亲自登机才行,否则的话,那就是一张废纸。哎,你不可以让你老公回去?女人对梅兰说。这件事必须她亲自回去处理。我们退了出来。 离火车发车还有两三个小时,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处理一些小事。我抽出几本《小说选刊》放在床上对她说,你把自己需要的东西都放在桌上,等我回来再清点一次后装包,我出去一会后马上回来。我知道她有时办事没有效率学的概念,又怕她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明天是梅兰的生日,几天前我将《千年报》上刊出的那张照片用一张带框的白纸把公司工会的陈主席、报社金主编和尹厂长等,还有周围的文字遮盖后,又用钉书机钉紧后拿到照像馆去翻拍扩大,准备洗出两张来,我和梅兰各一张,再将它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她。这件事我考虑了很久。但我明白,我们两人都十分珍爱对方,也十分感激对方。这样的经历于我们双方都是一段人生中最辉煌、最难忘,也最刻骨铭心的记忆。我要把我们在一起所体验的分分秒秒的快乐,把各自难以言说的苦难,把对对方最真诚的祝福与祈祷,把对上虞这块种着我们激情的土地,也把将来要飞越万里的思念凝固在上面。我很自然地想,如果梅兰要用这张照片要挟我,那也没有说服力,因为它是报上的。我每一次在报上发了东西,都会像很多写作者一样,把当期的报纸藏起来,以便将来孤芳自赏。弄得不好还有被放进自传的可能呢。我这不是在亵渎感情亵渎梅兰,而是惯性思维的闪现。再说这张照片及其成因都是我们共同在特定的时候的记录。更是我和她故事的起始点,因此也更具有纪念价值。当我在交给她时我会明确告诉她这样做的目的与意义,而决不会让她有任何的误解。同时,我也会将那张报纸一块给她,以便让她知道,这张报纸和照片只是我们各自人生中的一只符号。但梅兰今天就要走了。她将在车上孤独地带着丧父的悲伤,带着对故乡撕扯不清的情愫去度过自己的生日,冷寂的没有声声祝福的生日。如果她能带上这张报纸和照片,或许她的心情会温暖一些,旅程会缩短一些。照相馆关着门,门上有张打印的致歉函:各位顾客,本店因家有要事需要处理,需停业三天,请互为转告并感谢您的谅解!我按照店牌上的电话打过去问店主能否在最短的时间内过来一下,我急需取照片又要马上乘车回家。女店主哽咽地说对不起,我父亲去世了,我正在殡仪馆。请你把你家的地址用短信发给我,我一定给你挂号过去。发票也不用了,我知道是那张报上翻拍的照片。实在对不起。我仿佛看见戴着眼镜的女店主正面对将要推入火炉的父亲而泪流满面。突然间我想起了梅兰也是急于回家去见她躺在地上的父亲。我觉得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对不起,我要老乡改天代取吧,请你节哀。我给梅兰买了些食品饮料,又买了一只红烛和一只白烛后马上赶了回来。桌上是梅兰将要带走的衣物、牙具、电话本和一个存折,我将两百元钱夹在存折里后放进一包用塑料袋装着的刚启封的卫生纸中。记住,存折放在卫生纸的中间,别忘记了。我说。好的,她低声应道。、 出门前,梅兰关上门,拉亮灯,一双鹿眼看着我。阿华,她叫了我一声后便抱住了我。坚强些。好的。给我电话。好的。你要少喝酒少抽烟。可以。你要多给你老婆儿子打电话。可以。她把我抱得很紧很紧,她仰起脸我低下头去吻她。她低我近一个头,和她走在一起,我有种从没有过的男人味与父亲感。我老婆和我一般高,所以我从没有过丈夫与男人高大威猛的豪气,更没有视同女儿亲亲又轻轻说笑的快意。 当列车进站后,梅兰用双手包着我的手,那双眼仿佛是头离群索居孤独的鹿又要离开或进入森林。记住,一定要坚强,绝对不要哭。我保证,阿华,我再也不会哭了。 雨又来临了,和她上次回家一样。雨打在铁轨和路基上的小石块上。我想,为什么梅兰每次回家的时候都会有雨,这水做的雨又为什么总是伴在她回故乡的途中?她在云贵高原上的家里每年还有一两千毫米的降水量,应该是不很缺水的。那么是雨水在腌制或舒展她的心吗?是苍天在代替她永远也不再流的泪水吗? 把手机修好。她在车窗边对我说。 列车向西北的杭州方向驶去。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它最后一节车箱的尾部,雨雾中,向上穹起的车箱在我眼里幻成了一条隧道的入口。当它在稍远处爬坡的时候,已没有了箱距,一节节的车箱连成了可以弯曲起伏具有了生命的活体。孤形的车顶被雨水淋得发白,整个列车像一条粗壮的泥鳅和巨蟒在雨中爬行觅食。 我的梅兰就被闷在这泥鳅和巨蟒的肚中,任由它们灼热的胃酸去溶解去消蚀。 渐行渐远的列车让我的耳边飘来一阵天簌之音:“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霄别梦寒。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这首《送别》的词是谁填的,是谁填的?它和许多脍灸人口的唐诗宋词一样在我的记忆中不是被忘掉就是张冠李戴,或者模糊不清。这个疑问像钉子一样钉得我茫然不己。在梅兰走后的第二天下午,王铮告诉我说他要参加一个便宴,不要给他备饭。我始终记不起这个填词的人,便把词的意思用动漫的效果作虚拟的意念。十里一座的亭柱上爬满了青苔和斑驳的灰皮。在亭子四周有一片广阔无边的萋萋野草直接天际。草地中有一条曾踏过千军万马如今只是羊肠般的小路,路边有棵病残古旧的老柳树在傍晚的风中用枝条向地面一叩一叩地呼唤着曾经悠扬与醉人但如今却已经不再或断续的笛声。血色的残阳卡在山缝中,染红了如海涛般的群山。我相知相识的朋友你不知飘零在天边还是地的哪个角落?我因你的远离而心生的惆怅只能用一瓢浑浊的残酒来得到暂时与残缺的安慰,我更因你的离去在今晚所做的梦也不再像往日那样温馨,并且充满了茫茫暗夜的孤寂的阵阵寒冷啊!而且由这寒冷结出的冰水在漂染我的思想,让我对你的思念是那样软弱坚韧与钻心麻木的不可名状和诉说! 我做好了饭,放下两只酒杯,关上房门熄了灯。我点燃了那两只蜡烛,红的白的烛发出相同的光,一起在无风的房间坚定不移地看着我面前的两只酒杯,看着其中一只杯中的酒一点又一点地降落。而另一只杯中的酒仿佛由一飘灵魂在冥冥中作超人的品尝,一动不动。我用白蜡和这只不动的酒给梅兰的父亲送行。我的哀思飘到了遥远的云贵高原上的一个农家及躺在地上布满了沧桑没有了生命的脸上。我用红烛在同离去的梅兰相对而坐祝贺她的生日快乐。我的想象飞进了列车,她是在忧伤地落泪,还是在为她的父亲终于脱离了人世苦海而庆幸?烛泪顺着也将要化为烛泪的烛身流下。它们有的坚定地停在烛身,等着与同伴一道坠落,有的掉在烛底,等着同母体去共同的毁灭。我眼前凝固的泪和梅兰流动的泪在相互呼唤、相互照映。这两种形同而质不同的泪会不会掉在我的梦中,催生出回肠荡气的梦境,驱散从红尘中飘来的阵阵寒意?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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