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双兴村 |
正文 | 文、吴大勤 对于一个旅人,故乡是在身后的,在一道道坎和槛里,故乡很远。 我生长的那个村子叫双兴村,一个有着三千多人的大村子,全部姓吴,因此全村人都是我的兄弟叔伯大爷姐妹。据说是多久多久以前从中原一路逃难迁徙而来,也有说是为避战乱从梅州至广州从珠江逆江而上,沿着浩浩荡荡的西江至梧州,我的祖辈也确实在梧州生活了很长时间。这些我一直都不关心,倒是奇怪这个村名,老一辈的解释是祖先刚在这里落户时吴家人丁单薄,他们希望人畜兴旺便取名双兴,但更多人为了简便而直叫双村。 为了人丁旺盛祖辈专找那些身强力壮奶大屁股圆的女子为妻,然后拼命造爱繁殖子孙。人丁是兴旺了,但六畜并不见兴旺,以至双兴的村庄有点人满为患。 我无从追溯这个村庄的历史,这个有着蓬勃生命力的村庄,最少也有两三百年的时间。算是古老的村庄,在世界的风起云涌里,有着他几百年平平淡淡的历史,有着他的骚动和安宁。 双村因为日渐见大而分出很多小村,那是一些土俗的名字,比如水井口、牛路塘头、山顶。我所居住的那个小村叫秧地堂,我同样奇怪这些稀奇古怪又土个拉之的名字。秧地堂是我曾祖父与他弟弟的辖地,曾祖父名正彩,娶邻村何氏百芬为妻,一气生了十男二女十二个孩子。曾祖父五十来岁光荣故去,曾祖母我叫阿太,个大健硕,耳朵长而大,耳垂抵肩,九十多岁了还能干家务活。我上初中时她一百岁,在夏天的一个早上无疾而终。 双兴村背后是并不高大的山丘,以至于那些风水先生说这个村子难出英才。纵横看看这个村的历史,还真没出什么厉害的角色,倒是有一些人精,抓蛇捉鼠逮马蜂,阉鸡补锅卖神药。这个村子的人贼精灵,大多有一些混饭吃的本事。 村子对着一片广阔的田野,我少年时经常在这里的水田河沟摸鱼捉蛤。我记得田埂上的藤藤草草,记住了在田野里的阳光雨露。我的童年时光基本在这里度过,冬天里,我和父亲从田埂上走过,在万物枯尽里,看到一种黄花草,正蓬勃地长着。父亲教我要象黄花草一样顽强,才不畏惧岁月的风霜。后来,我离开这个村子到外求学。再后来,我到外面当兵,读书,参加工作,在外面买房娶妻。但村子时常让我挂牵,那里的山水景物,那里的父老乡亲。脑海里,那点点滴滴的童年琐事,那时节的憧憬和梦想,都会在不经意里闯进我的思绪走进我的梦。 双兴村边的那条小河,这条河很小很小。我的笔下曾有过故乡的河,但那是离村子很远比村里那小河要大得多的河。村庄的小河弯弯曲曲,河水很清,有鱼儿在游弋。河床里尽是斑斓的石头,河水在弯曲的河中自由的流淌,安静而自然。我时常走在弯曲的小河岸上,望着河里嬉戏的游鱼,看着河水渐渐地涨起来又慢慢地退去。我有时也会来这里钓鱼捉虾,每次都会有些收获。河岸两边尽是树木,有龙眼、荔枝和杨桃,还有成片的竹林。在夏季的夜晚,我会来河里戏一阵水驱热,顺便洗一个澡,那河水真是冰凉透心,让人舒服极了。小河的傍晚,温和清静,河水在轻轻地歌唱,一种悦耳柔和的音乐,看着小鸟归林,看着村子里的炊烟,少年的我似是有了心事。直到现在,那小河依然让我感到亲切。 少年时是经常要与伙伴们爬山,村后那座山叫大奇山,山不高,也不见得巍峨壮观。离村远些,有一座叫神岭的山,比大奇山高多峻多了。这神岭还有一座有些气派的古墓,说是吴三桂的坟,村里人叫三桂山。老人说吴三桂当年挥军从西江往云南时,见神岭景色甚佳,便说死后当葬此地。我从小便是个爱读书的人,一直不相信这等说法,我提出疑议时险些被开除出族。后来我找来县志,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记载。倒是让我知道与神岭一水之隔的新马村,出了一个厉害的角色袁崇焕。这老袁的祖辈是东莞,其父在桂地经商后在新马买地建房。除袁崇焕外,我的家乡藤县还出过不少了得的人物。 据说,龙母就是诞生在这里,并豢养五龙,合成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的双美。 唐代广西第一位进士李尧臣、五代隐逸诗人陆蟾、北宋明教开宗高僧契嵩、宋代三元及第三朝元老冯京、清代著名诗人苏时学等文化精英都是藤县人。 太平天国后期四王(英王陈玉成、忠王李秀成、侍王李世贤、来王陆顺德)以及抗日名将石化龙、革命骁将李振亚等英雄志士的慷慨悲歌皆来自我的家乡。 藤县虽偏,却本色又风流,汉代伏波将军马援曾来此饮马,唐代卫国公李靖曾来此探望,一代高僧鉴真曾在此驻足,绝世学士苏东坡曾在此流连,而凄绝词人秦少游,则索性将一缕清魂留在了这里……他们仿佛是想借这块地方来印证心中的情境,以达成“惟大英雄方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的感应道交…… 不过吴三桂这个山无论真假,吴氏的后人每年从全国各地有几百人来拜祭,我的兄弟叔伯们也年年前往跪拜。后来读历史,我对吴家这位先人还是有着三分敬仰的。因此在某一年的重阳,我专门来到吴三桂坟前献上一束菊花,装上三柱香,还烧了不少纸钱。这时候,我完全将这坟墓当作是吴三桂坟了。 小时候也常与村中伙伴上山砍柴,五、六个少年,到了山顶,对着重白云亮开嗓子,看着高天上雄鹰,恨不得也长出翅膀。有时候我们也在草地上摔起跤来,我们的伙伴中有金胜、阿瘦静、大头京等。在众人中我个头最小,但在我的印象中我是从来没输过的,大人说我象猴子一样灵活,所以常将对手打得人仰马翻。 离村两三里地的山中有一个大汶水库,方园十几里的水面,水清澈见底。我们砍完柴后便跳到水库里游泳,打水仗,比赛看谁游得快。有一次金胜抽筋了,一直往下沉,我们几个好不容易把他扛上岸。他呛水把肚子灌得胀胀的,翻着白眼半死在草地上,让我们一阵紧张。金胜父母知道了他被水淹,把他打了一顿,从此不再让他下水。 乡村的山冈遍布山道,山道弯弯行走着村人的艰辛。从山上俯瞰田野,一条条小道和田埂象一个张开的巨网,罩住了无边无际的田野和村庄。同时又象展开的岁月长卷,记录了少年的我,他的欢乐和迷茫,他的无知和憧憬。 春天,山上的各种野花如红霞盛开,我们顺着山道溜向天边。这时在漫步万花丛中,如是乘舟于花海,令人心旷神怡。几个伙伴在山上放着风筝,装上风铃,春风起时,铃声叮当。我们漫山遍野地跑,采撷着各种鲜花,还摘取山蘑菇,以至裤子都划破了。 在游子的远方,故乡不能不美化。因而平凡的双兴村,便常在我心中笔下被夸张美化,鲜花一片,飞翔翩翩。 每一个时代,尽管他是多么的平庸平淡,都会被说成伟大的惊天动地的。因而在我关于故乡的文章里,也常常描写家乡巨变。其实每次回乡,故乡是依然的寒山瘦水,故乡总是无比地沉默。每次离开村子,我在心里都会问一声:双兴村,何日才能双兴。 我已有一些日子没回家乡了,亲人们常来电叫我回去看看。我这人是畅意适情的,因而总也成就不了什么事。象回家,我也总会想起沃尔夫的那句话:故乡是不能再回去的了。 故乡是游子生命的源头,是起点。到老来都是要回到故乡的,游子的故乡渐行渐远,这是一个泪水的悲伤的游子,游子不能回到村庄,看着雨水打湿的屋子,我是一个伤感的旅人,我知道所有的异乡皆异己。异乡的天空一直下雨,我只能颠沛游离。而故乡呢,他在长期时空的消解中,他的丰收和富足,他的贫穷和美好,都是精神的了。 有一天我回到家乡,家乡的道路宽阔,家乡的景色秀丽,家乡的楼房一幢又一幢。家乡是真的变了,但我沉默。站在自家的楼顶上,看一看这个叫双兴的村子,看一看这个我童年生活过的村落。我的心里居然没有一句话。 村庄在历史里走过贫穷、沧桑,也许今天才有了富足,才扬眉吐气。我在多少个梦里希望这个村庄富饶,我在多少次想中窥见那小楼。现在这一切都有了,我的内心空空荡荡。 我记忆的煤油灯,我在微光下读唐诗宋词。记忆的土坯房,我在听父执讲古今中外故事。今天的青瓦红砖,独立小院。春风迟度,毕竟已至。村庄随时代与国家变化强大,看着这已是美丽的村庄,看着这人畜已兴的双兴村,我想说什么,但没有。 我在村中走了几圈,那条河流,早已干涸。我想再到田野上走一走,田野也建起了工厂楼房。我想看一看那生命力极强的黄花草,连田埂都找不到了。 村中的杨桃长着虫子,山上种了速长林,那树下的蘑菇,有人吃了便中毒。 村中的青壮年大都外出打工或跑买卖挣钱,我见到的那些兄弟叔伯,他们脸上的表情淡漠麻木,象商人,也象城里人。其实他们都常年走南闯北做着生意,他们看我穿得不光鲜,猜着我在外面混得不行。唉! 我给村里的学校捐了一千本书,村里人说,二十多块钱一本,换成钱多好! 这就是我的村庄,梦里千回,村中那富丽的楼房,通宵是麻将声。我在想着远方,遥远的远方。 夜里,我独自来到曾经的田野今日的荷塘。天冷,月凉,月色照耀的村庄神秘远古,有着一份凄迷。月光写在荷塘中,润泽,雪亮。水静无声,残荷不语。我是一位看客,在那烟水迷朦的岁月深处,看日子沧桑时光流逝。一阵雨来了,洒在我的脸上。月光碎了,在恍如梦境的蛙声里。。追忆前尘,曾以为这必是我灵魂的栖息地,烟水迷蒙,林木森森,这故乡你不染纤尘的翩然倩影。牧童笙箫,老树,石桥,小河弯弯,杨桃果,满山的茶香,淡淡的隐月,我的父老乡亲。还有你,清明闪动的眼眸,你的大辫子。袅袅的荷水,天雨敲击,消融,酝酿,沥沥淅淅。一朵荷花华丽绽放,我竟想起,一枝荷叶要悲凉凋零。我的内心一片荒芜,耳畔里飘来三毛的《橄榄树》“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向远方……”。 在离开故乡以后,我不知什么时候再回来。 2011.2.2伶心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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