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童年的拷贝(集)之三十四:老家的猪 |
正文 | 刚过腊八,外甥便打来电话,请我们全家回去吃猪肉。并称,这是他妈的命令,不回去猪就不杀。思来想去,倒是左右为难。回去吧要猪命,不回去则抗命。真是要命。 在乡下,杀年猪是件大事儿,其重要性仅次于办喜事。头天晚上,主人要把杀猪用的家什备好,刀磨得快快的,酸菜切得细细的,水挑得满满的,连捆猪用的绳子都得事先搓好。第二天,分工更细。男主外,女主内,大小子帮爹劈柴烧火,大丫头帮娘淘米端盘。小不点儿的,只要话能学明白则负责走街串巷跑腿儿请人。天亮了,杀猪人庄严地跨进了门槛,几个先前雇好的壮汉遂飞身跃进猪圈,猪命进入了倒计时。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之后,四蹄紧绑的肥猪被抬上了案桌。那屠夫动作娴熟,脖下一禽刀捅进去,汩汩鲜红,顺着刀刃喷泻而出。桌下,盛血的泥盆静静地仰在雪地上,盐粒与热血交汇,一棵秫秸扎成三角,在中间划圈儿。看上去,情景过于惨烈,不过仔细想想也没啥大不了。据猪讲,它非属观赏动物,那帮关在笼子里整天叫人买票探监的亲戚活的太假。它生不伟大,但死的光荣。它为死而生,死去活来,无穷尽矣,人们该不会忘记。人,真的很卑鄙。 当流尽最后一滴血后,猪被移入热腾腾的锅内,来回翻烫,说一声“有了”,然后七手八脚将其扒个净光。接下来开膛破肚,碎之万段,以其血灌其肠,浸水再煮。房檐底下,心、肝、肺、肥头大耳,血淋淋横挂了一溜,与红辣椒、干蘑菇一起参差错落。猪的尿囊(膀胱)不知让哪家的孩子拿走,一准儿去缠大人吹泡泡了。 八、九岁时,我曾去二大娘家吃了回猪肉,此后无论怎么吃,都不及那次香。冬夜,窗外北风呼啸,屋内喜气洋洋。南炕,一只锃明瓦亮的黄铜火锅炭火正旺,我们七八个男孩儿将它围在中央,甩起旋风般的筷子,一顿猛吃。火锅挂着锡里子,烟囱是紫铜的,酸菜丝儿贴上涮几下,一会儿便绿得新鲜儿的。烟囱里火苗上蹿,下红上蓝,噼啪直响;铜锅内大片儿的五花肉、宽肥的马莲粉和寸段的血肠,上面浮着一清二白的葱花。油花起舞,老汤歌唱,稠泡儿从肉缝中冒出,直炸得满屋飘香。孩子们碟子不落炕,汗也顾不上擦,肉片儿往嘴里进,鼻涕往下淌,忙得二大娘端着肉盘一个劲儿上。“这帮兔崽子,今个儿要把我的猪吃光。” 儿时,食肉的机会甚少,从城里下放农村,所吃的第一个“年猪”大概在四五岁的样子。天完全黑下来,爸爸踏着积雪,匆匆走进屋,并回身将房门插上。我们定神一看,原来他拎回一头僵硬的死猪,白色的,分量约有十几斤。再穷困的人也讲尊严,不过一旦患了饥寒债这三种病,即便英雄到此也未必英雄。史上韩信钻裆,秦琼卖马,皆因于此。凭心而言,猪该吃,但也何必将所有带肉的都端到餐桌上?队上驾辕的老马死了,只要得的不是瘟疫,它的肉是必须吃掉的。屋外连风带雨,队里所有人家,每户出人,端着锅盆,排起长队,以分得两勺马肉、一舀荤汤和几块血豆腐。几近古人“断其喉,尽其肉,乃去”的描述。自然界里,熊一般不吃死动物,可人不同,逼急了连熊也不如。 其实,爸爸白天已在坎下发现了那死猪,为了避人,不得不天黑行动。昏黄的油灯下,爸跟姐把猪毛摘剔,一片片,一根根,精心而细致,锅上的股股热气笼罩着他们,时而挤出一丝酸楚的温馨。那肉味儿,我至今毫无印象,惟有景象难以忘记。至于那猪为何人抛、死于何故,只有天知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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