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杀年猪(年味系列之一) |
正文 | 在东北老家,特别重视传统春节,时近冬月,村里家家户户就开始为过年做准备了。第一件事就是杀年猪,至此,年味也渐渐的浓了。 那年,我十几岁,家从远方的县城搬回老家农村,我第一次赶上奶奶家杀年猪。这天,一家老老少少比平日起得早。奶奶和二婶照例忙着做早饭,二叔不紧不慢地扫着院子,小姑姑边收拾屋子边哼着家乡小调,小弟小妹们一边打着一边闹着。 早饭过后,小叔叔同他的几个伙伴乐颠颠的到邻家借碗筷找桌椅板凳去了。提前约好的杀猪匠和左邻右舍帮忙的人就到了。会抽烟的人自己卷了只旱烟,有的人把烟夹在耳后,有的人点着抽两口,吐着烟圈。说话的功夫,人们七手八脚的到猪圈里去抓猪,害得那猪嗷嗷直叫,其它的猪也跟着叫。养了两年的猪,足有二百七八十斤,几个年青力壮的叔叔把猪捆绑结实,抬到搭好的案板上,按往猪腿。屠夫口中不知念叨着什么咒语,很麻利的把刀刺进了猪脖子,刀落刀起,猪血便淌到事先准备好的清水盆里,接猪血的人边接边搅动,然后将接好的猪血放在一旁,等着灌血肠。这功夫二婶在厨房早已烧了一大锅开水,只等着退猪毛了。 被打进气的猪,圆鼓鼓的,开水均匀地浇到猪身上,屠夫利利索索地一下又一下地刮掉猪毛,然后反反复复地冲洗。白白嫩嫩的肥猪被开膛破肚,取出内脏,摘肠洗肚。再将猪头猪肘、前槽后丘、腰盘肋排、大小骨棒等分割开来。这一阵子忙活下来,杀猪匠和帮忙的人都累得够呛,甩掉了棉袄,还是满头热汗。 杀猪见血,女孩子们害怕,有的躲到邻居家去,有的在厨房里添柴加火。我也很害怕,但处于好奇,忍不住过去瞄两眼。 奶奶和二婶在厨房里洗洗涮涮,将选好的前槽和腰盘五花肉洗了又洗,清水入锅,柴火煮肉。渐渐的整个厨房热气腾腾,走到对面谁都看不清谁。推开房门,热气直往外窜,屋里屋外迷漫着肉香。 二婶不时的掀开锅盖,用筷子扎一扎肉,待猪肉八分熟时,就捞出来一部分,放放凉,切成薄厚均匀的大肉片。然后把前一天晚上切好的酸菜放入肉汤锅里,加火添柴。炖出酸菜的香味,再把切好的大肉片放入锅内,捞出煮熟的另一部分猪肉,接着炖。 一旁另起锅灶煮血肠,血肠可不好煮,火候大,就煮老了,不好吃,火候小,又不熟。文火大约煮十几分钟,二婶拿来做活针,试着在血肠上扎一扎,看不冒血丝了,时间和火候恰到好处,软软嫩嫩的血肠才煮好了。出锅,连同煮熟的猪肉分别切片,装盘。 庄稼院冬闲,每天吃两顿饭。待这一切准备停当,高粱米饭也焖好了(那年月,地处高寒地带的东北还没有掌握种植水稻的技术,只能种玉米、高粱、大豆和低产的小麦)。差不也是午后两点多钟了。城里的、五里八村的亲戚,左邻右舍的、全村张家李家的人也都到齐了,奶奶和二婶笑盈盈地招呼着客人,二叔张罗着开饭,小姑姑、小叔叔放好桌子,摆齐碗筷,二婶里屋外屋地忙着上菜…… 炕桌地桌,满满当当的,人多,坐满了,家里的大人孩子们就让客人先吃。人们吃着农家的杀猪菜、五花三层的肥肉片,喝着村里酿的小烧酒,说着屯里屯外的新鲜事…… 我头一回看到这么多人在一起吃饭,真热闹啊! 饭后,人们三三俩俩的散去,奶奶还不忘给不方便来的老人盛上一大碗杀猪菜,让人给带过去。这时,家人们才坐下来吃饭,早已饿得肚子咕咕叫的我们,夹一片颤颤巍巍的五花肉,蘸一点蒜酱,放进嘴里,再喝一口酸菜汤,那真是太好吃了,别提有多香。 收拾好碗筷,二叔二婶把猪肉摆放到屋外,每隔个把小时,翻一翻,浇浇水,猪肉表面渐渐结成了一层冰,几个小时之后便冻得嘎嘎的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奶奶要熬猪油。猪板油切成小块放入锅中,加入适量的水,少许的盐,大火烧开,慢慢熬,待水蒸气慢慢的挥发掉,油就熬出来了,盛出油,锅底就剩下了油渣。奶奶站在门口喊我们这些小馋猫回来尝尝,用筷子夹一块放到嘴里,咸淡适口,又脆又香,还有点烫嘴呢。如果把油渣剁碎,加酸菜或白菜可以用来做馅,包饺子。放凉的油倒在坛子里,封好坛口。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荤油呢,奶奶好像看出我的神态,她对我说,这可是咱们家一年的油水。 二叔和小叔提着扁担篮子,扛着尖镐拿着铁钎子,一前一后去大井沿,刨冰。尖镐一镐一镐的轮下去,冰碴子四溅,铁钎子一钎一钎的往下穿,大大小小的冰块震下来,哗啦啦啦,个把小时就刨了一堆。装满篮子,一担一担挑回家。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呵气成霜,叔叔的帽子、眉毛全是霜。他俩接着在窗前垒冰窑,浇水。傍晚的时分,把冻猪肉一层冰一层肉的摆好,再一次又一次浇水,最后堆上雪,天然的大冰箱就这样完成了。 到了春节前,腊月二十八九,刨出一些肉,准备过大年。到正月十五,过元宵节之前再刨开冰窑,拿出几块肉过元宵节。直到二月二,龙抬头之前,天气转暖了,冰窑刨开,把剩余的猪肉连同猪头猪蹄统统取出来。二月二啃猪头,剩下的猪肉是专门用来做腊肉的。奶奶腌制腊肉,先把肉清洗干净,煮成八分熟,捞出,切成拳头大小的长方块,放上盐,腌制一下,之后放入装盐水的坛子,封严,盖好盖子,留待夏秋劳动力干累活时,做菜加点荤星,或是家里来个亲戚朋友,或是上级来了工作组派饭,才拿出来,腊肉炒菜或炖豆角,用来招待客人。 庄稼院,一年到头杀头猪,差不多就是十几口人全家一年的荤星。说起来,猪的全身可都是宝。猪肉、肉皮、心肝、肠肚等都可以入菜。对了,还有,猪脏腑里有一片油,奶奶特意留下来,与碱混合,做成土皂,用来洗衣服,特别的润滑,去脏去油污,只是有点腥味,我不太喜欢那土肥皂。 前些日子,老同学希文在群里喊: 明天杀年猪,谁来家里吃猪肉,报个名呀! 现在嘛,生活水平都提高了,想吃什么都有。超市啊,肉店呀,想买瘦的有瘦的,想要肥的有肥的。什么猪肉、牛肉、羊肉,鸡鸭鱼,应有尽有。村里有些人家也不养猪了,什么时候想吃肉就顺便去买,都是新鲜的,可方便了。但有的人家还养猪,杀年猪。一来是自家饲养的猪放心,二来是过年杀头猪图个热闹,老亲少友、亲戚朋友、左邻右舍,大家聚聚,要的是个气氛,过年的气氛。 我的老同学,美丽漂亮的秀秀,年青时嫁给了一名上海知青。知青大返城,秀秀随丈夫去了上海定居。千里之外,多年不方便回家。那年夏天,她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父母和兄弟姐妹别提有多高兴了。老母亲张罗着到自家菜园子里给女儿摘菜,做饭。听女儿叨咕很想吃小时候的杀猪菜,老父亲便往镇上打电话,联系预购。那天,吃过早饭,老父亲骑着自行车,顶着炎炎烈日,往返二十多里路,买回来猪肉、血肠。也顾不上脱去汗水湿透的衬衫,亲自下厨房,专门为女儿做了顿地道的农家杀猪菜。还没等菜出锅,秀秀抓起筷子,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连声说: 是小时候的味道,好吃,多少年都没吃到了。看着女儿吃得那么香,老母亲在一旁乐了,老父亲用胳膊抹一把额头的汗,满意的笑了。然后对其他孩子们说:这是专门给你二姐做的,可没你们的份呀!当秀秀说起多年前那段往事时,老父亲已经过世了,她咽喉哽咽,鼻子一酸,泪水不禁簌簌而下……一道东北传统的农家杀猪菜,牵着远方游子的思乡情啊! 小寒大寒,杀猪过年。多年后,我才真正明白,为什么农家进入冬月就早早的开始杀年猪了。原来是,进了冬月,天气寒冷,猪肉便于保存。而且冬闲,人们都有时间互相帮忙。然而最主要的原因是,天冷猪不长肉更不长膘,留点饲料还要喂养明年的年猪呢。 那年月养猪的饲料,春夏秋三季都是野菜,如苋菜、苣荬菜、灰菜(或灰菜籽)。冬天则喂向日葵底盘和干甜菜缨,再添加些粮食的糠糠皮皮。葵花盘和甜菜缨子要煮熟了才能喂猪,特别是那甜菜缨子,又硬又干的,跟牛筋一样。奶奶隔天晚上煮一大锅,捂一宿,第二天起早,点着煤油灯,把这一锅甜菜缨子一板一板、一刀一刀地剁碎。 那些年,农家日子过得真辛苦,农家人却不辞辛劳。 农耕文化一脉传承,源自其自给自足的勤奋与智慧。 五十多年过去了,那年寒冬,那遥远的乡间土屋,那热气腾腾的院落,那欢声笑语,那四溢的肉香……挥之不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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