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天涯的味道-中篇小说连载-(2)-别梦寒 |
正文 | 第二章 《千年报》是千年集团内部发行的一份报纸。它与多功能娱乐厅同为公司文化部主管。设主编美编各一人,各分厂的行政主管和各部门的头为通讯员,另如我等则为报社核发的《特约通讯员证》的在野通讯员。这张报纸由公司内部采编,撰稿,发行。在确定了稿件图片与版式后先电传总裁圈阅圣裁,再电传杭州华达印务公司承印一万二千份。它每份的直接成本为五角八分三,属半月报,每月十五日和每月首日准时发给员工,且人手一份,从不提前和延后,而且对撰稿人和提供图片的作者也奉讨稿酬,以我所得的稿酬而言,不低于社会上公开发行的很多报刊的付酬标准。 可是这一期的《千年报》却出乎意外地自创刊以来第一次延误了两天才发给员工。四月十七日上午厂行政主管发放时,员工才发现《千年报》又破了个例,增发了号外。号外上的容量虽只有平常容量的一半,但上面全是对同一件事的报道与评论,而我上交的书面材料更是重中之重,除被删去了一段话后所余均悉数发出。在我的大作之前配有总裁亲笔签名撰写的按语:公司员工苏林华先生给我们敲了次余音不绝的警钟,并开启了一把我们未曾注意又锈亦斑斑的锁。对此,我代表公司全体同仁向他表示诚挚的敬意与谢意!同时我要告诉公司里的各级管理人员,特别是我们公司的各分厂厂长、经理以上的中高层管理者,在我们要求员工敬业爱岗的同时,我们更要善待员工、珍惜员工的劳动,尊重员工的人格。在我的文章后面是报社的点评,它是取自于我的原文中的一段:“善待员工,也是善待公司。我们理解资本扩张与积累的必然。但我们更欣赏与感谢资本扩张和积累的有序及人性。我们尊重财富也渴望资本,我们认同权威更信赖法律。所有篾视秩序与人性,忽视资本和法律的做法都是不明智的。”总裁的按语和报社的点评用的是通栏的版式,而我的全文在居中后又变化为左右两块,象一扇门,在挂锁的地方又辟出一块嵌着那天在厂长室给我们拍的一张合影。这张合影六个人,三男三女,女前男后。梅兰站在我稍右的前面。也许我们两是最大的赢家,也许她从没有受到过如此规格的礼遇,也许她茫然于我的臭本领,也许还有很多也许放在她的心里,我不得而知,所以她和我笑得最是开心。如果用纸盖着其他四个人,我和她颇有一点夫妻合影的意味。也许,那确实是我和她都值得纪念的一天,或许,如果没有以后所发生的一切,我是不会真的把他们四人撇下,将我们两人单独地翻拍与放大。 在号外的另一整版上全是公司中高层以上的领导在看了我的原文后的所思所想,其气势宏大无比,语言恭谦有加。但是我心里明白这不过是精明又聪明的总裁在借此做垫铺与文章而己。我不能说公司没有一点诚意和善意,但从这件事的总收益上看,公司才是最大的赢家,因为公司员工历来都流失得很厉害。当工资每次打入员工的卡上,员工就象决堤的水,挡也挡不住,加之招工也很难,便眼睁睁地看着许多设备闲置。在各种招人留人的尝试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总裁亲自出马,披挂上阵,洋洋洒洒写了一篇长文刊在《千年报》上以缓解员工的流失,并通过经济与行政手段由几家社会报社发表。因此我心知肚明,总裁不利用那件事把自己的戏做足做够做彻底,那就不是能引领世界色纺的统帅了。果然我们厂原来交过辞职报告的几个人和传说拟不辞而别的共十多人通过这件事居然收回了辞职书,而且居然在发放了工资后破例没有一个人离厂。 这是尹加厂长始料未及的,他对我不得不亲近起来,虽然他没能给我换上条干净的衣领,但目光再也不那么打圈而没有园心了。他间或还和我站上几分钟,说几句不疼不痒的话,有时还把厂里必需上交的文稿,比如演讲稿、竞赛稿,什么质量安全专项稿客客气气的拜托给我,再特批几天公务假,由着我在自己的出租房里天马行空地过几天神仙日子,然后用半天写出交稿完事。但说实话,每次我虽是玩得心跳,但写稿是从不涂鸦的,这不说同厂里面上过不去也至少不会坏了我笔的灵气。 在那期报纸下发后不久,傅成给我打来电话说老兄你这次弄得太妙了,报纸发号外在公司还是开天辟地第一次。听我们文化部的经理说老板还想策划几次类似的事情炒一炒,高层都认为这样的效果很不错的。哎,还听说公司想和社会上的几家报社联手推出自己的写手,到时老兄可得要给小弟一个佛面。承蒙兄弟的错爱,到时候再说吧。我告诉傅成后合上手机。 还有一件对我实在的好处是,原来我申请住房补贴,厂里以我单身为由拒绝了,可现在他们又对这件事很是抱歉,说当时确实不知道我通讯员的身份没有考虑到写东西真的需要安静的环境,所以要我再提出申请,但我谢绝了厂里,我要给他们一点回味的余地。 这件事及事后的一系列连锁反映,不仅厂长始料未及,连公司也始料未及。自那期报纸出版及随后几期的跟踪系报道之后,全公司的员工流失与去年前年和几个月前的同比下降了二分之一。这不能归功于我,但你不得不佩服老总的眼光与做秀的水平。当然,这件事也更让我和梅兰始料未及。 那期的报纸发放后不久,我不仅得了几百块钱的稿费,而且成了公司的头号明星。他们员工都惊异于我的风采与能量,连梅兰也被我的光彩照得声誉陡起,满面生辉又意气风发,她脸上的愁云也被扫荡得痕迹全无,微佝的背也笔直得气势磅礴,人也气旺地带着几分渴望。 朋友狗子也发来短信索要封赏:狗日的,老子帮你发了邮件,得了稿费,既不给老子买烟喝酒,又不带老子去潇洒走一回。梅兰如果是你的情人,你就请老子吃饭,老子要见她。 烟可抽,饭没有,我这样给狗子回信。但他将我和梅兰的猜想又勾起了我心中那根早已沉在井底的绳索,那根绳索没有半点的腐朽,反而挺拔柔韧,离水之后伴着数不清的晶莹水珠。其实我明白,单凭稿费的进项,请几个朋友聚一下也是可以的,但这样一来不是无中生有埋了银子立木牌?与此同时,与梅兰同宿舍及工段的女孩女人们也纷纷猜测她和我的关系,女孩们私下判定我这个机修工总是在梅兰的机台上转来转去地帮她干这干那,肯定是在追她,只是她那口牙,又让人想不透,她们连餐桌都不和她同的。那些已婚的娘们更是直接对我说苏师傅,不简单呐,不显山不露水的。这样的事,人家叫你去过吗?另一个娘们打趣道。人家苏师傅老婆不在身边,几年没回家,熬到现在也很不错了。再一个娘们说。哎,梅兰,苏师傅和你是老乡吗?也有人公开问她。不是的。她说。那他为什么那样帮你?她回答道人家那样的人,谁碰上我那样的事也帮的。 每逢这种场合,梅兰的脸就有些忍不住发烫,心像急行军的马蹄敲得她的身体微微地发抖,她的挡车技能也莫名其妙地快速提高了许多。这是她丧夫两年以来从没有过的心理与生理状态,这种状态来得她没有预感,来得又持续那么久。她知道自己的寡妇身,也知道自己的亡夫还没正式举行葬礼,但她渴望这种不期而至的感觉,这种被自己尘封的感觉,这种男人至死也难以体悟的感觉。她想起了家乡的风俗习惯及很多的人与事。她本可以在家乡再成家的,但她没有。她觉得在那块高高的巨大的山青水秀的地方,只有她的儿女父母兄弟姐妹及那个死鬼才值得自己去爱,去忧伤,去憔悴,去牵肠挂肚,而不管他人是谁,有多么年轻,多少财产,多少假爱真爱都不能浇开她心中虽然没有腐烂但却萎去的花,她从没想过那枝曾为一人盛开而又枯萎的花会重新发散芬芳再现娇艳。不仅在她的家乡,甚至在人间她也泯灭了这份心思,她重为人妻的心已经靠着死鬼的臂弯一同沉睡了。可是现在,她总是在我转身或远去的时候偷偷地看着,虽然我是那样地黑与瘦,有那样多的白发,那样老旧的身体,穿着我儿子扔掉的有着破洞的衣衫以及较少与人讲话的封闭和孤僻,她都管不住自己的那双眼睛。她觉得一天不见我心就发空,空得辗转失眠。于是她就在黑暗中,在被单下悄悄地抚摸自己的身体,自己的乳房,自己两年多没有让男人碰过的圣地。她摸着摸着,便带着清晰的遐想模糊地睡去。特别是周末我休息,她也要在面向厂门的窗口站上几次,以期捕获我的身影。这一切都是梅兰后来亲自告诉我的。 当报纸的余晕在我头上还没完全褪尽的时候,狗子发来短消息说王铮要和他到我这里视察和吃饭。王铮是我在家的邻居,我咳嗽一声他听得见,他放个屁风送得到,虽小我几岁,但因酒而友。他也因我所累,在大纺改制后便失业多年。前些日子他从我老婆那里问到我的电话后就打过来,说想托我给他找碗饭吃,刚好三厂新建在安装设备,需要人手,我跑去一问,人家设备主管给我面子,我也是借了报纸的余威,更是机会。人家只说了几句话,是熟练的就来,不是的就转岗或回家,那时别怪。就这样王铮便来了。他来的时候,我接他和几个人在外吃了次晚饭,算是洗尘,花了一百四十元,至此以后,再没见过面。这是因为我们一厂在市区一条偏僻的路边,他们二三厂在市郊、骑车要半小时,加上那边规模大,厂房也新,还很气派,又靠国道,因此除总裁级的领袖人物在深圳办公外,公司总部就放在那边。所以狗子他们的要求,我马上就同意了。狗子知道我的租住地,王铮头次来,见我有锅有电有桌有椅,举杯时便提出要与我搭伙,我没有拒绝,但要他容我考虑之后再定。 以前我刚到一厂去报到的时候,见那里洗漱洗手很不方便,加上狗子当时住在染厂,这染厂是公司的一个企业,专给各纺织厂按订单将原棉染色,加上它同我们一厂相距很近。所以我就要求住到了染厂。染厂的优点是洗漱洗手洗衣很方便,水电也免费。但缺点是宿舍住有五六个人,我们省份不同,年龄参差,爱好各异,卫生极差,加上任何一个电视节目都被河南一个叫魏华的小青年全程解说,我只差抗议递照会。碰上我不爱看的电视想看下书报,也被他解说得坐卧不宁。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自己想学着写点东西,更主要的我感觉自己有了心脏病的先兆,在夜里听不得一点声音,否则会出现很烦燥的不适。于是我狠下心来,托当地一个同事在他们小区给我找了这间四平米的附房,也称作储藏间,月租金五十五元,电由同事家接过来,水用自备的塑料桶去染厂提。就是因为租这间斗室被尹加厂长拒绝了我的房补申请。但我住进后,心中的不快也消了不少。我看中了它的僻静,它像深山中的寺庙,很合我的脾味与兴致。它与另一排附房面对面地被拥挤在两幢七八层的高楼中,显得非常阴暗、潮湿与猥琐,但它沉静如仪像尚没出闺的少女让我神往不己。除了上下班大楼的住户将各自的车推进推出和学生偶尔出现外,简直如世外桃源,红尘不见。我是怀着期待和解脱的心情住进的,如门前水泥缝中住着的野草。但它唯一有点让我不适的是,浙江这富可敌国的有些地方,很不习惯在户外修建厕所,所以上虞这块地上的男人们都心安理得乐意在任何地方与任何时间揪出自己的小乖乖就撒,那弧线被阳光烤得欢蹦乱跳载歌载舞。有关这一点我想如果竺可桢知道了,肯定会敲碎北大校长室中的办公桌。而越王肯定也会拔出剑来拉掉这些不知廉耻的人的命根儿。至于祝英台很可能不会成蝶,而是羞愤而终的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也只得入乡随俗,在租住房外偷偷地撒了。不过我要找阴暗处,还得看看两旁的楼上是否有人影晃动。如果听见脚步声和摩托车响,得当机立断地截流,就是因此阳萎不举也在所不惜。 这天五点下班时,天还只是有些阴暗,我借王铮告诉说他今晚有地方不来吃饭,便忘乎所以地看了一个整版的《南方周末》,上面说的是旅美作家严歌苓的事情。随后我又拿出一本从傅成那里借来的《小说选刊》,一看封面上的要目,又有歌苓姐,她的篇名是《金陵十三钗》,看了人名与篇名,我便决定看下去,不完不散。可慢慢地雨点就掉在巷里的水泥路上,路上缝中的野草便开张着叶片,呼唤着同类,欣喜地吮吸着,直到雨点粗暴地洒下,溅在书页上。 “天完全黑了,弥撒大厅里的所有烛光倾斜一下。晃了晃,又稳住。英格曼神父回过头,见玉墨和她的十二个姐妹走进门。 “神父,我们去吧。”玉墨说。 阿那多那没好气地说:“去哪里?” 他们(攻陷南京时的日军。作者注)不是要听唱诗呢?玉墨在烛光里一笑,不是俏皮的时候,可她俏皮得如此相宜。 “白天就骗不过去了,反正是晚上,冒充女中学生还行。”玉墨又说。 她身边的十二个窑姐都不说话,红菱还在吸烟,吸一口,眉心使劲一挤,贪馋无比的样子。 我见小说快要结尾了,我一直最为关注所有小说收束部分的处理与技法的运用,而且这篇小说窃以为可以结束了,所以我放下书呆看着门外的野草和雨点。单调的雨滴声塞满了巷道,也鼓胀着我的廖廊。我在想严歌苓写这个小说时是否想起过莫泊桑的《羊脂球》没有? 雨就这样不急不徐不依不饶坚忍不拔地下着,我廖廊的心也随着雨水流到了湖北老家老婆的身边,流到了远在北京的儿子身边,也不可抑制地流到了青春路上那些女孩的脸上。我拿出几张《南方周末》又丢下,拿出另一本《小说选刊》也丢下,再看看我赖以生息的单人床,最后我拿起一件东西狠狠地摔在地上。我关上房间在暗无天日的斗室中点燃了香烟,一支又一支,不知吸了多少支。门外的闪电通过高楼玻璃的折射从裂开的门缝中挤进来,照得地上一面的玻璃碎屑。我丢下刚又续上的一支香烟,拉亮了灯,俯下身去,老婆的微笑在碎玻璃下变得怒气丛生,她下巴下那粒让我心醉神往的黑痣已被一个烟蒂烫得没了。我双膝跪在她的面前,任泪水掉在她的脸上,也任思绪漫天飞舞。我左手撑在《小说选刊》上,右手抓住酒瓶,一口又一口,我感觉不到咽喉的烧灼,感觉不到门外的惊雷。我雄壮而又闲置的根本连同我的躯体一齐陶醉,再一齐沉醉,我第一次睡了个没有失眠的觉。 如果说女人是天赐给男人的魂,那么酒就是地赐给男人的魄。女人和酒具有相似相通又想相同的特质。他们有的刚烈,有的温绵,有的醇厚,有的悠长,有的喧哗,有的沉静。他们同样给男人只能品尝,不能深喝,只能心仪不能触摸的憾恨。有的酒让男人敬而远之,有的酒让男人终生神往,有的酒让男人心生憾意,更有的酒可以让男人为之去死。 梅兰便是其中的一种女人和一款酒。 我的老婆王京更是众多酒中的极品。 只是,她们这两种女人或酒是那样地绝然不同,又都那样地令人怜爱不己。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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