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房子去走路

恋风尘

我们每个人,都渴望有自己的房子。这是事实。我渴望得要命。我总奢望房子足够的大,像地球那么大,像宇宙那么大,别龌龊得像鸡笼狗窝一样。这样我有多不舒服。我如此想象的另一面,我可能让很多人无房可居了。这么大的地方,都是我的地盘,人们在上面走,不彷徨么。不忐忑么。不胆小如鼠么。不苟且偷生么。不寄人篱下么。如此说来,我乃禽兽。地主。资本家。现代皇帝。这些角色,都不人道,缺德至极,人间败类,是会折寿的。那么,我还要如此大的房子吗?

我很固执地说,还要。与其说,房子是我的物质,不如说它是我的理想。或者说,是证明我奋斗的凭证。你可能会说,嗨,真俗,太俗了,一个人能住那么大的地方吗?你累不累?那么大的空间,里面的灰尘,你怎么打扫?可当我回到家,我妈就对我说,你看,大哥二哥都买房子了,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自己的房子?我是凡人一个,怎能免俗?四海之内的人们,包括我的兄弟,都努力工作买房子,我不能退后啊。要不,事实证明我理想不大,不出色,活得窝囊了。

当然,我已习惯与小房子厮守。这是学校给我的暂时的居所,不足十平方米,但周围环境不错,整栋楼就我一个住,其他的楼层做教室、实验室、工具房用。楼前,有一块很大很大的草坪,后面是一排瓦房。瓦房漏雨,下雨天,老师嗷嗷如猪叫。有一对夫妇老师,住哪几年了,承受的风雨最多。那年“达维”袭到,瓦房的一面瓦片被风雨揭下,水倾盆而下,老师们只得抱着被子领着孩子战战兢兢跑到我的楼房里来。孩子吓出了病,好些天才好。镇领导来了,校长来了,出钱修补了被风雨搞坏的地方。那对老师夫妇的孩子叫阿欢,我在校园里遇见她时,她稚嫩的声音总远远地响起“叔宝”。有一天她来我的楼房如厕,见到我,就对我说,我妈妈说,也会有像阿妙那样的房子。我妈妈说现在没有钱,妈妈说过几年有钱了,也要买大房子。

我当然不明白阿妙是谁了。去问她的妈妈,她说是校长的小孙子,住在学校套间搂,阿欢去那里和阿秒玩,回来说,那里的房子不漏雨,很漂亮的,哭着说要住大房子,强烈要求妈妈买。

我很伤感地听了母子的话,心里不是什么味道。我不再要求大房子,但我们的容身之地,应该安全、舒适一点吧?有更多人,乐业了,却未必安居。土地越来越贵,房子越来越贵,一平方米的房价已经飙升到我们只能望“房”兴叹了。房子问题,成了我们的一块心病。

有老师叫做超哥的,结婚晚,四十几岁,孩子也仅几岁。他也住在瓦房里。瓦房没有卫生间,得走到学校的另一边去用公厕。他说他父亲是县长,武斗时受伤,患伤寒而死。他说父亲若还健在,他今天就不在这小镇。今天他就在省城。今天他吗就不住这破房子。

他是酒后吐真言,平时寡言,醉酒之后,情感便泛滥了,如黄河水之滔滔啊。他还说,父亲也没来得及修葺祖屋,就走了,现在木料太贵了,修一间得四五万块,我在做梦啊。他竟泪流满面。我想,如果上帝果真存在,看到他泪落如雨,房子挥手之间便现于天地之间。

我姐在香港,有人说,你姐在香港呀,她比你有钱,你还愁房子吗。叫她买给你。我说,我都工作了,我好意思叫我姐买吗。什么,她是你姐。我笑了一下,含糊其辞地说,啊啊看看吧,房子会有的啦。我突然想起,我工作那年,给姐Email,说姐啊,我工作了,学校给了我一间小房子,不足十平方米的,但灯光很亮,很像一个家。姐啊,想不到我有家了,尽管没有房产证,但我终于有了安居的地方了。姐回信说,你命最好了,家里是最小,有全家人照着,什么时候都发亮,而且有了自己安身立命的居所,该知足了。你看你姐,在香港算是低收入人了,和姐夫、姐夫他娘住在不足10平方的房子里,太拥挤了,真不方便。连撒泡尿都得上很远的公厕,永远忐忑着。和老人住,不方便,说话要低声,走路得小声,生活有点累。看完我姐的信,我想了又想,房子问题是全世界的难题了,我还要求什么呢。

没有房子,请允许我们有如此幻想吧。我要是有了一座房子,一定要背着它去走路,疲倦了就歇下来,把房子放下来,然后径直走进房子的门,如厕,放掉粗菜杂粮的残渣。躺下来,看看电视、书或插上电做饭、吃饭、上网。或睡觉,四脚朝天,你也别管。第二天,还可以开一扇窗,迎进一束阳光,打一个喷嚏,放一个响屁。舒服。这就是我的家。或者再背着我的房子走路,累了再歇。如此走完我的生活。这多好。这简直太好。这像梦一样美好。这就是梦。对很多人而言,是梦,是理想。甚至是幻想。

我甚至如此幻想:如果国家能在孩子年满十八岁时,就发给他一所房子,就十几平方的,该多好。这样,很多人就不必为房子问题发愁了。如果人活着,祖宗没有为我们置下家产,我们又很不出色,我们的生命会是多么的惨淡。那么,没有房子的一生,是多么的悲哀啊。也许很多人用一生的时间也无法造一所房子,那么,怎么办呢?我们的国家有钱了,我想,给我一点,也许我们的问题就解决了。我们的人生就少一份风雨之苦了,我们因此会感恩载德,我们因此会泪流满面。这更是幻想了。如此之后,房子问题将记挂我们许多人的一生了。