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 阿豆 |
正文 | 阿豆从台门口经过,见到我,隔着天井稻地:“什么时候来的?” 我招呼阿豆坐一会去。其实这话是多余的,不说他也照样的进来么。不觉得自己有点滑稽吗! 天尚未冷到手伸不出,他不习惯将手安插在口袋中或者露在外面,而喜欢将手拱进衫袖洞里,说话时,叼在嘴边的香烟,也懒得把烟拔下来同你说干脆,白棍儿的香烟,随嘴皮子的噏动,而不停的颤抖,话虽然有些含混不清,但依旧能听懂。 “我丈母娘的兄弟的老婆舅的外甥的幺伯……” 他那没有豆号和句号停顿的一连串“缠刀块”语言,说得那支叼着的香烟上下跳舞的一般,似人坐手扶拖拉机在高低不平的机耕路上颠簸。 你就不能说得扼要明白一点吗,这人究竟是谁,不就完了么!他眯起眼睛,像添了薄荷似的泪水直流,烟雾熏得他苦不堪言,一边呛着,一边摇了摇头,“咳!你不知道,我丈母娘的兄弟的老婆舅的外甥的幺伯,他老婆这次来乡下,对我说的故事,有多怪?说出来,你肯定会说,‘一辈子还没有听说过!’不过我总得详细一点。能泡一杯茶来吗,我早上吃的是油炒饭!” 我与阿豆在学大寨时在一块,时过境迁可这人跟学大寨那块差不多的样子,几年前家里有了电话,他不会拨电话号码,电话铃响,话筒颠倒着听,或“喂”的像看家狗遇到了蟊贼狂吠,当然甭说手机他不会使用了,媳妇见家里没一个人,电视机“哗啦啦”的开着,于是她按了一下摇控器的钮,置于“待机”状态,阿豆经常性便秘,几天不吃“疏导片”就屙不出,他从卫生间出来,见电视机被媳妇关掉了,重新又去按了一下电源开关,依旧放不出画面,于是反复按了数次无果之后大发雷霆,说媳妇“箱子要上锁,房门也要锁上,你看看,连电视机也锁得去了!”待公公如何如何的苛刻。 我去泡茶,他从街檐门口向我喊过来:“——放两三颗茶叶,你甭给我放了!” 阿豆接茶,双手终于从衫袖洞中抽出来,一手张开巴掌,从额头抹到下巴底,情不自禁的“哈——”一个长哈欠,像几天几夜没有睡过觉,他不讲究茶叶的好与坏,老茶叶、嫩芽叶都行,但非泡得酽酽的;正如酒,也不求几十、百把块钱一瓶的好酒,只要吃了脸孔会红心会跳就行,就是工业用酒精沟兑的,不会吃死人——如果真的他吃死了,他本人一定不会要求你赔钱的,更不用说为这事跟你打官司提出偿命,这一点,我敢保证;然后他还希望我拿出香烟,至少递上一支,我说早就不吸烟了,他听得这话便索然无味,摇着头——阿豆不会因为我暂时来家一趟而教他放弃冷嘲热讽。“——越是有钱,越是一分洋钱不肯放,这么多钱做什么?死了又带不到棺材里去的!”然后用嘴巴“啧啧啧”加以嘲弄得深刻,为了避免数落,我尽快想法去弄一包烟来,然后由他自已去拆封,该说的话说完了,——不!只要你愿意听,他是永远说不完的,除非说“我下次再听你讲”,然后拿起盒子多余的香烟,“不像我的命不太值铜钱……”这副派头,使我蓦然想起他酒吃醉的模样,那天正下着雨,几个社员提出大家“敲瓦爿(聚餐大吃)”,矮佬队长说去我家堂前里空阔些,估计他跟人赌酒,喝多了,放下酒碗,从凳子上立起来,巴哈、阿鼓他们几个青年,扯着阿豆的衫袖口,装扮威虎山上的八大金刚,用戏腔台词:“老九你可不能走啊!”他一本正经的跑到我家灶头,站在盛水的七石缸边,叉开双腿,人站着摇来晃去的不稳,扬扬洒洒的撒了半天,学会迈步的孩子,见地上流了一滩子水,故意用鞋子去踩踏,母亲听见孩子的鞋子发出“雀雀”的闹水声,“谁老酒吃不下去,泼在地上的!咱可是一双新鞋子!”所有人闻到是一股尿臊臭味,才知道阿豆直接撒在裤里。矮佬见他酩酊,说送他回去,他不让人去搀扶,挑衅“有本事同我再来”!虽然有些趔趄,但神智还算清的,瞅见自己吃剩的半个猪鼻囱(鼻子),扶着屋柱子一个劲地:“我的猪鼻囱——猪鼻囱!”软硬的不肯回去,矮佬去扯他,被阿豆轻轻的一搡,矮佬“咣当”一跤摔倒在堂前的地上,他老婆忍无可忍,立即冲到阿豆跟前,一边骂,一边双拳捶打阿豆,小女人的拳头虽如擂鼓,但阿豆身体魁梧,这小拳头如同麻雀在啄一块岩石,阿豆眼白朝上翻,不住的打着嗝,用僵硬的舌头说:“我,我不要你扶,这点路让我自拐回去!”当时听了这话之后,我立即想写一首诗的,赞美这老酒的境界,赞美这人生的境界,尤其那个“拐”字的运用,诗立即有了意境,好比人有了灵魂一般,这老酒出在人间,绝对是个好东西,“狗嘴也能吐出象牙,”就是斗酒诗百篇的太白,也恐怕想不出一个“拐”字出来。 言归正传,我问他“你刚才说‘我丈母娘的兄弟的老婆舅的外甥的幺伯’是这么一回事情?能保证我会说‘一辈子还没有听说过’的?”阿豆得意的眨眨眼哈哈大笑,捧着的茶水差点烫到手上,他低下头去“驮”的喝了一口,那嘴边蓄着的几根鲶鱼胡须,黄苍苍的既长又衰,然后茶碗往日头凳上一放,顺手拈来一支香烟,“啪”的一声打火机响过,鼻孔喷出两股青烟,他开始讲这桩案子。 “我丈母娘的兄弟的老婆舅的外甥的幺伯突发心肌梗塞死掉了,本来打算第二天就送去火化的,老婆要摆三天,她坐在尸体旁边啼哭,忽然手机铃声响起,她打开手机,哭哑的一声“喂……,”打来电话的人,既激动又兴奋,语无论次的显然不能控制自己,终于说“你买的0的那张彩票,中了五百万啊!……”女人急忙去翻包里的那种彩票,老公起身,“你让我跟那个卖彩票的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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