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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童年的拷贝(集)之二十五:忆舅舅
正文

记忆中,我送走了许多亲人。

送爷爷时,确感悲痛,因为他是爸爸的父亲。送爸爸时,深感悲痛,我知道他是给予我生命的人。但我不便放声,我已是一家的主人。妈妈走时像流星,家人皆知而未相送,长大后睹物思人,隐隐作痛。唯有送舅舅,让我风雨心头,哭得海啸山崩,平生第一次体味到什么叫“撕心裂肺”。

当我三岁时,妈开始长住医院。于是我寄住在舅家约有半年光景。舅舅、舅妈已毫无影象,只恍惚感觉三表姐经常跟我抢饭菜,动辄施些小气。爸来接,我光脚提鞋,堵在走廊的尽头,待大人说完话,好跟爸爸回家。

爸与舅同龄,沐浴共和国的曙光,两人二十出头便当了股长。春风得意马蹄疾,顿感豪气冲天,世属风华。舅高个儿,浓眉大眼,举手投足,风度翩翩,认识的人说他像赵丹。说也巧,大表兄与家长姐同龄,出生前后不差一月。舅妈无奶水,大表兄常嗷嗷待哺,而妈妈的奶姐又吃不完,舅舅遂提出让妹妹同时哺乳两个孩子。谈话间,爸爸听出了些许“男尊”的味道,便高低不予。从此,爸与舅心存芥蒂,两家人也渐渐稀疏起来,我能在舅家小住也多赖于妈妈的面子。

爸与舅再次相见,已是多年后的事了。大概快过年的样子,那天家人正忙着杀猪。约过晌午,舅舅突然找到了我家。那也是我第一次清晰地见到舅舅。他已不再年轻,不过形象、姿态跟描述的很贴近。久别重逢该有说不尽的话,谁料爸与舅情淡若水,近乎冷漠。当时两家均已下乡,“文革”中两人都被专了政,爸是“现行反革命”,舅是“历史反革命”。舅的来意直截了当,他是处理完岳父的丧事路过此地,顺便问下是否需要农具,如需可往二十里外其岳父家去取(反正没人再用了)。爸回应很干脆,“我家什么都不缺。”舅说“那好,我这就走。”

两个“反革命”就这样话不投机,不欢而散。姐姐当时已是大姑娘,哭着拽住舅舅的胳膊死活不撒手,一定得吃了猪肉才行。舅没能留住,在积雪的村口姐跟他哭诉了好一阵。我傻傻地一边陪着,不晓该做什么。

一九八零年伟大的春天来了,那春光穿透了我心。杨花点点,天高地阔,所有陌生的面孔似乎都冲我微笑,我迈着青春的脚步,重新踏上了诞生我的土地。然而,当我满怀欣喜第二次去见舅舅时,他已躺在医院的病榻上。院里的二刀手亲自主刀手术,友朋从国外捎来麝香,但一切都为时已晚。

辽东的三月,残雪犹存,冷风掠过灰暗的树梢嗖嗖地响。

舅舅的坟被安置在一个荒僻无名的山坳里,枯草遍地。穿黑棉袄的村人,抡着数把尖镐掀起冻层,摩擦中溅着火星。

棺柩入土,所有亲眷在舅的坟前跪成一片,纸灰纷飞,嚎啕不止,远处几只乌鸦蹲在枯枝上注目。坟丘添了起来,那是舅的“简易房”,泥一块草一块的,盖得好快,在乍暖还寒的季节显得格外凄楚。

烟火消尽,众人站起身,哭声也渐渐停下来,抬杠和打井子的村人开始收拾东西往回走。大表兄一边解着孝带,一边向我靠过来:“小明,你没来过这儿,我该告诉你。”他指着前方说:“在我爸(你舅)的左边不远,埋着你姨。她婚后不久便病死了,没留儿女,按老理儿不能进婆家的祖坟。那最上边有蒿子的坟,埋着你姥娘(我奶),在这儿有二十年了。”

我一下懵住了。

“你说什么?”我只觉头嗡的一声,胸腔发胀,嗓子发紧,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和悲痛顿时涌上心头,至于表兄后面的话已全然不知了。

舅的辞世,已在预期之中。不料今天突然在此见了这么多娘亲,你们叫我找的好苦。我知道,姥爷早年故去,是姥姥带着我的舅、妈、姨三兄妹辛苦了一生。听爸讲,我是外婆唯一的外孙,襁褓中就得宠。外婆的衣裤经常被我尿湿,临死的头天晚上,她还在为我洗澡。可如今,除了远在天国的妈妈,他们已在此团聚了。

此刻,仿佛天外传来一生冷而沉重的声音:“可怜的孩子,我不得不向你宣布:你老辈的娘亲,没有了。”

是的,三座土丘淹没了我的三位老人。你们可知,在这春寒料峭的时节,作为晚生我终于找到了你们。尽管我姗姗来迟,尽管再也无法倾诉,尽管人死如同灯灭,但我毕竟情愫未改,我真的好想你们。二十年了,你们在天上过的怎样?你们可知人世间都发生了什么?……

稽首于三坟之间,心潮起伏。想起舅病重时,爸曾拎了鸡汤乘车几十里赶去医院。病床前两人忆岁月峥嵘,叹人生苦短,自省其咎,以致相拥而泣。

亲人呵,茫茫人海,来去匆匆,有几许血脉相通?人长哭着、赤条条降临于世,万家窗口流出多少故事,谁又能避开风雨!“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为何生不珍视、死而伤痛?何言不可语?何沟不能平?咫尺天涯,黄泉无期,还奢来世吗?

三表姐见我哭得不行,便过来相扶。“别难过了。你算是幸运的,瞧瞧晚辈中就你还有爸爸的影子。”

表姐呀,其实你不懂我的心。我的心真的好疼。影子?斯人已去,花影非花,雷声非雷。为追逐美丽动人的影子,人们毕生求证着无解的方程,含泪铺排着人生大戏,而结局怎样。不更像眼前这默无声息的娘亲么?

姨夫被人引来近前。对于他,我早有耳闻,却才村口相认。长者很忠厚,据说姨死后常年以泪洗面,最终双目失明。他拍拍我的肩头:“外甥,就这么地,你小子认亲。你舅他们这不错,听先生讲前有罩山后有坐山,两边有护山,风水宝地呢。”

不听还好,听了更揪心。“我的瞎姨夫哟,你真的好实成。‘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足下早已风化了千年尸骨,只是无人揭秘,哪还有什么‘风水宝地’!”

众人陆续走出了坟地,表兄独自留下陪我,天灰蒙蒙的。

“我看你是疯了。哭吧,今个儿让你哭个够。”他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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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3/20 3:18: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