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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高峡深谷走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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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湘山/文

纳雍的名字源自彝族语的音译,从发音到含义,都充满神秘美好的想象:海纳百川,雍容华贵,茂密的森林,幽深的峡谷,纵横交错的河流,以及那些载歌载舞的热情民族。

在纳雍的日子里,我曾在黄昏登上雍熙公园的山崖,眺望眼前的深谷危岩,感知大自然的雄伟奇险,墨绿色的河水从崖底流向远方。崖壁是散发着古老神秘意味的巨大岩石,远处是起伏错落的绿色松林和满山满谷的杜鹃,山谷中时有炊烟袅袅,从容地向飘向天际,好似连接着人世和天界的桥梁。直到有一天我亲自驾车深入到这幽深的峡谷底部,以车为翼,再直上云海,真切感受了浩荡极致的峡谷景观。

那是我们贵州之行的第四站,早晨,纳雍县城的天空蒙着羽灰色的一片轻纱。远处,浓雾不散,近处,细雨如烟。湿漉漉的城市仿佛被昨夜的泪水洗过一样,大姐一家的孩子们都过来给我送行告别。真的是南浦凄凄别,西风袅袅秋。在亲人们留恋的泪光里,我们挥泪作别,向黔东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远行。

根据手机导航的提示,我盘旋迂回着竟把车开到了峡谷的深处,原来导航是根据近路优先的原则,为我选择了纳雍最早开发的一条县道。那是一条令人惊魂的山路,38年前我第一次到纳雍看望大姐一家时已经领教过它的艰险了。我只好把车停到峡谷深处的一个废弃加油站里,刚巧一个本地的村民从远处过来,我问他去贵阳该怎么上高速。村民说,现在你走的是最早的那条路,当地司机已经基本不走,要继续下到最下面,再往前翻越对面的那座高山才能到达高速的连接线上。我失望之余,又问是否可以返回县城再走另外一条连接线,村民说,你已经走到这里,回去或者继续往前都一样,往回走就是把刚才走过的路再重新走一遍,往前走也是一样。

站在山下,两山悬崖急收,视线也变得昏暗,阴森之感油然而生。抬头仰视,怪石嶙峋,树木参天,宽阔的天空宛如白线一条。两岸危峰凸突,虎距龙蟠。褐色的岩石上爬满了青藤,幻影憧憧,瀑布缠绕,人在山底,如陷天坑。

远处峡谷里云雾弥漫,到处传来哗哗的水声,38年前初到纳雍的情景如在眼前。进退两难的情况下我们决定冒险前行,重温过往。越过湍急奔腾的河流,又逶迤攀上对面的弯曲山路,一次次都是仰视前进在大于40度的陡坡上,常常是正爬行时突然又是一个急转弯,左边是悬崖峭壁,右边是万丈深渊,路面是积水的道路,容不得半点疏忽,深不可测的峡谷只听到水声轰鸣。惊、峻、险、难,每越过一道急弯,都让人忍不住发出这样的感叹。眼前最“亮丽”的风景,就是垂直深度500-1000米的深渊,是长度达数公里以上的断崖绝壁、深谷之间没有任何过渡地带,一刀横断,惊心动魄。

雨越下越大,积水从山上向下奔流,山路在身后像一条白练,深度千米的山岳与万丈峡谷成了眼前的主角,我们不敢朝山下看,硬着头皮一路上行,冥冥之中仿佛有一种动力推动着冲上云间,此时才知要看到挺拔高山的真容必须付出艰苦的努力。从山下的石桥边出发,到壁立千仞的山脉林立,这漫长的地质运动与流水侵蚀为我们带来了一场群山的聚会与视觉盛宴,更撑起了乌蒙山上一系列罕见的地质奇观。每一座山岳都似一个孤绝的背影,面对着野性的自然环境,我们心存敬畏却不敢丝毫大意,顺着弯曲的山路专注爬行。

这里几乎没有平地,只有陡坡,无论是房屋还是田地,都错落有致的排列在山体陡坡之上:一步之遥,深崖百米。立体的山路让我们的每一次前行都是不断的上升与攀登,远远望去,山坡上蜿蜒曲折的“通天路”,浩荡极致的裂谷景观,近乎垂直的峡谷边缘,人仿佛在云中漂移。

路过村落,偶尔可见散养的家畜与悠闲的村民,布满青苔的土瓦房屋檐,是人烟与自然的结晶,这里以前曾是古彝族的王国,现在更是彝族人的家乡。坑洼泥泞、陡崖急弯,征服前路,用力量与气魄强悍生存,彝族人的勇武气魄和精神家园感人至深,过目难忘。从山下问路的彝族大嫂,到山上喂牛的彝族汉子,无论环境多么恶劣,无论生活多么艰苦,他们的精神层面依然潇洒,这精神也时时感动着我们。

快到山顶,我忽然想到李白的诗:“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此情此景,无比贴切。

我曾在鄂西山区工作了八年,也曾在神农架的山路上行车,但像眼前这种情景,也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我也不知道本地那些大车司机是怎么一次次爬上这惊魂山道,把人和物资源源不断地送进纳雍县城的。幸好朋友提供的座驾性能卓越,动力澎湃,操控灵敏,智能四驱对于脚下路况进行精准分析,能实时调节前后轮输出的扭矩,还有陡坡缓降系统和自动刹车系统都为我增添了一份安全保障,即便这样,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心惊肉跳地行驶大约四十分钟左右总算爬上山顶。我回头看,峡谷深不可测,只有车行在风雨中。短短不到一个小时,竟先后见证了天际之间峡谷与峡谷的对峙,纵横山地与高原的混合共生,我们用车轮驰骋地质奇观,以视野超越生活,以瘦弱之躯比对大山的高度,想想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遥想当年,大姐一家在这里生活了近60年,一路走来,他们和他们的孩子也不知走了多少次这样的山路,担惊受怕了多少年啊。盘山路,一条连接万家牵挂的路,一条令人终生难忘的路。

历史的潮流在纳雍留下了众多的烙印,为这块古老土地添加了厚重的文化底蕴。1935年遵义会议后,红军为了摆脱围追堵截,红军九军团和二六军团为掩护红军主力继续北上,绕道黔西北吸引国民党黔军主力,红九军团进驻纳雍,并在纳雍同反动武装斗争,留下很多动人的故事,为纳雍历史写下光辉的一页。

1949年,纳雍解放,解放军53师162团进入纳雍,1950年2月解放军47师141团进纳雍剿匪,4月,解放军在纳雍羊场进行血战,惊天地,泣鬼神,烈士鲜血染红了这片土地,一举收复纳雍。我的大姐夫当时就担任47师141团某部的排长,他带领全排参加了那次著名的羊场战斗。后来,当局势稳定之后,已经是武装部政委的他就把全家搬到了纳雍,在以后的五十多年里,为纳雍的建设和发展献出了毕生的精力。

纳雍县在云贵高原的北部,在乌蒙山的崇山峻岭之间,被层峦叠嶂的群山包围,平均海拔1600米以上,最高处2476米,最低处1050米,有苗、彝、白、布依等二十多个少数民族,加上本地的土著族群穿青人,少数民族人口约占总人口的一半以上。这里是高寒气候,地势险峻偏远,有着十分丰富的地下资源和旅游资源,但交通闭塞,发展滞后。八十年代以前,从毕节到纳雍只有一条省三级公路,一百公里不到的距离得花四个多小时的时间。纳雍是喀斯特地貌广泛发育地区,盲谷、伏流、峰林随处可见。主要旅游景点有小三峡之称的总溪河风光,雄奇壮观的吊水岩瀑布,碧波荡漾、杜鹃喷香的过狮河水库以及桃园洞、彭家洞等离奇古怪的溶洞景观,还有万寿桥、奢香行宫、古战场猴儿关,红军路过枪杆岩等历史遗迹。只可惜过度的贫穷和落后的制约,使这个地方成为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半原始之地。

改革开放以来,云贵高原焕发出昂扬的生机。今天的贵州已经不再是贫穷落后的代名词,纳雍也同步按下了快进键,高速公路的通车,铁路的建成,为这个偏远贫瘠的地方助长了双翼,纳雍凭借煤炭资源优势和旅游资源优势,经济发展取得了显著成绩,昔日的县城也进行了搬迁改造,今天的纳雍已经是高楼林立,旧貌变新颜,当年在这块土地上抛洒热血的革命先烈的遗愿正在逐步变为现实。

在高速公路入口不远,有一条通往沙台坝村的乡道,那道路的尽头,是我大姐和姐夫长眠的地方,那里远离故乡,也远离县城,春夏秋冬,孤独相望,唯有野花芳草与他们为邻,风雨中我仿佛看到大姐和姐夫正从远处走来,他们的脸上身上落满了雨水,眼里含着泪,脸上却带着笑,不住地向我招手,就像三十八年前告别时一样,我知道那是在嘱托我以后常来这里,看望他们和这里的每一个亲人。我哽咽无语,仿佛听到远在天边近在血脉里的呼唤,开窗凝望,仍是一片茫茫,只有缭绕的云雾和密密落下的雨水。

驶入高速,风劲雨猛,雨水敲打着车窗,风在车后边追逐着我们,像是依依不舍的挽留。我打开音响,听到谭维维的歌声:“你走了那么多年/你还在我的身边/那一日你微笑的脸/ 如今多少年/我还能看得见……”

这首歌,我不知听了多少次,每次都让我泪流满面,我知道,人间至亲,都永远隐藏在我们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亮丽温暖,深沉坚定。在云贵高原缥缈的天际线下,在纳雍的河流与芳草之间,岁月永恒,亲情永在。此时,雨下得更大,在这风雨交加的高原上,在亲人目光的观照里,我时时感到内心涌动的春潮。我们以车为舟,冲向风雨,亲人的关怀和嘱托就是强大的动力,激励我们用睿智的目光看待人生,用洒脱的内心感知世界,走出一成不变的生活,用坚定的脚步去丈量未来的艰险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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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2/26 11:57: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