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老队长 |
正文 | ??1??老队长掀起前衣襟使劲地擦了擦手才双手接过我递上去的香烟,指甲缝里黑秋秋的泥巴还带有稻草的味儿,指关节处上还粘着几缕稻草丝,手背上几根突起的青筋与粗燥的皮肤让我很快就想起了我商场里那些上等的藤编。凡上等的藤艺大都是带有点沧桑的感觉,似乎惟有这样才能更加的显示藤的成熟性,也才能显示所出产品的尊贵性。老队长手上的皮肤有点黝黑,略翻翘的指甲与我能感觉到的茧巴让我又很快将他的身份给忘记了。他接过烟没有立即点火,而是先将烟横在鼻子上闻了闻,上嘴唇也随着鼻子的深呼吸翘了上去,露出一排焦黄的牙齿,其中还少了几颗。我赶紧摸出打火机给他点火,可很快就被被我称着婶子的队长夫人也拦了回去。婶子说别拿烟给他抽,给他抽这么好的烟真是糟蹋了。婶子与老队长一样,所有想表达的动作都随年龄的增长而缓慢了下去,就连对我说的那几句话也是分几口气喘过来的,而我总感觉,他们拿我当个城里人,因为要是在平日里,乡里乡亲发支烟,我相信婶子是不会拒绝的。当然婶子的话按照老队长来说就是废话,老队长见我的火,立即将右手掌压在左手背上上形成一个挡风圈,然后猛一吸气,烟就点着了。抽了几口,老队长说让我抽真是糟蹋了,咋感觉都不如叶子烟有劲。??秋后的金台镇,到处弥漫着丰收后的喜悦。老队长家也不例外,金黄色的玉米与金黄色的稻谷让老队长脸上的沟坎更加多了,老队长一笑,脸上所有的肌肉都挤到一堆去了,本来肉就不多的脸被那么一拥挤能看见的就是一道道沟坎,婶子有些拘谨,尽管我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可是我总感觉到有些拘谨,坐在院坝上的台阶上时她一直都数落着老队长的这不是那不是,比如什么都一把老骨头了还天天跑得跟一个疯子一样,什么身体不好还天天把那口死烟咽得像在咽肉一样。老队长不理他,只顾关心我在城里的一切,尽管我在城里一切都已经比他们想象好了很多,可我还是不愿意中断他的叮咛。老队长的口吻还是与年轻时一样,带了一点教导思想觉悟的地方,可是他毕竟老了,他与金台镇上任何一个老农民一样,他的生活也没有因为当过多年的队长而改变,婶子甚至比同龄女人更沧桑,或者说更衰老,个子本就小的她在秋后的秋风里,显得更加的单薄,站在田埂上送我走时,我有一种被母亲送走的感觉,尽管离家不远,可是那一刻,我却无比的感动。??2??老队长其实有个很雅致的名字,叫黄家云。可从当队长起,大家都喜欢洗刷他叫黄保长或者是黄甲长,他也不介意,别人称他什么他都是乐呵呵地应答着。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他既是队里最严肃的也是队里最和蔼的人,更是队里最受气的人,同时也应该是我那时候最崇拜的人。有段时间我竟把他作为我的偶像,尤其是在开会的时候,那多人都只会听他一个人的,我觉得太有意思了。但我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队里其他那些婶子总喜欢拿他开玩笑。有时又拿他像个敌人。??80年代的金台镇,大把的农田一年四季几十年都没变,人们也早以习惯了春插,夏收,秋播,冬闲的生活。农民大多数的时间都闲置在家,人们的生活水平也以吃饱穿暖为准。按照现在的话说个个都是“农豁皮”。老队长也不例外,生活没有因他是个领导就给予多大的优惠,走在村里,他反而成了更多人的笑料,是啊,那时候,谁在乎你是个队领导?以为响应国家号召只生一个你就发财了啊?小个子婶子实在无法接受人们对她的指责,可是老队长他坚持只生一个。婶子在妇女堆里一直抬不起头,可是她怎么也拗不过当领导的男人。老队长给自己他唯一的女儿起了一个不是很有学问的名字,在金台镇,恐怕有几十个叫红梅的人。??那天回家,正好红梅也在,好象刚从外地回来,身上明显有一点城市的味道,但当她站在收割后的稻田里向我打招呼时,我的感觉就是她与我商场里那些从农村来的姑娘一样有点农村女孩特有的羞涩。红梅简单的问候了一下我的现状,她唏嘘的口吻里有很多的羡慕。红梅的孩子在田边玩耍,整个一泥人似的。红梅没有因为自己的父亲是队里的干部而与其他孩子不一样,她与大多数农村姑娘一样,很早嫁人,很早就生孩子,然后将孩子托付给父亲而外出打工。因为老队长一直地寒暄,我无法问清红梅的状况,而实际上我不需要问,广州也好,珠海也罢,总之,她的现状就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我也有好几年没有看见红梅了。瞬间她竟是一个?岁孩子的母亲,而老队长也确实老了。村子里年轻人很少,留下的大都是一些老年与儿童。而对于老队长,工作上也是突有虚名了。就因为他要承担这个所谓的名分,所以他从没有走出过这个地方,为了更好的生活,老队长竟做起了换面的生意,整日整日地挑着担子走街串巷,他告诉我,他现在还能挑100来斤,而且可以跑起来。可是母亲给我说的却是老队长已经早不如当年了。岁月不饶人的。??年轻时的老队长,那时候应该叫他黄保长,那时的黄保长算得上队里最有头脑与觉悟的人。因为是党员,所以他在很多时候都以一个党员的标准来严肃自己,上面的会议精神,他总是想方法传送到每一个社员的头上。他自己也希望通过自己的认识来改变村里的面貌。那时我还尚小,也不懂得老队长为什么要苦口婆心地教导那些闹事的婶子们,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就那么懦弱,显得那么不爷们。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年关于实行“稻田养鱼”事件,尽管有国家政策的扶持,可是要想转变社员对农田耕种的观念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当然最后的结果是老队长是有道理的,有眼光的,可是谁知道这其中的辛酸?如今,整个生产队实行稻田养鱼已经成了规模,买鱼的收入肯定远比那几箩筐稻谷值钱。可是,当年的黄保长却成了一个换面的老头子了。??3??母亲给我讲老队长的事情,总是喜欢叹气,似乎她也觉得老队长的今天不应该是这样子,当然母亲的意思不是他的生活就很差,可是母亲说至少应该比现在好点。当年的老队长在队里也算得上个人才,尽管几起几落,可他毕竟带领大家走出了一条致富的道路,也尽管从现在的收入来说,养鱼不及在城市里做工,可是这些都是因为社会在发展。当年队里因养鱼而改变了生活面貌的景象是每个村民都感受过的,老队长得罪新书记被下课又被村民推出来的经历也是老队长一生中最值得骄傲的事情。事过境迁,老队长偶尔也提当年的这些事情,尤其是与父亲在一起的时候,他总爱笑谈往事,可过去的毕竟过去了。社会在不断地前进与发展,小小的一个生产队队长似乎早已退出了人们所要关注的话题。??13岁以前,我算不上队里最听话的孩子,但也很调皮。农村枯燥与贫穷的生活总是让我感到很无聊,金台离南充不远,我老是憧憬着城市里那些美好的生活。那时不懂得什么是美好,以为学学村里那些穿喇叭裤的哥们便就是美好。老队长总认为我是一个好苗子,时常给我灌输一些党的知识,也经常教导我要做一个对社会与国家有用的人,那时,我把他的大道理根本就听不进去,甚至觉得他还有些罗嗦。但是有一点我记住了,就是做人一定不要做坏事,做人一定要心地善良。后来,当我看见队里那些无赖们去队长家撒泼的时候,我真的很想上去揍他们。当然我只是想揍,可我没那个勇气与胆子。小个子婶子的哭声就像家里死了人一样凄凉。我想要是我是黄家云,我非饶不过那些狗日的。当然我现在明白了,老队长他不是因为懦弱,也不是因为惧怕,或许是当年那些特殊的政治气氛让老队长始终站在了理智的一边。而他的这些却在我的人生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很多时候,当我遇到挫折与困难的时候,我总是会想起老队长的这些委屈,而我的那些又算什么???13岁那年,我就辍学进城务工,老队长没少批评我的父亲,可是年少气盛的我总不把他的话作为好意,太阳烧烤的6月,让我并未发育全面的身体接受着一次次的洗礼。我努力地奔跑在城市里的每个角落,我不想回到那个充满泥巴味道的地方生活。就连黄保长那样有学问的人也就不过如此,还队里的领导,可是被那些妇女骂起来,简直就是母亲圈里的猪,可就连猪都知道回避与反抗,只是它不会说话,可老队长不还口,也不会还手,任凭一些无聊的社员无理取闹,小个子婶子的哭声只会给她自己带来麻烦,老队长能骂的也只有是她。当时,我十分不解,难道作为一个队长就应该这样任劳任怨地为老百姓服务吗?难道做个好人也就这么困难吗。这世道真他妈的反了,就连谁家有个三长两短的,打架斗殴的他都会奋不顾身地冲在前面,替别人受气。我不知道是应该笑话他还是应该敬佩他,但更多的是我对作为当领导有种恐惧。恐惧好人真他妈的不好当。当然后来我长大了,经历了许多事,也见识了许多人,其中也包括一些所谓的领导,但是我发现,老队长的话始终是对的,做人一定要不要做坏事情,好有好报的,只是时候未到。至少现在对里的老小对他是尊重的,对他是敬佩的,有时,被人尊重与难忘已经就是做人做到了最高的境界。尽管现在的老队长仍然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农民,可是他的思想与作为影响了我的一生,让我在社会上游走的时候收获了许多。??后来我参军,老队长比我都还高兴,他说部队,是个很培养与锻炼人的地方,是党直接教导的基地。老队长握着我的手,有一种革命中同志见面的味道,他叫我一定要入党,在部队一定要听党的话。那时候,我还真不知道入党是个什么感觉,但是想当兵,却是我自小的梦想。在部队,我才终于感受到为什么老队长一直把他自己以党员的标准来对待自己。可是当我在次走入社会后发现党员真正在人们的感觉里却淡出了许多。就像老队长,如果他在说他以他的党性做保证,估计没得人理他了。从部队探亲回来的时候,老队长总会以一个党员的身份来询问部队的事情,对我的寄予了很深厚的希望,甚至还有想把他的宝座传给我的意思。而现在老队长见我时,却总有一种我也说不出的感觉,我总找不到当年的那种感觉了。在老队长面前,我依旧把他作为长辈,可是他总是透露出农村人见城里人的谦虚与客气。??4??走的时候,老队长正在吃早饭,他捧着个洋瓷碗,半截红薯还在他的嘴角,老队长见我眼睛就眯了起来,脸上又形成了一道道沟坎,他赶紧将半截红薯吐给了旁边的大黄。嘴里直叫着我的小名,然后转身就去里屋提凳子。婶子正一手端着个小洋瓷碗一手拿着个小汤勺追着红梅的孩子在街上跑着,可是婶子不敢跑快了,怕把手里的稀饭荡了出来,同时也怕红梅孩子跑快了跌到。车子就在路边,我没打算在老队长这里停留,老队长放下凳子与手里的碗,又转身去拿了几把面条出来,执意要我带上,他反复强调这面是他自家做的,今年的新麦子,而且是井水手工的。????写于2007年9月28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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